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古与创新
——明清瓷器中的仿宣德官窑现象考察
2014-06-15黄薇
黄 薇
(景德镇陶瓷学院,江西 景德镇 333403)
仿古与创新
——明清瓷器中的仿宣德官窑现象考察
黄 薇
(景德镇陶瓷学院,江西 景德镇 333403)
宣德官窑是中国陶瓷史上一座难以逾越的瓷业高峰,成就极大,对后世影响深远,仿宣德官窑成为明清制瓷业中的一个普遍现象。通过对明清仿宣德官窑现象的梳理,将之分为三种形式的仿古,一为整体临摹式仿古,一为摹古寄托式仿古,一为局部化裁式仿古;以此解析仿宣德对于明清制瓷业的具体影响,并由此试图探索仿古与创新之间的关系。
宣德官窑;仿古;仿宣德
在中国陶瓷史上,宣德官窑是一座后世难以逾越的瓷业高峰,其器类之丰富,釉色之广泛,装饰之多变,独步古今,故而被称作“中国青花瓷器的黄金时代”[1]。朱琰《陶说》赞誉其为“明窑之极盛期也,选料、制样、画器、题款无一不精。”[2]正因为宣德官窑有着如此辉煌的成就,以致在后世的明清瓷器中影响深远。《饮流斋说瓷》中提到:“宣窑之美,为有明一代冠,不但宣红、宣黄彪炳奕叶已也,即青花五彩各器,亦发明极多,咸为后来所祖。”[3]将宣德官窑视为“祖本”进行仿制,在宣德之后的整个明清制瓷业中几乎从未间断。仿古是中国艺术史上的一个普遍现象,也是陶瓷史上一个不可回避的话题,然而在时时强调创新的今天,“仿古”俨然已经成为保守、落后的代名词,陶瓷史上既有的学术成果中对瓷器仿古的研究几乎空白。笔者以为,“仿古”与“泥古”、“袭古”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对于仿古不应持以鄙视和贬低的态度,而应以辩证的思想和理性的分析来对待这一问题。鉴于宣德官窑在后世明清瓷器中的影响力,本文拟以仿古为主题,梳理景德镇明清瓷器中的仿宣德之作,结合文献和实例对这一现象进行解析,具体阐释宣德官窑在后世的影响。本文以仿宣德官窑现象为案例尝试探索制瓷业中仿古与创新之间的关系。
一、明代瓷器之仿宣德官窑
现有的资料显示,明清瓷器中最早明确开始对宣德官窑进行仿制的是成化官窑。成化早期官窑仍然沿袭宣德官窑的制式[4],《大明会典》卷一百九十四“工部陶器”条记载“成化四年光禄寺瓷器仍依四分例减造”[5],所谓“四分例”应指在官窑体制中沿袭过去的烧造模式而进行当朝的瓷器制作,只在数量上按原先的四成进行烧造。从现存的成化官窑瓷器看,成化早期官窑多以模仿宣德官窑制式为主。如英国戴维德基金会收藏成化官窑青花龙纹碗(见图1),造型、纹饰皆与宣德官窑青花龙纹碗(见图2)相仿,在瓷器设计上二者唯独款识有异,承宣德官窑署款遗制,更之为“大明成化年制”。除青花瓷器外,成化官窑还有仿宣德黄地青花盘、釉里红三鱼靶杯、高足碗、宝石红釉盘等宣德官窑名品者。
成化之后的弘治、正德官窑瓷器中亦多见仿宣德的作品,主要集中于青花、矾红龙纹碗、盘等品类,例如日本梅·纪念馆藏弘治官窑青花龙纹碗(见图3),其造型、纹饰均与宣德本朝青花龙纹碗几乎一致。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明代正德官窑龙纹碗(见图4)在造型及龙纹的设计描绘上都呈现出明显的仿宣德制式。嘉靖官窑对宣德的模仿体现出明显的主动意识,突出纹饰和色釉、造型的接近,但署写本朝款式,例如嘉靖青花云龙纹靶杯,器型、纹饰及款识的设计与书写,均以宣德官窑为蓝本(见图5),同形同纹,但纹饰细部有所不同,青料也不同。宣德官窑使用的是浑厚凝重的苏麻离青,嘉靖官窑使用的是回青料,经调配后形成蓝中带紫的发色效果。万历官窑中模仿宣德官窑瓷器的作品亦不在少数,以青花瓷器最为多见。例如,北京故宫收藏青花庭院仕女纹碗(见图6)的制作蓝本明显来自宣德本朝,在瓷器设计上二者唯有款识不同。以上可见,明代成化、弘治、正德、嘉靖、万历官窑中历代均有仿宣德官窑的制作,并且其仿宣德形式表现为:在造型、胎釉、装饰上完全依照宣德官窑原样进行仿制,力求最大限度地接近宣德官窑原物,本文故谓之为第一类仿古——整体临摹式仿古。
图1 明成化官窑仿宣德龙纹青花碗(英国戴维德基金会藏品 编号PDF A640)Fig.1 Blue and white bowl with dragons, offcial imitation Xuande ware, Chenghua Period, Ming Dynasty, Percival David Foundation (UK)
