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山 陇关 陇头水
——文学地理学视野下的“陇头”诗刍议
2014-07-02刘洁
刘 洁
陇山 陇关 陇头水——文学地理学视野下的“陇头”诗刍议
刘 洁
陇山是矗立于陕、甘交界和宁夏南部的一座高山,是渭河平原与陇西高原的界山,山体呈南北走向,南北长240千米,东西宽40—60千米。《读史方舆纪要》云:“(陇山)山高而长,北连沙漠,南带汧渭。关中四塞此为西面之险。”《陕西通志·山川》记载:“陇山即陇坻,一名陇坂,一名小陇山。又名鹦鹉山,在州西六十里,接巩昌府清水县界。”南北朝以前,陇山一直有陇首、陇头、陇阪(坂)、陇坻、分水岭、关山之别称。从唐开始,六盘山纳入陇山范围,始有大、小陇山之别。大陇山即六盘山,地处陇山北段,位于今宁夏固原南和甘肃静宁东、泾川西,山岭高峻,海拔在2 500米以上;小陇山即陇头、关山,地处陇山南段,位于今甘肃张家川、清水东,庄浪、华亭南和陕西陇县西。陇山东陡西缓,东为陇东黄土高原,西为陇西黄土高原,是泾河与渭河支流葫芦河、牛头河、汧水的分水岭。
在中国文学史和音乐史上,“陇头”是一个备受人们关注的话题。从文学的角度来说,从汉魏至明清,逐渐形成了包括陇山、陇关、陇头水、陇山鹦鹉等系列的陇头题材;从音乐的角度来看,早在汉代就产生了“陇头”乐曲。据南宋郭茂倩《乐府诗集·横吹曲辞》中记载,陇头曲亦称“陇头吟”,为西汉李延年所造,是“汉横吹曲二十八解”之一,此曲至明清仍流行不衰。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分析,历代围绕陇山、陇关、陇头水、陇山鹦鹉而创作的诗歌,都与陇山特殊的自然地理环境和人文地理环境密切相关。
一、陇山的地貌特征与诗歌的山川图景
从现存的诗歌可得知,古人在度陇时多翻越小陇山。而小陇山最突出的地貌特征之一是山高坂长,登山之路有“七曲九回”之说,岭头有泉水东西分流而下。据《陕西通志》载:“其山高峻,盘折而登,经五十里始绝顶,为秦凤要害。”《三秦记》亦云:“高险不通轨辙,即古陇坂也。其坂九回,不知高几许,欲上者七日乃越。高处可容百余家,有清水四注下,即陇头水也。”陇山的这些特征,在汉魏时期广为流行的《陇头流水歌辞》中就有反映:“西上陇阪,羊肠九回。山高谷深,不觉脚酸。手攀弱枝,足逾弱泥。”曾经亲历陇头的诗人笔下,描述得也相当详细:“别涂耸千仞,离川悬百丈。攒荆夏不通,积雪冬难上。枝交陇底暗,石碍坡前响。回首咸阳中,唯言梦时往。”(徐陵,《陇头水》)“陇山高共鸟行齐,瞰险盘空甚蹑梯。云势崩腾时向背,水声呜咽若东西。风兼雨气吹人面,石带冰棱碍马蹄。此去秦川无别路,隔崖穷谷却难迷。”(许棠,《过分水岭》)这两首诗歌描述陇山山高谷深,冬夏人马难行,山顶流水东西而下,夏天雨雾蒸腾、冬天石冻冰棱。由于陇山距长安城不是很远,登上顶巅回望秦川时,极易产生怀乡之情,再加上陇山外接大漠边陲,翻过此山就意味着离开中土,所以去国赴边之感便油然而生。可以说“陇头流水声呜咽,陇山石坂行难越”(朱家仕,《流离行》),很早就已成为翻越陇山者的共同感受和叹息。历代像这样写到陇山陡峻、陇水呜咽、陇坂难行以及人们度陇心态的诗作还有许多,例如“陇山天上起,陇水日边流”(梁令尹,《十子吟》)、“陇坂迢遥天咫尺,陇树微茫映沙石”(陈子龙,《陇头吟》),这是写陇山之高峻;“崎岖石路仄,径经险摩空”(刘震,《固关道中》),“崎岖道仄难容马,阴邃荆丛每伏蛇”(刘滨,《关山》),这是写路途之艰险;“陇坂遥遥九折长,驱车欲渡心苍茫”(周龙藻,《陇头水》),“驱马登陇坂,不敢望秦川”(沈德潜,《陇头流水》),这是度陇山的忧苦心境等等。
