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队来了个男教练
2014-07-10陈绍棠
刚端起碗,要吃饭的时候,装在裤兜里的手机叫了起来:“老板,来电话了;老板,来电话了……”刘碌碡左手端着碗,右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家里的电话。
碌碡摁了通话键,说“喂,喂……”
娘的声音传了过来。“碌碡啊,你快回家来一趟吧。你媳妇参加了村里的舞蹈队了。天天晚上到村委大院里去跳舞,没白天没黑夜的。”
碌碡一听,笑了。说:“娘啊,是这个事。那好啊!她自己在家闷的慌,参加舞蹈队,婆子们一起蹦蹦跳跳,这事好啊。”
娘说:“她当了舞蹈队的队长了。”
碌碡说:“她从年轻就爱跳爱唱,又是争强好胜的脾气,当就当呗。”
娘说:“舞蹈队从县城请来了个男的,当教练呢!”
碌碡一听,“啊”了一声,一只手端着的碗掉在了地上。
娘还在电话里喊,“喂,喂……碌碡啊,你快回家来看看吧……”
碌碡任凭娘在手机里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碌碡的老家在近两千里之外的鲁北地区——凤台村,一个三千多口人的大村子。虽然都是平原,但土壤盐碱贫瘠,只能种粮食。年年种,年年收,养家糊口没问题,就是腰包鼓不起来。前几年,村里引进了一种耐盐碱的果树,叫鸭梨,清脆爽口,很是稀罕了一阵子。但是,随着外地新果品不断上市,鸭梨好像又过时了,很少有人买了。有时眼看着拳头大的鸭梨无人问津,都倒在沟里烂掉了,让人心酸。很多乡亲们含泪将鸭梨树刨掉,又种上了麦子、棒子等粮食作物,一头扎进了土坷垃里。
说起碌碡这个名字,倒是当地人一个起名的讲究。叫“男孩穷养女娃富养”。就是说男孩起个卑贱的名字,比如狗剩、石头、臭屎等等。女娃则起个富贵的名字,比如带个玉、香、美、花等字的名字。从小起这样的名字,一生顺利好养活。碌碡的爹娘结婚早,二十出头就成了亲,但是十年战斗,不知喝了多少偏方的草药,跑了多少医院,愣是怀不上。最后,碌碡的奶奶拉起儿媳妇,跑到了泰山。向泰山老母祈祷,保佑一家香火不断。说来也怪,几个月后,碌碡娘真的怀上了。一家人宝贝的不行,像照顾皇后娘娘一样,侍候碌碡娘安全生产。碌碡一生下来又是一个带把的,他爹自然更是喜极若狂。按照祖祖辈辈起名的风俗,起名碌碡,这名字听起来就结实,实打实的。毕竟三十多岁生子,好听不好听不重要,关键要让孩子好养活,平平安安成长。
碌碡也不负其名,生下来就胖嘟嘟的,虎头虎脑。南邻北舍都替他家高兴,说:碌碡娘真争气,攒了三十多年的劲,真给生了个碌碡。碌碡泼泼辣辣地成长。但是,厄运却降临了他家头上。碌碡五岁那年,麦收脱粒后,家家户户要将麦粒拉到公路上晾晒,太阳好的话,晒三四个日头就可入库。晚上要有人在路上守护着麦子。碌碡爹拖着一张凉席,在麦堆旁一铺,躺着抽烟,由于白天麦收太累,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天放亮,一同在路上护麦的人们发现,碌碡爹已不知死去多长时间了。汽车从他的胸部压过,可能当时就死亡了。公路上车来车往,虽然护麦的人很多,但都隔着一段距离,而且晚上都很劳累,当时竟无人发觉。有人叹惜说:碌碡这名字,太硬了。克父!
