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的季节

巴克

残忍的季节

巴克

四月最残忍，从死了的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回忆和欲望，让春雨挑动着呆钝的根。

——艾略特《荒原》

一

张子川纵身一跃举手投篮的姿势是如此优美，简直要把许艺给迷倒了。许艺眼睛直愣愣盯着他，眼珠子骨碌碌骨碌碌地跟着他转，待到他篮下跨步时，直感觉呼吸紧迫，有点儿快要晕眩了。旁边的邵思琪说，哎，美女，你也太过分了吧，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许艺略微回过神来，说，怎么啦，我就是崇拜他！告诉你，张子川是我喜欢的，你们谁都别抢！

也就是说话刹那间，张子川手中的篮球抛出一条短短的弧线，先是落到篮筐上，扣人心弦地旋了一圈，然后稳稳地掉入篮网里。球场边噼里啪啦地爆发出一阵鼓掌声，其中许艺拍得最响。张子川也注意到了，脸色有点红，但也许是运动的缘故，脸上汗涔涔，抬手揩了一下，而在许艺看来，这动作也是那么洒脱。他有些腼腆地一笑，又旋即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派头，轻松地小步跑向对方的半场。进了球，篮球归对方，这会儿是大个子李哲宇在控球，往自己一方篮下运动。这是在学校的篮球场上，下午三点半光景，初二（5）班的体育课堂。操场很大，标准的四百米跑道，铺了紫红色塑胶，一根不锈钢的旗杆立在操场边缘，鲜艳的国旗在呼啦啦地飘。52个人的班级，男生28，女生24。男女生是分开上课的。一帮男生在打篮球，有些在跑道上跑1500米，那是学期开始的体能测试，还有几个在操场的角落里玩单双杠；女生有部分在打羽毛球，有部分做仰卧起坐，还有一些就围观在篮球场边。这会儿比分是46：37，张子川他们领先。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李哲宇他们有点儿气馁，球传过中线居然又弄丢了，被对方的人抢了往回跑。许艺看了一会儿，拉着邵思琪的手往食堂那边跑去。

果然，等她们拎着两个塑料袋小跑着回来，比赛很快就结束了，比分是52：41，张子川他们赢了。胜利一方的篮球队员们欢呼着，失败的一方有些沮丧。许艺将塑料袋往地上一放，大声喊，来，大家都来喝水，吃东西！姐特地给你们买的！刚才她去小卖部买了十多瓶农夫山泉，以及两包奥利奥饼干。大家一哄而上，很快就瓜分完了。张子川开始好像不太想过来，也许实在是渴了，愣了愣还是过来了。许艺亲手将农夫山泉递给他。张子川接过来，拧开喝了。许艺又将半包饼干递到他眼前，这是她拼了大力气才剩下来的，眼睛盯着张子川，说，给你，吃饼干。

张子川说，谢谢，我不饿。

给你就拿着！

张子川摆摆手说，可是我真的不饿。

再不拿着我生气了，人家可是特意为你买的！许艺嘟着嘴，好像有点生气了。

邵思琪说，张子川，你可别辜负了人家一片美意！

旁边一位男同学说，是啊，子川，你不吃我们都不好意思呢！

张子川怔了一下，然后就将饼干接过去了，话也不说，转身就走。许艺可没真生气，快乐地笑着，也和邵思琪一起跑开了。其实这个班里，许艺喜欢张子川，大家都知道，她就是这样大大咧咧，明目张胆地喜欢，不管张子川是否接受。

星光学校是一所民办学校，包含了小学部和初中部，开办十多年了，因为教育质量好，升入重点高中的比例高，慢慢地获得了极高的知名度，在这个县级市里，家长们都以将孩子送进星光为荣耀。当然，一部分原因，也是寄宿制的缘故，迎合了一部分家长或无暇顾及或可以偷懒的心理。再当然，读星光，跟九年制义务教育比起来，费用相差那是极大的，每学期一万元出头的学杂费，也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够承受的。

张子川是初中才到星光的，小学在一小读，离他爷爷奶奶家比较近，方便接送，再说一小其实也不错。而许艺小学开始就在星光，小学毕业直升初中部。张子川成绩中等偏上，获得许艺青睐，主要是因为长得帅，眉清目秀，文文气气的，刚入学时个子不怎么高，第二个学期开始，噌噌地长个子，现在差不多有一米七五了，真的是很阳光帅气。在女孩子当中，许艺个子也算高的，大约有一米六四，长得也很漂亮，就是因为家境好，有点大小姐脾气，有时候有点霸道、泼辣，还有花钱大手大脚，成绩呢是中等偏下一点。

周末，张子川的妈妈来接儿子了。郭琳是公务员，工商局的一名科长，颇有几分姿色，开了一辆宝蓝色的奥迪A4。她到了儿子的宿舍，将脏衣服什么的塞进包里，然后和儿子下来，上了车离开学校。到大门口，她看见许艺站在那儿，就停下车来问，小艺，你妈妈来了没有？要不阿姨带你回去？

许艺眼睛扑闪扑闪，犹疑了一下说，不用了郭阿姨，我妈妈马上到了。她眼睛搜索着坐在后排的张子川。

那我们先走了，郭琳说。

郭阿姨再见！张子川再见！许艺甜甜地微笑着，礼貌地挥挥手。

郭琳就说，小艺再见！车子出了大门，驶上了大马路，郭琳说，张子川你太没礼貌了！人家许艺跟你打招呼，你理都不理！

哼，不想理她，傻妞一个！张子川愣声愣气地说。

郭琳不说话，心里想，人家哪里傻了，只不过是被惯坏了，还有还不是因为她喜欢你。她心里偷偷地笑，问儿子，最近她有没有送你礼物？

有，张子川说，老是送一些没用的东西给我，我才不要呢！

嗯，不要是对的，不过也要注意方法，不能让女孩子太难堪。郭琳一边谨慎开车，一边小声说话。上学期开始，许艺老是送东西给儿子，儿子很老实，回来就会跟她说。郭琳心里想，小孩子家家的，有些事似懂非懂，只要不影响学习,也不用太管它，再说，又怎么管得住呢？其实，有时候，郭琳跟老公两个人在一起时开玩笑说，子川娶许艺做老婆也挺好的，那么多家产都归他了。但笑话归笑话，打心眼里还是不赞成的，一方面，孩子还小，另一方面，真娶了许艺这个媳妇，性格温和的儿子恐怕会吃亏。许艺是那种所谓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她爷爷办厂，爸爸子承父业，将厂办得更大了。在她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她判给父亲，但现在主要是母亲在带着。她妈妈跟郭琳是姐妹，很能干的女人，自己经营着一家规模颇大的男装精品店。她爸爸再婚了，又生了个儿子。她妈妈有相好的，但是没结婚，一个人潇洒过日子。许艺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这就造成了她的大小姐脾气。郭琳私底下认为，离婚的家庭对孩子总是有影响的。这事儿她跟许艺的妈妈也隐晦地提起过，但许艺妈妈不怎么在意，说好啊，你们家小川我也挺喜欢的，做我的女婿也好。郭琳认真一点跟她说，她又道，别这么认真，都还小呢，到时候上了高中，还不知怎么呢。她不太操心女儿的事，除了忙生意，只顾着麻将。反正前夫说过，国内好大学难上，差大学不用上，到时候送到国外读几年吧。前夫是个标准的花花公子，当初追求她，也是冲着她漂亮，可结了婚还是秉性不改。不过，虽然花心，对女儿还是很疼爱的。

二

上午第二节是语文课。盛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了张子川，表扬他作文写得好。作文本来就是张子川的强项，小学时就屡屡受到老师的表扬。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想象力比较强，还有就是喜欢阅读，再加上阅历比较丰富吧。从六七岁开始，几乎每个假期父母都带他出去旅游，这些年下来，上海、北京、大连、青岛，丽江、西双版纳、香港，国内好多地方都跑过了，还出过两次国呢，澳洲和欧洲，见多识广加上想象力的发挥，写作文自然就轻松了。尤其是到了初中，在盛老师的指导下，他的作文水平又有了长进。这次的作文，是盛老师上个周末布置的，因为寒假刚刚结束，她就让学生写写假期里发生的事情。张子川这个寒假跟父母去了一趟沈阳、哈尔滨，就写了一篇在亚力布滑雪的作文。

盛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二十五六岁，大学毕业没几年，既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又是班主任。盛老师很漂亮，长头发，鹅蛋脸，皮肤白白的，是学校里公认的美女老师。为了得到盛老师的表扬，张子川写作文的劲头更大了，同时也让他对语文课的兴趣大增，虽然总体成绩中上，可语文差不多算是名列前茅的。周末，他花了两个来小时，写了这篇作文，洋洋洒洒一千五百多字，把东北林海雪原的景色描绘了一番，重点在于将第一次滑雪的兴奋、困顿以及学会了后的欣喜之情写得活灵活现。他预计会得到盛老师的表扬，果然就是。盛老师给了他一个优，还让他在课堂上读了部分章节给大家听。

读完后张子川坐下来，尽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谦逊表情。许艺坐在他左前方两排，扭着头呆呆地望着他，一脸崇拜的样子。可是张子川没怎么看她，他脸色有点红红的，注视着盛老师。盛老师在点评他的作文，当她眼睛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心里一阵紧张，赶紧低下头来。

下了课，盛老师跟大家说再见，然后就走出了教室。学生们也稀稀落落地离开了座位，有几个男生，赶紧冲出了教室，如同囚犯放风似的要去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张子川也算是冲得快的人之一。到了楼道上，还能看到盛老师的背影，走路的姿态那么漂亮，丰满的屁股一扭一扭，往最右边的教师办公室走去。张子川看得有些发呆。有人突然在他的后背上捶了一拳，并且爆发出嘿嘿的笑声：张子川，你这么色情，盯着盛老师的屁股口水都流出来了！张子川回头一看，是李哲宇在笑他。他推了李哲宇一把，怒斥道，你他妈瞎说什么！李哲宇一个趔趄，站稳了说，你还不承认，就是在看盛老师的屁股！张子川红着脸冲过去，李哲宇哈哈笑着跑开了。这家伙比他还要高几公分，还挺壮实，但是他也不怕。虽然嘴上不承认，可心里怦怦跳着，好像一个秘密，无意中被别人识破了。

