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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影响因素分析

2014-06-24赵川芳

社会工作与管理 2014年5期
关键词:归属感农民工子女

赵川芳

(民政部社会工作研究中心,北京,101601)

20世纪90年代以来,农村劳动力在城乡之间的大规模流动,已成为中国社会经济生活中引人注目的现象。时至今日,由农村进入城市的农民工群体不仅在规模上继续扩大,在结构上也出现了变化,其中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越来越多的农民不再单身外出打工,而是以举家迁徙的形式流向城市,于是又形成了另一个更为特殊的群体——农民工子女。这些流动儿童或者在家乡出生被父母带到城市,或者在城市出生且生活在城市。随着这一群体数量增多,他们的生活、教育、心理等问题也逐渐浮出水面。在现有的户籍制度和教育制度背景下,农民工子女作为城市结构的新生组成部分,对于他们长期生活的城市,是否真正地从内心里喜欢它,依恋它?因户籍制度及由此而来的身份差别在他们的心灵里留下了什么?他们怎样看待周围的人群?怎样体验自己的生活?又怎样理解城里人对自己的看法?是什么因素影响了他们的城市融入程度和归属感的产生?他们是否真正能摆脱父辈边缘人的命运,真正融入其所生活的城市?本文以此为出发点,通过问卷调查、个案访谈收集资料,从不同侧面对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状况及其影响因素进行分析。

一、文献回顾

国内有关城市归属感的研究主要来自于社会学领域,其次为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工作等领域。从研究视角划分,涉及城市融入、城市认同、城市适应、城市融合、城市流动等多个角度,从研究对象划分,涉及城市居民、城市流动人口、农民工、新生代农民工、农民工子女等群体。对城市归属感影响因素的探讨涉及法规制度、人际关系、社会支持、文化氛围等分析维度;措施建议方面则强调政策环境、社会服务、宣传倡导、公共服务等方面。

近年来农民工子女城市融入与城市归属问题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大部分研究主要是围绕农民工子女城市融入现状、生活能力、心理健康、城市适应及其城市融入与城市稳定之间的关系展开论述,例如刘扬等“流动儿童城市适应状况及过程”一文,采用质性研究方法对流动儿童城市适应状况及过程进行了探讨[1];肖勇等“新时期进城农民工子女城市适应现状综合评价——基于湖南省的实证分析”一文则对农民工子女在城市中的生活和学习以及人际交往问题进行了分析和研究[2]。有一些文献涉及对农民工子女城市融入、城市适应影响因素的分析,有的侧重于制度性、结构性影响因素,有的侧重于文化的、心理的、行为的因素,有的侧重于社会支持、人际交往等因素,例如王毅杰等“试析流动儿童与城市社会的融合困境”一文,从流动儿童身份认同融合和结构性融合两个维度探讨了形成融合困境的原因[3]。这些研究在研究角度、方法及理论的运用、解释等方面各有侧重,对我们了解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现状和影响因素有很大帮助。本文基于以往学者在此领域中的相关研究,在实证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影响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的因素,并运用多角度分析视角,借用相关分析、回归分析、因子分析等统计技术,对影响农民工子女的个体性、社会性、制度性影响因素进行分析,以丰富与之相关研究内容,提出切实可行的服务策略,提升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促使其更好地融入城市。

本文基本概念有以下两个:城市归属感、农民工子女。对于城市归属感的定义参考了以往学者对于“社区归属感”的定义,诸如有学者认为,“社区归属感即社区居民对自己所属社区在感情上和心理上产生的认同感。”“社区归属感是指社区居民对本社区地域和人群集合体的喜爱、依恋以及认同的心理感觉。”[4]本文结合具体情况,对城市归属感的定义如下:城市归属感作为人们共同的精神生活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共同精神纽带,是人们对自己所生活城市的认同、关联和依赖程度。城市归属感本身是文化心理现象,但它的产生却决非仅由文化因素引起,而更多的取决于政治、经济、环境等一些实在的条件。本文“农民工子女”等同于流动儿童,特指与“农民工”一起流入城市并在城市生活,具有外地农村户籍,且在北京居住半年以上,年龄在10~17岁之间的农民工子女。

二、调查问卷设计

本文采用自编的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调查问卷作为研究工具。问卷共分为三个部分:个体背景资料、城市归属感影响因素问卷和城市归属感量表。其中,关于个体背景资料和影响城市归属感因素的指标将作为其后统计分析的自变量。城市归属感量表中的3个指标经过处理后,即将3个指标的得分相加,再除以3,得出的城市归属感值将作为因变量。

