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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地上的“沙打旺”

2014-06-17唐若甫

音乐爱好者 2014年4期
关键词:沙打旺爱乐乐团歌舞剧

唐若甫

一觉醒来,往舷窗外一看,全然是飞沙走石般的地形。光秃秃的地面,山丘纵横,蜿蜒波澜的黄河像打翻的泥汤一样在地上顺势流淌,还闪着太阳的金光。满目所见,都是黄黄的,灰褐色,就像打仗时作战指挥部里用的推演沙盘。

西部对我来说一直是个十分向往的名词。或许因为小时候看了太多西部片,读了不少美国史,脑子里对西部的最初印象便是牛仔、枪战、印第安人、淘金热、好莱坞、迪斯尼乐园、大块牛羊排等。而真实的中国西部是一片历史悠久的黄土地,虽然没有拔地而起的拉斯维加斯,却有着同样彪悍的民风。

飞机落地,宁夏演艺集团歌舞剧院的副院长肖兵先生带我径直走到户外停车场。他打开车门,一辆三菱帕杰罗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顿时为自己只带了一个小小的登机箱而后悔,真是对不住那么大一辆车。

此行银川,也是我第一次深入西部腹地,探访交响乐团,恰逢第二届中国西部交响乐周在宁夏银川举办,我旨在全程观摩。宁夏演艺集团是活动执行方,主办方为文化部。十天内,来自中国西部七个省份及直辖市的八支乐团相继到达。相较于商演或汇演的“来了就演,演完就走”,这些乐团在银川安营扎寨,轮番献演。因此这一段时间,西部几乎所有主流交响乐团的演奏员以及那些形同弟兄的“团长”们都在银川活动、购物、观光、排练、进食、喝酒、数星星。

中国西部交响乐周

中国的交响乐团是个大家族。除了各自财源和组织领导外,这个大家族也有族长。族长是个荣誉性质的头衔,家族成员都以松散的形式闲散地围拢在族长周围。1994年成立的中国交响乐发展基金会是最老的族长,旗下的交响乐团联盟可以说是全国近六十支职业乐团的“集散地”。团长们每年聚会一次,亘古不变的讨论主题便是“缺钱”。中国音协2012年筹建的二级协会“管弦乐工作者协会”是这些乐团从业者的所属。全国性的组织,就此两家,别无分号。

然而一句“西部大开发”的口号,催生了西部交响乐团另立门户自强不息的念头。这一方面缘于东西部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人缘地貌。在因地制宜的思路下,指挥家卞祖善摇身一变为社会活动家,投书中央并获认可。于是,2010年12月,第一届中国西部交响乐周在他的倡议下于重庆举行, 十二支乐团像轰炸机般一波一波地轮番演出,虽然热闹,但就是少了互相交流的环节。

2013年的第二届中国西部交响乐周对这些问题有所关注。尽管参与的乐团数量从十二支减少到八支,但每个乐团都会在银川逗留数日甚至全程。碍于有限预算,他们均下榻于演出场所周遭的廉价酒店,再加之数个乐团一起游览西夏王陵、观光贺兰山壁画,乐师之间增进了解、互通有无。音乐周倒数第三天,抽选自这些乐团的精锐乐师组成“中国西部交响乐团”集体排练,并于闭幕式上演出贝多芬《第九交响曲》。

除此之外,每个乐团都在举办地宁夏人民会堂上演了一台音乐会,拿出自己最具特色和最为自信的一面。通常的做法是上半场本民族或地区特色音乐外加一首协奏曲,下半场为整部西方经典交响曲。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是内蒙古民族歌舞剧院交响乐团和陕西爱乐乐团的最爱;兰州交响乐团带来了“柴四”;新疆爱乐乐团是“柴五”;昆明聂耳交响乐团则以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亮相。

当然也有特例。因为人员配置不齐,甘肃省歌舞剧院交响乐团和东道主宁夏歌舞剧院交响乐团凑在一块儿,方以完整编制的朱嘉禾《黄河金岸》交响组曲开幕;重庆交响乐团的团长刘光宇是二胡演奏家,因此乐团带来了三首二胡与乐队作品作为下半场的压轴曲目。

十天的观摩聆赏令我大开眼界之处,并不仅仅在于这些乐团参差不齐的演奏水平,而是其五花八门的民族曲目很难在京沪等大城市的乐季演出中找到,比如陆棣的《第一交响曲“高原情怀”》、王学诗的《拉卜楞印象》、崔炳元的弦乐叙事曲《兰花花》等。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内蒙古乐团带来的四胡协奏曲《乌力格尔叙事曲》、笛子协奏曲《走西口》,另有马头琴大师齐宝力高两首惊心动魄的马头琴与乐队《两匹骏马》及《万马奔腾》。那场音乐会前我在后台撞见齐宝力高,他身着牛仔背心,两边的胸口挂满了各种毛主席像章和劳动勋章,加之苍白黯淡的休息室日光灯,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出生前的年代。

我的团长我的团

是为乐团,不能没有团长。团长是人们对乐团当家人的昵称。因为西部乐团大多没有从所属的歌舞剧院或上级单位中独立挂牌,组织上“团长”的职位并不存在,但“团长”的职能大同小异。需要操劳乐团日常杂务事无巨细,大至进京汇演,小至柴米油盐,上对领导下对子弟,都要过问也不得不过问的,就是团长了。