图2 明宣德青花云龙纹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Fig.2 Bowl with dragons and clouds, Xuande Period, Ming Dynasty, the National Palace Museum (Taipei)
图3 明弘治官窑仿宣德青花龙纹碗 (日本梅沢纪念馆藏品)Fig.3 Blue and white bowl with dragons, offcial imitation Xuande ware, Hongzhi Period, Ming Dynasty, the Hamao Umezawa Memorial Museum (Japan)
图4 明正德官窑青花龙纹碗(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 )Fig.4 Blue and white bowl with dragons, offcial ware, Zhengde Period, M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图5 明宣德官窑及嘉靖仿宣德官窑青花云龙纹靶杯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5 Stem cups with dragons and clouds, offcial Xuande ware and imitation Xuande ware (Jiajing Period, Q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明代嘉靖、万历时期好古、博古的观念盛行,晚明繁荣的商品经济刺激了社会各阶层的仿古情结,宣德官窑作为一代名品在明晚期备受推崇,时人谢肇淛热情洋溢地赞扬:“宣窑不独款式端正,色泽细润,即其字画亦皆精绝。”[6]高濂《遵生八笺》更是备极赞誉,称宣德官窑“发古未有之名品”[7]。宣德官窑在明代中后期受到好古之士的热烈追捧,声价不菲,以致田艺蘅《留青日札》中惊叹“宣德之贵,今与汝(窑)敌!”由于晚明社会复古之风流行,嘉靖、万历时期的民窑也逐渐加入了仿制宣德官窑的行列,形成了景德镇明清瓷器史上官窑、民窑竞相摹仿宣德官窑的第一高潮。嘉靖民窑中大量出现署写宣德款识的瓷器制作,最为典型的代表是嘉靖青花人物纹双耳碗。该碗为嘉靖时期葡萄牙订造瓷,造型及口沿的一圈铭文均为葡萄牙贵族订制,而碗底圈足内却署写六字双行“大明宣德年制”款(见图7)。随着万历晚期御器厂的解体,官窑瓷器的结束为民窑瓷器迎来了新的发展时代。近年来,随着景德镇城市建设的推进,市区内过去叠压在民房下的窑址逐渐暴露出来。笔者在景德镇窑址调查中收集到许多晚明民窑瓷器残片,发现明末的万历、天启、崇祯三朝民窑瓷器中,署写仿宣德款识成风,其中有写“大明宣德年制”款,有写“宣器”款,有写“宣窑”款(图8),所见此类瓷器均制作精细,胎釉精良,绘事工整。宣德官窑已经成为当时制瓷业的典范和楷模,寄托着人们对宣德官窑的喜爱和崇尚之情。以上嘉靖、万历、天启、崇祯四朝民窑的仿宣德官窑形式,其器形、纹饰、胎釉造型、纹饰、胎釉皆与宣德官窑无关宏旨,唯款识的署写与宣德有关,是为纯粹摹古而已,故本文谓之第二类仿古——摹古寄托式仿古。
图6 明万历官窑庭院仕女图纹碗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6 Bowl with ladies in courtyard, offcial ware, Wanli Period, M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二 、清代瓷器之仿宣德官窑
相比于明人的钦慕之情,清代宫廷对宣德官窑的推崇亦毫不逊色。清代初期制瓷技术在前代的基础上大有提高,使得仿古的技巧也具备了更多的条件,加之康熙、雍正、乾隆三帝皆好古崇古,使得仿古之风更为盛行,宣德官窑益为所重,形成了明清景德镇制瓷业史上仿宣德官窑的第二个高潮。
图7 嘉靖民窑仿宣德青花碗 1542年(葡萄牙莱娜女王博物馆藏品)Fig.7 Blue and white bowl, commercial imitation Xuande ware, Jiajing Period, Ming Dynasty (1542), the Museum of Ceramics in Caldas da Rainha (Portugal)
