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水走

◎ 任永恒

·01·

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小北难过但不意外，因为总听到他俩吵架。小北经常问奶奶他们为什么吵架，奶奶说那是大人的事，不让小北管。前几天他们终于不吵了，爸爸便好多天没回家；妈妈呢，总是到离家不远的码头上坐着，一坐就是一天。码头上能看水、看船、看江鸥从远方飞来，或向远方飞去。

这天，小北放学往家走时，在码头边看到了妈妈的身影。他快步跑到妈妈身边坐下，把脑袋靠在了妈妈的肩上，妈妈也紧紧地搂住了小北。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妈妈走了。奶奶说，妈妈是坐船走的。

家里妈妈的东西没怎么少，好像过几天她还会回来似的，可爸爸说，妈妈不回来了。

打那以后，小北也爱坐在码头边看南来北往的船。

爸妈离婚之前，奶奶曾开玩笑似的问过小北：“要是爸妈不在一起了，你想跟谁？”小北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心里更没有答案，因为他不想让爸妈离婚。小北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小孩子长两只手，就是要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的。在公园里，在大街上，每家都是这样的。

在码头上，小北曾对妈妈说：“要是您去别的地方，也带上我吧！”

妈妈摸着小北的头说：“孩子，妈妈也想啊，只是法院不准啊！”

“为啥？”

“妈妈没有钱。”

“可我想跟您走。”

妈妈听后，抱着小北哭了。

·02·

妈妈到哪里去了，没人告诉小北。码头边停了那么多船，小北不知道妈妈坐哪条船走的，也不知道她去了哪个方向。

自从妈妈走后，小北似乎突然间长大了。他一次也没哭闹，听话得让奶奶都有些疑惑。

一天，家里只剩下小北和奶奶。小北把头埋在枕头里，奶奶把他扳过来，搂进怀里。看小北还不吱声，奶奶便问：“在想妈妈吗？”

“我要说想，您会伤心吗？”

“唉……以后别去码头了，那地方潮。”

“嗯。”小北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想奶奶怎么知道他经常去码头。

每天放学后，小北都会沿着水走，走到码头，就在岸边的石阶上坐下来。他觉得，说不定哪天，妈妈就从哪条船上下来了。日子长了，这渐渐成了小北的习惯。

除了小北，还有一只小狗也经常坐在码头的石阶上看水。

这是谁家的小狗呢？难道是只流浪狗吗？一天，小北这样想着，从书包里拿出饭盒，把里面的剩饭剩菜倒在了地上，然后冲小狗招了招手。小狗闻到饭香，跑了过来。它打量了小北一会儿，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打这以后，小狗就同小北坐在一起看水了。小北往水的上游看，小狗也往上游看；小北往下游看，小狗也往下游看。小北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却不知道小狗在看什么。

“你在看什么？你有家吗？”

小狗歪了歪头，不知道听没听懂小北的意思。但不管听懂没有，它也回答不了小北的问题。

小狗每天都在石阶上等小北。小北比以前更期盼放学了，那寂静的石阶好像只属于他们俩。

一天，眼看着天快黑了，小北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小狗也离开了码头。它要去哪儿呢？是回家吗？小北心里冒出很多问号，于是决定跟着小狗去看看。

小狗发现了小北，回头看了他一下，脸上似乎带着笑容。狗会笑吗？可小北就是觉得它在冲自己笑。

就这样，小北一直跟着小狗来到了一座小桥下，看着它钻进了一根水泥管子里。很快，小狗又钻了出来，它似乎想告诉小北，这就是它的家。

·03·

妈妈走了，可照片还在。有一张是她在码头上照的，不过照片上的码头不是这里的码头，而是姥姥家的码头，上面还有码头的名字呢，叫“双城码头”。小北想：到“双城码头”去会不会找到妈妈呢？

小北很小的时候去过姥姥家，可他已经记不清路线了。不过小北认定，只要妈妈回了姥姥家，就一定会和他一样，每天都去码头上坐一会儿的！

于是，小北在码头上找了一个开船做客运的人问：“您的船去‘双城码头’吗？”

“每天都去啊。”

“小孩也得买船票吗？”

“嗯，身高超了就得买。”

“多少钱？”

“二十四块八。”

小北没有二十四块八，而且也不能管大人要。只要一要，大人就会问他干啥用，到时候他可咋说？小北从小就没撒过谎，现在也不会。

周日写完作业，小北又来到了码头。他抱着小狗，依旧望船、望水、望太阳慢慢落山。

“你的狗可真懂事，不跑也不闹，就这么陪着你。它叫什么名字？”一个老爷爷走过来问。

小北一愣，因为他不知道小狗叫什么名字。不过，他突然想到好朋友坤坤家的狗叫“嘟嘟”，便随口说道：“它叫嘟嘟。”

“嗯，这个名字不错。”老爷爷点点头，走到不远的地方坐下来，也往水上看。

这时，小狗不知为啥突然兴奋起来，围着小北不停地跳。小北被跳得没办法了，只好说：“别闹了，别闹了，我们去街上走走吧！”

