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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馆子(外一篇)

2014-07-10黄璨

北方作家 2014年6期
关键词:擀面杖艾蒿卵子

“老馆子”,本地一个饮食去处。单名字便是我极为喜欢的黑白片的意味,仿佛远去的时光仍是心上晃动的影,现代奢靡生活里一部回放的黑白片。

其间的老饮食,不是过去的阔阔的牛大碗,一碗吃足饱。是小而精致的拇指食指错开便可捉起的碗。待餐桌上交杯换盏汹汹攘攘的差不多了,人已有了疲惫之气,方小家碧玉一般,一碗一碗次第上桌,一样,另一样,再一样。

一样,是面辣子。

面粉和辣椒面,二比一的比例,佐以花椒、盐,用滚烫的大油泼浇,“呲”一声,瞬息油渗入面和辣子和调味,即成。刚出笼的馒头冒着热气,切片顺顺地码在平盘里。吃时,只需舀几勺面辣子抹夹在两片馒头之间,油渗入馒头酥软的空隙里,好像林间松针厚厚地铺了一地。素朴的小麦的面粉,农家屋檐上染了秋色艳红的辣椒面。大油,是猪油,猪身上的肥膘在大火上熬制成油。现在的人似乎不吃这种油了,过于肥腻,吃一口胃里晕晕的想吐。而曾经因为物质的匮乏,那样的肥腻恰可以让饥饿的胃部有一种短暂的富丽堂皇的满足。

简而又简的原料及制作,入口却是渗在舌尖流入身体的无限的暄软和温暖,好像秋日蓝天下大片的明丽澄净的叶的黄,好像民国时期大人小孩身上绊着脚后跟的绵绵的冬袍。因着猪油的肥腻,入口一刹是令人略略有些眩晕的,待完全入口细细地嚼起,便有一种入骨随心的稳妥,仿佛悬着的心终于有了傍依,有了现世的安稳。

另一样,是卜拉子。

方言总有些含糊不清的时候。本地发音是“bolazi”,我总以为应该叫“拨拉子”。因为它仍是以面粉和其他某种可食植物为基本的底料,期间有筷子亦或手拨拉的那样动作。

一种叫艾蒿的野生植物,好像是最为久远的做卜拉子的材料。春天的耕地,待微暖的风吹过,田地即浮起一层浅浅的绿,生烟一般。到了傍晚,小城的人去往散步,拿了塑料袋和小铲子,地埂上细细地找艾蒿的新芽。艾蒿的新芽有一层绒绒的雾一样的白,就像刚出生的小鸭身上毛绒绒地泛着光,很有一种欣喜。那绒绒的光,亦如春天漫漫的晨光,傍晚仍不散去。

散步回来,将艾蒿的嫩芽摘洗干净,铺在呆板上,略微地用刀切几下,撒上面粉,拨拉几下,到面粉湿濡在艾蒿芽并且薄薄地染一层干粉,方放入事先准备好的蒸锅大火上蒸。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出锅,依然是烧好的油泼上去,洒一些花椒,用筷子或索性热气里跳着手拨拉几下,均匀即成。

曾见过有人用五指撮起一小把卜拉子,捏一下,直接放入口中,好像有些蒙古糍粑的意思。我也尝试过用手直接撮起来吃和用勺子舀起吃的不同,却用了勺子总沾些冰凉的铁腥气,坏了它的本味。只有用手撮起一把,捏紧了放入口中,手碰着嘴唇,暖暖地,才是最本真的味道。味道并不见得要好于大鱼大肉,然而,因着是春天的新芽,便有些晨光的清新,香味也格外地接近自然。

在北方,面始终是人们饮食的根,如同家乡的老房子,离不开也舍不去。卜拉子,便是以面为宣纸的花鸟画,泼墨可以是起初的艾蒿,也可以是后来人所发见的春天榆树上新生的嫩榆钱儿、初散幽香的槐花、胡萝卜、甜菜、香豆子,或者其他任意我所不知道的什么。其实,只要人的想象力足够,怕任什么都可以作那画间的绚烂花鸟吧。

后来知道,艾蒿除了食用,更是可以入药,能理气血、温经脉、逐寒湿、止冷痛,为妇科要药。另还有健胃、止泻、降血压等功效。我们的祖辈,天生的老中医,无师自通,无医自治,实在是智慧的很。