爹死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碌碡娘一人拉扯着碌碡,孤儿寡母,艰难度日。碌碡很懂事,理解母亲的艰辛。初中毕业那年,碌碡十五岁,说什么也不读高中了,他要帮娘种地。尽管娘好说歹说,碌碡就是咬牙不上学了。娘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碌碡和娘辛苦劳作,碌碡能吃能干,他家种的庄稼比别人家的都高出一头,打得粮食也多,日子也滋润。但是,一个更大的愁,却压在了娘的心头,碌碡就是不见长个子。打从初中毕业下地干活后,一晃四五年过去了,个头没见长高,腰却粗了一圈又一圈,加上风吹日晒,黑里透红的脸,粗胳膊粗腿,壮实倒是壮实,就是真像碌碡了!村里有人就说闲话:你看这名字起的,人随其名。
当地有早婚风俗,青年男女二十岁左右就结婚生子。过了二十没成家,就很难找对象了。眼看着碌碡都二十多了,仍然没人给提亲,碌碡娘是日愁夜愁。她带上礼品,到村里甚至是邻村的媒婆家里,央求人家给碌碡说亲。媒婆当面一脸喜笑,连连答应,放心放心,我手里掌握的闺女有一个排,保管碌碡很快就当上新郎官。碌碡娘还没走出门口,媒婆就一口“啐”在地上,吊着脸说:孤儿寡母不算,谁愿意嫁个碌碡,一个连的闺女,也没你碌碡的份!碌碡娘又找算卦的给算算,看碌碡什么时候能说上媳妇。算卦的闭目细数,算了一阵子,说:机缘未到,机缘未到。
一晃又是四五年过去了。碌碡的媳妇还是天上的云彩——不知在哪飘着。碌碡倒是没忧没虑,乐的自由自在。娘却愁白了头,黑夜里泪都流干了。
天上的云彩必定会下雨,千年的铁树终究要开花。碌碡二十六岁那年春天,好事就找到了碌碡头上。邻村的媒婆来到了碌碡家里,说是有人托媒来说亲了。女方叫杨牡丹,长得如花似玉,因为在城里待过五六年,受城里人影响,找对象总是不急不急,一拖再拖,也二十五六了,没找上婆家。这从城里回来了,四围邻庄一打听,过二十没结婚的小伙子没几个,更别说二十五六了。正巧碌碡也是这个年龄,真是天赐良缘啊!
媒婆说的话没有假。双方一见面,碌碡和他娘嘴都乐歪了,真是喜从天降。牡丹姑娘确如刚浴雨的牡丹花,娉娉婷婷,举手投足文雅端庄,颇有城里人的风范。牡丹姑娘除了嫌碌碡长的丑以外,觉得家里没什么负担,碌碡也老实肯干,倒是个可以靠得住的依托。况且都这么大年龄了,也没有再挑选的余地。也算是勉强同意了。
一个月后,碌碡就吹吹打打将牡丹娶进了家门。结婚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聚到碌碡家的门口,看新媳妇过门。碌碡终于娶上了媳妇,也是去了全村老少的心病。而且听说丑汉娶了个俊媳妇,自然是都来看热闹。
新媳妇一下车,所有人的眼前都一亮,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然后是“啧啧”声一片。老人们频频点头,说:这是咱村的碗头,最俊的媳妇啊;年轻的姑娘们则露出一脸的嫉妒和羡慕,脸都红红的,嘴里嘟囔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什么话。最眼热的是那些小伙子,望着貌若天仙的牡丹,惊异的眼神中,射出的不仅仅是嫉妒,甚至是有些愤恨了。
有人叹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有人则骂道:这么一棵翠生生的白菜,让猪给拱了!
有的就只会连连说:我操!我操!
在一片羡慕、嫉妒、愤恨交集的目光中,牡丹袅袅娜娜地跨进了碌碡家的门。
娶进了美貌的媳妇,碌碡娘和碌碡自然是当公主般侍候着。早晨,碌碡娘刚要涮锅做饭。牡丹从背后走过来,说,娘,让我来吧,你歇着。慌得碌碡娘不知怎么好,手都没处放了。只好讪讪地在旁边站着,看牡丹那样熟练地涮锅、洗碗、做饭。
饭菜端上桌,牡丹又招呼碌碡和娘坐下吃饭。吃着牡丹擀的薄如纸片的饼子和清香的炒菜,碌碡不住地夸赞说:真好吃,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了。碌碡娘也是不住地点头,连连说:好吃,好吃,真好吃。
是啊,孤儿寡母二十多年,每天有忙不完的活干不完的事,娘哪有心思做顿好吃的饭呢?
吃了饭,碌碡要下地干活,牡丹也扛起锄头要去。碌碡一把夺下来,说:地里的活累,有我干就行,你不用去!