个体背景资料主要是农民工子女的性别、年龄、在北京生活年限、在北京有无亲戚、弟兄姐妹是否在北京(针对非独生农民工子女)这5个变量。

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社会性影响因素问卷主要由自我社会认同、乡土回忆、城市生活适应、家庭生活条件、交往意愿、态度、参与性7个纬度的指标组成。

文中,城市归属感量表由以下3个指标组成:“如果离开北京,是否会留恋北京?”“你是否喜欢北京这个城市?”“是否希望以后一直生活在北京?”采用里克特量表形式,否定回答赋值为1分,依次增加分值,肯定回答赋值为4分。分值越高则其城市归属感越强。

三、样本概况

本文以北京市某区打工子弟学校五年级至初三的农民工子女为样本进行问卷调查。问卷进行集体施测,当场收回,并就重点对象进行了一些个案访谈。问卷调查于2012年2月至7月进行,本次调查共发出问卷250份,全部收回,回收率为100%。其中有效问卷240份,有效率为96%。其中五年级和六年级总人数占52.9%,初一、初二、初三总人数占47.2%。

被调查的样本分别来自于19个省,3个直辖市(北京、天津、重庆)。样本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样本基本情况

四、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现状分析

依据前面所述的归属感定义,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最基本的体现是:“他们对于所生活的这个城市,内心是否真正的喜欢它,留恋它?他们有没有将来要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意愿?”本文中,在问卷中设计了如下三个指标:“如果离开北京,是否会留恋北京?”“是否喜欢北京这个城市?”“是否希望以后一直生活在北京?”对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现状进行分析描述。对于“如果离开北京,是否会留恋北京?”这一问题,分别有 46.9%、33.9%的农民工子女选择“比较留恋”“非常留恋”,7.1%的农民工子女选择“不留恋”,12.1%的农民工子女选择“无所谓”。总体来说,在对北京的留恋程度方面,绝大部分农民工子女(占80.5%)认为,假如自己离开北京,对北京还是比较或者非常留恋的。

在“是否喜欢北京这个城市”这一问题的选择上,只有5%的农民工子女选择了“不喜欢”北京,41%的农民工子女选择“比较喜欢”,30.5%的农民工子女选择“非常喜欢”,另有23.4%的农民工子女选择“一般”。由此可见,大部分被调查农民工子女(71.2%)是比较喜欢或者非常喜欢北京这个城市的。

同时,在个案访谈中,当问及“为什么喜欢北京?”“北京在哪些方面吸引了你?”这两个问题时,被访谈农民工子女的回答如下:

北京好吃的、好玩的多。有好多好多漂亮的房子,北京旅游景点很多,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摘自个案F

北京交通方便,公园多,有好多风景,马路也宽。

——摘自个案C

北京是中国的首都。北京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很多名胜古迹可以观赏。我喜欢北京,在北京见的东西多,北京漂亮,很繁华。

——摘自个案B

从访谈资料可以看出,比起他们的家乡,北京在物质资源方面的丰富性让他们对这座城市产生了深深眷恋之情。这说明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层次较低,还仅仅停留在对城市的风景名胜、娱乐餐饮设施等表象化的认同和归属上,鲜有涉及对城市文化、价值观念、城市群体等的认同。

在“是否希望以后一直生活在北京?”这一问题的回答上,比较希望、非常希望以后一直生活在北京的农民工子女分别占样本总数的28.9%和20.1%。超过一半以上(51%)的农民工子女则选择不希望或者无所谓。相比较农民工子女对北京的喜欢、留恋程度,在将来生活意愿上,只有49%的农民工子女选择了比较希望或者非常希望以后一直生活在北京,低于他们对于北京的喜欢、留恋程度。

为什么有的农民工子女一方面对北京怀有深深的喜爱、留恋之情,一方面,又不想以后一直生活在北京?个案访谈收集的资料为上述问题提供了解释。

我在北京读完初中,还要回老家去上高中,就是想在北京也是不可能的,又没有北京户口。

——摘自个案A

我不希望以后在北京生活,因为我没有北京户口,我就无法考学,只能回老家。

——摘自个案F

当然很想在北京,但是没户口不能在这升高中的。

——摘自个案C

从以上资料可以看出,尽管有的农民工子女非常渴望生活在北京,但是由于户籍制度的牵绊,在北京读完初中后,他们不得不回到老家继续他们的学业,能够在北京继续升学和生活只能是他们的美好向往和憧憬。现实存在的制度性约束力量让农民工子女的城市归属呈现出矛盾性的一面,对北京这座城市,他们深怀情感难以割舍,但又不得不离而弃之。

