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父伤母，留美博士的七年与十二天

朱金平

杨成拿着一块砖头，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对着父亲杨学忠的头用力砸下去。父亲“啊”的一声倒下。看到父亲还在动，杨成有些慌乱，又拿起菜刀，在父亲脖子上连割数刀。母亲陆桂花听到动静，慌慌张张跑过来，哭喊道：“你、你中邪了吗？住手！”杨成捡起砖块，转身砸向母亲，又用菜刀在她的脖子上划了一刀。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父母，杨成浑身发抖。他跑进旁边的猪圈里，挥刀砍向自己的脖子……邻居闻讯赶来，拨打了110和120。

“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3月4日，记者来到位于扬州市邗江区玉河新村的杨成家，见到他的母亲陆桂花。被儿子砍成轻伤一级的她，出院后躺在床上，说两句话就要唉声叹气。

在这个低矮简陋的护林房里，目前只有陆桂花一个人住。她的丈夫、55岁的杨学忠因为颅脑严重损伤，已于2月3日抢救无效死亡；她的儿子、29岁的杨成，因为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关押在看守所里。

陆桂花告诉记者，杨成一直都是个好学生，在学习上从没让他们操过心，在同龄人中更是出类拔萃。

2004年夏，19岁的杨成以优异成绩考入中国科技大学精密仪器专业。在他之前，村里从没出过一个大学生。“杨成考上大学时，亲戚朋友们都羡慕得很，我们也觉得骄傲。”回忆起当年的风光，陆桂花眼睛里有了几分光彩。

第一学年，杨成就获得了学校的一等奖学金。之后三年，杨成的各科成绩在学生中名列前茅，年年都有奖学金。

2007年4月，美国芝加哥大学来中科大招收硕博连读生，只有三个名额。经过审查资料和两轮考试，杨成脱颖而出。2007年9月，杨成前往美国。在芝加哥大学就读期间，他也年年拿到全额奖学金。

这样的杨成，不仅是父母的骄傲，也是全村人的骄傲。

可是，出国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杨成出国留学时，需要17万元。家里没什么积蓄，杨学忠决定卖掉唯一的房子，供儿子出国留学。当时，杨家的房子卖了11万元。家里用其中的一万元在村边买了一套简陋的护林房，搬了进去。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笔钱，最后才凑够17万元，将儿子送出国。

父亲卖掉房子的举动，赋予出国一个沉重的意义。陆桂花说，杨成不止一次对她说，要好好学，混出个样儿来。

事实上，因为出国，杨成还付出了巨大的情感代价。2005年11月，杨成认识了在安徽大学读大二的刘小曼。刘小曼长得很漂亮，性格也随和，杨成很喜欢她。在大三时，杨成带她回家正式见了父母。

但有个条件很好的小伙子，一直追了刘小曼几年，杨成出国两年后，刘小曼终于答应了。

同刘小曼分手后，杨成似乎更加努力，先后有六篇论文发表在国际权威期刊上。杨成在博士毕业前夕，已经有几家大企业想聘用他。最后，他被美国PPL精密仪器有限公司聘用，年薪6万美元。

至此，杨成已经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混出个样儿来。

接连受挫的十天

2014年1月19日，在阔别七年后，杨成回到家乡。

这么多年没见，陆桂花夫妇非常激动，做了一大桌子菜。亲戚朋友听说后，也都过来了，其中包括杨成的堂哥杨传斌。

杨传斌比杨成大三岁，连大学都没考上。杨成读大一时，他跟别人一起到浙江嘉兴，在工地上做小工。杨成在这位堂哥面前，一直很有优越感。

杨成出国后，村里的平房拆迁了，每家得到几套房子的补偿。杨传斌卖了几套房子，开办了一家工厂。现在，厂里有几百个工人，一年收入300万元。他还娶了一个漂亮媳妇，是苏州大学的本科生。全村只有村边的护林房地带没有拆迁，其中就包括杨成家。