牡丹又把锄头扛起来,说,你能干得了,我也能干。只是我很少干过地里的活,得学着来。
看来,牡丹的确是没有干过什么农活。在给玉米锄草的时候,往往是草没有锄掉,而玉米苗却被锄掉了;在给谷子薅苗的时候,往往是谷子苗薅掉了,却留下了莠子苗。碌碡就手把手地教她。怎么下锄才能将草锄掉,却不伤玉米苗的根,怎么辨认谷子苗和莠子苗。可别瞧不起干农活,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比如锄草吧,标准姿势是:前腿弓,后腿蹬,两手不放松。锄右边向前迈右腿,锄左边向前迈左腿,手随腿动,手腿相随。这一招一式可不是一霎功夫就学会的。看着牡丹笨拙的样子,碌碡感到很好笑,但心里却不急不恼。有这样的娇妻陪着干活,怎么会觉得累和烦呢!牡丹也从没说苦嫌烦,反而整天乐呵呵的,哼唱着下地,哼唱着收工。碌碡也心里美得不行。
可是没过多久,村里的谣言却飞了起来。有的说,那个妖精为啥跟了碌碡,她就是在城里给人家当二奶,被人家玩够了扔了的破货。有的说,你看牡丹那个骚劲,说不定在城里就是当小姐卖身体的呢!有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说牡丹刚高中毕业那年,村里来了唱戏的,那个唱小生的小伙子看上了牡丹,就拐着牡丹跑了。一包养就是五六年,又不要她,牡丹只好灰溜溜地跑回家来了。当然,这些话别人是不会当着碌碡娘和碌碡的面说的。娘俩只是有时候感到人们看他们的目光怪怪的,隐隐约约地听到牡丹在城里怎么怎么地,娘俩也没有在意什么。毕竟牡丹不仅每天洗衣做饭,还每天下地干活,既贤惠又能干,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她们有什么可说的呢?
一天,村里的大喇叭上喊,外地一家大企业来村里联系,要将全村的土地承包出去,种植一种速生林,是造纸用的材料。每亩地每年承包费一千五百元。村里说各家各户自愿报名。有人一算计,一亩地一千五百元,是我们累死累活干一年的两倍钱,这个账值得算。就是买了粮食吃,一年也剩下一千块,我看好。有的就说,那地包出去了,咱们干什么呢,可不能天天闲着玩吧?有人就说,咱再出去打工呀,到南方去打工,一年还不再挣个三万两万的。围着的人们似乎猛然醒了过来,一起喊,对呀,这个路子对头。
山东人属羊性。一家报了名,很快,全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报了名。百分之十没报名的都是些老年户或者寡妇户,没有能力外出挣钱,只能在家守着那几亩地,日复一日地刨坷垃。碌碡起先不愿报名的。牡丹娶进家一年多了,俩人也很和谐,就是没有怀上孕。这要一出去打工,就更甭指望了。再说,想到那些莫名其妙的风言风语,碌碡也担心,家里的地包出去了,老婆的地可别让人种了去。碌碡娘也支持碌碡的想法,说,世世代代都种地,有吃有喝就行。再说,出去打工也未必能挣到多少钱。牡丹却态度坚决,她对碌碡和娘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地一定得包出去。外面的世界大的很,城里的钱容易挣,就是去捡破烂、当搬运工、送水送气工,一年都挣个三两万,这地必须得包出去。碌碡这一身的力气,出去打工挣钱,咱也得过好日子!牡丹亲自去村里报了名。
碌碡和娘没有拗过牡丹,而且名也报上了,这事也就这么着了。临去打工前,碌碡私下对娘说:娘,咱娶牡丹不容易,我不在家,你可得好生看着她,可别弄出什么丢人的事来。娘抹一把泪,说,碌碡呀,娘比你更揪心。你在外面,常打电话回来。有长功夫就回家来看看。碌碡点头说知道。碌碡对牡丹则说,我这一去,你在家多担待,照顾好娘。她自己拉扯我长大,受尽了苦。你也要好自珍重,晚上早关门,看好家。牡丹说,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碌碡同村里几个青年人,到了南方的一个城市,那里的房地产生意正如火如荼,他们很快就在一家建筑队找到了活。当小工,搬搬砖,和沙灰。管吃管住,每天工资一百五十元,几个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哟呵!这城里的钱就是好挣。干十天活,就等于包出去了一亩地。要是早出来几年,这不家家都是了富翁了吗!他们明白这路子真是走对了。他们每日扎扎实实地干活,他们有使不完的力气。
过年的时候,碌碡和他的几个伙伴,每人腰包里揣着两万多块钱,手里提着给大人孩子买的大包小包的物品,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村里到其他地方打工的青壮年们,都是这样腰包鼓鼓,挺胸昂头地回家过年。那一段时间,每家每户都把打工捎回来的东西,拿在手里、穿在身上,挨家挨户去炫耀、去显摆。家家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凤台村的人终于明白,外面的世界很大,城市里有的是挣钱的地方。
碌碡娘和牡丹自然也是满心欢喜。碌碡娘穿上碌碡给买回来的又轻快又暖和的羽绒服,到邻居家和老太太们串门聊天,每天不着家。牡丹则在家里拾掇年货。碌碡给她捎回来的羊毛衫、半大衣,她只是穿着试了试,就收起来了。碌碡说,怎么不穿上?不喜欢吗?牡丹说,喜欢呀,很合身的。牡丹的身材,穿什么都好看。但是这些在牡丹眼里,并不像村里人那样新鲜。而且,她在城里那些年,这些都是穿过了的,穿什么不要紧,日子过好了才重要。
出了正月,村里凡是能外出的青壮年,又义无反顾地外出打工,没有人犹豫。家里人也没有任何阻拦,都竭力支持。因为,他们心里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外出挣钱,挣好多的钱,过上好日子!