晚饭后，有一个半小时自习时间。学生们都处于长身体的阶段，自修结束后通常是饥肠辘辘了，所以睡前吃东西的现象很普遍。几乎所有同学，周日到学校来都会带一大包吃食，牛奶、饼干、方便面什么的，但也有学生很懒，想吃的时候临时再买，所以学校小卖部的生意很红火。

教室和寝室相距一百来米，从三楼下来，走过广场一角再上到二楼。张子川径直回寝室了，他也有点饿，打算吃点牛奶、饼干就睡觉了。刚刚走到广场上，只见许艺在前面的路灯杆下站着，他就低下头，想避开她快点走过去。可是许艺快步上前，拦住了他。许艺看着他说，张子川，帮帮忙，给我去买点东西。

你自己不会去的！张子川瞪着她说。

我乐意叫你呢。人家想去，我还不给机会！许艺顽皮地笑着，一副大小姐的玩世不恭样。

让开，我要回寝室了。张子川低头欲走。

许艺突然伸出手来，手上拿着一张二十元的钞票，说，给我买罐薯片，剩下的当小费！

张子川愣了愣，伸手接过了钱。他想，一来反正轻易过不了关，二来赚点钱也好。一会儿，他拿着一罐百事薯片回来了。许艺接过薯片，道一声谢谢就走了，还有十来块零钱就归了张子川。其实，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许艺就是喜欢支使他，让他买这买那的，一开始张子川不愿意，后来她用利益诱惑，张子川就同意了。他想，反正她那么有钱，赚点外快也好，周末可以去打电玩。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能赚到钱，最多的时候，一个星期赚了一百多。有一次她拿了张一百的纸币叫他去买东西，还有四十多块找头，她也不要了。这个张子川就没跟老妈说，私下里娱乐掉了。

寝室十个人一间，三十多平方，中间是走道，两边两排高低床，一边靠墙有一排衣柜，还有卫生间、空调，以及两台电风扇，条件不错，毕竟家长们都是出了血本的嘛。设施虽好，但卫生方面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一帮半大小子，常常还是很懒的，所以里面有些乱糟糟的，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如果不是生活老师经常盯着，恐怕人走进去就得掩鼻了。张子川睡上铺，靠着窗口的那一张。学校是有统一的作息时间的，私立学校尤其严格，九点半上床，十点钟熄灯。但是学生们通常没那么早睡得着，就会小声说话，或者做些其他事情，当然弄出大动静是不敢的。通常，张子川也是个不太安分的主，不说一阵话是睡不着的。这天晚上，张子川说了一阵话后仍然没有睡意，其他人都不出声了，可他的脑子还很清醒，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他闭着眼睛，头脑中晃动着盛老师的模样，漂亮的脸蛋、鼓鼓的胸部还有丰满的屁股，挥之不去，像鲜艳的果子挂在枝头上摇曳。他感觉到那个地方很热很硬很难受，非得采取一点行动不可。后来，他就把手伸到那个地方了，脑子里想着盛老师，人感到幸福得晕眩了一下。这事情真的很奇妙，从上个学期开始他就知道了，过几天就想这么来一下。有时候发生在睡梦中，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很黄，模模糊糊好像是女人的身体。其实同学们中间，这些事情也是有的，但是感觉毕竟有点下流，所以只有关系很好的，才会偷偷交流一下，谁那个地方毛多，晚上有没有做那些梦等等。床头有一卷卫生纸，他小心地撕了一截，将身子和短裤擦拭了一番，然后轻轻起来，将纸团丢到卫生间里。他又爬上床躺下来，感到脑子很平静了，一会儿就有了睡意。

三

每个班里总有几个引人注目的人。譬如他们初二（5）班，许艺算是一个，娇滴滴又颐指气使的大小姐，而男同学当中也有一个，叫周嘉豪。但是跟许艺靓丽的外形相比，长相上周嘉豪就太不起眼了，是个才一米五五左右的小个子，但他人小能量大，在同学中颇有号召力。这小子外表不帅，成绩又很差，那么号召力从何而来呢？原因就是出手大方。现在的学生，成绩好当然能让人佩服，但那得非常好才行，一般情况下，读书好影响力肯定及不上有个性。

周嘉豪老家是乡下的，不过在城里有房子，平时都是爷爷奶奶接送，很难得看到他的妈妈，大家也没什么印象。但是他说他父母在上海做生意，办了很大很大的公司，有很多很多钱，听他的口气，同学们觉得至少几千万总是有的，说不定还上亿呢。周嘉豪又说他家里有好几辆车，都是奔驰、宝马。这些话把同学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多人露出羡慕的表情。但光说还不行，树立不起威望的，甚至还会让人怀疑，再说，作为私立学校，学生们家里条件都还可以，父母是大老板也不稀罕，也不一定会服你。这小子关键是很大方，经常请身边的同学吃东西，甚至聚餐，每次少则几十，多则几百，花起钱来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才把大家给镇住了。

这个周末，周嘉豪又邀请几个哥们聚餐。学校管理颇严，平时学生都在食堂就餐，是不允许到外面去吃的。在食堂当然也可以请客，但就显得小气了，所以周嘉豪约在外面，时间就定在周六。张子川也有幸获得了邀请。张子川跟周嘉豪关系一般，主要是周嘉豪愿意跟他热乎，大概是因为，结合各方面因素，张子川也算是个比较有影响力的人物吧。

周六上午，张子川在家做功课，他妈妈盯牢他的，基本上要做完作业才能出去玩。他家在金都名苑，市中心的一个楼盘，有高层有多层，环境不错，当然房价也挺高的。他家在高层的十一楼，一百三十多平米。前年在万科的金色家园买了房子，LOFT结构的，上下两层两百多平方，但还没有交房。他做了一阵功课，就开始玩电脑，登上QQ。张子川的网名叫光明天使，一上去就碰到了“骄傲的猪”，那是曹俊，就约好下午一起去打电玩。曹俊跟他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进了初中又是同班，当然感情就有点不一样了。曹俊个子比他矮小半个头，脑袋圆圆的，时常冒出一些捉弄人的鬼点子，但是在张子川面前很老实，愿意做个跟屁虫，这恐怕不仅仅是老同学之谊了，还跟张子川老是请他打电玩有关吧。这小子忒精，不乱花钱，当然也没多少零花钱。他家里条件不太好，爸妈都是普通的工人，省吃俭用供他读私校的。他爸来接他，居然骑着一辆电瓶车，这甚至让他有些无颜。

三点来钟张子川出门了。下了楼，就给曹俊打了个电话，用自己的手机。好多同学都有手机，学校里不能用，老师知道要收缴的，那就休息日用。张子川用的是爸爸淘汰的旧手机。在小区大门口稍等片刻，曹俊出现了，骑着一辆自行车。然后曹俊带着张子川一起往银泰方向去。张子川没有自行车，小时候玩的那辆不算的话，前一阵子他倒是想买一辆的，但不是曹俊那种普通的，而是可以玩“死飞”的那种，可是爸爸不同意，说读书要分心的。银泰百货位于城北，路程不算远，十几分钟便到了。因为有了银泰，这一带形成了一个商圈，叫玉长城广场。乐酷电玩城位于二楼，面积颇大，大约有五六百平方，游戏很多，非常热闹。张子川喜欢到这里来玩。他换了三十块钱的游戏币，大方地给了曹俊差不多一半。他们先一起玩投篮游戏，后来分开了，张子川玩特种兵，曹俊开车，都玩得很投入，游戏币玩完了还意犹未尽。张子川又去兑换了二十块钱，分给曹俊一部分，又分头玩开了。这些游戏币用完，他们差不多也尽兴了，就走走看看，旁观别人怎么玩。兑币处的右首位置摆放着几台抓鱼机，每张台子上都有人在玩，很投入的样子。这个张子川也玩过，确实有点儿刺激，一开始也很喜欢玩，什么灯笼鱼、魔鬼鱼、鲨鱼、乌龟等等，在五彩缤纷的海洋里缓缓游动，玩的人控制炮塔向它们开炮，打中了就能得分。他还有点心得呢，比如乌龟动作笨拙比较好打，特别是向你游过来的乌龟，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还有应该多打分值在40以上的大鱼，少打小鱼，因为小鱼总是乱窜，等于为大鱼挡子弹，专打大鱼肯定会有不少小鱼自动撞上的。玩多了自然就腻了，现在他就不太玩了，可也不妨看一会儿。一会儿他发现，其中一张台子上玩的那两个人特别认真，好像还在互相较劲。年纪都是二十四五岁左右，其中一个个子跟他差不多，但很壮实，另一个比较瘦弱，很明显前者玩得比后者好多了，分数相差很大。他们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没劲了，就想出去了。可这时候，张子川发现了一点异样，就站住仔细观察，还拉了一下曹俊的手提示他。两个小伙子很快就不玩了，离开台子，站到角落边，然后壮小伙子跟瘦弱者小声说了句什么，后者就从裤兜里掏出钱来，厚厚的一叠，肯定有好几千吧，交到前者的手中，脸上带着很沮丧的表情。壮小伙子接过了，数了数，往自己裤兜里一塞，一边说，还欠两千，什么时候给？瘦小伙很不情愿的样子说，过几天吧，反正不会少你的。壮小伙子有些得意地笑着说，好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张子川还是听到了。张子川意识到了什么，他很奇怪，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发现这种事情呢！突然，他感到很义愤，就冲着吧台上的工作人员大声喊，喂，你们快来看看，他们在赌钱！壮小伙子目光严厉地盯着他，说，小毛孩关你屁事！张子川求援似的看着工作人员，可是工作人员却只是简慢地往这边瞄了一眼，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张子川还不甘心，就又直视着壮小伙子说，你们就是在赌钱嘛，我们看到的！曹俊也说，就是，他刚才把钱给你了！他指了指那个瘦小伙子。他们都有一种正义感，对这种非法的勾当岂能视而不见！他们希望旁边的人过来声援，可是那些人根本没理这事，都只顾自己玩，有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子还奇怪地冲他们笑了笑。这个时候，壮小伙子突然现出一副凶恶的嘴脸，眼珠子瞪出，一边冲过来，一边扬着拳头恶狠狠地说，多管闲事的小毛孩，揍死你们！这下张子川和曹俊害怕了，连忙拔脚而逃，冲出了游戏厅大门。跑出一大段路，再回头看，那家伙没有追出来。那家伙样子吓人，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打人恐怕是不敢的，这一点他们也知道，但还是很刺激。他们狂跳的心平息下来了，转而又感到了有趣，互相拍拍肩膀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了几声，愉快地下楼去了。