陆桂花说，吃完晚饭，杨成的情绪就开始不对了。杨成看见亲戚朋友都过得那么好，只有自己家还住在破房子里，心里难受，对陆桂花说：“我这么努力，还赚不回来那个钱！”陆桂花当时顺嘴说了一句：“要是咱家的房子没卖，现在至少能值个七八十万元吧。”

1月26日，杨成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当天晚上，一共到了11个人，有几人办了公司、开了工厂，而且都已经结婚生子。杨成是被同学开着豪车送回家的。他心情很不好，喝了很多酒，跟母亲陆桂花抱怨说：“别人都比我混得好！出国有什么用？你们的钱都白花了，我出国那么多年，回来还不如人家混得好！”

邻居的孩子读高二，想跟杨成讨教学习经验。父亲杨学忠跟他说了，杨成一口回绝：“我不想再提学习的事！你看我上了这么多年学，有什么用？就说我没时间！”

1月27日，杨成心情一直很差，对着电脑，一天没有说话。中午，母亲陆桂花喊他吃饭，他也不吃。

1月29日早上7点多，杨成起床洗漱。陆桂花告诉他，快过年了，下午亲戚们会来家里聚聚。杨成显得有些烦躁，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书乱翻，一声不吭。8点左右，父亲杨学忠让儿子帮忙喂一下猪。杨成说：“我要读书。”杨学忠随口唠叨了两句：“读书读书，当初你要是不去美国读书，咱们家的房子至少能补几十万元，现在哪还用喂猪、种菜的……”这句话，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据事后杨成供述，他当时心里感到非常挫败和失落，觉得自己一事无成，突然就有了轻生的念头，不想活了。紧接着，他又想到：“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如果我自杀了，他们怎么办？”为了不让父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杨成决定，先把父母杀了，然后再自杀。

中了抑郁症的“邪”

陆桂花说，她看见儿子举起菜刀的第一个念头是：儿子中邪了！

杨成是中了邪，这个“邪”叫做抑郁症。2014年2月24日，五台山医院司法鉴定所对杨成的精神状况进行了鉴定：杨成患有无精神病性症状的抑郁症，系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

陆桂花不知道什么是抑郁症。但是，在她眼里，儿子杨成从小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有点儿怪。村里的孩子都是说说笑笑、吵吵闹闹的，杨成却不爱说话，高不高兴都藏在心里。

在陆桂花的记忆里，被儿子带回家做客的，只有刘小曼一人。

刘小曼告诉记者，杨成本性善良，他患上抑郁症，可能与压力过大、人际关系不好有些关系。

刘小曼说，父母倾其全力供杨成读研、读博，他自己一直觉得很愧疚。他说：“按年龄，自己早该自立了，人生真是无奈，还得靠着父母。”所以，杨成的压力一直很大，除了学习，就是打工。他对成功的界定，只是世俗的年薪、房子和车。虽然博士学位和研究成果是他的荣耀，但这些荣耀并没有让他感觉自己是一个成功的人。

刘小曼还透露了一件事情：杨成回国后，其实在回家之前，他先和刘小曼以及她的男友见了一面。刘小曼看到，几年的海外生涯，也没改变杨成的品位和习惯，穿着搭配还是没有章法，鞋面很脏。在刘小曼的男友面前，一身书生气的杨成，就像一个孩子。杨成回国后，急于与刘小曼和男友见面，或许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成功”。然而，在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情敌面前，他显然一败涂地。

想出人头地的生存压力、失恋的打击、被情敌打败的难堪、被堂哥和昔日同学比下去的失落、父母言语中流露的埋怨、悲观厌世的情绪……留美博士杀父伤母再自杀的惨剧，就这样发生了。这个惨剧，再次为我们敲响警钟：一味追求出人头地、想要成功的人，不见得能获得真正的快乐和幸福。我们到底该追求些什么，值得用心去思考。

（除杨成外，文中人物为化名）

（摘自《婚姻与家庭》2014年5月上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