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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佛:云锦复兴之元勋

2014-06-21季学源冯盈之

关键词:云锦南京

季学源 冯盈之

云锦天衣

云锦(见中心彩页云锦实物图片),是提花丝织锦缎的总称,是中华纺织文化之顶级瑰宝。南京云锦中的妆花,则是云锦的最高成就,故有“锦中之锦”之美誉。它通过“通经断纬”、“挖花盘织”、“逐花异色”等多种独特工艺和多道工序织成,呈现出锦上添花之妙,极为瑰奇绮丽,灿烂炳焕,见之者无不叫绝。2002年开始申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中、法、美、德等10个国家、地区约70多位专家评审,一致认为云锦是亟需保护的人类珍奇工艺;2009年9月30日云锦正式列入了“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这一人类文化奇葩是怎样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呢?

简言之,它是中国几千年文化积淀、培育而成的。

我们从河姆渡文化遗址出土的象牙盅上的4条蚕纹中,已经隐约听到了锦之妙音。至中国文化的第一个黄金时期——春秋战国时期,锦孕育出第一代幼芽,《诗经》已有多首赞锦之歌,“锦衾烂兮!”(《葛生》)、“君子至正,锦衣狐裘”(《终南》)、“硕人其頎,衣锦褧衣(《硕人》),姑且称作云锦的孕育期吧。至中国文化的第二个黄金时期——魏晋南北朝时期,织锦艺术跃进了翩翩少年期,南朝宋武帝刘裕在建康(今南京)创建了中国第一个官办机构——“锦署”。专业织锦机构、织锦专业人员、专业技艺与文化汇聚起来,集古今织锦之大成,于是,烂若彩霞的“云锦”诞生了。因诞生于南京,故称“南京云锦”。殷云《小说》以神话表述之:“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孙也……织成云锦天衣。”《海赋》、《汉武帝内传》则以五色笔描绘之:“(云锦)散文于沙汭之际,绫罗被光于螺蚌之节。”再经过1000年的培育,云锦在中国文化的第三个黄金时期——明清时期进入了高妙辉煌的时代,其标志是云锦极品“妆花”等品种的创发。清康熙年间,中国文化的伟大代表曹雪芹之曾祖父、祖父、父亲、叔父3代4人主管江宁织造府(署)时,在康熙帝的倾力支持、保护下,从资金大投入、技艺文化集大成、汇集群工、奏免额税等各方面,以空前的气魄、措施,使云锦不断创新、升级,终于达到光辉的顶峰。《红楼梦》中有关于云锦的极为精彩的描述,贾宝玉、王熙凤、贾母、王夫人等人物的服饰,及其生活中的各种用品、陈设、饰物等多与云锦有关。曹雪芹就此作了最具体、最充分、最生动、最细致的描绘,令人叹为观止。

辛亥革命革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命,孙中山与红帮裁缝以历史大变局为契机,进行了史无前例的服饰大变革,其后外来的呢绒、哔叽等产品大量充斥中国市场,再加上连年战乱,外贸销路基本被阻绝,一向以皇家、权贵、国内外富豪为消费主体的云锦的处境可想而知了。到新中国成立前,云锦已经奄奄一息,织锦艺人已经云散,织机已经日趋破损,到1948年能使用的织机只剩下七八台,专业老艺人只剩下2位,都已是60多岁的老人,年轻人则已不再学习此业。

这一国宝还能生存还能复兴吗?

新中国的回答是肯定的。在共和国的经济得到复苏、发展之后,云锦的保护、抢救、研究和复兴事宜就被提到日程上来了。工艺美术大师陈之佛先生在云锦复兴中作出了特殊贡献,是云锦复兴之元勋。

情钟工美

在“西风东渐”和民主改革的历史大潮冲击下,中国美术青年有的固守国画阵地,但多数人崇尚西洋画,工艺美术被小视、冷落。然而,陈之佛先生却独立特行,一生钟情于工艺美术。