到了下面，曹俊说，几点了？该回家了吧。

张子川拿出手机一看，说快五点了。别回家了，跟我走吧。

你请我吃饭？曹俊笑道。

反正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张子川本想告诉曹俊周嘉豪请客的事，但一想还是不说了，曹俊一起去应该没问题的，都是同学嘛。

曹俊借了他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妈妈跟张子川在一起，不回去吃饭了。张子川刚拿回手机，嘀的一声一条短信传进来，一看正是周嘉豪发过来的：五点半准时到场。他回复：知道了。然后，就和曹俊一起出发了，不过这回是他骑车带着曹俊。

到了市心路物美超市边上的一家小饭店，周嘉豪和一帮同学已经在了，清一色男同学，一共七位，都是班里比较出挑的。主要是家境比较好，父母亲要么当官要么做老板的，以成绩取胜的只有一两位，而且家境也还不错。这当然是周嘉豪自己拟定的名单。平时他请请小客倒是一网打尽的，基本上是见者有份，但聚餐花费比较大，所以要控制一下人数呗。看到曹俊走进来，周嘉豪愣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招呼他们坐下，然后招呼服务员点菜。

张子川出去上洗手间，周嘉豪跟出来了。在走廊上，周嘉豪追上张子川，小声说，曹俊怎么跟你来了？

张子川说，我跟他在打电玩，刚玩好，就一块儿来了呗。

周嘉豪居然拧着眉头说，我觉得他不够格了一点。

都是同学嘛，来了又有什么关系！张子川有些不悦地说。

算了算了，反正九个人也坐得下。周嘉豪又装作大度似的一笑，走开了。

然后，一帮同学在一间包厢里嘻嘻哈哈地坐下来，周嘉豪点了十多种菜，啤酒也要了几瓶，饮料几大罐。大家仿佛大人般的你来我往地敬了一阵。吃好饭，周嘉豪结账，一共三百多块。大家向他道了谢，然后各自散去。

四

吃好中饭，张子川从食堂走出来，往寝室去。下午的课还早着呢，去寝室午休一会儿，然后再到操场上玩玩。早春三月，万物复苏，加上天气又这么好，人就有运动的欲望。走到一个拐角处，张子川看见许艺站在那，就想要避开，可当然避不开。他沉着脸说，什么事？

许艺看着他，眼睛扑闪扑闪的，不说话，也不笑。

别挡着我，我要回寝室了。张子川在心里说，这个女人卖什么骚！

许艺终于开口了，张子川，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对我这么凶干吗，人家可是真心喜欢你。

张子川脸红了。要说对许艺有多反感，那倒也不是，只不过她态度太嚣张了，有时候让他受不了。

愣了愣，许艺说，上个星期六我妈带我去杭州，晚上逛杭州大厦，看到你爸了。

嘁，那有什么！听到这个张子川就释然了，他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呢。但是看看许艺的眼神，张子川还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不光你爸一个人，还带了一个女的，年纪很轻的。

张子川感觉心里像被枪击了一下，但故作镇静地说，带女的又怎么啦？那是我爸公司的员工呗。

许艺盯着他说，我没说你爸怎么啦，反正我就是把看到的告诉你。你爸没看到我们，我们也没跟他打招呼。

张子川怔了两秒钟，问，那女的是什么样的？

很漂亮的，跟盛老师差不多漂亮，不过比盛老师还要年轻。

张子川脑子里火速地回想了一下老爸公司里的员工，倒是有两位很年轻的女员工，但是都没盛老师漂亮。他问，他们在干什么？

好像是你爸在给那个女的买衣服吧。反正我和我妈一看到就走开了，碰了面反而不好意思，你说是不是？

那又怎么的，买衣服又不能说明我爸跟她有什么关系！

是啊，我又没说有关系，就是告诉你而已。许艺莞尔一笑，然后转身走开了。她往女生宿舍方向走去。

张子川愣愣地站在那里。他觉得许艺的笑容里面别有一种意味，她嘴上说没关系，可心里面实际上是认为有关系的！否则她来跟自己说干什么呢？说不定，她还隐瞒了什么没说呢。张子川感觉到心里面有一种东西在坍塌，有一点想哭出来的欲望。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爸爸妈妈的婚姻是美好的，绝对不曾有过这方面的猜疑。在他们班上，父母亲离婚的，除了许艺，他知道的还有两位，不算多，但是自从他记事以来，爸爸妈妈的感情真的是很好的，这也让他备感幸福，并且也成了他内心的某种骄傲。而今天许艺这么一说，张子川内心某种从来不曾动摇过的东西有点动摇了，让他有说不出来的难受。然而，他很快就这样想，会不会是许艺这个变态的女人在骗他？她自己的父母离婚，肯定嫉妒他的幸福吧。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于是心情也慢慢好起来了。

五

大学毕业后，张卫军先在城建局的设计部门工作了几年，三十二岁那年，也就是张子川五岁时，他出来办了一家装修公司。随着房地产业的兴旺，装修行业也随之兴旺起来，在这个县级城市里，大大小小的装修公司恐怕有上百家。这几年房地产调控，装修公司也受到影响，有些小公司难以为继，生存维艰，但张卫军的公司日子还算好过。公司办公地点在江滨，租了上下两层近三百个平方，有十多名员工。

这个周末，郭琳又将儿子接回家里。张卫军比较忙，很少接送儿子。

张子川回到家里，一般都是先让老妈烧一顿好吃的，然后，周六上午做作业，下午出去玩会儿，作业不多的话，第二天通常也能玩，下午三四点钟就回学校去了，当然有时候也会去城里的爷爷奶奶家或者乡下的外公外婆家。自从上了初中，张子川就是按照这个程式，过了有一年半了。他感觉自己的家很温馨，自己很幸福，从来不会去多想什么。但这次回来就不一样了。当天晚上，爸爸没在家，他和妈妈一起吃饭。他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郭琳注意到了，问，儿子，今天怎么有点不高兴？

张子川愣了愣说，没有啊。低下头吃饭。

怎么感觉你没以前开心。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事，许艺那丫头又惹你了？

哪有，跟以前一样呗。

那就好，吃鸡肉吧，是土鸡呢，老妈特意给你做的。郭琳夹了一只鸡腿放到儿子碗里。

张子川低着头，咬了几口鸡肉，冷不丁问，老爸在哪里？干吗不回来吃饭？

老爸有应酬嘛。

以前他不是经常在家吃饭的吗？我感觉今年在家少了……还有，去年他还陪我打羽毛球，现在也不陪了。

哦，郭琳一笑道，这个你跟你老爸说去。

张子川闷声不响地把饭吃完。吃好饭，母子俩都没出去，外面淅淅沥沥下着春雨。如果是晴朗的日子，郭琳有时候会带着儿子出去走一走，到江边散会儿步，母子俩说说亲密话。张子川先在自己房间里做作业，后来又到客厅看了会儿电视。郭琳也在看电视，一部叫《青盲》的谍战连续剧，有些沉浸在剧情中了，母子俩话不多。后来快到十点钟了，郭琳才提醒儿子该上床了，于是张子川进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就去睡觉了。迷迷糊糊中，他听到爸爸回来的声音。

第二天，全家人都睡了个懒觉，妈妈起来后去买菜做饭，张子川继续做作业，爸爸一直睡到妈妈叫他吃饭才起床，然后一家三口一块儿吃饭。吃饭的时候，妈妈说下午要去乡下看外婆，外婆身体不好。爸爸说他有事，叫母子俩先去，他晚点赶到，去那吃晚饭。张子川说，他跟同学约好了一起去玩的，也迟一点去，就坐爸爸的车好了。于是就这样安排。两点来钟，张卫军出门了。他刚下去，张子川跟妈妈打了个招呼，也紧跟着下去了。老爸的车子停在地下车库，他就在小区大门口的一家干洗店门口站着。一会儿，老爸驾着车出来了，他就赶紧跑到马路边，向一辆的士招手。上了车，司机问去哪里，他就指着前面的白色丰田说，你就跟着那辆车。司机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就开车了。

丰田车开得慢，出租车开得快，到了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就追上了，相隔着三辆车，停在左转弯道上。胖司机问，小伙子，干吗要我跟着，前面那个是你什么人？

张子川说，叫你跟你就跟，付你钱的，管这么多干吗？

人小鬼大，说话还这么冲！胖司机乐了，又说，好，就给你当一回盯梢的。

一会儿，拐过弯，驶上文教路。然后前面的车又左转，往江边方向开，出租车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马路上车子挺多的，但丰田车车身比较高大，颜色又显眼，所以容易辨认。出租车司机都是开车的老手，早就可以超车的，但故意放慢速度，保持一定的距离，而脸上带着笑嘻嘻的神情。看样子爸爸是到公司去，张子川有点后悔跟踪了，毕竟是要花钱的，但他想既然上了车，那就跟到底吧。果然，爸爸的车到了公司门口停下了。张子川让出租车在很远的地方也停下来，在车上滞留了片刻，等爸爸进去了，才付了钱开门走出去。胖司机接过钱，笑着说，小伙子，还是回家去吧，你做侦探还嫩了点。