将以上三个指标的测量值相加,除以3,就得到一个综合的城市归属感值。其中,得分为3分及以上的占51.1%,2~3分之间的占40.1%,低于2分的占8.8%(满分为4分)。从综合得分情况来看,大部分农民工子女对北京还是有较高的归属感。但是,还有部分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值处于较低水平。

五、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影响因素的回归分析

城市归属感作为一种社会事实,既是个体内心世界的反映,也是社会性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由于问卷中关于社会性影响因素的指标较多,为了简化变量,首先采用因子分析法简化变量。

依据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的社会性影响因素调查问卷的计分结果,对24个变量进行因子分析,得到了特征值、贡献率、累计贡献率等数据。取特征值大于1的8个主因子,累计贡献率达66.655%,也就是说,如果用这8个因子来反映24个原始变量所代表的内容,可以解释大约66.655%的方差,说明这8个因子的代表性比较强(见表2)。

根据因子分析理论,对24个原始变量进行归类。本文采取了最大方差正交旋转法,把24个原始变量归类在8个主因子上,按各主因子中载荷量较高的变量所具有的共同特征,进行主因子命名。因子一(F1)命名为“乡土回忆因子”,因子二(F2)命名为“交往意愿因子”,因子三(F3)命名为“态度因子”,因子(F4)命名为“参与性因子”,因子五(F5)命名为“城市生活适应因子”,因子六(F6)命名为“家庭生活条件因子”,因子七(F7)命名为“自我社会认同因子”,因子八(F8)命名为“语言掌握程度因子”。如表3至表10所示。

表2 总方差解释表

表3 第一因子指标序号、内容、载荷量、共同度

表4 第二因子指标序号、内容、载荷量、共同度

表5 第三因子指标序号、内容、载荷量、共同度

表6 第四因子指标序号、内容、载荷量、共同度

表7 第五因子指标序号、内容、载荷量、共同度

表8 第六因子指标序号、内容、载荷量、共同度

表9 第七因子指标序号、内容、载荷量、共同度

表10 第八因子指标序号、内容、载荷量、共同度

为了探讨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的影响因素,本文以性别、年龄、在北京生活年限、在北京有无亲戚4个个体性变量和乡土回忆因子、交往意愿因子、态度因子、自我社会认同因子、参与性因子、城市生活适应因子、家庭生活条件因子、语言掌握程度因子8个因子值作为自变量,以城市归属感为因变量,进行多元回归分析。其中,性别和在北京有无亲戚这两个变量均属于定类变量,为了进行多元回归分析,笔者将这两个变量均做了虚拟变量的处理(0=男,1=女;0=无其他亲戚,1=有其他亲戚),再进行回归分析。采用向前选择的方法(Forward),结果如表11。

表11 拟合模型的拟合度情况

a:交往意愿因子。

b:交往意愿因子,乡土回忆因子。

c:交往意愿因子,乡土回忆因子,城市生活适应因子。

d:交往意愿因子,乡土回忆因子,城市生活适应因子,参与性因子。

e:交往意愿因子,乡土回忆因子,城市生活适应因子,参与性因子,态度因子。

f:交往意愿因子,乡土回忆因子,城市生活适应因子,参与性因子,态度因子,自我社会认同因子。

g:城市归属感。

利用向前筛选策略共经过六步完成回归方程的建立,最终模型为第六个模型。表11为拟合模型的拟合优度的情况,其中调整后的判定系数为0.566。从方程建立的过程看,随着解释变量的增加,方程的拟合优度上升。方程的DW检验值为1.950,残差存在一定程度的正自相关。

表12为模型六的方差分析表,依据该表可以进行回归方程的显著性检验,表中F=51.579,概率值 p=0.000 <0.01,可以认为各回归系数不同时为0,被解释变量与解释变量全体的线性关系是显著的,可建立线性模型。

表12 方差分析表

表13展示了模型六中各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标准回归系数显著性检验的情况。模型中,六个解释变量回归系数显著性检验的概率P值都小于显著性水平0.05。因此,这6个解释变量与被解释变量线性关系显著。