图8 晚明民窑仿宣德款(景德镇十八桥窑址出土 2008年)Fig.8 Imitation Xuande reign marks on commercial wares, unearthed from Shibaqiao, Jingdezhen (2008)
清代最早开启仿宣德序幕的是康熙官窑。存世瓷器中康熙官窑有诸多整体临摹式的仿宣德官窑佳作,以青花器最为多见,此类仿制于造型、纹饰、款识,均力求与宣德原样一致,署写“大明宣德年制”或“大清康熙年制”款。如康熙仿宣德青花仕女庭院图纹碗(见图9),康熙仿宣德青花松竹梅纹大碗、康熙青花折枝花果纹大碗、康熙青花海水异兽纹靶杯、康熙釉里红三果碗、康熙祭蓝地白鱼藻纹盘等,数量甚多,不可枚举。以康熙仿宣德青花仕女图纹碗为例,该碗在造型、纹饰上皆与宣德本朝无异,而若相比于前述明代万历仿宣德青花仕女图纹碗(见图6),无论在器形的细部处理上,还是在青花料色的配制及描摹上,康熙瓷器则要精细得多,由此可见康熙官窑在仿宣德官窑方面用功之深,难怪清人刘廷玑在比较了康熙官窑和宣德官窑之后认为:“釉水颜色,桔皮傻眼几可乱真,款字也酷肖,极难辨识。”“仿古暗合,与真无二”,由此可见康熙官窑仿宣德水平之高。
康熙四十四年至五十一年(1705-1712)的景德镇御窑厂督陶官为郎廷极,此时的官窑因而被称作“郎窑”。郎窑瓷器以“郎窑红”最为有名,其釉色犹如初凝牛血一般鲜红浓艳,并且有一种强烈的玻璃光泽,光亮夺目,极尽绚丽灿烂。郎窑红事实上就是基于仿宣德官窑宝石红釉(见图10)而诞生的一代名品。清人许谨斋曾作诗称赞道:“比视宣成欲乱真,乾隆万象归陶甄。雨过天青红琢玉,贡之廊庙光鸿钧。”[8]诗中所言的“红琢玉”就是指郎窑红,“贡之廊庙”则说明当时郎窑红器物为内廷专用。北京故宫收藏有一件清康熙郎窑红釉穿带直口瓶(见图11)。该器通体施红釉,因釉质在高温烧造时垂流而使口部显露出白色胎体,底部红釉凝聚,釉色浓重。外底施白釉并镌刻乾隆御制诗:
“晕如雨后霁霞红,出火还加微炙工。
世上朱砂非所拟,西方宝石致难同。
插花应使花羞色,比尽翻嗤画是空。
数典宣窑斯最古,谁知皇祜德尤崇。
乾隆乙未仲春月御题。”
康熙郎窑红釉色凝润犹如宝石,以至与之相隔不远的乾隆皇帝已经不能辨识,将之误认为明代宣德宝石红器,郎窑红仿制宣德宝石红釉之成功,由此可见一斑。明代宣德宝石红釉的造型仅局限于碗、盘、靶杯和僧帽壶四类,清代康熙郎窑红在仿制宣德宝石红釉时并非亦步亦趋,而是造型多样,如观音尊、棒捶瓶、穿带瓶、胆式瓶、梅瓶、僧帽壶等,釉色皆鲜红莹润,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其形制并不拘泥于宣德旧样。郎窑红作为中国古代陶瓷史上的一代名品,因仿制宣德宝石红而形成自身独立的美学风格,汲取宣德官窑宝石红釉的艺术精髓,于仿制中形成创造,故本文谓之第三类仿古——局部化裁式仿古。
图9 清康熙仿宣德青花庭院仕女图纹碗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9 Blue and white bowl with ladies in courtyard, imitation Xuande ware, Kangxi Period, Q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图10 明宣德宝石红釉僧帽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10 Ruby red monk’s cap-shaped ewer, Xuande Period, M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图11 清康熙郎窑红釉穿带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11 Copper red vase with tape holes, Kangxi Period, Q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承康熙遗制,清代雍正皇帝亦尊古、崇古,对宣德官窑垂青有加。