碌碡和牡丹的愿望就是打工三年,能盖上一座好房子,一座亮亮堂堂的大房子。为了这个愿望,碌碡还得外出打工。
农民的生活越来越好,农村的文化生活也越来越丰富起来。县里要求村村有村歌,村村成立舞蹈队,让媳妇们舞起来、唱起来,县里还要召开大汇演,评出十佳村歌、十佳舞蹈队、十佳文化先进村。凤台村是全县有名的大村,留守妇女又多,自然要带头搞。镇上的宣传委员专门到凤台村,同村支书研究如何取得“三佳”称号,为镇上争得荣誉。村支部分析了村里年轻又没有家庭拖累,又有点文艺细胞的妇女,选了三十人,成立了青年妇女舞蹈队。牡丹因为在城里待过几年,爱唱爱跳,长得又俊,当选为舞蹈队长。村里给每名舞蹈队员每天十块钱补贴。要是取得“三佳”成绩后,每人再奖励一百元。意思就是这“三佳”荣誉志在必得。这样一来,舞蹈队员们心里有了压力。排练了几天后,牡丹提出,是不是到城里请个舞蹈老师来辅导几天,提高提高水平和档次。要是光凭她们队员自排自演,终究脱不了土气,上不了台面。支部书记一听有道理,就安排牡丹去城里请教练。
说实在的,刚排练哪几天,碌碡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就是娘们儿扭扭身子摆摆手吗?当年自己不是也参加过秧歌队、跳忠字舞吗?再说,这是县里镇上村里组织的,每天还有补助,比自己当年的秧歌队要好的多了。当牡丹回家跟她说起参加舞蹈队时,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有点支持的意思呢。
牡丹很快就从城里请来了教练,男的,姓桑,三十岁年纪。人长得挺拔俊秀,潇洒帅气,一看就是跳舞蹈的架子。村里人再细瞧,眼快的人发现,这不就是前几年来周围村里转着唱戏的那个小伙吗?桑教练笑笑说,当年你们这里几乎每个村,我都去唱过戏。村里赶庙会的时候,一唱就是十几天呢!有人说,你当年不是唱戏吗?怎么改跳舞了?桑教练说,现在唱戏的人越来越少了。剧团又改成歌舞团了。唱歌跳舞正流行呢,看得人多。
这一下子,村里人明白了,那些风言风语还是有根的。怪不得牡丹请他来当教练,敢情这桑教练就是当年拐跑牡丹的那个唱小生的。
不过,当着桑教练和牡丹的面,人们没有这样质问他。凤台村的人是很厚道的,不会当面让人下不来台。
常言道,流言是长腿的。傍晚,这流言就跑到了碌碡娘的耳朵里。不过,流言却变成了这样的话,牡丹当年跟着唱戏的跑了你知道吧?那个拐跑她的人,又来咱村里当舞蹈教练了。你可要小心着点,别让你儿媳妇再跑了!
碌碡娘赶紧给碌碡打电话。这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工友们见碌碡接着电话坐到了地上,都围了过来,纷纷问,碌碡,你怎么了?怎么了?碌碡站起来,连连说没事没事。他走到一边去,在电话里对娘说:娘,你赶紧让她别练了,盯着她,千万别出事。我明天就请假,立即回家。
碌碡娘一边做饭,一边考虑着怎么劝说,不让牡丹参加舞蹈队了。
牡丹从村委大院回到家,碌碡娘已将饭菜端在饭桌上。牡丹心有歉疚地说:娘,我这几天练舞蹈,让你老做饭,你受累了。碌碡娘说:没事,没事。一边吃着饭,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
吃完饭,牡丹涮完锅洗好碗。对碌碡娘说,娘,今晚我还要去练舞蹈呢。你歇一会儿就早睡吧。我带着钥匙,回来晚了,自己开门就行。
碌碡娘一听,急眼了。说,牡丹,今晚别去了,我心口窝儿有点疼。你在家陪着我吧。
牡丹一听,心里很着急,忙上前,抚着碌碡娘胸脯说,娘,很难受吗?要不,咱上医院去看看吧?