表13 回归方程系数

由常数值、回归系数B和标准回归系数Be-ta,可以建立回归方程a和标准回归方程b:

y=2.862+0.323x1-0.312x2+0.211x3+0.199x4+0.117x5+0.107x6(a)

Y=0.437X1-0.424X2+0.287X3+0.270X4+0.159X5+0.145X6(b)

其中,y和Y指被解释变量,即因变量“城市归属感”,x1和X1指交往意愿因子,x2和X2指乡土回忆因子,x3和X3指城市生活适应因子,x4和X4指参与性因子,x5和X5指态度因子,x6和X6指自我社会认同因子。

在这六个解释变量中,交往意愿因子、城市生活适应因子、参与性因子、态度因子、自我社会认同因子的B值和Beta值均为正数,因此可以推断,这4个自变量与因变量“城市归属感”均呈正相关,即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将随着这4个自变量的变化而发生同方向变化。具体而言,农民工子女和北京本地人交往意愿越强,其城市归属感就越高,反之,其归属感则越低。农民工子女越适应城市生活,其城市归属感就越高,反之,其城市归属感则越低;同时,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也随着其学校、社区活动参与的积极性的高低而呈高低变化。农民工子女所感受到的北京本地人对他们的态度看法以及他们对北京本地人所持有的态度看法好坏评价不同,他们的城市归属感高低也随之变化。

交往意愿因子、城市生活适应因子、参与性因子、态度因子、自我社会认同因子的标准回归系数 Beta 值分别为0.437、0.287、0.270、0.159、0.145,其意味着,交往意愿因子、城市生活适应因子、参与性因子、态度因子、自我社会认同因子分别每增加一个标准单位,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将分别增加 0.437、0.287、0.270、0.159、0.145个标准单位。

6个解释变量中,只有乡土回忆因子的B值和Beta值为负值,由此可以推断,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将随着乡土回忆因子的变化而发生反方向变化。乡土回忆因子的标准回归系数Beta值为-0.424,意味着乡土回忆因子每增加一个标准单位,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将降低0.424个标准单位。

采用残差分析的方式对其前述两个回归方程进行检验,检验结果如图1、图2所示。样本的残差分布近似于正态分布;残差的正态P-P概率图中,散点基本呈直线趋势,且并未发现异常点。

图1 样本的残差分布

图2 残差的正态P-P概率图

从回归分析结果来看,影响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的因素主要是包括交往意愿因子、乡土回忆因子、城市生活适应因子、态度因子、参与性因子、自我社会认同因子共6个因子的社会性因素。与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社会性影响因素相比,包括性别、在北京生活年限、在北京有无其他亲戚、弟兄姐妹所在地在内的4个个体性因素对其城市归属感的影响并不显著。

(一)交往意愿因子

社会交往是个人社会化发展状况的一种衡量指标,同时也是个体能动适应社会生活的一种表现。是否能与当地人有效进行交往互动和沟通是衡量农民工子女社会文化适应的重要依据,是农民工子女参与城市的重要途径。与城市本地人交往、接触的经验可以提高农民工子女适应城市的能力,为农民工子女带来对城市的归属感,同时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客观地反映农民工子女融入城市的意愿程度。据调查数据显示,63.9%的农民工子女选择非常喜欢或比较喜欢和北京本地人(包括同龄人)交往,23.5%的农民工子女选择说不上,只有12.6%的农民工子女选择很不喜欢和北京本地人(包括同龄人)交往。由此可以看出,农民工子女是愿意融入城市人的社会交往网络之中的。更进一步的分析发现,尽管大部分农民工子女非常愿意或者比较愿意和北京本地人交朋友,但是真正有北京本地同龄人朋友的农民工子女占少数。在有同龄朋友的226个样本当中,只有37.2%的农民工子女有北京本地朋友。究其原因,笔者认为可以用社会群体隔离(social groups segregation)这个概念解释这种现象。