陈之佛(1896-1962)生于浙江省余姚浒山镇(今属慈溪市)一个商人家庭中,原名绍本,曾改名之伟、杰。27岁时更名之佛。本文皆用陈之佛称之。

陈之佛自幼爱好美术。20岁那年,从浙江省工业学校机织科毕业,因品学兼优被留校任教。执教染织图案、机织法、织物意匠等课程,课余编成《图案讲义》一书。

1918年,陈之佛考取了浙江省教育厅官费留日学生,10月赴日,次年4月考取东京美术学校(后升格为美术大学)工艺图案科,成为这所美术学校工艺图案科的第一名中国留学生,也成为我国赴日专攻工艺图案专业之第一人。

工艺图案科主任岛田佳矣教授,是被日本人誉为“图案法主人”的学者。他曾坦诚地告诉陈之佛:“日本的图案是从中国古代艺术中发展来的。中国的固有模样实在比日本高明得多。希望你在图案创作中,不仅学习他国艺术,更要吸取、发扬中国的传统艺术。”①转引自周忠庆《国画大师陈之佛》,东海岸电子音乐出版社,2012年版第8页。老师的教诲使陈之佛心胸豁亮,学习外国的先进的东西,是为了更好发展、创发中国独特的东西。

入学第二、三年,陈之佛创作的数幅富有中国民族风格的壁挂图案、装饰画接连获奖,初显了他的创造活力,也为他学成回国报效祖国的工艺美术事业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1923年3月,陈之佛从东京美术学校毕业,他不但拥有相当丰硕的理论知识和技能,而且收罗了当时中国稀缺的专业图案,以及素描、画稿,装进行囊。回国后,接受上海艺专之聘,任教授兼图案科主任。其后,陈之佛数十年如一日,执守教育救国、实业救国之路,先后执教于上海艺术大学、广州美专、上海美专、中央大学、国立艺专 (重庆)、中央大学艺术系。

同时,陈之佛又立即开启了创立中国工艺美术的豪迈历程。首先在上海创办了“尚美图案馆”。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创造,体现了陈之佛全新的设计思想和理念,对中国现代工艺美术的发展和中国人生活水平的提高、审美能力的提升均有重要意义。它不但积极为丝绸纺织业厂家设计、绘制创新图样,为提高中国丝绸产品的艺术品质服务,而且通过基础培训与实践活动,大力培养实用美术人才。

风华正茂的陈之佛,除了在高校讲授图案、色彩学等课程外,还积极参与美术界的活动,承担领导工作,竭力推动中国工艺美术由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型、提升;同时编纂、出版多种教材、专著,阐发工艺美术的本质特征、社会意义、经济价值、艺术功能。这些丰硕成果,使他成为我国现代工艺美术教育的奠基人物,影响十分深远。

年近不惑之时,陈之佛又为中国花鸟画的复兴而殚精竭虑,撷取花鸟画的传统精华与其他绘画精华,创新工笔花鸟画法门,从38岁到61岁,创作极为勤奋,作品均以“雪翁”署名,不但在重庆、成都举行了3次个人画展,而且与徐悲鸿、傅抱石等举行了联合画展,赢得了“工笔花鸟画大师”之盛誉。同时,他还为鲁迅、茅盾等文学大师的作品与他们主办的文学刊物设计过许多特色鲜明的封面。

陈先生不但是杰出的美术教育家、工艺美术家、工笔花鸟画家,而且是从事现代美术研究的理论家。他的工艺美术设计研究是独步当时的,为我国现代工艺美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②陈修花、李有光《陈之佛文集·编后记》,江苏美术出版社,1996年版第497页。影响深巨。从1929年发表《现代表现派之美术工艺》到1962年完成《淡工艺美术设计的几个问题》,收入《陈之佛文集》的有30余篇,约占整个文集文章的一半。另外,先后出版过研究专著10余部。从中可以看出,陈先生在云锦复兴中作出重大贡献,是有其深厚的理论基础的。