张子川白了他一眼，没说话。胖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呼的一声开走了。张子川慢悠悠地往爸爸公司大门口走去。老爸的公司叫“恒美装修”。距其大门三四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家咖啡馆。他到了咖啡馆门口就站定了，隔着一家服装店，就是老爸公司的大门。咖啡馆玻璃门里面笔直地站着一位小伙子，突然拉开了门，说请进！张子川一愣，稍稍有些脸红说，我不进去，就在门口等人。小伙子又把门关上了。张子川站到旁边一点，眼睛朝向老爸公司的大门。

老爸公司周六休息，他去干什么呢？张子川当然不想进去。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老爸突然出来了，朝自己那辆车走去。张子川立刻转过身，但还是不幸地让爸爸看到了。张卫军有几分讶异，大声说，小川，你站在那干什么？

张子川只好朝老爸那儿走过去，尽量表情自然地说，我在这儿等曹俊啊，我们说好了到江边玩的。张子川眼神闪烁地看着爸爸。张卫军穿了一套深黑色的西服，里面是竖条子的浅色衬衫，头发梳得又光又亮，胡子刮得很干净，看上去很帅气。

等儿子走近了，张卫军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干吗不坐我的车？

张子川笑一笑说，你出来后，他才打我电话的。

怎么过来的？

嗯，走过来的呀。

那干吗不进来？

我在等他嘛，说不定很快就到了。

哦，张卫军上了车，发动，又摇下车窗说，那你跟同学玩，别忘了四点多回家去，我还要带你去外婆家呢。

哦，好的。张子川应声。

他目送老爸远去。既然被发现了，再追踪的想法就没有了，他有些泄气。他本想真的去找曹俊玩的，可又想他家离这儿很远，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就算了。他慢吞吞地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是周日。八点半光景，张卫军对老婆说，我今天有点事情，中饭可能就不回来吃了。郭琳在阳台上洗衣服，用洗衣液泡一下再放到洗衣机里，大声说，那我就不烧饭了，跟儿子到楼下随便吃一点。张卫军揶揄道，你做了几顿饭？还好意思说。说起来，他们这对夫妻倒确实挺潇洒的，平时应酬也比较多，难得两个人同时在家吃饭，有时候懒得烧就到楼下饭店随便吃点。倒是双休日，儿子回来了，郭琳才会大张旗鼓地做一回家庭主妇。张卫军又转身对儿子说，你呢，作业都做好了？张子川说，嗯，做好了。张卫军对儿子笑了笑说，那好，可以出去玩玩了。要注意劳逸结合，这样才有效果。然后他整整衣领，拎上那只一万多块钱买的黑色古奇包，打算出门了。张子川突然说，我想去新华书店买书。郭琳听到了，从门口探出头道，张卫军，那你顺便带儿子过去。张卫军愣了愣，说，好吧，那我们现在就走。

新华书店坐落在桂花西路上，一个大转盘旁边,距离张子川家公交车也就两站路。倒是张卫军一点也不顺路，去公司要绕一个圈了。张卫军手握方向盘，侧头看了眼儿子，问，最近学习怎么样？

张子川眼睛朝着前面说，差不多咯。

班里大概能排第几？前十名能进吗？

还没到期中考，我怎么知道！

那争取期中考能进前十名，好吗？老爸到时候有奖励。张卫军温和一笑。

可张子川的心思一点也不在这上面。他想问些事情，可是又没法开口，就犹豫着、纠结着。然后张卫军又说了，买书的钱有吗？

有一点。张子川说。

刚好到了一个红绿灯路口，张卫军刹住车，腾出一只手来伸向西装胸兜，抽出一张一百块的，递给儿子说，拿着，买书我支持！

张子川接过钱，幽声道，谢谢老爸。

一会儿到了新华书店门口，张子川下了车，跟爸爸道了声再见。张卫军点点头，然后一脚油门车开走了。张子川往书店大门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发现老爸的车正好绕过圆盘，转弯往北面而去了。老爸不是说要去公司吗？那应该是往南的呀。他顿时疑虑丛生，心头压着悒郁的乌云。

六

很快又过了一个星期。周五傍晚，郭琳接了张子川，径直去了爷爷奶奶家里。爷爷是人民医院的退休医生，奶奶原来在商业系统，都退休十几年了。爷爷奶奶住康复路上，房子比较小，只有七十多个平米，是医院的老房子。爸爸叫他们跟自己住，老房子可以出租或出售，可他们不愿意，图的是个自在吧。张子川读一小时，一般是妈妈早上送到学校，爷爷奶奶下午接他，所以爸爸妈妈也尽量过来吃晚饭。现在，一般是每个星期过去一趟，吃餐饭，坐会儿。五点半左右，爸爸也过来了。爷爷奶奶做了好吃的，一家人有说有笑，气氛融融。但那是在以前，张子川这样郁闷地认为，因为现在的他有了心事。他老是在想，爸爸真的是有小蜜吗？难道爸爸偷偷背叛了妈妈？因为心事重重，吃什么都没味，倒是大人们好像没发觉，依然有说有笑。吃好饭，看了会儿电视，八点半样子，一家人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张子川在家做作业。吃过中饭没多久，郭琳说有事要出去，让他跟着爸爸。张卫军不太乐意，但也没办法。郭琳走后，张卫军说，小川，我待会儿也要出去，你要不在家玩，要不到爷爷奶奶那儿去吧。可张子川都不同意，说老妈说过，就跟着你了。张卫军只好说，那你就跟我一块儿出去。两点多，父子俩下了楼，开车直奔城市东郊。二十来分钟后，到了一个叫“玫瑰园”的地方，那是一个高档小区。大门开在大马路边，门口有笔挺而威严的守卫，里面是一栋栋式样漂亮、占地很大的别墅，绿化也非常漂亮。车子开到一栋别墅前停下来，两个中年男女从屋里走出来迎接，别墅前面停着一辆黑色的宝马。一说话，张子川便知道，他们是别墅的主人。男主人四十多岁，个矮，而且胖；女主人也不漂亮，但穿着显得很有档次，头发还焗了淡淡的黄色。男主人问，这是你儿子？张卫军说，是啊，今天在家，带他出来玩玩。男主人说，小伙子很帅嘛。然后他告诉张卫军，自己儿子在英国读大学。

别墅还只是一个漂亮的轮廓，里面还没装修。进去后，男主人带着张卫军走来走去，到处看看，然后说这里要怎么怎么，那里要怎么怎么。女主人叽里咕噜的，对厨房和卧室提出了很多要求。张卫军拿着尺子量来量去，在笔记本上记下数字，又向他们提了几个问题，拍了好多照片。大约半个来小时后，他向男女主人道别。

回城的路上，张卫军说，他妈的，绿城的房子质量真是好，就是太贵！刚才那一栋，起码超过两千万！

张子川说，有什么意思？这么多房间，住也住不完。

张卫军一边开车，一边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说，傻小子，有钱人要的就是这种派！老爸努力挣钱，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家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张子川没接话，可是老爸的话让他心里面有些许感动。

很快到了爸爸的公司。张卫军进了自己办公室，在电脑上画图纸。张子川就坐在隔着一块磨砂玻璃的大厅里，开启了一台电脑，随便玩玩小游戏。张卫军电话很多，每次电话响了，张子川就特别留意，竖直耳朵听。他觉得大部分时候，老爸好像挺自然的，感觉不到有任何疑点，但有个别电话，好像故意压低了声音，这就让他很是怀疑。好多次，他几乎想冲动地跟父亲谈一谈了，可是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开口。五点钟左右，妈妈打来电话，父子俩就回去了。郭琳已在小区门口等着，一家人去旁边小饭店吃饭。