现存英国戴维德基金会的雍正六年(1728)清宫典藏珍宝图像总汇——《古玩图》手卷中,宣德官窑的形象赫然多有著录,仅此卷当中就达二十处之多,足见此类隽品早已被雍正皇帝视为珍宝,绘制成册,告示子孙。唐英《陶成纪事碑》(雍正十三年,1735年)对雍正官窑仿宣德官窑有明确记载:“一仿古宣窑霁红,有鲜红、宝石红二种。……一仿宣窑霁青,色泽泛红,有橘皮棕眼、一仿宣窑宝烧,有三鱼、三果、三芝、五福四种。……一仿宣窑填白器皿,有厚薄大小不等。”[9]此类仿宣德实物在两岸故宫多有收藏,如雍正釉里红三果纹碗(见图12)为整体临摹式仿自宣德官窑;另有雍正釉里红加绿三果纹碗(见图13),碗外壁釉里红绘折枝琵琶、石榴、桃,以豆青釉填绘枝叶并暗刻细部,署写“大清雍正年制”款识,是为在宣德官窑原样的基础上进行局部化裁式的仿制,推陈出新。雍正官窑对宣德官窑的有意追摹,最为生动地表现在青花瓷器的仿制上。例如,北京故宫收藏的雍正仿宣德青花双耳扁壶、雍正青花折枝瑞果纹盖罐(见图14),无论是作为辅饰的莲瓣纹、如意纹,还是作为主体装饰的折枝石榴纹,其纹饰蓝本均来自宣德官窑,但由于所隔时代久远,工艺条件不同,清代国产青料已经不能做出宣德官窑所用青料那种自然的渗透晕散效果,因而雍正官窑便以人工点染的方法进行对宣德官窑的有意仿制(见图14)。如此一来,雍正青花在追求仿宣德青花发色效果的同时,这种人工点染的方法便成为增强层次、加强形象立体感的重要手段。采用这种手法描绘的青花瓷器,其层次更为丰富,具有传神的表现力。雍正官窑因仿宣德官窑青花所诞生的人工点染法在此后的乾隆、嘉庆、道光等后世青花瓷器中皆有传承。雍正官窑仿宣德,仿古但决不泥古,其仿制表现出多种活泼的形式,或者选取宣德官窑的造型,而采用截然不同的装饰或者釉色,如北京故宫收藏的雍正青花四方倭角双耳瓶(见图15)、雍正仿官釉四方倭角瓶,其设计蓝本均来自宣德官窑青花四方倭角双耳瓶(见图16)等;或者截取宣德官窑的部分纹样,而采用不同的造型并对纹饰进行重新组合设计,例如青花折枝花纹梅瓶;或者选取宣德官窑的经典器型,而在此基础上进行重新变形设计,例如雍正白釉僧帽壶、雍正窑变釉杏心双耳扁瓶等,雍正官窑的这些仿宣德形式都可以归为局部化裁式仿制,反映了雍正官窑“师古而不泥古,仿古而不忘新意”的理念。
图 12 清雍正仿宣德三果纹碗(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12 Bowl with three fruits, imitation Xuande ware, Yongzheng Period, Q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图13 清雍正仿宣德釉里红豆青彩三果纹碗(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13 Bowl with three underglaze red fruits and bean green leaves, imitation Xuande ware, Yongzheng Period, Q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图14 清雍正仿宣德折枝瑞果纹盖罐及其纹饰细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14 Covered jar with fruit and foral sprays and the detail of the design, imitation Xuande ware, Yongzheng Period, Q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乾隆皇帝对宣德官窑的推崇较之康、雍两帝有过之而无不及,《清高宗御制诗文集》存咏明代御瓷诗共十一首,其中咏宣德官窑则占有七首之多。清宫旧藏“弘历是一是二图”中则在描绘乾隆皇帝尊荣的同时,将宣德官窑青花“大德吉祥场”梵文出戟罐及抱月瓶置于非常明显的位置,陪伴在天子身旁,可知宣德官窑在这位风流天子的心目中有着何等尊崇的地位,故而仿宣德自然成为了乾隆官窑瓷器制作中的一个重要主题。乾隆官窑紧承雍正官窑的仿宣德形态,分为二式:一为整体临摹式,胎釉与造型完全以旧器为标准,如青花花果纹执壶(见图17、图18)等;一为局部化裁式,胎釉保持一致,造型、纹饰有所变化,据清宫造办处档案记载,从乾隆元年至乾隆三十年乾隆官窑仿宣德的记载多达百处,以乾隆三年为例:
图15 清雍正青花四方倭角双耳瓶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15 Blue and white square vase with fattened angles and handles, Yongzheng Period, Q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图16 明宣德青花四方倭角双耳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16 Blue and white square vase with fattened angles and handles, Xuande Period, M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图17 明宣德官窑青花执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17 Blue and white ewer, offcial ware, Xuede Period, M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图18 清乾隆仿宣德青花执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18 Blue and white ewer, imitation Xuande ware, Qianlong Period, Q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乾隆三年)六月二十五日:七品首领萨木哈,催总白世秀来说太监高玉交宣窑青花有耳盖碗一件,不要耳;……宣窑八吉祥挠碗一件,收小些,照样焼造;……宣窑青沓草灯台一件,有盖,照样烧好,里改花样;……宣窑黄地青花大盘一件,宣窑红龙青云海水大盘一件,宣窑大盘一件,宣窑串花青龙大盘一件,……宣窑青蓉桂七寸盘一件,……宣窑青灵杵八宝高足五寸碟一件,……宣窑青花四寸碟一件,……宣窑青地把莲五寸碟一件,宣窑青灵杵八宝三寸碟一件,……宣窑青花八宝靶盘一件,……宣窑八吉祥大碗一件,……宣窑福寿汤碗一件,宣窑青花黄地高足挠碗一件,……宣窑青花矾红八吉祥茶盅一件,宣窑青花三果茶碗一件,宣窑青花莲子茶盅一件……宣窑青花高足小碟一件,宣窑青花梵书庆玲小靶盅一件,宣窑青花莲子酒盅一件,……宣窑青花梵书庆玲靶盅一件,……宣窑青把莲小碟一件,……宣窑青八仙茶盅一件,宣窑青花四喜瓶一件,……宣窑青花白地蒜头瓶一件,……宣窑收小青花双环七玄尊一件,……宣窑青花双管观瓶一件,……宣窑青花白地蒜头尊一件,……宣窑放大双管大汉尊一件,……宣窑放大天球尊一件,宣窑放大兽面双环大汉尊一件,……宣窑青花放大马卦瓶一件,宣窑放大双管直口尊一件,……宣窑放大铜鼓尊一件,宣窑放大青龙天球尊一件,……宣窑放大天禄尊一件,……宣窑青花洋帽洗一件,宣窑青花钵盂缸一件,……宣窑青花梅瓶一件,宣窑青花三果梅瓶一件,宣窑青花蛮戟双耳瓶一件,宣窑青花放大纸槌瓶一件,宣窑青花靶托一件,宣窑青花如意有盖水盛一件,宣窑青花参壶一件,宣窑黄地青花参壶一件,宣窑青花小盒一件,宣窑青花罐一件,宣窑青花八宝高四足茶壶一件,宣窑青花腰元有盖水盛一件,……宣窑青花观音瓶一件,……。传旨:交与焼造磁器処唐英,……再宣窑青香草灯台一件,照样烧造,花样改画好,花样再大。……烧造完时再将交出原磁器缴回,仍交磁器库。此磁器内有大器皿应画样带去其小磁器皿俱各带。钦此。”[10]
在北京故宫清宫旧藏的实物中,我们可以搜寻到一系列乾隆三年仿宣德的作品,如青花缠枝花纹蒜头尊,造型端庄典雅,青花浓艳青翠,装饰繁缛,是为上述造办处档案中的“宣窑青花白地蒜头尊”;乾隆青花缠枝花纹纸槌瓶,器形高大(63cm),该瓶颈、腹满绘缠枝花纹,辅以变形如意云头、变形莲瓣、海水纹等边饰,瓶底青花署写“大清乾隆年制”篆书款,该器纹饰繁缛富丽,为造办处档案中“宣窑青花放大纸槌瓶”;青花云龙纹天球瓶(见图19),口沿绘灵芝,颈及腹部满绘云龙纹,近足处绘海水纹,底款署写“大清乾隆年制”六字篆书款,对照档案,是为造办处档案中所记“宣窑放大天球瓶”;另有青花云龙纹双螭耳瓶,口沿饰海水纹,颈部饰蕉叶纹,腹部缠枝莲开光内绘正面龙纹,近足处饰莲瓣纹,此瓶是在明代宣德官窑造型上的演变,对照档案应为“宣窑放大马挂瓶”。此类实例甚多,本文不一一枚举。