再一样,是灰面。

戈壁滩上一种叫蓬柴的植物,风沙里长老了,长成了柴,割下来集到大坑里点燃,烧到蓬柴成灰成烬了,浇一些水,冷却凝固成块,便制成蓬灰。

灰面,便是蓬灰水和制而成。

农家人制作灰面,算作一个大的场面。大炕上,大的案板。蓬灰水和了大团面,最好要硬一些,由力气大的男人双手左右开弓,悠了身子案板上用力揉,不停揉,揉到面软了,拉开来有了弹簧的筋道,方进入下一程序。不同于牛肉面的拉,灰面是捏出来的。面揉好后擀一下切成细长条。两个孩子分站在炕边上,担起一根长擀面杖,一把长条面摞擀面杖上,由家里的主妇站在地上伸手攥面从上往下顺着捏,捏到下方的面头绕手上继续攥捏,这样反反复复直到想要的粗细,从擀面杖上取下来,一摞一摞放在案板上,等待入锅。那个时候,火炉上的锅热气腾腾,一家人炕上盘腿坐的,炕下忙碌的,小孩子绕着屋子闹着玩,很是农家祥和的喜庆气氛。待灰面入锅煮熟,捞出,再凉开水激一下,放如碗中,清幽幽的一根一根散散的,灯光下滑溜溜地闪着亮。浇些醋卢子,拌一拌,撩起一筷头,入口酸酸滑滑,沁人心脾,简直那个“爽”!

其实,正宗的灰面城里人如今很少能吃到了。倘若日子久了,想吃爽溜溜的灰面,便给居住农村的那位老母亲打电话过去。那老母亲接到电话,喜滋滋地颠着身子早早就起身准备。又因为孩子们都在外上班,原本担擀面杖和捏面三个人的活就只能靠老母亲一个人完成。常常是那个老母亲将擀面杖一头顶在墙上,一头抵在自己的肩窝处,细长条的面搭在擀面杖上,双手就前从上往下捏。那一刻,屋子里极其安静,阳光透过窗隙斜斜地照进老屋里,一道道弥漫着细细的尘……

“老馆子”还有几样小碗盛着的饮食,记不确切了。然后,一样一样在客人们懒懒的神色里慢慢地上,颇有些饕餮盛宴后的夕阳晚归迟。回头看,似乎这些小吃并不见得有多特色,然而因其本身由这儿土生土长源发而来,虽有些形式上的刻板,却多了延绵和恒久的意味,总会让人想起从前,想起故乡,想起曾经那些没有纷扰的淡淡的日子,那一刻,心会突然变得柔软,一种久违了的甜蜜和平静,还有幸福的感觉。

以爱的名义

对于事件本身,我们往往更注重结果。譬如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出生以及由此带给我们的惊喜、骄傲,仍是我们最终想要的结果。自然,母亲在孕期会以她特有的方式感知他的真实存在,与他对话、相处,一起历经。除外,不会有更多人去关注生命自孕育之初到脱离母亲子宫这一过程究竟历经了什么,那是身体内部我们无法看到的世界。

瑞典摄影师里纳德.尼尔森以他的摄影作品为我们进行了解密。

他的第一张图片是一对恋人的热辐摄影。一对恋人,一男一女,他们牵着手。热辐摄影呈现出的,是两个以身体作为热辐射源、被镜头感知并捕捉到的人的外部轮廓,它完全摈弃了物质意义上的任何装饰和依附,比如衣物、设施、环境,只以黑色为背景,展现出两个人最原始的身体轮廓。最原始的,创世纪上帝制造的亚当与夏娃,他们单纯地没有任何附加地相遇相伴;单纯地,手牵着手。是的,这比什么都重要,对于生命的起源,它是最恰当不过的注释,——他们牵着手,走在一起。

第二张图片一个吻的热辐摄影。我曾查找过热辐摄影的相关资料,发现其表现的方式和结果竟完全取决于人体自身的温度。也就是说,人体的温度越高,聚集的热辐射能量会越足,继而经各类技术转换到摄像机的影像的质感和色彩就会表现得越加厚重和浓烈。图片中,依然是原始的轮廊及色彩的呈现。女的微微仰起脸,男的俯首迎合,他们柔软的唇结合在一起。图片凝固的一瞬间,两人面部及颈部呈现出浓郁的红色,火一般的释放、燃烧、扩展。毋庸置疑,爱激发着人体的温度逐渐升高,乃至喷涌。整个图片亦是以黑色为背景,面部及颈部所呈现出的恣意的红色,足以证明这对恋人,他们深爱着,并通过吻彼此全身心地倾注、给予、融合、渗透。他们以爱为圣洁而柔软的表达,为一个生命的诞生奏响了华丽的乐章,深情,悠美,渗透灵魂。