吃好饭回到家，小坐片刻，七点刚过，张卫军又说要出去了。郭琳说，你这么忙的，白天晚上都有事。张卫军说，是啊，你问小川，我今天下午是不是在工作。老妈就不再说什么了，坐到客厅的电视机前，准备在电视剧里情感起伏了。张子川也没说什么。等爸爸出去后，他突然跟妈妈说，老妈，我也下去玩会儿。郭琳说，好吧，早点回来。他就哦了一声，很快下去了。到了下面，他跑向小区的门卫室，从后面的旮旯里推出来一辆自行车，那其实是曹俊的车，上个星期天他就借来了放在这里。他推车出来，只见爸爸的车正好开出大门，他就立即骑上了自行车，尾随着出去。老爸的车转向桂花西路，他也骑上了桂花西路。夜晚华灯绽放，车流如织，汽车开得很慢，他就可以轻松地跟着。一会儿，爸爸的车转弯上了文教南路，他也跟着骑上文教南路，大约保持着三四十米的距离。有时候落后太多了就紧踩几脚跟上去，有时候感觉跟得太近了，他就放慢一点。好在夜色渐渐融化开来，倒不太担心会被发现。过了文教路中段的一个岔路口，爸爸的车靠边停了下来，张子川也老远停下来。停下来后他的心跳反而加快了，感觉可能会有事情。果然，一会儿，令他心碎的一幕终于出现了——一个穿裙子长发飘飘、外形跟盛老师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子，从小弄堂里走出来，径直走到爸爸的车子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跨了上去。然后，车门关上，车子又轰然前进了。张子川觉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但这不是悲伤或者气愤的时候，还要继续跟踪，就又猛踩自行车追了上去。爸爸的车似乎跑得更欢了，速度比刚才快了一些，张子川有点吃力，可是心里那股子劲头转化为脚上的力气。车子往东吴公园方向开去。因为路况好了些，车速更快了一点。张子川几乎踩出了汗才勉强跟得上，其实可以说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了，至少相距六七十米。他几乎想要放弃了，但是那种倔强的心理又在支撑他，就一直往前追赶。东吴公园前面一带，马路虽然十分宽阔，可两边停满了汽车，还有人来来往往，爸爸的车子慢下来了，这让张子川又拉近了距离。接着又过了一座桥，马路上的车子明显减少了，凸现出了路的宽阔与僻静，车子也就跑得更快了。张子川真的有些泄气了，不知道爸爸的车会去哪里。然而，就在他以为追不上了，正在考虑是否放弃之际，却发现爸爸的车子就在前面马路边停下了。马路边还停着其他几辆车子，稀稀落落，互相隔着一些距离，好像都各怀鬼胎，暗示着互不打探各自的秘密。其他的车是黑色的，就老爸一辆白色，显得特别注目。张子川在五十米开外就停下来了，心里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回头算了吧，可是又不甘心。后来他就将衣服上的帽子翻起来，把脑袋藏在里面，然后慢悠悠地骑过去。这件带帽子的衣服是他特地找出来的，早就做好了准备。离丰田车越来越近了，他越发感到紧张和刺激。起先他的车道和爸爸的车道至少相距三米，后来他就偏过来，慢悠悠地往前骑。汽车玻璃黑乎乎的，车内状况无法看清楚。到了车子附近，他加快速度，低着头倏地一下过去了，同时脑袋一侧迅速瞥了一眼，隐隐约约地，看到后排座位上有两个人。看不清在干什么，但显然是抱在一起的。张子川感觉眼泪已经淌下来了，双脚却不敢停，一直骑出去五六十米才刹住。张子川踮着脚呆呆停了一会儿，掉转车头往回骑。到了汽车附近，他又低着头，忽地一下骑过去，眼睛依旧是迅速而锐利地扫过去一瞥，果然是抱在一起！而且前面的座位上还放了几件衣服。他们似乎是完全沉浸在那件恶心的事情中，所以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了！张子川甚至感觉到那辆车子在轻微地晃动。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车震”吗？想不到自己的爸爸居然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张子川羞愧得几乎要崩溃了。

回到家里，老妈问他去干什么了。他恼怒地说，你管这么多干吗？

郭琳有些奇怪，说，怎么啦，我是你妈哎，不该管你吗？

该管的你不管，不该管的偏要管！张子川声音钝钝地说。

嗬，教训起你妈来了，那你说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张子川眼睛里噙着泪，背过身愣了愣说，真是搞不懂你们！说完就抛下老妈，走进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郭琳一边看电视，一边整理着刚收进来的衣服，说了句，才多大点，想法就奇怪了。她觉得，儿子是因为青春期的叛逆心理吧，所以也没怎么上心。

七

老爸外面有小蜜，这已经是百分之百的了，张子川很难接受这残酷的事实，但还是不得不接受。但关键是，老妈知道吗？是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周日下午，郭琳送他去学校的时候，他很想问这个问题，但难以开口。毕竟是太丢人的事啊。再说，万一老妈不知道呢？那自己岂不是将窗户纸捅破了，让她遭受打击。其实，或许让老妈蒙在鼓里好些呢。但是，不管怎么说，张子川都觉得爸爸很可恶，而妈妈很可怜。

接下来几天，他都闷闷不乐。周二上午，第二堂课结束后，在走廊上，张子川呆呆地站立着，眼睛很无神的样子。大个子李哲宇走过去，冷不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张子川，发什么呆啊？

张子川回过头来说，你烦不烦？

李哲宇愣了，怎么啦？我哪里惹你啦？他们在球场上经常是对手，可平时关系还不错。

我不想跟你说话，看见你就烦！

李哲宇讨了个没趣，呆呆地站了会儿，走开了。他看见许艺走过来，猜想她大概想跟张子川搭话吧，就说，美女，你别惹他，这家伙今天脑子有病！

许艺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张子川就突然发怒了，上前一步挥手一巴掌打在李哲宇的头上，大声叱骂，你他妈才有病呢！

李哲宇先是发愣，一秒钟后就反应过来了，跟张子川扭在一起，要说打架，他可是一点都不怕。许艺赶紧上前去劝，一边说，好了好了，闹什么闹，你们不是好兄弟吗？今天都有病！曹俊也跑过来了，和许艺一起劝架。

两个人还扭在一起，许艺一时也拉不开。其他同学也有过来观战、起哄的。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老师来了！许艺也赶紧说，好了好了，老师来了，还不放手！于是，张子川和李哲宇赶紧放开了手，黑着脸回教室去。

周四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儿。吃好晚饭，等待上晚自习之际，张子川和几个同学待在寝室里。他坐在下铺床上，手拿MP3，摇头晃脑地在听徐良的新专辑，《后会无期》和《不良少年》这两首歌他都很喜欢。突然，他看到盛老师和一个中年男人从门口走过。他马上拔掉耳机，将MP3塞进被窝里，被老师看到有时候是要挨批的。然后他就站起来走出去，只见盛老师在旁边那间寝室的门口站住了，并喊道，周嘉豪你出来一下，你爸爸找你。哇，周嘉豪的爸爸到学校来了！那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啊，一个千万富翁,甚至是亿万富翁，可惜大家都没见过。所以突然难得地大驾光临，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啊。张子川冲两位同学做了一个手势，三个人哗啦一下都冲到了门口。周嘉豪的爸爸站在盛老师背后，居然是一个如此不起眼的小个子，长相普通，穿着也很普通，一点看不出很有钱的样子。这年头有钱还这么低调，真是少有！周嘉豪的爸爸脸色有点凝重，皱着眉头，好像一个思考着重要问题的大人物。

盛老师回头说，那你跟他好好说说，要注意方式方法。周嘉豪的爸爸黑着脸说，好的，我有数。周嘉豪耷拉着脑袋出来了。他爸把他叫到一边，然后说我们到下面去吧。他自己先开步走路，周嘉豪很不情愿地迟迟疑疑地跟着，父子两个一声不吭地往楼梯口走去。张子川觉得，周嘉豪的脸都白了，分明是很害怕的样子。盛老师目送他们走远，就进了周嘉豪他们寝室，里面还有几个学生，盛老师跟其中一个说些事情。张子川他们三个飞奔出宿舍，跑向楼梯口。他们刚到楼梯口，就听见了周嘉豪的爸爸打人的声音，嘴上还在怒骂：你这个小畜生，败家子！今天我打死你！随即就响起了周嘉豪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这声音应该是从一二层的转弯处发出来的，看来周嘉豪的爸爸真是忍无可忍，还没到下面就动手了。张子川他们立即冲下去，只见周嘉豪的爸爸正在使劲地打儿子，一手紧抓儿子，一手挥着巴掌，打在头上和背上，而周嘉豪像一只受罚的老鼠，一边嚎叫一边转圈。盛老师也闻声赶到了，拉住周嘉豪的爸爸，不让他打。随后，盛老师将他们带往自己的办公室。张子川他们很好奇，也悄悄跟着，在办公室门口偷听了一会儿，又透过玻璃窗偷窥，终于真相大白了，那简直就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啊！

居然，个子小小的周嘉豪是个超级大骗子，一直都在欺骗大家！他爸爸是在上海做生意，但只不过开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卷门经营部，哪有几千万、几个亿的资产，根本就是扯淡！他爸爸今天才从上海回来，到了家奶奶告诉他，上个月打给她看病的钱，她从银行取出来放在衣柜里，少了一千块！平时也经常少钱的。奶奶怀疑是孙子拿了。爸爸回想平时这小子也是经常要买这买那的，开口要钱，可是到家一看，大多没买，这火可就烧大了，赶紧跑到学校来。周嘉豪老实交代，奶奶的钱确实是他拿的，都用来请同学的客了。他爸爸龇牙咧嘴，又举起巴掌要打人。盛老师赶紧制止。别看盛老师是个女的，柔柔弱弱的样子，认真起来还是挺有劲的，攥住周嘉豪爸爸的手，竟让他动弹不得。于是周嘉豪逃过了一劫。他爸爸向盛老师诉苦：出门在外赚钱多么不容易，儿子上了星光，就想着有出息，可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败家子！他连连叹气，又责问学校没教育好。盛老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然后指出了问题的症结，是父母亲长期不在孩子身边的缘故，隔代教育往往有问题。盛老师劝慰了父亲一阵，又教育了儿子几句，要周嘉豪向爸爸保证以后不这样了，最后总算把爸爸的火气灭掉了。

然后盛老师叫周嘉豪去上晚自习。张子川他们也一哄而散了。周嘉豪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哭丧着脸没跟他们打招呼。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他们有点同情，甚至连取笑的想法也没有，不过，以后那肯定就是个笑话了。张子川他们也要去教室，但是尾随着盛老师以及周嘉豪的爸爸走了一段，只见到了楼下广场，周嘉豪的爸爸坐进了一辆黑色的别克君威，在盛老师的再见声里走了。

当然，原先牛气烘烘的周嘉豪，自从这场父子会面后，彻底地蔫了。

八

很快到了三月的最后一个双休日。郭琳事先做了安排，和两位高中女同学约好，三个家庭结伴郊游。早春季节，江南日暖，柳树发芽了，油菜开花了，惠风吹得人微醺，正是踏青好时节。两位女同学，一位也在机关单位，另一位是房产公司财务人员，而她们的老公，一个是比较成功的企业主，另一个是事业单位的领导，所以家庭条件都很不错。平时她们三个也经常聚会，一年里偶尔带上老公孩子碰个面，算是一种家庭社交吧。今年的郊游她们定下来是去新桐，主题是烧烤。