在历史大变局的关键时期,这位艺术大师能够与时俱进,始终站在时代的前锋,大展其才。1948年他拒绝中央大学迁台计划;1949年4月南京解放,中央大学更名为南京大学,他即应聘任教艺术系;1951年出任南京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兼美术指导,其间美术教育、美术研究、美术创作与社会活动均取得骄人业绩;1953年9月出席全国第二次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受到毛主席与其他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同月参加第一届全国画展,年底又赴京参观全国民间工艺美术展,并应邀作了《什么叫工艺美术》的报告;1954年,任南京云锦研究工作组名誉组长,当选江苏省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55年,陈先生被评为南京市先进工作者;1956年,被评为江苏省先进生产者,这年6月出任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主任,同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其后,多次视察南京云锦、苏州刺绣、常熟花边等地多家工艺品工厂,参加多次印花布评选会议,并应邀作专题报告;1957年2月,应邀参加云锦研究与复兴专题讨论会;1958年出任南京艺术专科学校副校长,当选江苏省第二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59年暑假,完成巨幅工笔花鸟画《松龄鹤寿》,由苏州刺绣研究所绣成双面绣,作为向国庆10周年献礼作品;1959年10月1日,他作为国庆10周年观礼代表赴京观礼;1960年南京艺专升格为南京艺术学院,陈先生继续任副校长,这年6月,他出席了全国文教群英大会;1961年5月应国家文化部之邀赴京,任全国高等艺术院校工艺美术教材编写组负责人,主编《中国工艺美术史纲》。

至此,陈先生除了出版专著10余种外,还发表论文130余篇,完成绘画作品500余幅。

1962年1月5日陈先生由北京回南京过春节,突发脑溢血,1月15日终因抢救无效与世长辞!这一年陈先生才65岁!

南京市各界为陈先生举行了追悼大会,中共南京市委书记彭冲主持大会。人们表达了对陈先生不幸逝世的沉痛哀思,追念了陈先生对中国美术事业作出的多方面的杰出贡献。

历史召唤

20世纪50年代,中国进入了一个新的辉煌历史时期——过渡时期。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总任务:“是要经过三个五年计划,基本上完成社会主义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③《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87页:“党在过渡时期的总任务,是要经过三个五年计划,基本上完成社会主义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又见同书第89页、133页。后来概括为“一化三改造。”“一化三改造”成为一支雄浑的交响乐,激励全国人民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朝着“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的目标奋勇前进。④《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130页、第133页

“手工业”的改造和发展便是这支交响曲的重要乐段之一。

1956年3月5日,毛主席在专门听取了国务院有关部门汇报手工业的有关情况时,做出了重要指示:“手工业产值占全国工业总产值的四分之一。”“手工业这样大,应当按入国家计划。”“手工业的各行各业都是做好事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又指出:“手工业中许多好东西,不要搞丢了。”“我们民族的好东西搞掉了的,一定都要来一个恢复,而且要搞得更好一些。”还指示:“提高工业美术品水平和保护民间老艺人的办法很好,赶快搞,要搞快一些。你们自己设立机构,开办学院,召集会议。”毛主席谈到了全国多种著名工业美术品,指出这些著名民间工艺家“是很高明的艺术家”。毛主席还批评“某些地方党委”不重视手工业,有些干部不愿做手工业工作。⑤《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264页

毛主席的重要指示,⑥主席谈话的内容和陈之佛此前此后的许多发言、文章往往直接相对应,似乎国务院有关部门(国家手工业局等)在汇报中谈到了江苏省乃至陈之佛有关工艺美术方面的谈话、文章和建议(详见后文),毛主席即席作了相关指示,后来又整理成文发表,并且编入《毛泽东选集》。1956年8月24日,毛主席在和音乐工作者的谈话中,又一次谈到了服装和手工艺品。(《毛泽东选集》第七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76页)在毛主席指示的鼓舞下,共青团中央和全国妇联联合召开座谈会,讨论服装式样、色彩问题,会议认为:现在中国的服装太单调,人民服装应该与经济发展相适应,美化服装。接着,北京举行了服装表演,各样材质的花布相继上市,各种新式服装也相继出现。极大地鼓舞了全国手工业者。工艺美术有关的信息,有如浩荡春风,吹遍祖国大地。为了积极发展工艺美术事业,国家先后举办了2次大型展览:

1953年12月,在北京举行了第一次全国工艺美术展,3000多种顶级工艺美术品汇聚一堂,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江苏送展的云锦产品中有一件“大红底加金龙凤祥云妆花缎”。这是云锦传统的顶端产品之一,极为华丽、典雅、高贵、奇绝,引起了参观者热议和赞赏,党和国家领导人刘少奇、朱德、周恩来等都观看了,新闻媒体都作了图文并茂的报导。陈之佛一得到消息,遂携他的助教李有光、进修生张道一专程赴京观摩、研习。

