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 落

韩正坤

引 言

20世纪60年代，台湾国民党当局在其美国后台老板的支持下，屡派被称为“黑猫小姐”的美制U-2高空间谍侦察机入侵我领空，对我重要军事目标进行侦察和拍照，严重威胁我西北核试验基地的安全。

空军地空导弹部队在刘亚楼司令员的指挥下，创造性地将灵活机动的游击战术运用于导弹部队作战中，击落五架U-2，彻底粉碎了美苏对我的核讹诈、核威胁和核垄断的阴谋。

毛景堂，1959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地空导弹二营战士，任显示车距离跟踪员，和战友们在打击敌人的战斗中先后击落敌机RB-57D高空侦察机1架、U-2型高空侦察机3架、无人驾驶高空侦察机1架。二营被国防部授予“英雄营”称号，全营受到了毛泽东主席和其他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本文根据毛景堂老人的回忆访谈整理。

地空导弹部队是一支高科技的精锐部队，参军后，我一直战斗在这支部队。先后参加过五次国土防空作战，两次执行援外任务，使自己由一名普通战士成长为师级指挥员。亲身经历过地空导弹部队的发展壮大以及为共和国建立卓著功勋的战斗历程。

1962年9月9日8时许，国民党空军1架U-2型高空侦察机从两万米高空窜入大陆进行侦察，当飞临南昌机场上空时，被事先在此设立伏击阵地的我解放军空军地对空导弹第二营（营长岳振华）击落。U-2残骸坠于南昌东南15公里处的罗家集附近，国民党空军少校、被称为“克难英雄”的飞行员陈怀身中弹片，跳伞着地后，经抢救无效丧命。此次战斗开创了中国空军首次击落U-2侦察机的模范战例。

28年的军旅生涯中，最使我难忘的是1964年，这一年我跟随部队从北京出发转战祖国四面八方，行程达一万多公里。经历过内蒙古的寒冷，广西的炙热，福建的潮湿和甘肃的风沙，有过作战胜利的喜悦，也有过被领袖接见的幸福时刻。

战前准备

1964年3月初，我所在的英雄二营在师首长的率领下与一营和三营一起进驻内蒙古萨拉齐地区，执行机动设伏保卫包头工业基地任务。我营在陶思浩车站南三公里处设防。那里天气寒冷风沙弥漫，饮水十分困难。我们在克服种种困难迅速做好战斗准备的同时，大抓了部队的作风建设。

当时，一架U-2型飞机在台北海面上空进行训练时掉了下来。U-2型飞机台湾只有两架，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飞机损失一架后，补充一架至少需要两个多月，这段时间不太可能到大陆进行侦察活动。因此师首长率一营和三营回北京担任首都防空作战任务。

我们二营留下的任务是：“准备开赴福建前线，打下RF-101C地空侦察机！”在过去对U-2飞机的作战中，我们积累了不少经验，在战术技术、战斗操作和兵器保障上都有一套成熟的方法。对“幺洞幺”（RF-101C的谐音）作战，我们还是第一次。该机是超音速飞机，速度快，转弯半径小，机动性能强，可以进行超低空飞行，雷达不易发现目标。根据该机飞行特点，我们制订了击落“幺洞幺”的作战预案。《预案》对阵地配置，战斗技术、战斗操作和防护伪装等方面都提出了具体要求。突击训练时间只有一个月。重点反复演练了一系列的“紧急快”的动作。经过一个月的演练，对《预案》提出的各项具体要求都能达到标准，对击落RF-101C侦察机心中有了底，增强了胜敌的信心。

在部队突击训练的同时，二营对兵器进行了部分改装以适应对U-2飞机的作战。主要是在兵器上增加了1.5千赫的重复频率，因为U-2飞机上装有电子预警系统。它是根据我军兵器上的3个参数（载波频率、重复频率和角频率）来设定的，只要制导雷达一开天线就可判断出是不是地空导弹兵器，并能准确测出我发射阵地的位置，从而在我发射导弹前机动逃跑避免遭我打击。如果我们把频率改变，近距离发射，敌机预警系统就会失去作用，想跑也跑不了。

5月8日，二营奉命从内蒙古包头的陶思浩出发，风尘仆仆南下直插福建漳州。为了保密，全营指战员身着便装，伪装成地质勘察队，经过7天7夜的铁路行军，于5月15日夜间进驻漳州空军二号油库，第二天换上军装和当地空军驻军浑然一体，群众不解地说：“一夜之间不知穿蓝衣服的勘察队员哪里去了。”

进驻阵地后，我们连夜架设展开兵器，做好各项战斗准备。在空八军的直接指挥下，我营迅速掀起了一个战前练兵高潮，空八军的作战情报部门及时向我们介绍了RF-101C的活动规律，战术技术特点，使我们对打下“幺洞幺”更加有信心。