碌碡娘忙说:不用不用。在炕上躺会儿就好了。
牡丹说,那我让前邻三婶来陪你一会,我去舞蹈队,告诉大家今晚不练了。我是队长,是领舞。我不去,别人没法练呢!
碌碡娘听牡丹这么一说,觉得自己这一装病,影响舞蹈队排练,影响全村的荣誉,那就不好了。她急中生智,说:牡丹,那这样吧。村卫生室不是也在村委大院里吗,咱娘俩一块去。你去排练你的,我去村卫生室看看,然后等着你一块再回家。
牡丹说,那好啊,来,娘,我扶着你。
到了村委大院,牡丹说,娘,我先陪你去卫生室看看。碌碡娘忙说,不用不用,你去练你的,我自己看看就行。牡丹说什么也不依,扶着碌碡娘到了卫生室。值班的医生让碌碡娘坐下,摸了摸脉搏,听了听心跳,说,没事啊,身体好着呢!碌碡娘辩解说,就是有时候觉得胸闷,堵得慌。医生笑了笑说,在家闲得,闷了。到你儿媳妇的舞蹈队,看看热闹就好了。要不,就跟着唱唱跳跳,对身体可好了!
碌碡娘说,行,行,我就去看儿媳妇跳舞去。她想,我就一步不离地跟着你,看你能跑得了?等碌碡回来了,就好了!
桑教练见牡丹领了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婆子来,就问,牡丹,这位是谁呀!牡丹说,这是我婆婆,来看跳舞呢。娘,这位是我们从城里请来的桑教练。
桑教练忙上前,热情的叫着碌碡娘,说,哎哟,是大姨啊。欢迎欢迎。我还要感谢你呢。你家牡丹可是帮了我家大忙啊。前些年,我岳父病逝,岳母半身不遂,我和对象工作都忙,岳母没人照顾。我到牡丹村里演戏的时候,请了牡丹去给岳母当保姆。多亏了牡丹照顾岳母五六年,一直将她老人家送走。牡丹为岳母端屎端尿,洗衣擦身,受了大累啊。要不是牡丹,她老人家可能活不过两年,有牡丹照顾,多活了三四年啊!
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陷入了沉默。他们终于明白牡丹去城里五六年是做什么了。
碌碡娘的心里更是像打开了天窗,透亮了。他拉着教练的手,连连说:该着呢,该着呢,缘分啊!碌碡娘心里一时高兴,竟然忘了,那时牡丹还不是他儿媳妇呢!
这天晚上排练的是扇子舞,队员们统一着装,摆着缀有流苏的扇子,扭着腰肢,舞得很有味道。碌碡娘心里乐啊,怪不得儿媳妇这么会照顾人呢,是照顾一个瘫痪人五六年啊,不容易,不简单!
碌碡娘不由自主地,在舞蹈队员后面跟着跳起来。这个当年的妇女秧歌队长,似乎又回到了那如火的青春,如火的年代。
当天半夜里,碌碡娘叫醒牡丹,郑重地对她说:牡丹,你能不能跟支书和桑教练说一说,我们也成立个老年舞蹈队,一起跟着排练,行不行?跳跳舞、动动筋,对老年人身体有好处啊!
牡丹心里一激动,说,行啊,明天就说。
支部书记和桑教练一商量,当场拍板。立即组织老年舞蹈队,由碌碡娘当队长。支部书记心里兴奋,说不定这老年舞蹈队是全县汇演的一个大亮点呢,这样,争“三佳”就更有把握了!
碌碡在心急火燎中度过了一天。接了娘的电话后,他去跟包工头请假。包工头说,这两天正是大楼打圈梁的时候,一个人手也缺不得。缺一个人这活就没法干了。两天后准假!碌碡无奈,只好再推两天。
傍晚,碌碡又接到娘的电话。他心里一惊,这又怎么了?!
娘在电话里却是乐哈哈的:碌碡啊,你别回来了。娘也当上老年舞蹈队队长了!
碌碡一听,又懵了。
陈绍棠
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当代小说》等发表小说、散文一百二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