小陇山又称为“分水岭”,据《三秦记》载:“陇西郡陇山,其上悬岩吐溜,于中岭泉淖,因名万石泉。泉溢,漫散而下,沟浍皆注,故北人升此而歌。”小陇山山顶的泉水,向东注入汧水,向西则注入樊河和马鹿河,最后汇入牛头河。岭头呜咽的流水声很容易激发离乡背井者的孤独之情。自从汉代以来,《陇头歌辞》、《陇头流水歌辞》和《陇头吟》在陇山地区就广为流传,汉魏乐府诗曰:“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这三首民歌不仅写出了行人登抵陇头的孤苦凄寒,而且以呜咽的陇头流水,烘托行者回望秦川怀念故乡的忧伤。可以说,从汉魏乐府横吹曲开始,就奠定了后世陇头歌凄凉、哀怨而悲壮的主基调。
历代诗人对陇头流水的描述,多紧扣其东西分流这一自然现象,突出流水相背相离的特点,并以流水潺湲的声响,反衬行者度陇的孤苦忧伤。“古时愁别泪,滴作分流水。日夜东西流,分流几千里。通塞两不见,波澜各自起。与君相背飞,去去心如此。”(司空曙,《分流水》)历代陇头流水曲的主角主要是征夫役卒,他们离别故园的悲伤和浓重的思乡之情,多借登陇头和陇头流水来抒发:“陇头流水,分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高远望,涕零双堕。”(《陇头流水》)“陇水何年有,潺潺逼路傍。东西流不歇,曾断几人肠。”(岑参,《经陇头分水》) “借问陇头水,终年恨何事。深疑呜咽声,中有征人泪。昨日上山下,达曙不能寐。何处接长波,东流入清渭。”(于濆,《陇头水》) “陇头流水流不已,陇头行人行不止。欲行不行空断肠,流水声入行人耳。”(张和,《陇头水》)“陇山飞落叶,陇雁度寒天。愁见三秋水,分为两地泉。西流入羌郡,东下向秦川。征客重回首,肝肠空自怜。”(沈佺期,《陇头水》)“陇水何年陇头别,不在山中亦呜咽。征人塞耳马不行,未到陇头闻水声。谓是西流入蒲海,还闻北海绕龙城。”(王建,《陇头水》)“忽闻有水喧道傍,人言此水声声别,尽是征夫眼中血,千古千秋共鸣咽。呜咽声,流未已;辘轳声,行不止。夜半吹寒笳,边风四面起,悲莫然,陇头水。”(周龙藻,《陇头水》)这类诗歌多“由水流、水声两个角度起兴,并以此作为行役之人,思乡的触媒诱因,借咏叹陇水而生发浓烈的思乡之情构成《陇头歌》基本的思维方式与表情思路”(阎福玲)。
还有一些诗歌则借陇头流水渲染边关塞外紧张的战争气氛,并且表达越陇的感悲凄受:“行到黄云陇,唯闻羌戍鼙。不如山下水,犹得任东西。”(张仲素,《陇上行》)“辞家赴陇头,陇水东西逝。流作呜咽声,中有征人泪。陇水鸣溅溅,陇坂高入天。驱马登陇坂,不敢望秦川。朝过饮马窟,夜经古战场。天寒挽刀卧,惊魂不还乡。”(沈德潜,《陇头流水》) “萧萧陇水侧,落日客愁中。古塞一声笛,长沙千里风。鸟无栖息处,人爱战争功。数夜城头月,弯弯如引弓。”(刘威,《塞上作》)“万里奔驰陇头水,日夜呜呜乱人耳。黄河白草两茫茫,怕听水声愁欲死。一从结发戍凉州,铁甲磨穿已秃头。儿孙养得解胡浯,不如陇水解东流。”(朱诚泳,《陇头吟》) 当然,在陇头诗凄凉、哀怨的主基调外,也有一些诗人在时代精神的感召下,唱出了高亢悲壮的陇头强音,“陇头征人别,陇水流声咽。只为识君恩,甘心存苦节。云冻弓弦断,风鼓旗竿折。独有孤雄剑,龙泉字不灭。”(车敕,《陇头水》)“垅头远行客,垅上分流水。流水无尽期,行人去未已。浅才登一命,孤剑通万里。岂不思故乡,从来感知己。”(高适,《登垅》)他们或因感念君恩而度陇赴边,或心存高远而忍受着离开故乡亲人的孤独,勇敢地迎接着人生的考验。这些诗作当是“陇头”幽怨曲调中高扬激昂的音符。