与官窑的大量仿制相对应的是,清代民窑瓷器仿宣德官窑的制作亦从未中断,且多为摹古寄托式仿古,于底款署写“大明宣德年制”,品种数量众多。有意思的是,笔者在景德镇窑址调查过程中发现宣德官窑莲瓣纹鸡心碗(见图20)在民窑中的影响很大,其仿制数量众多(见图21),造型、纹饰皆有明显的仿宣德官窑身影,特别是外底故意镟出的突起样式,惟妙惟肖的仿制了宣德鸡心碗的造型和装饰旨趣。
图19 清乾隆青花云龙纹天球瓶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Fig.19 Blue and white vase with dragons and clouds, Qianlong Period, Qing Dynasty,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图20 明宣德青花鸡心碗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Fig.20 Blue and white bowl, Xuede Period, Ming Dynasty, the National Palace Museum (Taipei)
图21 18世纪 清代民窑仿宣德青花鸡心碗(景德镇戴家弄窑址出土 2007年)Fig.21 Blue and white bowl, commercial imitation Xuande ware, Qing Dynasty (18th Century), unearthed from Daijianong, Jingdezhen (2007)
三、结 语
仿古是中国艺术的一项特色,历代艺术的表现都不乏仿古的因素,究其思想渊源,应该与儒家文化“好古”、“稽古”、“考古”的心态有密切的关系[11]。自宋代以来,随着金石学的产生,复古之风兴盛,中国人借由仿古以达到好古和崇古的心理诉求[12]。自宋代至明清,这一风尚波及整个中国艺术领域,并且在16-18世纪达到顶峰[13]。古代艺术家们在创作过程中,经常回到古代,寻求新的表现元素,这是我们普遍认知的一个事实。因此,仿古是中国艺术史中的一个普遍现象。就中国陶瓷史而言,宣德官窑是景德镇历史上一座难以逾越的瓷业高峰,对后世的影响极大。仿宣德官窑成为景德镇明清瓷器中一个不可忽视的主题,在长达五百余年的仿制中,衍化出三种不同的仿古形式:一为整体临摹式,如明代成化及后期官窑仿宣德之作,造型、胎釉及纹饰完全依照宣德官窑原样仿制,力求最大限度地接近原物;一为摹古寄托式,如晚明民窑仿宣德之作,纹饰、造型、色釉皆与宣德官窑无关,署款却为“大明宣德年制”、“宣窑”、“宣器”等,是为纯粹摹古而已;一为局部化裁式,如康熙郎窑红,雍正、乾隆的一些作品,汲取宣德官窑的一处或几处元素重新组合而成,或是模仿纹饰,或是模仿造型,或是模仿色釉。
本文在梳理了明清数百年来的仿宣德瓷器之后发现,事实上仿宣德非但没有阻碍明清制瓷业的发展,反而成为了明清瓷器制作源源不断的灵感来源,受其影响和启发,诞生了许多风格鲜明的瓷器佳作,并在此过程中推动了制瓷业技术的进步,在仿制的同时催生出不同时代的陶瓷艺术风格,是可见宣德官窑对后世影响之深远。从明清瓷器仿宣德这一案例说明,“仿古”并非倒退、落后的代名词,也决非与创新格格不入的矛盾对立面。“古”在本质上具有超时空性,在一定程度上仿古与创新是对立统一的。在一个孕育了五千年灿烂文明的古国,如何看待“古”,如何给予仿古以应有的价值认可,探究仿古与创新之间的关系,是我们当下中国现代化演进过程中一个颇为沉重而又具有现实意义的问题。
[1]中国硅酸盐学会. 中国陶瓷史[M]. 北京: 文物出版社, 1982: 370.
[2](清)·朱琰. 陶说[M]. 卷二. 美术丛书本. 南京: 江苏古籍出版社1981年排印本,第1081页.
[3](民国)·许之衡. 饮流斋说瓷[M]. 美术丛书本. 南京: 江苏古籍出版社影印本. 册三. 第1684页.
[4] 刘新园. 景德镇出土明成化官窑遗迹与遗物之研究. 成窑遗珍. 香港徐氏艺术馆, 1993: 18-46.
[5](明)·申时行.大明会典. 北京: 中华书局重印本, 1989: 981.
[6](明)·谢肇淛. 五杂俎. 北京: 中华书局, 1959年排印本. 第352页.