一开始，张卫军不太乐意去，说手头工作紧，玫瑰园那套别墅，设计方案还要改，打算今天再去跟客户碰面的。郭琳白了他一眼道，就你忙！人家两位老公都去的，哪一个事业不比你成功？张卫军就没辙了，说好吧好吧，一起去，放松一下也好。九点钟左右，三户人家在七小门口碰了头，果然都是全家出动，三辆车九个人。张子川一家坐了爸爸的车去，另外两家，一家开路虎，一家开丰田凯美瑞。烧烤的东西三位妈妈分头买好了，每家车上都有一些。

新桐乡位于城市的西面，富春江的上游，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大约半个来小时后，车队进入了新桐境内，果然两边的景色十分养眼，山是嫩嫩的青翠色，田野上花团锦簇，绿的是秧苗，黄的是油菜，粉红的那是桃花朵朵，尤其是油菜花田，有一小片一小片的，也有大块几乎是一望无际的，那浓烈的金黄让人止不住兴奋。张子川坐在后排。出来郊游，他是喜欢的，但是要说他心情快乐，那也根本不是，这一点从他沉郁的脸色和闷闷的表现上可以看出来。郭琳也感觉到了，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说，小川你怎么回事？出来玩开心一点。张子川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张卫军笑了笑说，小川，你比女孩子还文气呢，这样子以后怎么找对象！张子川立即很反感地反驳道，你真恶心呢，我才不要找！郭琳也轻声笑道，现在当然还不能找，长大了还是要找的。我们小川可是帅哥呢，怎么会找不到！张子川没接话，看着窗外。

过了新桐乡政府，车队继续往前，一会儿过了一座狭长的石桥，上了一个很大的沙洲，再继续在田间小路上行驶，经过一个村子，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是沙洲顶端的一片树林。哇，林子很大，主要是杨树，还有一些槐树，全部枝繁叶茂，高高地挺立着身子，阳光星星点点地漏下来，林子里十分阴凉幽静。到了树林深处的一片空地上，车队停了下来，然后大家往下搬东西。看来并非他们才有雅兴，树林里已经有两三拨人在烧烤了，也都是拖家带口的。他们找了块平地，搭起架子，开始烧烤。妈妈们料理食物，爸爸们主要是聊天，而孩子们最开心了，跑来跑去地嬉闹。另外两个家庭，一位男孩一位女孩，年纪都相仿，互相也都熟悉，所以挺玩得来。因为伙伴们嘻嘻哈哈的，跟着玩了一会儿，张子川也终于忘掉了烦忧，开心起来了。

烧烤了一阵，他们又走出树林，去沙滩上玩，这一带富春江受污染程度较轻，所以江水比较清澈。吃饱了，玩好了，两点半左右，大伙儿回城了。

九

周日下午一点多，郭琳带儿子去超市买东西。大润发超市就在楼下马路对面，就走着去。在超市里张子川买了些零食，还有牙刷、袜子、短裤等。从三楼转到二楼，在卖牛奶的地方，碰巧看到了许艺和她妈妈，也是在给许艺买东西。许艺家住丁香花园，离这也不太远。郭琳和许艺妈妈聊了几句，约好结账后一块儿出去。出来后，两位妈妈说她们要去逛街，做美容，叫两个孩子一起去张子川家里玩，待会儿三四点钟，会来送他们去学校的。许艺妈妈开了车来，红色的奔驰越野车，就将东西都放到她车上。

张卫军没在家，家里空荡荡的很安静。两个孩子脱鞋进了房子。许艺以前也来过，不过那还是好多年前，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进了门，她说，哇，你们家真大！

张子川说，虚伪！没你们家大吧。他当然也去过许艺家。

许艺又说，你们家真干净，我家可脏了。

张子川说，那是你妈懒惰，还有你！这点张子川倒是有把握的，他妈妈确实有点洁癖，有空就喜欢搞家务，家里的地板光得可以当镜子了。

许艺又说，我们家叫阿姨搞卫生的。我妈可没工夫呢，有空也要搓麻将。

两个人进了张子川的房间。张子川说，我玩电脑，你随便。

许艺娇嗔道，有你这样招待客人的？

张子川想了想，也有点不好意思，就说，那你先玩吧，不过，只给你玩半个小时。

他开启电脑，让许艺玩。许艺玩起了《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张子川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太来劲，他喜欢更刺激一点的。玩了一阵，许艺也有点腻了。她说，你们家有什么吃的？张子川说，客厅里有水果，自己去拿。许艺就出来了。客厅里有苹果，她洗了一个吃起来。一会儿张子川也出来了，也洗了一个苹果，两个人坐在三人沙发上吃东西聊天。

吃完了苹果，许艺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看着张子川。张子川开始没发觉，发觉了后，有点不太好意思了。他说，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有点色眯眯的样子！

许艺脸色微红，说，就是喜欢你嘛，怎么啦！

张子川说，神经病。

许艺说，哟，你是单眼皮嘛。

张子川说，谁说的！你再看看，到底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他故意将眼睛睁大。

许艺说，嗯，这样有点双眼皮了。不过，何必呢，我喜欢单眼皮啊。

张子川说，谁要你喜欢。你这个男人婆！

许艺突然轻声说，张子川，你真的一点不喜欢我？

张子川有点愣了，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在心里考虑，好像有点喜欢，又好像不怎么喜欢，反正他也不太搞得清楚。

许艺突然凑近来，好像蜻蜓点水似的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张子川脸红得像龙虾，心怦怦乱跳，这个他可没想到，但是也不反感，还有一点喜欢的味道呢。他看了一眼许艺，她也是脸红红的。许艺说，喜欢吗？张子川说，嗯，还好。许艺就又贴过来了，双手抱住张子川。张子川也张开手臂，抱住了许艺，两个人紧紧地吻在一起。为了姿势更舒服一点，他们斜靠在沙发上。张子川是初吻，很激动，一会儿又伸出一只手来，去触摸许艺的胸，鼓鼓的很有内容的样子。许艺却推开他，不让他摸，他就把手放到她背后了。其实呢，许艺也是第一次，她推开了张子川后，又有点后悔了。

两个人沉浸在激动的热吻中，突然听到门砰的一声。他们吓了一跳，赶紧分开了。张子川回过头来，见是爸爸进来了。

张卫军一愣，说，小艺在啊。小川你妈妈呢？

张子川说，跟许艺妈妈去逛街了，叫我们自己玩会儿。

许艺叫了一声，叔叔好！她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掉，就把头偏向一边。

张卫军微微笑着说，好久不见了，小艺越长越漂亮了。然后他走进书房去，一会儿拿了样东西又走出来，说，我有事还要出去，你们坐会儿。

许艺仰着脸说，叔叔再见！张子川一声不吭。接下来，两个人眼睛相对就有点难为情了。许艺又到房间里去玩电脑，张子川在客厅看电视。又过了一阵，两位妈妈回来了。稍坐片刻，就由许艺的妈妈带着他们去学校。

十

把这事儿告诉曹俊，张子川也是无心的，当然也不排除有那么一点炫耀的意味。他还特地向曹俊交代，这事你不能说出去哦。曹俊点头称是。但是没过两天，班上好几个人就在偷偷议论了，说张子川吻了许艺，还摸了她那个地方，并且看到张子川或者许艺忍不住要笑。终于，许艺知道了。许艺很生气，但也不知道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反正，她瞪眼看着说她的同学，说根本没那事，是张子川说谎！她凶狠地盯着张子川，好像恨不得要咬他一口。张子川被看得害怕了，非常后悔自己的行为，痛骂了曹俊一顿。

周三下午，上完课后，张子川在操场上玩。许艺面无表情径直走过来。张子川赶紧躲开了，跟其他同学混在一起。吃好晚饭，回寝室的路上，邵思琪突然闪出身来，叫住了他。张子川问，什么事？邵思琪说，许艺叫我来约你，二十分钟后，操场旗杆那边见面！张子川说，我不去！你不去她就到寝室找你。邵思琪说。张子川在心里骂，这个疯女人！但只好妥协了，说好吧。

回到寝室里，张子川揣摩着这事儿，不知道许艺会跟他说什么，心里有些怕怕的。为了壮胆，他还是去把曹俊叫来了，尽管昨天还在想不再理他了。他把事情跟曹俊说了，曹俊乐不可支地答应陪他去。

过会儿，他们下了楼，往操场走去。旗杆在操场那一头，大约有百来米的距离。天色有点暗下来了，呈现着那种深邃的湛蓝，教室和寝室已经灯火通明，更加衬托出操场的黑蒙蒙，如同此刻张子川毫无把握的内心。一会儿他们到了旗杆下面。张子川抬头看了一眼旗杆顶端，那面旗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他们绕着旗杆晃悠了几步。曹俊本来感觉有点好笑，但被张子川严肃的表情弄蒙了，不禁也有点肃穆起来。张子川想，干吗一定要听她的？他指了指跑道外侧的一张石凳说，走，我们到那儿坐着。坐下没多久，果然看到有个人走过来了，老远身影有点模糊，走近了便看清是许艺。许艺走到他们旁边，看了一眼曹俊，说，曹俊，你走开一会儿，我想跟张子川单独谈话。

曹俊看着张子川。张子川说，好吧。曹俊就走开了，走到三四十米远处，那里有一排单杠，他就玩起单杠来了。

许艺在石凳上坐下来，和张子川几乎肩挨着肩。她先沉默片刻，然后说，张子川，女孩子嘛都是要面子的，你这样说，叫我很难为情的。

张子川紧张的心弦有些松弛了，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曹俊那个大嘴巴。我是叫他不要说出去的。

可你干吗要告诉他呢？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没必要让别人知道呀。

张子川咳嗽了两声，说，是，是的，我不该告诉他的。

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怪你，但是你叫他们不要再说了，万一老师知道可不好！

嗯，好的。张子川也怕老师知道呢。其实学校对学生早恋这种事情管得很严的，比他们高一级有个男生，就因为给女同学写情书被公开了，受到了警告处分。老师还告诫，如果真的谈恋爱，那是要被记过甚至开除的。张子川当然不想这样，许艺肯定也不想，所以真的闹大都有点害怕。