二、陇关的人文历史与诗歌的边塞印记
“关”在古代是一种要塞,是一种通道或障碍,它是历史上战争和军事防御的产物,是边疆地区最重要的标志之一。“关”多设置在边界的险要之处,并驻兵防守,堪称是国之门户和锁钥。河陇地区自汉代以来所设置的边关,若以设置时间为序,主要有萧关、陇关、玉门关、阳关、金关、悬索关、铁门关、大斗军、嘉峪关和洮西二十四关等等。这些关隘不仅是重要的军事要塞,而且由于它们处在中原王朝与边外或边疆民族的接壤之地,所以在大多时期又是各民族与各国人员往来和进行商旅贸易的要道。
作为丝绸之路东段陇右南道的第一道关隘,陇关设置在陇山主脉的关梁上。据古籍记载,古代设于陇山上的关隘有数个:“陇山置关始于西汉,自汉迄明虽经三徙,然咸因山设险,总而名之皆陇关也。汉曰大震,唐曰安戎,明曰咸宜。”见于《地道记》的歌谣曰:“震关遥望,秦川如带。陇关之名,大震旧矣。”由此可知,陇关在古代是一个统称,并非某一关塞的专有称谓,大震关、安戎关和咸宜关都曾被称为“陇关”。
大震关原名陇关,后周改名,关址建在汧水之南的重岗上。《元和郡县图志》载:“大震关,在州西六十一里,后周置。汉武遇雷震,因名。”关前方是两道峡谷,刀斧般的山峰插于其间,形势险要。安戎关,亦名定戎关,是唐宣宗大中六年(852)由陇州防御使薛逵迁移新筑,该关建成后,大震关即废。据《唐会要·关市》薛逵奏文:“伏以汧源西境切在故关,昔有堤防,殊无建置。僻在重岗之上,苟务高深。今移要会之口,实堪控扼。旧绝井泉,远汲河流。今则临山挟水,当川限谷,危墙深堑,克扬营垒之势。伏乞改名为定戎关。”咸宜关方言又称“寒衣关”,明清时期是西越陇山的第一站,两朝政府都曾在此设关把守,盘查行旅。咸宜古道沿沟谷河边铺设石板,路途之上有高崖陡峭、急弯陡坡,“马蹄穿欲尽,貂裘敝转寒。层冰横九折,积石凌七盘。重溪既下漱,峻峰亦上干”(卢照邻,《早度分水岭》)这当是诗人度陇艰险的真实写照。
翻阅现存的文献资料,最早使用“陇关”一词的应该是《后汉书》一书。该书卷六《顺冲质帝纪》曰:永和五年(140)“且冻羌寇武都,烧陇关”。李贤注曰:“(陇关),陇山之关也,今名大震关。”《通典》亦云:“汉陇关……今名大震关。”“天水郡有大阪,名陇坻,亦曰陇山,即汉陇关也。”其他如《太平寰宇记》、《大明一统志》、《明史·地理志》、《大清一统志》、《关中胜迹图志》、《读史方舆纪要》、《敕修陕西通志》等均持此说,认为陇关就是唐时的大震关。