社会群体隔离简称社群隔离,是指由于社会群体之间存在社会距离而导致社会群体隔阂和疏离的现象。[5]由于市区和边缘地带房价、房屋租金、消费水平的差异性,农民工群体往往选择在城市边缘地带居住。城市边缘地带的人群与他们的境遇大致相同,心理上更容易认同,如此,形成了农民工群体集中分布的定居区,“这既是维护文化认同和获得各种支持的重要途径,也是一种社会隔离和空间隔离的体现。”[6]同时,农民工子女就读于流动儿童学校,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与他们一样的其他农民工子女交往。就农民工子女而言,无论在居住地还是在学校中,他们与北京同龄人接触的机会都很少。在这样的“社群隔离”状态下,农民工子女鲜有机会和城市社区的同辈群体发生互动。由于他们与城市同龄人经济、心理、语言、文化、生活环境、地域等方面的差异,实际上与城市同龄人处于近乎隔绝的不同群体状态,使得他们无法完全与城市生活接近和交融,影响了其对城市群体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二)乡土回忆因子

乡土回忆因子主要反映农民工子女的乡土意识和家乡回忆,体现在他们对于家乡是否留恋,对于家乡亲戚好友是否想念等方面。

笔者从个案访谈的资料入手,考察农民工子女乡土回忆的具体表现及对城市归属感的影响。

在老家有我70多岁的爷爷奶奶,我的好朋友都在老家,我不希望在北京。我想老家,我想念家乡的所有人。

——摘自个案A

北京虽然比老家繁华,但是老家我有好多好朋友,我还是喜欢老家。

——摘自个案C

北京是属于北京人的地方,我们没有北京户口,没有权利享受北京人的一些政策。北京小孩有北京户口,可以享受政策。我户口在老家,老家才是我的家。

——摘自个案H

自己在老家比较快乐,有好多伙伴,也没人瞧不起我们。

——摘自个案F

中国人具有很强的亲缘与地缘意识,这种对亲缘和地缘关系的重视,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社会交往方式,成为一种习性,并且具有很大的惯性[7]。就农民工子女而言,他们的乡土回忆和家乡意识虽然随着在北京时间的延长而日趋弱化,但浓浓乡情却无法抹杀。城市生活的繁华和文明吸引着农民工子女的心归向城市,但是,制度政策的排斥以及和城市人经济社会地位、语言文化、生活习惯的差异使农民工子女与城市主流社会、主流文化相疏离,城市人的冷漠疏远和歧视又把他们的心拉回到老家,毕竟在老家有年迈的亲人、有浓浓的亲情和毫无界限的亲密友情。

(三)城市生活适应因子

农民工子女的城市生活适应,是他们在新的环境下主要依靠自身努力实现的社会化和再社会化,它反映出农民工子女对居住城市的认同程度和融入程度。在被调查的样本中,大部分农民工子女随父母从农村流动到城市,生活环境的变迁,要求他们在心理和行为上加以调整,以更好地适应城市环境。农民工子女能否适应城市生活,将直接影响到他们是否能够建立和维持其与新的城市社会环境之间的一种和谐或稳定的关系,关系到他们能否对自己所生活的城市产生依恋和认同。

(四)态度因子

在中国的社会结构中,人际交往注重血缘关系和地缘关系所形成的纽带,人际之间的信任也是以此为基础。但是在二元社会结构中,城乡之间的隔离使城市居民与农民工群体之间很少可以从血缘和地缘关系中找到他们产生群体融合的基础。城市的优势地位也使许多城市居民逐渐产生优越意识,进而形成对农民工及其子女的偏见,嫌他们“低下”。这种人格歧视造成了市民与农民的不平等地位及隔阂。具体则表现为:市民对流入城市农民工的歧视性态度,流入城市农民对城市居民的不满情绪。

我不喜欢在北京。北京人很烦外地人,有些还不把房子租给外地人。还是呆老家好,老家有好多好朋友,北京人很高傲,我不喜欢北京人,北京人也不喜欢和我们交朋友。

——摘自个案H

北京人留给我的印象不好,看不起我们外来务工人员,有时还讽刺我们。

——摘自个案B

我不是不喜欢北京,而是不喜欢北京的那些人对于我们外地人的一些看法。北京人有的太骄傲了,瞧不起外地人。北京人讨厌我们是老家人,嫌我们土。

——摘自个案C

有些本地人不友好,厉害,让人感到害怕,很难相处。

——摘自个案F

跨文化心理研究表明,歧视与偏见对心理和社会适应会产生很大影响。城市居民对农民工及其子女的轻视和偏见会加剧农民工及其子女在城市生活中的无助感,并会对城市生活和文化产生抗拒心理。城市居民对农民工子女的歧视让农民工子女从内心感受到被城市居民瞧不起,农民工子女对城市居民的偏见(例如认为城市居民太骄傲、不和善等),也影响了农民工子女正确看待事物,将自己与城市社会隔离起来,在心理上排斥城市社会,无形中影响了农民工子女参与城市社会的积极性和主动性,阻碍了农民工子女对城市生活的适应和融入。