为了打好这一仗，我连开展了“把困难想得多一些，把工作做得扎实一些”的活动。一是克服天气炎热潮湿带来的困难（当时车上平均温度为45℃），为防高温我们用竹席在制导雷达上搭建凉棚，让温度降下3～4℃。为防止潮湿，在主要电器元件周围都放了防潮剂，阴雨天紧闭门窗。二是扩大检查项目，无论是静电维护还是通电检查，都扩大了项目，兵器的功能检查由原来的一天一次增加为一天两次，发现并排除了不少故障隐患，特别是7月6日晚，功能检查时发现了指令发射车故障，直接影响战备，经过一夜抢修，天亮前终于排除了故障，保证了第二天的战斗胜利。三是加强战斗演练，重点突出一个“快”字，能省略的动作一定要省略，能提前做的动作一定要提前。

三发中的

7月7日，天气格外晴朗，有2架U-2高空侦察机和1架RF-101C低空侦察机同时入窜大陆，情况非常复杂，既要准备打U-2飞机又要准备打RF-101C。从上海方向入窜的一架U-2飞机直接向漳州临近，距阵地95公里时，突然改变方向经永春、龙田入海逃窜。RF-101C入窜汕头后，回窜至漳州以南东山地区时也入海逃窜。在这2架飞机临近时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一直没有打开制导雷达天线。另1架U-2飞机从桃园起飞后飞往广东，并由汕头直接向我营阵地飞来，飞至70公里后向台湾方向飞去，我营解除了一等战斗准备，指挥员岳振华副师长刚下车，敌机在海上拐了一个弯，在南奥南突然改变航向，径直向我阵地飞来。部队再次进入一等战斗准备，指挥员再次上了显示车，对我们说：“看来这一仗非打不行了！”随即命令各车做好战斗准备。地空导弹营作战，关键的战斗操作动作都是在制导雷达的显示车上，开天线后只有引导技师、距离跟踪员、方位角跟踪员和高低角跟踪员有操作动作，其他作战人员都没有具体动作，主要是观察仪表和指示灯，如有异常立即报告。我当时是显示车距离跟踪员，我车的主要任务是搜索、发现和跟踪目标，发射导弹、观察射击效果。

当目标飞至34.5公里时，营指导员命令用1.5千赫假频率开天线，为我们赢得了1.5公里的准备时间，捕捉住目标到33公里时，我向方位角跟踪员刘树珊和高低脚跟踪员谢生佑下了一个小口令：“自动！”这是我们三人同时报告“自动好”（意思是目标已被我完全锁定），随即营指导员下达“发射”口令，引导技师张宝林将1.5千赫转向2.5千赫，间隔5秒连续发射三发导弹。第一发导弹发射后，导弹从制导雷达上空穿过，震动较大，5部显示器的光栅都在晃动。敌机发现了我们，开始大幅度机动转弯企图逃跑，因我们是在最近距离发射，敌机怎么也不能逃出我们射击范围，我们很快就收到导弹应答机发回的导弹应答信号，接着我从显示器上看到了导弹反射信号。当导弹和目标信号遭遇时，导弹没有爆炸，只是越过目标，没有击中。此时车内气氛有些紧张，但大家很快就镇定下来，紧接着我又看到第二发导弹的反射信号和目标遭遇，导弹爆炸。整个显示器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回波信号，目标被击中，肢解成几大块，此时已不能自动跟踪，我选择了一块大的回波进行手控跟踪，此时车内紧张气氛已完全消失，大家在兴奋中跟踪残骸回波观察射击效果。

第三发导弹发射后，没有收到导弹应答信号，事后经检查发现，第三发导弹没有进入波束，发射不久弹体在空中折断。

我一边跟踪目标的残骸，一边不时地用眼睛观察高度指示表和速度表，不断向指挥员报告目标下降的高度，直至目标完全消失。战斗胜利结束后，营指挥员立即向军指挥所报告：“消耗导弹三发，消灭目标！”连长向营指挥所报告目标消失的方位、距离，以便有关部门寻找敌机残骸和飞行员的下落。

后在距漳州东南7公里处的红板村找到敌机残骸，发现飞行员没有跳伞而是死在坐舱内，经机务人员检查发现飞行员坐椅底下“弹射炮弹”里的火药被掏空了，所以坐椅根本不能弹出，这分明是美国人做了手脚，因为台湾的U-2飞机都是美国人维护的，国民党空军的机务人员根本就沾不上边，显然这是美国人不想让飞行员跳伞逃生。这个国民党空军少校飞行员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证件，只有其手上发现一枚刻有“叶秋英”字样的金戒指，后经查问上饶战斗被俘的国民党飞行员叶常棣，才弄清此飞行员叫李南屏，与叶常棣曾一起赴美训练，叶秋英是李的妻子。李南屏是蒋介石最器重的飞行员之一，多次受蒋接见，国民党奉之为“双料英雄”，号称“空中飞虎”，曾狂称绝对不会落入共产党之手，想不到还是被我们击落了。