还有，今后我们在学校里不要太明显了，有事情回家我联系你，好吗？许艺柔声说。

好吧。张子川愣愣地应声。

许艺拍了拍他的手，站起来说，好了，那我走了，到教室去。你也该走了吧。

张子川说，嗯。在黑暗中，许艺朝他嫣然一笑，站起来一扭身走了。张子川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回过神来了，对自己的表现非常不满，这算什么呢！也许自己也有点喜欢许艺的，但她这么颐指气使的样子实在太可气了！还有，都是她，告诉了自己关于爸爸的那件事情，弄得自己这么郁闷！这样一想，对她就有一点怨气了。他看着许艺渐渐模糊的背影，在心里骂道，这个臭婆娘！

曹俊走过来，笑嘻嘻问，这么快谈好了？谈了点什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说完张子川就先走了。曹俊跟在后面，有点不高兴。

十一

进入四月份，很快就是清明节。连着放假三天。在家里过了一天，3号早晨，郭琳说要去外婆家了，气象预报说4号下雨，所以今天要去上坟。张子川和妈妈先去，张卫军说白天有事，过去吃晚饭。郭琳说好的，随你。每年清明节郭琳都要回老家上坟的，以前张卫军也总是一起去，开了公司后就不一定了，反正总说有事情。他自己这一头，因为爷爷老家在绍兴，读了医科分配到这里的，清明节就不回去了，偶尔过年回去一趟，见见兄弟姐妹，而随着年纪增大，这层关系也越来越淡薄了，所以清明节就不太讲究。张子川恨恨地想，谁知道老爸是去干什么！他很替老妈着急、气愤，又诧异老妈怎么会这样，一点都不察觉？他觉得妈妈对爸爸也有点不满，但爸爸有了小蜜这件事似乎不知情。

坐在车上，张子川心里很纠结，想问又不能问，表现就很沉闷，拧着眉头苦恼着。郭琳先接了个电话，嘻嘻哈哈的，没怎么在意。后来就注意到儿子的神态了，她问，小川你怎么啦，这阵子感觉你有点怪怪的，干吗不说话？张子川说，有什么好说的。他觉得，妈妈真的有点可怜，就像那些电视剧里的蠢女人，老公有二奶了还傻乎乎地乐着。他偷偷窥探了妈妈几眼，本来妈妈还算漂亮吧，现在呢脸上有了一些黄斑，眼角有了皱纹，确实有点显老了，缺乏魅力了。但是，这样，爸爸就可以在外面找女人了吗？！他头朝向窗外，悲哀地想着这个问题，越想越心烦。而趁着儿子不注意，郭琳也瞄了他几眼，儿子脸色不太好，嘴唇上那一层桃子绒毛般的淡黑的胡须越来越浓了，喉咙也有点沙哑，这是典型的青春期特征。她想，怪不得儿子有点古怪、有点反叛呢，没事的，这个年龄段都要经历的，再长大一点就懂得跟父母亲交流了。她冲着儿子会意地一笑。

外婆家在大青，半个小时就到了。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家在等他们。舅舅的女儿比张子川小两岁，张子川跟她玩了会儿，妈妈陪外婆聊了会儿天，然后上坟的队伍就出发了，外公带队，包括舅舅一家、张子川和妈妈。上坟要去山上，就在外公家屋背后。春天的山是鲜绿色的，有一种特别的生气，植被茂盛，郁郁葱葱，几乎没有裸露的地方。今年春天比较冷，映山红尚不多见，偶尔在山坡上看到一丛醒目的红色。走在山路上，郭琳接到一个电话，她看了一眼，挥挥手示意张子川跟着队伍走，自己站下来接听。好几分钟后，她才打完电话追上来。大约是因为跑了几步，张子川发觉妈妈的脸有些红了，有些气喘的样子。

上坟上午就结束了。下午在外公家玩。一直到四点多，张卫军才赶过来，吃过晚饭，一家人回城。以前张子川到乡下来都是很开心的，只顾着自己玩，但这一次他却是心情悒悒，连玩的心思都没有，一会儿想到爸爸的出轨，一会儿又想妈妈到底知不知道。然后，他就感觉到了一点蹊跷，有时候妈妈接电话很随意，当着他的面就接听了，而有时候，妈妈似乎刻意避开他，不让他和别人听到。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张子川暗自揣摩着，现在他是个有心思的人了，而爸爸妈妈都不知道，这就好像玩什么游戏，他们在明处，而他在暗处，这给他带来一种特别的刺激。

次日中午，一家人去爷爷奶奶那儿吃饭。吃好饭，爸爸妈妈先走了，留下张子川在爷爷家玩，说好过会儿他自个回家，然后妈妈送他去学校。

三点多他回到家里。玩了会儿电脑，妈妈还没来，他就打电话给她。郭琳说，很快回来了。没多久，妈妈回来了。张子川已经整理好东西，坐在客厅里等着出发。郭琳一进门，手机就跟着响了，是短信提示音。郭琳看了一眼，微微笑着回复了，又不经意地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放。张子川立刻就说，哦，老妈，再给我拿一件线衣，薄一点的。趁着妈妈走进房间帮他拿衣服的当儿，他迅速拿起了妈妈的白色苹果手机，偷偷看了一眼。短信是一个叫“洪总”的人发过来的，内容很简短：到家了吗？妈妈回复：到了。张子川想，这是什么意思？妈妈是从哪里回来的呢？他再翻看通话记录，也有很多条跟这个“洪总”有关的。听到妈妈出来的脚步声，张子川迅速地将手机放回原处。好惊险！妈妈好像有所发觉，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拿起手机放进那只价值两万多的白色香奈儿皮包里。然后，郭琳拿着包进了一趟卫生间，出来后母子俩就拿着东西下楼了。

去学校的路上，张子川突然说，老妈，手机借我一下，给同学打个电话。

郭琳一边开车，一边问，你自己那个呢？

放家里了呀，学校里又不能用的。

郭琳把手伸向旁边的空位，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后排的儿子。

张子川装模作样地给曹俊家打电话。曹俊妈妈接了。张子川问，曹俊呢？曹俊妈妈说，去学校了呀。张子川说，哦，这样的。就搁了电话。接着，他又装作无意似的，翻看了一下手机，发现那两条短信已经被删掉了。

十二

这个星期只有两天课。周三去学校，周五下午又回来了。对于张子川来说，真的是特别阴暗的两天，上课无法集中精力，睡觉无法安然入眠，就是打球也没有精神。

张子川感觉自己像一个悲伤的潜伏者，正被自己家里的一些可怕的秘密折磨着，先是爸爸的，然后是妈妈的。爸爸的秘密已经被侦破了，妈妈的秘密还是个秘密，只不过小小地暴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张子川更加细心地暗中观察妈妈。周六下午，母子俩待在家里。郭琳接了个电话，似乎又故意回避他，走到阳台上去打的。打好电话，进来后冲他笑笑，他也感觉到那笑容里似乎有一种不自然的东西。这天的晚饭，一家三口是在爷爷奶奶那儿吃的。饭后，张子川提议，一家人去看电影，3D版的《泰坦尼克号》。爸爸妈妈答应了，于是一家人去了物美超市旁边的时代影院。一开始张子川脑袋里很杂乱，电影开场不久就被吸引住了，后来也就完全沉浸到感人的剧情和科技的震撼中去了。老爸时而探过头来，隔着他和老妈小声说话，议论新老两个电影版本的区别，老妈也低声回应，显得很亲密的样子。电影散场已经十点多，回到家里他们很快就睡觉了。睡下大约半小时后，张子川因为要小便，就起床走到外面的卫生间去。忽然他听到了爸妈的房间里传出来一种声音，低低的，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压抑着的，又实在是兴奋的。张子川愣了愣，马上便明白是什么了，一股热血涌上来，脸一下子感到火烫。他蹑手蹑脚地走路，似乎是生怕干扰了那个声音。小便后回到自己床上，却丝毫没有了睡意。他将房门留了一条缝，屏息竖耳，听到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时而亢奋，时而低婉。张子川睁大眼睛静静地躺着，眼前一片黑乎乎，但竟感到了一种幸福的暖流在心中回旋，而多日背负着的重压似乎也卸去了一半。他在一种愉悦的心情中安然睡去。

翌日上午，张子川在家里做作业。爸爸睡懒觉。妈妈起床后就洗衣服、搞卫生，然后做饭。吃好中饭过了会儿，爸爸出门了，妈妈在卫生间里洗脸，她的香奈儿包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忽然妈妈包里的手机响起短信的提示声。妈妈疾步走出来，回了条短信，随手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又进了卫生间。张子川在注意着，突然走过去拿起手机。可妈妈恰好就出来了，小步跑过来一把抓住手机，嘴上说，老妈的手机也不好随便看的哦。张子川脸色微红，不吭声，心里面很不爽，怀疑的阴云又在头脑里密布。

十三

这一次，张子川作文没有写好，而这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的。周二下午的语文课，作文本发下来了，盛老师给他批了个不及格，然后叫他下课后到办公室去一趟。

进了办公室，张子川发现除了盛老师还有另外一位男老师在，姓蒋，教他们隔壁班的。蒋老师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批改作业了。盛老师让张子川站到她边上。盛老师依然很漂亮，穿一条有点厚实的长裙，颜色比较鲜艳。若是平时，如此近距离地靠近盛老师，张子川肯定会暗暗激动的，并且偷偷地呼吸那一股淡淡的清香。但是今天，张子川却感觉不到有多少激动，神情悒悒的。