自然,由于他们的社会角色、职场身份,以及党和祖国给予他们的种种支持、鼓励和热切期待,他们的思考自然有他们的独特性,他们想得更多更深更远。

另一次重要的有关工艺美术的展览,是关于文明古国埃及艺术展,1956年6月在北京举行。周总理应邀出席开幕式,并参观了展品。当周总理看到2块织造精美的绿色锦缎时,当即对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筹委会主任庞熏琹说:“中国是丝绸古国,现在也有这样的织锦技术吗?”庞熏琹说:“只有南京云锦还保留着传统工艺。”得知做云锦保护工作的南京张道一也在展览会上,总理当即接见了他,并紧紧握住张道一的手,谆谆嘱咐说:“这是很重要的工作,回去告诉做云锦的同志,不要断,要做下去。南京的同志一定要把云锦工艺继承下来,发扬光大!”⑦转引自王宝林《南京云锦》,文化艺术出版社2012年版第57页。

总理的直接的关怀和殷切的嘱托,对子陈之佛,不啻一个强大的使命冲击波,深思之后,陈之佛毅然决定:“建立云锦研究所,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了!”

这句话的份量是很重的,它表达的是陈之佛对党和祖国的忠心,对云锦复兴事业的信心、决心,是他为云锦复兴而奋斗的庄严宣誓。

肩负使命

面对党和国家的伟大决策,面对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宏伟蓝图和大好形势,面对领导人的嘱托,作为一个工艺美术专家、一个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一个共产党员,陈之佛强烈地意识到了自己必须肩负起历史使命和职责。于是,他自觉、热忱地全身心投入了云锦复兴事业。他殚精竭虑地进行着一切有利于云锦复兴的工作。

实际上,他的工作早已开始了。

1953年年底参观全国工艺美术展览回来之后,他马上有针对性的撰写了《什么是工艺美术》一文,表达自己的体悟:“这又是伟大祖国的一份宝贵遗产。民间艺人的智慧和创作能力,令人敬佩。”但同时也表达了他另一方面的深思:“在工艺美术事业中存在的问题还很多,还需要我们大力去解决,去克服。”比如有些人认为:美术工艺即古董,即奢侈品。他论析了这些错误观点,为工艺美术下了定义:“美术工艺是适应日常生活的需要,实用之中与艺术的作用相融合的工业活动。”并指出:随着人民大众物质和文化生活水平的提高,工艺美术品必然会成为大家的生活需求。他的文章引起了《美术》杂志编辑部的关注,并开展了学术通讯研究。⑧陈修花、李有光编《陈之佛文集》,江苏美术出版社,1996年版第404页、406页。进而通过大众传媒《新华日报》、《文汇报》、《解放日报》、《光明日报》和专业刊物《工艺美术通讯》、《美术》等等大作文章。1956年春,他撰写了《读工艺遗产和对遗产的态度》,⑨陈修花、李有光编《陈之佛文集》,江苏美术出版社,1996年版第394页、402页。高度评价我国工艺美术遗产的丰硕、辉煌,指出我国是“织绣工艺的发源地”,评述了我国织锦业的源远流长,继而严肃批评了对待工艺美术的历史虚无主义态度和极“左”言论,指出:对于民族工艺美术遗产“存在着严重的思想混乱”,有人认为“工艺美术是供少数人消闲的‘小摆设’,是奢侈品”,有人说:“推陈出新,就是要把陈的完全推出去。”陈之佛严肃指出:必须扫除这些妨害工艺美术发展的有害思想,否则,“新的人民艺术是不可能发展的”。

陈之佛先后在《新华日报》、《解放日报》等地方报纸中发表《人工织造的天上彩云——介绍著名的手工业‘云锦’》、《彩云争艳——介绍南京著名手工艺品云锦》。他一再指出:“云锦是我国宝贵的艺术遗产,它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这位大师在强调“(云锦)是我国丝织工艺品中极有艺术价值的一种”时,用了四五个“极”字,以期震撼读者,引起关注。在这些文章中,他写道:云锦“色彩富丽庄重,极富民族特色”,“(妆花)是云锦中最华丽的一种”,“配色极为繁复,少的有4色,多的有18色”。他要通过这些通俗文章把云锦知识普及到广大的人民群众中去,尽可能让更多的人了解云锦、喜爱云锦、珍视云锦,从而参与云锦保护、研究、发展、复兴事业。其用心之良苦、工作之勤奋,令人敬佩。

