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学生

张琴

母亲的脚痛风犯了，痛得无法下床，只得住进了医院，而我也不得不开始了陪护生活。

家离医院有些距离，路不太好走，而车更难等。年三十晚上，我在寒风中苦等了近半个小时，也没有一辆空车路过，就在我准备放弃坐车，打算步行回家的时候，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在我身边戛然而止，我惊喜地奔上前去，却发现车上坐着一个穿红色毛衣的女乘客。我很沮丧，转身要走，却听见那位司机师傅冲我喊：“张老师，您上车！”我心里纳闷极了：“张老师？他怎么知道我？”要知道，我离开这座城市已经6年了。而司机小伙子正冲旁边乘客抱歉地笑着说：“对不起啊！她是我的小学老师，今天年三十，车不好坐！麻烦您顺带捎一下她吧，我免费先送您到您要去的地方！”那位女乘客一脸羡慕地对我说：“快上来吧，当老师真好！”我知道她的意思，被一个曾经教过的学生记挂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司机催我上车，我在寒风中确实冷，虽然想不起来他是谁，还是上了车。

司机却已经按捺不住激动，一个劲儿地向我报告着同学的近况，谁复旦毕业了，在哪个金融大公司，谁开了一家蛋糕店，同学们都常去捧场呢。他只顾着眉飞色舞地说着同学的新鲜事了，却唯独忘记说他自己了。我看着他的模样，听着他的介绍，突然想起来了，这是我16年前带的第一批学生。光阴荏苒，我已记不起他的名字了，我只好问他，他腼腆地自我介绍道：“张老师，我是小伟啊！”

小伟？我一下子想了起来，我怎么会忘记这个孩子呢？让他摘抄自己喜欢的词句，他说他一个都不喜欢；他把同学绊摔倒了，还恶语相向，说人家就是欠抽。整个一小太保！我当时心里还在暗想，这家伙长大可怎么办呢？学习一塌糊涂，脾气又坏，品行也不敢恭维啊！可是你看眼前这位帅气的小伙子，彬彬有礼不说，还很有生意头脑，他正规划着把手头的车倒腾出去，用赚回来的十几万做启动资金，去市中心开个奶茶店呢。

我心里暗笑自己的迂腐，在我這样的老师眼里，只有学习好，乖巧听话才是正经出路吧。我不禁想起那一年的得意门生小北，那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应该更有出息了吧。面对我的询问，小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张老师，您有空去看一下他吧。他那个时候最听您的话了！”

我一愣：小北怎么了？

“小北从上海某重点高校毕业后，陆续找了几次工作，都没坚持过两个月，现在的他，很自闭，在家只知道打游戏。前不久喝多了，还从他家二楼跳了下来，幸好只摔折了腿！”

我有些发懵，我曾经引以为傲的好学生、好孩子，他是怎么了？

我没有回家，直接让小伟送我去小北家。虽然不一定会有改变，但是我一定要做点什么。看见我拎着水果站在门前，小北妈妈不知所措，听着小伟的介绍，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站在门口，我就听见里屋电脑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我走进屋，站在这个当年的得意门生旁边，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也许感知到了我的目光，小北抬起了头，他居然一眼认出了我，怯怯地说：“张老师，怎么是您？”

我依稀记得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孩子，毕业后好几年，每年都会邮寄明信片给我，甚至他上大学的时候，还给我写过几封信。到底是什么样的境遇让他如此颓丧？

面对我的询问，小北委屈地哭诉道：“张老师，这个世界没有公平！本来那个职位是我的，但是因为我没有背景，我就被排挤掉了！他们都不如我，可是他们都比我生活得好！”我满是心疼，却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个年轻人，觉得自己很出色，可是却被大公司拒绝了，他想不通，绝望之中就自杀了。很幸运的是，经过抢救他又活过来了，还意外得知，是那家公司发错了录用函，本来是要录取他的。但是公司知道他的这件事后，不肯要他了。要知道，人生要遭遇的困难有很多，这小小的变故都不能承受，那以后遇到更多更大的困难怎么办呢？“小北，人生会有一些不公平，但是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付出在下一刻就会有回报，只要你种下希望的种子，坚持不懈地努力，你的人生一定会开出绚丽的花朵。”

我不知道我的话对小北有没有用，但这件事也告诫了我—对教育工作者来说，培养学生健全的人格远比传授书本知识重要。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哪怕他只是开一个小小的蛋糕店，哪怕只是做一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只要他乐观快乐地生活，他的人生也是成功的。

让我开心的是，小北后来给我来电话，说他又去找工作了，工资底薪只有3000，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起码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为小北的转变而欣慰，同时也为小伟的热情付出而深深感动：在母亲住院的那段日子里，都是他开着出租车接送我。作为一名老师，多年后被学生记得，还受到如此“礼遇”，我觉得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