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相貌身世对欧阳询书风的影响
2014-06-25宋立刚
宋立刚
摘 要:欧阳询书法是王羲之到颜真卿之间的一个重要关节,其书法成就的取得除了社会历史的原因,还有其个性特征的影响,本文就其相貌、身世对其艺术个性的形成展开论述。
关键词:艺术个性;相貌;身世
书法艺术的演进有两大关节,第一个关节以王羲之为代表,标志着书法艺术的觉醒和独立,第二个关节以颜真卿为代表,体现出书法作为造型艺术深化发展的诸多可能。从王羲之到颜真卿历经四百余年,书法艺术才得以形成第二个宏阔壮美的高峰,这期间如果没有初唐书家的集体努力和开拓,书法史的情形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在王羲之与颜真卿之间,初唐书法也堪称一个重要关节。书圣王羲之创立的书法道统历经南北朝、隋朝这样一个低谷期,终于在初唐时期实现了一次华丽的转身。这一转身是孕前育后的,仿佛一个落差很大的瀑布,集中展现了王派书风延展的重要成果,同时也昭示着书法向更广阔的流域绵延生发的美丽远景。这实现急遽转身的第一人便是欧阳询——书法史评议他的书法风格为“劲险”“刚狠”,当然也不乏冷面之后的“温雅”和“峻洁”。
因书法艺术三个世纪的沉寂,欧阳询的崛起颇显突兀,即便在虞世南、褚遂良等书家的陪衬下,其艺术风貌也好似斜插云天的孤峰刺人眼目。欧阳询倾心于书法的身姿,欧阳询鼓励与决绝的愿望,好似一个石化形象——向前,向前!然而让人心生悲悯与敬畏的是,透过其表面的灿烂辉光,欧阳询那无处不在、贯穿始终的艰辛与苦涩……虽生于世家大族,童年理應优渥烂漫,不料幸福戛然而止,性命几至完结——失怙的孩子——还在青春期的欧阳询不得不踏上了命运的漫漫征途……朝代更迭,人事反复,世道浇薄,似乎一应万事都沉淀在欧阳询的心底,默默复默默,经始许多年,一一发之于书。隋朝三十年的光景,欧阳询只是埋头书碑书碑而已、善书名重长安而已。
幼小为江总收养,欧阳询应该有二十年之久是在“隐姓埋名”的状态下度过的,可以想见此间唯有隐忍、隐忍……陈朝灭亡,“匿名”的帽子终于摘去,随即而来的却是另一顶“叛将之子”的帽子,伴随欧阳询整整五十年的后半生。中国人指桑骂槐的本领向来是高强的,春秋笔法即堪称这一本领的最高范本。以至于《书断》在评述欧、虞、褚三大家的书法成就时,要独独略去欧阳询之祖、父的相关记载(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却还要声言什么“其不虚美,不隐恶,近乎司马之书也”)。人们在欧书中看到的某种不可言说的“孤危”之感,正是少年时代所谓的“濒死体验”带来的直接后果。像俄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临刑前之侥幸活命,应该说“致命”地影响了其后半生的生命轨迹以及文学道路。以叛国罪被满门抄斩而偏偏自己独存该是怎样血淋淋的现实呢?日本人好直言,神田喜一郎说欧阳询书法“表现了无情的美感”,真是揭底之论,琐碎国人枕着新砖也未必梦见。无情未必真豪杰,欧阳询是无情的,无情创立“欧体”,无情活到八十五岁高龄,我想这真是:还报世俗和雍容帝制的最好礼物!专制时代忠奸二分的道德论足可以消灭任何个体生命,于是乎每个人不得不佯装驯顺。然而却有一种人,至死都不会消散自我心中的梦寐——人可以被杀死却不可以被打败,心服是难的!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本来要随爷娘一起赴死的,为了“宗族”的传承苟活下来,却终身被统治阶层叫嚣的“出身论”所压榨,以至于时时处处显得言行不端,要被历史所污名(《补江总白猿传》)。任何一个人遭此境遇,总难免不怀疑自己的身份:我是谁?谁又是我?外在的世界又是什么?亘古以来的中国难题“论出身”在千年之久的当代也还阴魂未散,谁能解答?当人们公然以他的容貌来取笑时,针对欧阳询不光彩身世的挑衅肯定是潜在的,毕竟那个时代还是以门第出身论品第的,何况从来心理阴暗猥琐的传统!而被誉为“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深度”陀思妥耶夫斯基,倘若泉下有知,则可以找到一个中古的异域知音,此事堪歌。