历史上的陇关自西汉以后,战事频仍。据《后汉书》记载,建武二年(26),“夏,四月,丙子……遣虎牙大将军盖延等七将军,从陇道伐公孙述。五月,己未……隗嚣反,盖延等因与嚣战於陇坻,诸将败绩。”到东汉顺帝永和四年(139)羌族反叛,且冻羌于次年进攻武都、陇关,并烧毁了陇关。曹魏以降,秦陇地区战事频繁,陇关地区就成了各割据势力的防御要地。晋义熙八年(412),姚兴与其部下会于陇关,进攻杨盛。北魏正光五年(524),崔延伯与天生战于黑水,天生军大败,崔延伯追奔小陇山。隋唐之际,陇关地区成为突厥与吐蕃等少数民族政权内侵的冲衢之地,其军事地位也就更加突出。唐武德五年(622),突厥寇原州,陷大震关。后吐蕃兴起,并于广德元年(763)攻克大震关,尽陷河西、陇右之地。于是,时隔五年之后,李晟出大震关,破吐蕃于临洮。其他如五代梁贞明六年(920),蜀将王宗俦之出故关;宋建炎四年(1130)金兵之过陇关,攻占秦州、巩昌;绍兴十年(1140)杨政之从巩昌东进逾陇关攻占陇州;明初徐达之过陇关下秦州、巩昌……历代不胜枚举的战事,足以说明陇关在军事上的重要性。它既起着重要的防御作用,是重要的军事交通线,也是中原王朝控制西北的军事重地。
最早言及“陇关”的诗歌,与汉武帝西巡密切相关。据《汉书·郊祀志》载:“上遂郊雍,至陇西,登空桐(崆峒)。”雍是西汉鸡头道、回中道必经之地,由此沿汧水河谷越陇经崆峒至今甘肃靖远黄河岸,或绕道肖关(萧关)至靖远。这是汉武帝的第一次西巡。在西汉《郊祀歌·朝陇首》一诗,全诗存于《汉书·礼乐志》,其诗云:“朝陇首,览西垠。雷电尞,获白麟。爰五止,显黄德。图匈虐,熏鬻殛。辟流离,抑不祥。宾百僚,山河飨……”《郊祀歌》多为三言,专门用于帝王祭天地、颂鬼神。从这首《朝陇首》的内容来看,“郊雍”活动与抗击匈奴、图取西域有关。可以说,这首诗歌以一种睥睨四方的宏大气魄,开启了古代有关“陇头”诗的吟唱。
虽然在古代诗歌中,直接以“陇关”二字入诗的作品数量有限,但唐人笔下仍有“莫学少年轻远别,陇关西少向东人”(崔涂,《陇上逢江南故人》),“承家拓定陇关西,勋贵名应上将齐”(张蠙,《赠李司徒》),“因说元戎能破敌,高歌一曲陇关情”(法振,《送韩侍御自使幕巡海北》)的诗句,更多的时候陇山、陇头水就是陇关的代名词。而且正如学者所言:“陇关在人们的心目中已经远远超出了其作为阻隔人们视线的天然屏障的意义,而是人们在精神上划分乡土分界的代名词。”(侯丕勋 274)
据《秦州记》载:“陇山东西百八十里,登山岭,东望秦川四五百里,极目泯然,山东人行役升此顾瞻者,莫不悲思。”陇头反映在诗歌中是离别送行的伤心之地:“衔悲别陇头,关路漫悠悠。故乡迷远近,征人分去留……”(萧绎,《陇头水》)、“相送陇山头,东西陇水流。从来心胆盛,今日为君愁。暗雪迷征路,寒云隐戍楼。唯馀旌旆影,相逐去悠悠。”(储光曦,《陇头水送别》)
据笔者粗略统计,历代仅以《陇头水》(或《陇头流水》)为题的诗作有40多首。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历代以《陇头水》(或《陇头流水》)为题的诗作统计表
此外,还有一些诗作的内容与陇头水密切相关,如唐代岑参的《陇头分水》、储光曦的《陇头水送别》、元稹的《分水岭》、白居易的《和分水岭》、李频的《过分水岭》等等。其中元稹的《分水岭》对陇头水描述得最为详尽:“崔嵬分水岭,高下与云平。上有分流水,东西随势倾。朝同一源出,暮隔千里情。风雨各自异,波澜相背惊。势高竞奔注,势曲已回萦。偶值当途石,蹙缩又纵横。有时遭孔穴,变作呜咽声。褊浅无所用,奔波奚所营。团团井中水,不复东西征。上应美人意,中涵孤月明。旋风四面起,井深波不生。坚冰一时合,井深冻不成。终年汲引绝,不耗复不盈……”可以说,在汉魏“陇头水”乐府鼓角横吹曲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以“陇头水”为中心的,反映陇山、陇关的系列“陇头”诗,这种现象在古代文学中是不多见的。