西部乐团的团长清一色都是爷们儿,混熟了就容易混成帮会,总得有个“帮主”。他们中的老大哥便是陕西爱乐乐团的团长崔炳元。最新加盟的是宁夏乐团的团长谭伟。

崔炳元是作曲家,而作曲家在音乐产业的“食物链”中总是处于最高位,因此音乐协会和音乐学院的一把手大多都是作曲家。陕西爱乐乐团是这些乐团中资历最老的,成立于1948年,根正苗红。做老大,可能是因为崔炳元的段子最多,也可能是因为这支乐团是他们中最阔气的。2013年9月6日,陕西爱乐乐团首个演出季开幕,崔团长大手一挥,全国各地来了十三位乐团团长捧场助兴,足见他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在论资排辈的乐团界,与崔炳元不相上下的还有山西省歌舞剧院交响乐团的团长朱健安,他演奏低音提琴。山西处于华中,既不算东部也不算西部,自成一派。虽然没有率团到访,朱团长还是来到了银川给诸兄弟乐团捧场。山西乐团几年前首演了王西麟赴山西太谷县采风创作的管弦乐组曲《太谷秧歌》,一下子扬眉吐气。虽然财政上还是捉襟见肘,但山西乐团也于2013年首开演出季。秦晋之好,十分默契,自在不言中。

内蒙古乐团的团长柴林是蒙古族人,单簧管演奏家。他与身为小提琴家的云南昆明聂耳交响乐团的团长李平昌有个共同点:爱好喝酒。但又是两个极端:柴团千杯不倒,李团不胜酒力。不过,在饭桌上万般无奈的李平昌在乐团里生龙活虎,临时组建的西部交响乐团,便由他担任乐队首席。

中国的各地乐团,团长们都有一手。比如广州交响乐团团长陈擎是双簧管演奏家,上海交响乐团团长陈光宪、武汉爱乐乐团团长周克思和珠江交响乐团团长任杰都是小提琴家,江苏省演艺集团交响乐团团长吕军是大提琴家。一次茶余饭后,团长们在兴高采烈时提议组建一支团长乐团,甚至都分配完了声部首席。比较短缺的声部诸如中提琴和打击乐允许乐评人作为编外凑数,于是同行的前辈乐评人景作人先生被编为中提琴副首席。如果这样的乐团能够建成,何尝不是一支“梦之队”?

靡靡之音也有嚎啕。西部乐团的团长中,王小磊是个悲情人物。青海省歌舞剧院交响乐团于2013年上半年遭到解散,目前仅剩六人,王小磊成了无兵之将。不过西部乐团大家族依旧视王为其中一员。在9月23日的理事会中,团长们一人一票选举出了新一届领导班子,并将自己的集体定名为“中国西部交响乐团联合阵线”,以区别于现有的“联盟”或“协会”。虽然“阵线”是个时代感极其强烈的名词,但确实也找不出比“阵线”更霸气的称谓。一听到“阵线”两字,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出生前的年代。

欢乐颂

宁夏人民会堂的后台和顶层的国际影城共享一个入口。大家进入后台,都会不由自主地朝售票柜台上的排片表张望一眼。除了《神探狄仁杰》,没什么记得住的名字。

闭幕式当天上午,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末乐章彩排,我上蹿下跳地拍照,后台空无一人。一个小女孩在台口不安地望着里侧,我问她是哪家的孩子,她说妈妈在合唱团里。不一会儿,合唱团站位的排练结束。我想,如果这是小女孩人生的第一场“贝九”,那她该有多么幸运。这时,李平昌先生走上前来和合唱团成员聊天,一个北方民族大学的女生说这是自己第一次接触贝多芬的音乐,十分兴奋。

拍完照,走到观众席,坐在前排等候下一节排练。隔壁坐着一个汉子,一看长得像《无人区》里贩卖鹰隼的黑老大。我喜欢和陌生人搭讪,就问他是来观摩彩排的吗,他说他是合唱指挥,于是我们就聊上了。他告诉我合唱团成员的构成、《欢乐颂》在音准和音高方面的极大难度以及带领一支平日以演唱“花儿”著称的合唱团第一次演“贝九”的激动等等。说着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乐谱。我好奇地翻了几页,眼光停留在了扉页。我问这是谁写的,他指指他自己。我很久没有读到那么饱满真挚的文字,显然不会是写给领导看的。那是一篇慷慨激昂的“军令状”,最后一段这样写道:“让我们学习贝多芬的拼搏精神,创造宁夏合唱史上的第一次。如不燃烧,必将熄灭。让我们在贝多芬的音乐中完善自我,感受音乐就是生命的真谛吧!”

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的总经理林宏鸣先生曾在与我聊天时一语切中如今艺术院团面临的危机。他说:“我们的院团,没有钱的时候,钱是最大问题;有了钱,什么都是问题。”这八支西部乐团,即使把它们的预算总额加在一起,可能尚不及东部富有乐团预算的二分之一。正是在这样箪瓢屡空、食不果腹的经济环境中,2013年四支首开演出季的乐团均来自西部(除上述两支外,另有新疆爱乐乐团与西安交响乐团)。经济上的巨大差异带来的是弱者的求存本能。举办音乐周,成立阵线,这些乐团并不忌讳“抱团求暖”的说法,因为他们有着同样至高的艺术诉求。

这让我想到了沙打旺,一种抗旱能力极强的沙地植物,耐寒、耐瘠、耐盐、抗风沙,坚韧不屈,屹立不倒。如果音乐就是生命,那西部乐团就是非凡的生命力,他们在没有交响乐传统的黄土地上折腾出一片绿洲,滋养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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