盛老师说，张子川，这次老师有点失望。

张子川看看老师，低下头说，不好意思，我知道没有写好。

没有想象，写得很潦草，甚至没有写完整，还有错别字也不少……上个周末出去玩了？

张子川说，没有……下次一定好好写。

盛老师说，马上就要期中考了，用功点，到时候别让老师和父母失望。

张子川点点头，说嗯。

盛老师亲切地笑一笑，让他走了。

周三的中午，在学校食堂里，张子川像往常一样排队买饭。大个子李哲宇排在他后面，本来隔着几个人的，可他偏偏插到了张子川的背后。这个张子川不管，可李哲宇还动手动脚的，拍了一下张子川的脑袋，要在平时也是可以容忍的，但这次张子川发火了。两个人吵了一架，还差点要动手，幸亏被同学们拉开了。

张子川闷闷地吃好饭，走回寝室去，发现许艺在路上等着他。自从上次谈话后，许艺还没单独和他见过面呢，虽然老远看着他，感觉眼神里有了比以往更丰富的内容。

许艺说，你怎么啦，刚才发什么脾气？

张子川白了她一眼，说，关你什么事！

人家是好心跟你说说。我觉得你现在火气真大，昨天上体育课，我看你也跟人吵架了。

那又怎么啦，你又不是老师，用不着你来管！张子川打算不理她，径自走过去。

是不是上次跟你说了你爸的事，你不开心了？

张子川刷地转过身来，凶狠地盯着许艺，说，是啊，我不开心了！谁让你告诉我的！

许艺脸色略变说，我不是故意的，再说可能也没什么啊，是你多想了。

有事没事，反正我家里的事不要你管！

人家是关心你嘛……不要我管，好，要不下次我跟你妈说去，说你在学校打架，让她管你！

张子川突然发火了，疯女人，去死吧你！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许艺莫名奇妙，发了一阵呆，也回寝室了。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互不理睬。

十四

又到了周末。周六上午，张子川在家做了会儿作业，就关起门来上网了。一上QQ就碰到了“天使的眼泪”，那是许艺的网名。还加了个很啰嗦的个性签名：每个女孩都曾经是无泪的天使，当她遇见心爱的男孩，便有了泪，天使坠落人间，变成女孩。原先张子川的网名叫“锋利如刀”，许艺叫“冰冻的美丽”，张子川改成“光明天使”后没几天，许艺也跟着改了。张子川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有点恶搞的味道，而且还很没创意，都是网上抄来的东西，起先他有点不爽，后来也就无所谓了。

“天使的眼泪”说，嗨，作业做完了吗？

“光明天使”说，还没呢，做了一半，你呢？

“天使的眼泪”说，正在做。在家无聊死了。下午一块儿去玩好吗？

“光明天使”顿了顿说，到哪玩？

“天使的眼泪”说，到时候再说，两点钟我约你。

“光明天使”说，好吧。

然后，张子川又隐身做作业了。其实，张子川后来想想，觉得那天对许艺态度是有点不好，有些内疚，不管怎么样，她也是对自己关心吧。

吃过中饭，休息了一会儿，许艺果然发来短信：我出来了，五分钟后大润发门口见。张卫军没在家吃饭。郭琳开始拖地板了。张子川跟妈妈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到了大润发门口，等了几分钟，许艺果然步履轻盈地走过来了。张子川感觉眼前一亮。许艺把头发扎起来了，穿了一件粉色的线衫和牛仔裤，真的有点大姑娘的模样了。要说许艺的缺点，就是胸有点平，甚至还没比她矮半个头的邵思琪的大，不过这是人家说的，张子川倒是不怎么在意。他觉得，实事求是地说，许艺长得还真不赖，比起马路上的大部分女孩子都要漂亮。这让张子川有些快意，有一点点虚荣感。

等许艺走近了，张子川问，去哪呢？

许艺莞尔道，你说呢？最好别让同学碰到。

张子川略微红脸，想了想说，走，我们找个公园玩会儿吧。

然后他们往龙山路方向走。一前一后，或者差不多并排着走。一会儿过了一座石桥，到了迎宾路上，再走一小段路，转个弯就是镬子山公园了。张子川在路边小店买了两包零食、两瓶矿泉水。许艺站在旁边看他买东西，脸上漾着微笑。然后张子川拎着装东西的小塑料袋，两个人往公园走去。镬子山是位于城市中心的一座山，山上建有气象台，原本就是一个老公园，不太大，但树木森森，非常幽静，这些年城市里公园建得多了，这里就更加清寂。

上山的路是平整的花岗石台阶，两边是高大的枫树和松树，阳光只能漏下来点点圆斑，所以一踏上山路就感到了清凉。张子川说，这里好舒服。许艺说是啊。他们本来肩并着肩的，许艺突然伸出手去，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抓住了张子川的手。张子川愣了愣，然而也没甩开，相反手上用了点力，就这样和许艺手拉着手了。他有一点莫名的兴奋和激动。没走几步，花岗石的台阶就被一条宽阔的泥土路阻断了。看起来环境有些乱糟糟的，新修的路盘桓而上，宽得可以让两辆汽车交错。路边有一个平台，一个少妇带着一个小男孩在树荫下玩跷跷板。他们正在犹豫往哪边走，就看到了一样比较有趣的事情。

许艺说，张子川你看，两匹马。

张子川说，你乱说，那是骡子。我在电视上看到过的。这一点他比较有把握，因为确实在电视上看到过，所以能够确信。那两匹骡子，正驮着东西走着之字路往山上去，打头的黑色，另一匹灰色带花点，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牵着黑色的那一匹。

骡子和马有什么区别？许艺问。

骡子力气大，马跑得快呗。张子川又说，那我们就从这儿上吧。说完，他就牵着许艺的手，沿着骡子走过的小路往山上去。小路有点陡，他在前面走，用力拉着许艺，走得有些小心。山本来就不高，一会儿就到了上面，赫然见到了一个长方形的阔大平台，也用花岗岩铺砌，而四周都是蓊蓊郁郁的树木。站在平台上，透过一角空缺，可以看到小半个老城，密密麻麻的房子。刚才上山的那两匹骡子，歇在平台的一个角落处，那个男人正在卸货，每一匹都驮了四包水泥。山上也有点乱糟糟的，那个角落上堆满了水泥、石料、沙子等，看样子是在大搞建设。但是，没见到什么人，非常安静。

两个人放开了手，喝水，吃零食。许艺说，我们去哪坐坐吧。

张子川往右首方向指了指，说，我们往那边走吧。

山上就比较平坦了，即使有些高低起伏，走着也比较轻松。过了一座小石桥，又走过一条石阶小径，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刚好路边有张干净的石凳，两个人就坐下来了，背后是一面缠满了藤蔓的石壁，而前面几步开外是一道石坎，大约有四五米的落差，四周树荫浓厚，清凉幽静。然后，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先聊了一会儿同学。张子川说李哲宇很可恶，老是找他的茬。许艺说，李哲宇这个人别看他个子大，可心眼小着呢。上次你在走廊上跟他冲突，不给他面子，他就记仇了呗，以后你就少跟他交往。张子川点头说嗯。接着又聊了一会儿作业。然后好像就感觉没话可说了。零食也吃完了。沉默了片刻，许艺说，张子川，以后我们在学校里少说话，回家后一起出来玩好了。

张子川先闷声不响，过会儿说，好的啊。他也不知道到底要跟许艺发展什么关系，但觉得这样也不错。

又沉默了片刻，许艺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他说，张子川，想不想吻我？

张子川有点紧张，就凑过去，许艺环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就吻在一起了。许艺的舌头比较灵活，在张子川嘴巴里不断蠕动。张子川就比较笨拙，好像只是在配合，但是他觉得，这味道也不错啊。

过了会儿，两个人的嘴巴分开了。许艺轻声说，想不想摸摸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胸。

张子川脸更红了，试探地摸过去。许艺将他的手按住，压在上面。许艺的脸也很红，很幸福的样子。

张子川窘得没话好说，他觉得那个地方好烫，简直就像烧着一盆火，尽管灼热，可是手又不想移开。许艺说，你太笨了，不像个男人，你爸肯定比你强呢！

张子川突然恼火了，手一下子缩回来，说，不要说我爸！

许艺说，怎么了，你爸是很厉害嘛，不厉害怎么泡小姑娘！

张子川说，你爸才厉害呢，把你和你妈甩了，又娶老婆生儿子，你爸多厉害啊！

许艺说，我爸那是离婚。你爸才恶心呢，偷情！

张子川说，偷情怎么啦，我爸和我妈至少没离婚！不像你，单亲家庭！

许艺说，你以为你家就好了，我告诉你，你妈在外面也有情人！

你乱说！张子川脸色变青了。

我没乱说，是我妈跟我说的，本来不想告诉你，是你逼我说的！

张子川勃然大怒了，脸色涨得发紫，喉咙里发出呀的拖长的尖叫声，一把掐住了许艺的脖子。许艺大惊，脸色骤变。张子川继续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将她往石凳靠背上压。许艺手舞足蹈，眼珠瞪得都快暴出来了，脸色也发紫了，但还是拼命反抗，往张子川身上乱挥乱抓。张子川感觉到手臂、脖子那里一阵疼痛，突然就有点清醒了，赶紧放开手。许艺站起身，大哭起来，粗口喘着气，锐声怒骂，张子川，你真有病！你他妈神经病！她眼泪哗哗淌下来，看着张子川的那种眼神，有几分害怕，有点儿不解，好似看着一个怪物。张子川也愣愣地看着她。

许艺又说，真没想到，你是个神经病！以后别来找我了！她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快速转身离去。

看着许艺愤然离去的背影，张子川一言不发。而后，他几步冲到石坎边，呆呆地俯视着沟坎下面的草地。草色青翠，顺着沟坡蔓延。他脑子里很空，又像是被一团迷雾笼罩着，慢慢地迷雾散开，又有一点清醒的意识了。他想，这一次许艺会彻底不理他了。下一步，他将如何面对所发生的一切呢？这样一想，他的心就钝钝地疼了起来。

责任编辑苗秀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