任何歧视都具有社会性和某种程度的普遍性,户籍制度带来的不平等不仅增加了农民工在城市生存和发展的成本,同时也因其所内含的不平等因素,使得农民工群体融入城市社会的难度加大。户籍性质不同所带来的不平等意识,是城市人和农民工及其子女之间的歧视与偏见产生的主要原因,也是阻碍农民工子女对城市社会的认同与归属感产生的根源。

(五)参与性因子

健康的人格必然包括对社会的参与。从农民工子女个人层面说,社会参与已成为实现其社会化的重要手段,它能够强化农民工子女的城市归属感,通过参与可以加强农民工子女的社会交往,增强农民工子女与本地居民之间的凝聚力;从社会层面说,农民工子女通过广泛的社会参与,也有利于维护其自身的政治、社会权利,能够提高整个社会的文明程度。社会参与是支持农民工子女融入城市的有效方式。

(六)自我社会认同因子

农民工及其子女从乡村迁往城市,所面对的不仅是居住环境、学校、生活习惯的变化等实际问题,在与城乡居民交往互动中,基于城乡及城乡居民差异的认识,他们会产生对自身身份的认知、自己感情归属或依附、未来行动归属的主观性态度。对于“我曾经是谁?现在是谁?我到底是农村人还是城市人?我到底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的问题,他们需要有一种令其满意的完整解释。

中国长期以来的户籍政策以及城乡二元分割体制,使得农民工及其子女长期被贴上城市另类标签。以僵硬的户籍制度为基础形成的城乡二元社会结构将农民工及其子女排斥在他们所生活的城市之外,使得农民工及其子女形成了特殊的自我身份定位。问卷调查资料表明,42.3%的农民工子女认为是“农村人”,“因为没有(北京)户口,人家不承认”(摘自个案 C)。42.5%的农民工子女存在着自我社会认同的困惑,认为自己既不是城市人也不是农村人,或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农村人还是城市人。

因为我在北京生活,所以我是北京人。因为我没有北京户口,我又不是北京人。

——摘自个案E

我认为我既是北京人,又不是北京人,因为我户口在老家,但我从出生就在北京。

——摘自个案B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我在北京生活了十几年,但户口却不是北京的。

——摘自个案F

农民工子女自我社会认同存在着的困惑,反映了他们在社会化过程中和城市群体整合的难度,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们无法顺畅自由地融入城市群体中,同时也缺少融入到城市群体的积极性、自信心和自觉性。依据个案访谈资料,农民工子女之所以无法清楚地说明自己究竟是城市人还是农村人,主要还是源于现行的户籍制度造成的他们目前身份与生活环境之间的不一致性。相对于农村而言,他们的确生活在城市中,因此,不能说他们依然是农村人;但是相对于城市居民,他们没有城市户口,在享受的权利、拥有的生活等方面,他们又与城市居民无法相比较。他们无法说清楚他们究竟是城市居民还是农村人,因此,也就难以主动积极地融入到城市生活和城市群体当中。

六、研究结论

(一)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呈现矛盾性

尽管北京在政治、经济、文化娱乐等方面的优势深深吸引着农民工子女,但是,在现有的户籍制度下,他们虽然生活在城市,却不具有和城市同龄人同样的身份,从而也不能享受城市同龄人享有的各种政策待遇。尽管本次调查样本就读的流动儿童学校设有初中部,但是大部分农民工子女最担心的问题就是他们在学校读完初中后,要想继续上高中的话,还是不得不回到老家。没有北京户口,他们不能考北京公立学校的高中。同时,就大部分农民工子女家庭而言,经济收入一般都很低,在北京读私立学校也支付不起。因此,尽管大部分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综合值较高,但是单独考察他们对所生活城市的未来归属感倾向上,即将来留城意愿上,超过一半的农民工子女则呈现出比较矛盾的一面。一方面,他们确实留恋北京,另一方面,自身无法改变的制度性制约因素又使得他们在将来生活意愿上,选择了“不希望”或者“无所谓”在北京生活。