真田但马说:“容貌丑陋以及少年时代的不幸遭遇,可能必然对其艺术有很大影响。”又说:“他的书写所表现出来的劲险刻厉与堪称无情的美感,似应看作扎根于其内心深处的个性。”
一个人容貌的好丑首先要与社会发生关系,社会评价的良好与否直接作用于这个人的内心,所以欧阳询的“貌寝侻”首先在于对其人格特征的影响,其次是对世界观人生观的特殊影响,最后才是艺术观。青少年时期的特殊遭遇对一个人的影响稍微复杂,但也是首先影响一个人的人格结构,其次才是艺术风格。总之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有一种“补足”倾向,即,如果视觉不行则会有发达的听觉,如果视觉听觉不良则容易有发达的嗅觉或触觉。欧阳询是坚决地顺应了这一倾向的,八十余年来贯彻始终。一个不适当的比较,欧阳询的一生颇类于《简·爱》的主人公:从小成为孤儿的简·爱相貌平平,却还要在各种磨难中顽强追求自由与尊严。又像短小臃肿的贝多芬,一生历经苦难坎坷,却始终不向命运屈服。又像极了拿破仑,满脸麻子……丝毫不妥协地坚持自我,决绝而努力,特立独行地要去开创某项事业,是他们共同的个性。
然而欧阳询在初唐四家中是最具艺术才情的,整个书法史来较量也难于匹敌,以至于他的书法显得另类狂狷,似乎要以一己之力与这个世界相抗衡!将毕生的心血化在书法领域,心无旁骛,人不挪移,学富五车,艺文类聚,一个纯粹的专业的书法艺术家形象跃然纸上。“结构大师”(陈振濂)的评语,“楷圣”(夏时)的桂冠,正在说欧阳询将“楷则”提升到了极致。矗立的欧阳询仿佛一座丰碑,无怪乎人们对张怀瓘《书断》“抑欧扬虞”论调的不满。其实《书断》是张怀瓘的一时言语不是确论,“干谒公卿”之作,其著述动机就颇可怀疑,证据之一是《书断》中有关王羲之的论述到后来的《书议》便完全改观。“欧体”在后世的风行直与颜真卿相比肩而抗行,几为中华学书者之必修。其实也不必饶费口舌,传世作品的多寡足可以看出一个书法家被世人的接受、承认程度。设想书法史中如果没有虞世南会是怎样一种状况?如果没有欧阳询在这长河里乘风破浪,又该是一种怎样的缺失呢?虞世南书法步武“羲献”流风,虽宏规穆穆如高人胜士,于现代艺术精神而言究竟纂述有余而创意不足。书法是付诸眼目的艺术,欧阳询书法强劲的视觉冲击力,历久弥新的“险劲”样式,使其确当“羲献”以后创立新法的第一人,并称独步书坛而雄视千古的一代“豪杰”!
一般而言,一个书家的晚年创作总会像百川归海一样,历尽千般险阻之后复归于从容平缓,仿佛明月西沉,万种风情唯余虚淡。可是欧阳询书法不是这样,从《化度寺碑》《醴泉铭》直到《皇甫君碑》和《温彦博碑》,皆为八十岁前后作品,反而是越老越紧结,越老越不避危险,这真是“何敢望焉”的事情,谁知道欧阳询明年再书一通碑会有多“劲险刚很”呢?打一个比方,欧阳询书法犹如列子之履虚乘风,潜行不空,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欧阳询达之矣!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足二分在外而死生不惧——欧阳询亦达之矣!由此可知,湖南人的厉害在书法方面也是可以找到根据的,真是无可如何。
欧阳询这个苦难玉成的粗丑扁短的孩子(后来成长为一个倔强的老头),孕育于温软流美之江南,生成于人文辐辏之中原,绚烂于大唐盛世之帝都,其身形是魁梧的,其风神是凛冽的。在群星灿烂的书法史中欧阳询是不可或缺的,其地位应当居于一个重要关节,即王羲之——欧阳询——颜真卿,只是人们不便随意变更书法史的既定座次而已。不语独行恨有情,耸膊成山筑险峰,湘江多少猕猴事,寂寞霜天一秃鹰!湖南人的厉害,即便在书法方面也是可以找到根据的,真是无可如何。
参考文献:
[1] 真田但马(日).中国书法史[M].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
[2] 王镛.中国书法简史[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3] 钟明善.中国书法史[M].河北美术出版社,2001.
[4] 潘运告.中国历代书论选[M].湖南美术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