三、陇头的物候变迁与诗歌的审美倾向
陇山山脉海拔在1 500-2 000米,地势高耸,地貌复杂,有山峦峡谷、溪流森林。两山加峙处,最狭窄的间距从数米到一二百米。峡谷内悬崖峭壁,巉岩错列,怪石林立。分水岭东坡险峻,西坡稍缓,水草丰美。林区的纵深地带树木茂密,阴暗潮湿,动物少见,人迹罕至。而越陇的古道由来已久,至今陇山地区仍流传着“十里一墩台,五里一烟台”的说法。
有关陇山的气候,在“陇头”诗中感受最深的是阴森寒冷。陇山春晚秋早、山峰积雪常年不化是其特征之一,也是诗人们经常写到的:“陇头征戍客,寒多不识春。”(陈叔宝,《陇头水》)“边城秋霰来,寒乡春风晚。”(柳恽,《赠吴均》)“关山六月犹凝雪,野老之春不见花。地瘠苦寒易雁麦,壑深流石少人家。”(刘滨,《关山》)“映雪峰犹暗,乘冰马屡惊。雾中寒雁至,沙上转蓬轻。”(杨师道《陇头水》)“陇水秋先冻,关云寒不飞。”(王贞白,《古悔从军行》)“关山秋来雨雪多,行人见月唱边歌。”(张籍,《陇头水》)陇山春季寒冷、风沙较多也是一大特征,“沙飞晓成幕,海气旦如楼。”(萧绎,《陇头水》)“漠处扬沙暗,波中燥叶轻。地风冰易厚,寒深流转清。”(陈叔宝,《陇头水》)“高陇多悲风,寒声起夜丛。”(陈叔宝《陇头水》)这些诗歌度都反映出陇山气候的特点。
陇山又称“鹦鹉山”,因盛产鹦鹉而著名。据《陇州续志》载:陇山“山高而长,多鹦鹉,一名鹦鹉山”。而有关陇山盛产鹦鹉之说,古籍也多有记载。《旧唐书》:“鹦鹉,秦陇尤多,亦不足重。”《汉书·武帝本纪》:“南越献能言鸟。”颜师古注云:“今日鹦鹉,陇西、南海有之。一种白、一种青、一种五色。白及五色者尤慧解。师旷谓之乾皋。李防呼为陇客。”只是被人们称为“陇鸟”的鹦鹉,在清康熙以后越来越少,如今在陇山已很难见到。
据《禽经》记载:“鹦鹉摩背而瘖。”其注云:“鹦鹉出陇西,能言鸟也,人以手抚拭其背则瘖痖矣。”由于鹦鹉有学舌的本领,所以很多人以豢养之为娱。在古代笔记野史中,“陇客”鹦鹉被赋予重情意、恋故林、追求自由的特性。宋邵伯温《闻现录》记载:“关中商得鹦鹉于陇山,能人言,商爱之。偶以事下狱,旬日归,叹恨不已。鹦鹉曰:‘郎在狱数日已不堪,鹦鹉遭笼闭累年奈何?’商感之,携往陇山,泣涕放之去。后每商之同辈过陇山,鹦鹉必于林间问郎无恙否。托寄声也。”《闲居笔记》:“宋高宗养鹦鹉数百,一日问之曰‘思乡否?’鹦鹉曰‘思乡’。遂遣还陇山。后数年有使臣过陇山,鹦鹉问曰:‘上皇安否?’使臣曰:‘已崩矣。”皆悲鸣不已。使臣赋诗曰:‘陇口山深草木荒,行人到此肝断肠。耳中不忍听鹦鹉,犹在枝头说上皇。’”
在历代鹦鹉诗中,陇山鹦鹉似乎尤得诗人们的青睐,有学者云:“在为数不多的咏鹦鹉诗中,诗人们一般都以陇山鹦鹉为吟咏对象,即把陇山鹦鹉作为鹦鹉的代表。这确实是一种奇特的文学现象。”(曾大兴、夏汉宁)诗人们或直接描写能言语、毛色奇的“陇客”困锁笼中的不自由:“色白还应及雪衣,嘴红毛绿语仍奇。年年锁在金笼里,何似陇山闲处飞。”(来鹄,《鹦鹉》)“莫恨雕笼翠羽残,江南地暖陇西寒。劝君不用分明语,语分明出转难。”(罗隐,《鹦鹉》)或借笼中鹦鹉暗伤己之命运:“鹦鹉谁教转舌关,内人手里养来奸。语多更觉承恩泽,数对君王忆陇山。”(花蕊夫人,《宫词》)当然也有一些诗作发挥鹦鹉与故乡之间的联想,抒发思乡之情:“西向轮台万里馀,也知乡信日应疏。