(二)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层次较低

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还仅停留在对城市的建筑、娱乐餐饮设施等表象化的认同和归属上,鲜有涉及对城市文化、价值观念和城市群体的认同。这说明,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还停留在低层次的物质归属层面上。分析其原因,笔者认为这和农民工子女这一特殊群体的年龄有关系。本文中,被调查样本年龄介于10~17岁之间,其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还处于形成发展过程中,对于所生活城市的感知和认识正处于一个发展深化的过程,同样,其城市归属感也有一个情感累积和深化的过程。本文考察的10~17岁这一特定年龄阶段农民工子女的城市归属感,可能正是处于比较表象化和浅层次的物质归属层面。但是,这不一定说明农民工子女不认同城市文化、习俗和规范,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其城市归属和认同也将会有一个由表及里、由浅到深的过程。

(三)制度排斥因素是影响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的根源

农民工子女的生活处境和心理状态不是孤立的,要放在社会变迁和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考察。以户籍制度为核心的城乡二元体制所造成的包括教育制度、城市管理制度等制度排斥是影响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的根源。城市社会以户籍制度为基础形成的城乡二元社会结构,通过政策制度、法律政治等手段将农民工及其子女排斥在他们所生活的城市之外,使得他们在城市中与公民身份有关的政治和社会权利被合法地剥夺,形成了阻碍农民工及其子女融入城市社会的强大制度性力量。

七、小结

城市以僵化的户籍制度为基础形成的城乡二元分割的社会结构将农民工及其子女排斥在他们所生活的城市之外,成为游走于城市空间的边缘群体,在预设的城市结构中找不到自己情感归属的支撑点。由于城市的各种制度的排斥性,农民工及其子女依然处在理想与现实、城市与乡村的冲突和紧张关系中。如何有效破解农民工及其子女的城市生存困境,提高和增强其城市归属感,实现从农民向市民的转变,对于构建和谐社会和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意义重大而深远。

结合上文分析结果,要增强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制度层面的创新是必不可缺的,要通过变革各项制度设置,例如户籍制度、教育制度、城市管理制度等,努力为农民工及其子女的生活创造更加公平的政策制度环境。其次,还要营造农民工及其子女公正国民待遇的文化氛围,促进城市居民和农民工群体间的沟通与理解,消除城市居民与农民工及其子女之间的偏见与歧视。再次,社会工作的介入,也可以使农民工子女在现有的生活环境下,扩大他们的交往范围,使他们更多地了解城市生活,同时也使城市居民更多地了解农民工子女,逐步消除农民工子女在城市中所遭遇的各种社会排斥,改善农民工子女的城市生活适应状况。同时,农民工子女也应努力提高自身素质,培育市民观念,承担市民义务,主动地融入市民社会,得到市民社会的认同。

总的来说,农民工子女随父母搬迁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往往面临着制度、社会、心理和社会适应等方面的压力,面对的是一个崭新的环境,从陌生到熟悉,再到适应并完全融入到其中,对城市产生归属感和认同感,这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也是个继续社会化的过程。这个过程既是城市社会接纳农民工子女的心理和行为过程,也是农民工子女心理和行为适应地接受城市社会的过程。农民工子女虽然占据了城市的地理位置,却只能在城市社会空间的外围徘徊,他们将在与城市世界的碰撞、磨合中建构出新的适应城市世界的生活方式。

八、研究不足

由于笔者自身各方面能力的限制,虽然力求对农民工子女的城市归属感状况及其影响因素有一个较全面、深入的描述和分析,并十分努力地去实现这一目标,但仍有诸多疏漏之处,整个研究过程从设计、论证到定论都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不足,在理论视野、研究方法和内容上还有许多需要改进和深入研究之处。

第一,在研究方法上,只选取一个流动儿童学校进行了局部的调查,对局部地区进行深入解剖透视的结论有的不一定能推及总体,因此,关于本选题代表性的结论有待今后条件许可的情况下,进行大面积的严格科学的抽样调查验证。

第二,由于受时间、经费及人力条件的限制,本文只是研究了入读流动儿童学校的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状况及影响因素,而没有结合在公立学校就读的农民工子女进行对比,并且本文的问卷调查样本数量偏少,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结论的推导。

第三,在分析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及其影响因素时,所借鉴的已有相关指标和针对本研究设计的指标不够完备,影响了对农民工子女城市归属感分析的全面性、系统性、透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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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肖勇,何梅.新时期进城农民工子女城市适应现状综合评价——基于湖南省的实证分析[J].城市发展研究,2012(4):10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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