祝捷庆功

战斗结束后，阵地上一片欢腾，全营指战员无不欢欣鼓舞，而台湾蒋军垂头丧气，气急败坏，竟扬言对我阵地实施轰炸报复。这时福建前线的战斗气氛异常紧张，前线部队都进入了一级战备。空八军命令前线的航空兵、高射炮兵和雷达部队全部进入战斗岗位，准备夜间反空袭作战，由于部队准备充分，敌人没敢轻举妄动。

7月10日晚，空军在漳州空八军礼堂召开“祝捷庆功和英雄营命名大会”，国防部副部长，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上将，中共福建省委第一书记、福州部队第一政委叶飞上将和空军、福州部队、福建省领导及各界代表出席了大会。空军副政委王辉球在会上宣读了国防部授予我营“英雄营”称号的命令及立功受奖名单。我营和我班都荣立集体一等功，我本人也受到提前晋级晋衔的奖励，由战士晋升为少尉正排级，刘亚楼司令员亲自将少尉肩章和领章授予我。接着刘亚楼司令员发表了重要讲话，提出“三不准”要求，不准说出U-2飞机是用什么打的，不准说出在什么地方打的，不准说出飞行员的下落。

庆功大会结束后，刘亚楼司令员专门给中央军委写了一份报告，对我营“四战四捷”做出了高度概括：“1959年第一仗（即在通县击落RB-57D）是按苏联专家教给我们的方法打的，1962年第二仗（在江西南昌击落的U-2）是一半一半，就是有了我们创造的一半，1963年第三仗（在江西上饶击落的U-2）完全是我们自己创造的战法，1964年这一仗表明地空导弹部队不但能在简单的情况下作战，而且还能在比较复杂的情况下作战。”

7月11日，我营撤出阵地。经铁路行军，15日晚到达北京。空军，军区空军机关有关人员和师首长到南苑车站迎接。张伯华师长向营长交代：部队回到营区，不要急于架设展开兵器，集中一段时间整理营区卫生，准备迎接首长视察。

7月21日，军委办公厅保密局将装着刘亚楼司令员给军委报告的特大牛皮纸信封寄回空军，刘司令员拆开一看，只见毛主席在报告一侧写下一行飘逸的大字：“亚楼同志：此件看过，很好。向同志们致以祝贺！”不久，周恩来总理给刘亚楼司令员打来电话说：“刘司令员，你们这支部队战功卓著，主席想见见同志们。”

7月22日晚，连排干部开会传达了上级指示：“明天部队全部到北京去，空军首长要接见我们。”并对安全、着装、军容提出了严格要求，要求我们穿新军装戴新领章，身上不准带任何东西，连钢笔也不让带。当时我心里想，空军首长经常到我营来，甚至刘伯承、徐向前元帅和罗瑞卿总参谋长来视察，都没有这样要求过，大家不说心中也明白了。

7月23日上午，部队出发前全营列队进行了互相检查，营区和兵器的安全由师警卫连负责。11时我营乘车到达东交民巷的空军招待所，空军机关同志通知我们洗脸整理后到礼堂集合。空军首长对我们说：“同志们！知道叫你们来干什么吗？今天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要接见你们！”接着又讲了一些注意事项。下午2点，我营列队从空军招待所出发，横穿天安门广场走入人民大会堂宴会厅，看到很多记者围着刘司令员进行采访。5点35分毛主席和朱德、周恩来、彭真、李先念等中央领导同志在刘亚楼司令员的陪同下步入宴会厅，当看到毛主席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我的心情万分激动，大家情不自禁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不断向同志们挥手致意，并向刘亚楼司令员说：“你们什么时候再打下一架！”刘答：“下半年。”周恩来总理兴致勃勃地向大家询问：“你们就是那个二营？”接着毛泽东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和全营指战员合影留念。虽然和领袖在一起仅有十几分钟，但我们心中无比高兴，终身难忘。每当我看到那张珍贵的照片，当时的情景就会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是那么的清晰。

迎接新战斗

7月，美国开始轰炸越南，制造了北部湾事件，激起了中国人民的极大愤慨，北京召开了百万人大会声援，为了支援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斗争，8月初我营奉命开赴广西中越边境到达宁明。8月9日美空军U-2飞机从泰国起飞，入窜我宁明地区，由于兄弟营兵器故障造成战斗失利，美空军知道了我们在广西部署了地空导弹，没敢再到广西上空侦察。9月底，我营再回到北京，担负保卫国庆15周年任务。

国庆战备后，部队准备安排一批同志轮流回家探亲，因为常年在外作战，通信也就成了问题，收到家里的信更难，不少同志谈对象就是这个原因搞吹的。正当这些同志即将离开部队，踏上回家探亲的旅程时，又接到上级紧急通知，命令我营紧急撤收兵器开赴甘肃，保卫核试验基地。这时我们才知道在西部上空爆炸了我国自己的原子弹，当时心情万分激动，为我国拥有了原子弹感到扬眉吐气，同时也为自己能亲自参加保卫核武器试验基地感到自豪，那些将要探亲的同志也都顾全大局，主动放弃了回家的机会，和全营指战员一起乘着急驰的军用列车开往大西北，去迎接新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