图1 陈之佛教授(左)与云锦老艺人吉干臣

1954年6月,南京文化部门抽调了美术人员,与云锦老艺人张福永、吉干臣等组建“云锦研究工作组”,邀请陈之佛担任研究工作组的名誉组长,指导云锦研究工作。陈之佛不但欣然应邀,而且热忱参与了研究组多方面具体工作,和老艺人商谈如何传授云锦绝活给青年人,和研究工作组成员讨论制订研究规划,“进行有计划、有步骤的整理和研究,并着手培养青年一代云锦艺术人才”。(图1)他主动走访省、市、中央有关领导机关、业务部门,争取为云锦研究立项、提供研究经费;阐述云锦复兴的可能性、重要性……只要是关于云锦保护、研究、复兴的工作,他都主动过问、亲自去做。他和研究组的同志多次登门拜访云锦老艺人,和他们促膝谈心,虚心听取他们的意见;帮助他们发掘、抢救、整理资料;对一些纹样稿提出分析意见,通过解读和阐述,使研究组获得有关云锦的各方面的基础知识。研究组收集、整理出来的纹样稿达529卷,副稿977件,文字稿552篇。在陈先生的指导下,研究组又精选了云锦中具有代表性的纹样进行摩绘,并对一些精美的云锦残片进行复原绘制。1年后,研究组基本上摸清了云锦的历史沿革和艺术特色,系统总结了云锦老艺人的创作经验,写成了《南京云锦调查报告》、《云锦的艺术成就》和老艺人张福永经验介绍《云锦图案旧稿注释和分析》、《云锦龙的画法》、《云锦构图简略》等,为云锦研究所的成立打下了基础。

1954年7月,陈之佛当选为江苏省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他深知这不是荣誉,而是使命,是人民交付给我的治理国家的天责。陈之佛有了更多的发言权,他说的话也更有份量了。虽然仍谈工艺美术、云锦,但立足点、出发点和目标不同了。以1955年12月30日发言为例,他从“社会主义改造运动高潮”这个历史主题切入谈美术工作者总体状态、取得的成绩,“出现了一些优秀作品”;同时提出了存在的问题。他列举了在调查研究中获得的数据和典型材料,尖锐指出面临的严重问题:老艺人年事已高,又没有学徒继承他们的事业。从这2个方面他得出明确结论:绝技面临“绝传”危局!为此,他呼吁:这种严重状况,必须受到重视,“应该及早做出措施”,否则,老艺人都过世,再说“重视”,便是空话。

作为人民代表,他更正面提出建设性意见。他通过代表提案、致函领导机关、亲自访问领导部门乃至一些中央和地方的职能部门,从领导干部、专业人员、艺人的培养、图样设计到经费落实各方面谈了自己的建议。

因为他是从国计民生的高度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措施的,因之,省长在工作报告中作出了回应:“对省内各种特种手工艺品,应当特别予以爱护和指导,不断地改进和提高工艺品生产。”

1956年8月23日,他在发言中说:“近几年来,许多工艺美术品,在党和政府的扶持之下,生产上得到迅速的恢复和发展,特别是出国展览,不但受到各国友人的赞扬,对于沟通国际间经济、文化的交流,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供应外销,换取外汇,支援国家工业建设,更有很大贡献。”“云锦等多种工艺品,已经供不应求。”陈之佛的发言有了大视野、大襟怀、新高度,把我们民族创造的精深博大的传统工艺文化与当代国家建设紧密结合起来了。