陇山鹦鹉能言语,为报家人数寄书。”(岑参,《赴北庭度陇思家》)明代诗人也抒发了同样的情感:“一入深笼损翠衣,陇云秦树事全非。月明万里归心切,花落千山旧侣稀。”(高岱,《咏鹦鹉》)“憔悴君家历岁年,翠襟蒙宠自须怜。能言肯信真如凤,钩喙应知不类鸢。千里云山迷陇树,几回魂梦绕秦川。稻粱未必虚朝夕,直为樊笼一惘然。”(张维,《鹦鹉》)这两首诗不仅抒发思乡之情,而且突出了鹦鹉不忘故乡、不甘囚禁的品格。陇籍诗人则以鹦鹉为故乡的代名词:“鹦鹉吾乡物,何时来此方。绿衣经雪短,红嘴历年长。学语疑矜媚,垂头知自伤。他年吾倘遂,归尔陇山阳。”(李梦阳,《鹦鹉》)“由此看来,将陇山称作“鹦鹉山”,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来看,的确是名副其实的。
鹦鹉是陇山地区的奇鸟,是陇山的自豪和骄傲,而进奉陇山鹦鹉也由来已久。而为了捕捉进奉朝廷的鹦鹉,当地百姓时常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陇山千万仞,鹦鹉巢其巅。穷危又极嶮,其山犹不全。蚩蚩陇之民,悬度如登天。空中觇其巢,堕者争纷然。百禽不得一,十人九死焉。陇川有戍卒,戍卒亦不闲。将命提雕笼,直到金台前。彼毛不自珍,彼舌不自言。胡为轻人命,奉此玩好端。吾闻古圣王,珍禽皆舍旃。今此陇民属,每岁啼涟涟。”(唐·皮日休,《哀陇民》)这是陇山鹦鹉和陇山百姓共同的悲哀。
总之,正如学者所云:“自然气候的地域差异不仅影响到人文气候的地域差异,也影响到文学家的审美感受的地域差异,最后导致文学景观的地域差异。”(曾大兴、夏汉宁)陇山、陇关、陇头水作为西北边地的象征,直接影响到“陇头”诗在主题、题材、人物、原型、意象、景观、体裁、形式、语言等方面的选择取向,可以说“陇头”诗鲜明的西北地域特征,为它赢得了在中国古代文学中的一席之地。
注解【Notes】
[1]《陕西通志》卷十,载《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
[2]《甘肃通志》卷四十九,载《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
[3]毕沅:《关中胜迹图志》卷十八。
[4]秦土方言涩重,发“咸”音为“寒”,衣”、“宜”则同音。
[5]《四部备要·后汉书》卷六《顺冲质帝纪》。
[6]《通典》卷一百七十三《州郡二》。
[7]《后汉书》卷一。
[8][宋]邵伯温:《闻现录》卷十七,载《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小说家类。
作品【Works Cited】
刘洁,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
阎福玲:《如何幽咽水,并欲断人肠?——乐府横吹曲〈陇头水〉源流及创作范式考论》,载《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
侯丕勋:《历代经略西北边疆研究》,甘肃文化出版社1979年版。
曾大兴、夏汉宁:《文学地理学》,人民出版社2012年10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