[7](明)·高濂. 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笺. 巴蜀书社. 1988年排印本. 第466-467页.
[8]许谨斋. 戏呈紫衡中丞诗.
[9]傅振伦、甄励. 唐英瓷务年谱长编.“雍正十三年 乙卯(1735年)五十四岁”条. 景德镇陶瓷. 1982(2).
[10]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香港中文大学.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 人民出版社. 2009. 乾隆三年档.
[11]李玉珉. 古色: 十六至十八世纪艺术的仿古风.台湾: 台北故宫博物院. 2003.
[12] 对于宋代古器物学与仿古制作的关系, 学者已有较深入的研究. 参看陈芳妹. 宋古器物学的兴起与宋仿古铜器. 国立台湾大学美术史研究集刊[J]. 2001(10); 李零. 铄古铸今. 香港: 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 2005.
[13]李玉珉. 古色: 十六至十八世纪艺术的仿古风. 台湾:台北故宫博物院, 2003.
Antique Imitation and Innovation∶ An Observation of Offcial Xuande Ware Imitation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HUANG Wei
(Jingdezhen Ceramic Institute, Jingdezhen 333403, Jiangxi, China)
Offcial Xuande ware with its unsurpassable height of craftsmanship in Chinese ceramic history had profound infuence on the production of porcelain in later periods. As a result, offcial Xuande ware imitation prevailed in the ceramic industry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is paper classifes this prevalent practice of imitation into three levels∶ imitation by fully copying the original, imitation by copying the original style for homage to the old masters, and imitation with creative changes to part of the original. The observation of the phenomenon at these levels is expected to clarify the role of Xuande ware in ceramic industry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d reveal the relation between antique imitation and innovation.
offcial Xuande ware; antique imitation; imitation Xuande ware
date: 2013-12-28. Revised date: 2014-02-08.
TQ174.74
A
1000-2278(2014)04-0449-08
10.13957/j.cnki.tcxb.2014.04.021
2013-12-28。
2014-02-08。
黄薇(1982-),硕士。
Correspondent author:HUANG Wei(1982-), Master.
E-mail:celadonhuang@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