他发言的第二部分,以“重视培养艺人、提高艺人待遇、改进图样设计、提高产品质量”为关键词,对阻碍工艺美术发展的一些错误思想提出了批评与改进意见:“尽管产品供不应求,而(有的)仓库积压数量却很可观。”他坦陈了看法:一是图样设计问题:“现在我们的工艺品,在图样设计上还有不少是陈旧的、庸俗的,或是千篇一律的”,“或是抄袭外国图样……但这种情况,还未引起有关部门的足够重视。”二是工艺品生产上有许多不合理的情况未得到纠正,他列举了实例:苏州工艺美术师画一个扇面的工资还换不到一支棒冰。“更严重的是:有的工艺美术部门,还以资本主义的经营作风,来对待社会主义事业。”比如“在美术部门,有些人肆意排斥国画,不仅说国画不科学,不应提倡,有些人说,应该把国画丢进粪坑去”。为此,他作了题为《铲除工艺美术发展中的阻碍》的发言。他以清除这些阻力为职责,对于丝绸公司以“老艺人与学徒,都没有为生产服务”为理由停发老艺人工资一事,陈之佛说:“我真不了解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理由来?目前,云锦老艺人一方面在培养学徒……这些工作,说不是为云锦生产服务,是为什么服务呢?”

1957年3月,陈之佛再次当选人大代表,在发言中,他实话直说:“早在1956年6月,云锦研究工作组就拟定了筹建‘云锦研究所’的规划,由于经费无着落,工作无法开展。后与中央有关部门联系,得到中央的极力支持,已于去年(1956)12月拔到50000元开办费。但到现在,正常费用的来源还未得到解决……”

陈之佛和同志们一起勤奋工作,大力呼吁,终于陆续见到成效:中央手工业管理局将南京云锦研究所列入了重点研究项目,并且拨发研究专款;1957年12月南京市正式批准成立“南京云锦研究所”。陈之佛虽然承担着多方面的工作,但他的心始终在云锦复兴事业中,他始终都在具体细致地指导着研究所的工作。正是由于他的悉心指导,云锦研究工作步入了正轨。

2013年11月、2014年4月,我们2次访问南京云锦研究所,所里的领导同志都一再表示:“没有陈之佛先生的鼎力支持和帮助,云锦研究工作是难以想象的!”“南京云锦研究所的同志,一直在怀念和感激陈先生,多次在各种场合追忆这位为南京云锦的传承、保护和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的老一辈艺术家”,“云锦的研究开创道路人中最重要的一个人。”⑩王宝林等同志2013年12月与我的学术通讯。

复兴之春

云锦复兴之春开始了。

首先是积极征集、整理云锦实物、图纹画稿,进行传统科技、文化研究,修复重要文物,恢复失传的品种,为云锦生产的恢复和创新奠定基础,并开始招聘、培训新员工,至1973年,研究所与所属部门已扩展至百人。

其间,干扰、阻力也是有的,但是南京市委书记彭冲严正指出:“谁要搞掉南京云锦,谁就是历史的千古罪人!”⑪转引自王宝林《南京云锦》第198页,亦见张玉英《南京云锦》南京出版社2013年版第93页。1982年,国家轻工业部拨出专款,成立“中国织锦工艺研究生产实验中心”,同时筹建“中国织锦工艺陈列馆”,云锦研究开始进入新的发展历程。研究人员经过5年悉心研究,1984终于成功复制出明万历皇帝“织金孔雀羽妆花沙龙袍”等10件明代织锦展品。这件龙袍是明神宗朱翊钧的一件随葬品,代表了明代云锦织造的最高水平,全称为“孔雀羽织金妆花柿蒂过肩龙直袖膝栏四合如意云纹纱袍”(图2)。这件龙袍织造工艺已失传300多年,要将其复制出来,先要到民间访到相关织机,然后经过改造,使之能适应复制需要。研究人员从1978年开始探索、试织,到1983年终于复制成功,获得1984年第四届全国工艺美术百花奖“珍品金杯奖”,1985年国家科委以其作为我国古代织品服饰文化研究成果,在日本筑波举行的世界博览会中亮相。

图2 织金孔雀羽妆花纱龙袍料

1984年还有一项云锦复制杰作:清代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的战袍(图3)。清代武官的战袍,迄今未发现一件完整保存下来的,仅在各地出土文物中有零星发现。这种战袍是清代海军的标志物之一,对历史、政治、军事和织造文化研究均有重要意义。1984年南京云锦研究所和中国军事博物馆等单位共同筹措,开展研究、复制工作。经过了3年刻苦攻关,终于复制成功。复制品由中国军事博物馆收藏、展览,填补了我国古代海军军服研究的一项空白。