接下来,精子的奔跑。图片背景为蓝色。无数白色的精子,游弋着黑色流线型的尾巴,争先恐后向一个目标奔跑。蓝色,男性的,冷静、理智,海一般的宽广和深情。精子们在奔跑,在竞争,以速度,以力量,以耐力,长长的尾巴跑成一条直线。它们竭尽全部的力量和激情,只为一个目标——找到生命的另一半,完成爱的仪式。虽然,它们中只能有一个、最有力量的那个,成为奔赴中的伊阿宋,获取珍贵的金羊毛,得到想要的爱。但是,不管怎样,奔跑吧,阿戈耳的英雄们,我们都是最有力量的,为了爱,为了相遇,我们毅然决然,我们义无反顾,哪怕最终一无所获。

而卵子,亦在同一时刻准备一次相遇。橙色的、椭圆形的卵子——美丽的美狄亚——烘云托日一般,从白灰色的卵巢中排出,由绚丽的牡丹花一般的输卵管伞引入,等待那个最强大的精子的到来。她的温暖的略略透明的橙色,泛着喜悦和娇羞的柔光,使得无论多么迫切的期待,都显得那样安详和沉静。等待,多么地令人幸福。默默地,等待一次相遇,相知,相爱。温暖而宁静的橙色啊,它在心底铺了一层暖暖的绒,让所有的爱与被爱沉浸在无尽的喜悦里,令人心弛神往。

“一个来自母亲卵巢的卵子卧在一条输卵管的粘膜皱褶内,在这条通往子宫的管道内,一个来自父亲的精子将会使卵子受精,以创造一个新人类”,——多么诗意的表达。精子和卵子的相遇,就像孩子父母的相遇,是一次命定的、自此永恒的相遇。

接下来的图片中,一个精子,就像不断旋转的钻头,在尾巴拍打的驱动下努力进入卵子。那是一个喜悦、幸福却伴随着痛的过程。是的,痛!相遇并相融,在它全部的过程中,除了喜悦、幸福,还要经历一次激烈的痛。痛得撕心裂肺,天旋地转。痛得无以逃循,惟愿消失。然而,只有经历了痛,才可以拥有真正的爱。也只有痛,才可以让爱更加完整。

终于,精子成功了!一张图片里,一个最有力量的精子,它冲破了一切阻碍,进入卵子体内,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它骄傲地甚至连尾巴都丢弃在卵子壳外了。没事的,丢便丢了,此刻的拥有比任何都重要。看,在卵子红黄色的温床上,蓝色的精子将头埋在一片温润里,那么安静,那么幸福和满足。亲爱的,让我就此停留吧,我不要太多,有这一次,足够了。

精子与卵子结合了,生命有了它最初的物质原形一一受精卵。然后,受精卵到子宫,着床,开始发育。蓝色大脑出现。咖啡豆一样的心脏开始跳动。第四周,孕育中的胚胎,象一枚白玉兰的花瓣,中间鼓起渐已长成的脊椎,泛着晶莹的光泽。四十天时,胎盘和胚胎被流动着生命之血的脐带连接在一起。红色的生命之血,丝丝缕缕地将母亲和胎儿紧紧连在一起……

在所有的艺术类别中,没有比摄影更能客观地表达事实,并直捷地穿透人的内心了。艺术家用他的摄影作品深情地讲述着胎儿在母亲子宫里一天天的变化,一天天地长大,并最终以完整的人的形式与母体作最后的告别。

由此,我们更加明白,生命不仅是单纯意义上的一次物理合成,其间人类的情感、爱,已成为萌生并滋养整个生命最重要的阳光、雨露、土壤、养份,生命因此显得庄严而令人敬畏。

田野间最早的长长的阴影

像人间的困境。

第一声鸟鸣一点都不像阴影。

夏天的光非常年幼,而且完全无人监护。

没人使它坐下来吃早餐。

它是第一个起来的,第一个出门的。

因为他已睁开眼睛,他必是光

而她,在他身边睡眠,必定可见,

一小圈卷发环绕在她身旁。

他对她耳语:“醒醒!”

“醒醒!”他耳语。

(选自《哈斯诗集》“三首夏天的黎明之歌”)

黄璨

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文艺报》、《人民文学》(增刊)、《雨花》、《山东文学》、《飞天》、《西北军事文学》、《甘肃文艺》、《作家导刊》、《朔风》、《甘肃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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