其后,又陆续为国内外许多珍藏馆、博物馆、展览会、国家艺术馆、宾馆、重要建筑物复制过很多云锦文物展品,如金代齐王墓出土的“金字袍”。也为美国波士顿博物馆复制了一批明代丝织品,为日本复制了琉球王龙袍(图4)(原文物是中国明代朝廷赐赏给藩属国琉球国王的,后为日本所占)。慕名而来要求复制的国内外博物馆日益增多。英国著名学者、《中国古代科技史》编撰者李约瑟助手库恩博士数次来云锦研究所考察,增写了云锦有关章节,载入《中国古代科技史》第5册第9卷。

图3 清代丁汝昌飞鱼纹织金战袍(复制品)

图4 (清)琉球国王龙袍南京市云锦研究所复制

从1985年开始,研究所还先后应邀赴日本、韩国、美国、法国、英国、挪威等国家,举行展览、表演。2004年南京云锦博物馆成立,出国参展更多。2008年北京奥运会、2010年上海世博会中,云锦均为最受国内外人士关注的顶级特殊展品之一。

1994年,研究所在北京故宫博物馆举办了《天上取样人间织——南京云锦研究所丝绸文物复制品汇报展》,揭开了研究所与故宫博物院合作的序幕。2004年6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28界世界文化遗产大会在苏州召开,南京云锦参加了博览会,为云锦申遗拉开了序幕。

2006年9月,由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织锦专业委员会与南京云锦研究所共同主办的世界民族织锦展在南京举行。这是中国各民族织锦与其他国家织锦精品的一次大汇展。2010年5月21日,联合国驻北京办事处与中国丝绸协会主办、南京云锦研究所等有关单位承办的“中国·南京云锦高层论坛”在上海世博会联合国馆举行,论坛主旨为:“南京云锦的传承、保护和发展”,会后发表上海宣言,决定每年5月10日——中国纺织先驱黄道婆生日为“世界织锦日”。

2011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与云锦研究所密切合作,成立“中国传统服饰文化研究发展中心”,这就使云锦研究所登上了新的学术研究区域和层级。

近2年我们2次去南京云锦研究所访问,在云锦博物馆中看到:来自国内外各地的参观者比肩接踵,观赏、拍照、采购纪念品,我们真切地感受到,旧日帝王锦绣装,进入寻常百姓家,进入人们服饰、配件、饰物、室内陈列、房间布置以及礼品往来的各个生活角落。我们还注意到:在整理、研究云锦传统技艺和文化的基础上,云锦研究所也有所创新,他们赋予云锦以时代色彩,积极将云锦的传统元素运用到现代服饰中来,使云锦服饰获得了新的生命力,成为服饰新宠走向世界。在高级装饰领域,也不断有新作问世,如雨花锦、和平友谊敦煌锦、普天同庆妆花锦等等,都成为极受欢迎的高级装饰面料。

为了使传统云锦技艺与现代科技相结合提高生产力,研究所与浙江大学、东南大学合作,开发了CAD辅助设计系统,实现了云锦设计的电脑化;接着又使用电脑挑花、电脑提花,使挑花、提花实现了半自动化、半机械化。半个世纪来,云锦研究的发展和创新硕果累累,云锦的世界知名度不断提升,陈之佛先生若有在天之灵,应该是感到欣慰的吧。

致谢:南京云锦研究所王宝林所长、张玉英副所长、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织锦专业委员会秘书长庄国华先生、陈之佛先生的女儿陈修范女史、李有光先生先后接受我们的访问,并且提供多种资料,特此致谢!

[1]陈修范,李有光.陈之佛文集[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1996.

[2]陈修范,李有光.陈之佛研究[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1990.

[3]王宝林.南京云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2.

[4]张玉英.南京云锦[M].南京:南京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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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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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不会忘记”
异丙酚在人工流产手术麻醉中的效果
天工云锦继梦涟漪佳地
金文云锦从大师工艺到大师企业
南京·九间堂
南京院子
又是磷复会 又在大南京
650岁的南京城墙申遗进行中
南京、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