他俩沿着街一直向前走。突然，不远处传来杂乱的狗叫声。小狗又兴奋起来，在小北身旁窜了几个来回后，奔向了狗吠声的方向。

小北追过去一看，原来这里是个狗市，一排排笼子里或站或卧的，都是不同品种的狗。小狗不知自己的同类为啥会被关进笼子，伸着鼻子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地嗅着，不时还叫上几声。

它们是在打招呼、说话吗？小北觉得挺好玩。这时，几个人围在了小狗身边，其中一个问：“哎，小孩儿，这狗是你的？”

“嗯。”

“卖吗？”

这个问题把小北问蒙了，他想不到竟然会有人买这只小狗。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只要卖了小狗，自己就有钱买船票了。

“这狗种‘串’得还行。小孩儿，卖吗？”那人继续问道。

“多少钱？”小北小声问。

“你这狗不值多少钱，要是卖给叔叔的话，给你十块钱。”

“二十四块八，少了不卖。”小北满脑子都是船票。

“十五块钱吧。”

“就二十四块八。”

小狗好像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突然从小北的腿下窜了过去，往街口的方向跑了。小北赶紧追了过去，他身后的人大声喊道：“二十四块八就二十四块八！”

小北找了好几条街都没看见小狗，只好回了家。

第二天中午，小北把饭盒里的肉都省了下来，准备留给小狗。

下午一放学，小北就跑出校门，往码头奔去。远远地，小北就站下了——他看到小狗蹲在石阶上，正像往常一样看着水面，心里顿时感到一阵难过。

小北快步来到小狗身边，抱起了它。小北蹭了蹭小狗的脑袋，有些想哭。

放下小狗，小北把饭盒拿了出来。这次，他没把肉倒在地上，而是让小狗直接在饭盒里吃起来。小狗吃得很小心，吃几口就抬头瞅瞅小北。吃完了饭，小狗轻轻地蹭了蹭小北的脚踝。小北知道，小狗这是在感谢他。他忍不住一把把小狗抱在了怀里。

这时，那个老爷爷又来了，他笑着拍了拍小狗的脑门。

“爷爷，您也喜欢它？”

“嗯，这小狗挺懂事的。”

“那……卖给您行吗？”

老爷爷笑了：“你打算卖多少钱？”

“二十四块八。”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而且，你为啥要卖掉小狗呢？”

“这是个秘密，不说行吗？”

“你家在哪儿？”

“我家就在那条街上的红房子里。”小北指了指不远处的街道。

“哦，你家后面那排灰房子从左边数第三间就是我家，咱们离得不算远。你准备拿卖狗的钱干什么呢？”

“我有用处。”

“那为啥不跟你家长要呢？”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

“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我给你五十块吧！”

“不，我只要二十四块八。”

“给你三十。”

“我找您钱。”小北忙在身上翻找起来。

“你拿着吧，不用找了。还有别的事需要帮忙吗？”

“没有了，谢谢爷爷！”

“对了，这小狗叫什么名字来着？”

“它叫嘟嘟。”

小北说完，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跑了。他实在不敢回头，因为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出声来。

有了买船票的钱，就能看到妈妈了吗？小北觉得一定能！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只是觉得妈妈应该在那个码头的某个地方等着自己。

·04·

周日一大早，小北背着书包，坐上了开往双城的客船。乘务员阿姨见小北一个人，便过来问道：“小朋友，你去哪里啊？家里大人呢？”

“我去双城看妈妈。”

“哦，你妈妈在码头等着你呢？”

“嗯，是的！”

听完小北的话，乘务员阿姨放下了心，提醒他注意安全就忙别的去了。

小北第一次坐这样的客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他坐了一会儿，就站到了甲板上，开始欣赏远方的群山、岸边的钓鱼老人和一只只在船头船尾跟飞的水鸟。他心里充满了喜悦，一点也不害怕。

很快，船到达了双城码头。小北小心地走下船，跟着人流来到了码头出口。

到了出口外的广场，他的心里一下子踏实了，因为他看见了那座纪念碑——妈妈在纪念碑下照过相。

一整个下午，小北都坐在纪念碑旁等妈妈，饿了就吃从家里带来的饼干。小北坚信妈妈一定会来，眼睛一直盯着那条通向码头的必经之路。

就在小北每天放学的时间，妈妈出现了。她低着头，走得很慢很慢。小北兴奋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边跑边喊：“妈妈，妈妈！”

听到小北的声音，妈妈猛地抬起了头。当她看见朝自己飞跑过来的小北时，惊讶极了，可还是下意识张开了双臂。

两个人拥抱了好久好久，妈妈才问：“小北，你来这里告诉奶奶了吗？”

“没有。告诉奶奶她不会让我来的。”

“那怎么行？找不到你，奶奶会急死的！”

“我，我没想那么多……”

“你这孩子！”妈妈赶紧拿出手机，给奶奶打了电话。

打完电话，妈妈带着小北买了船票，来到码头边，边等船边和他聊天。

“妈妈，您是每天都来码头吧？”

“嗯，是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

妈妈摸着小北的头发，流下了眼泪。

·05·

船还没靠岸，小北就看见了在码头上焦急等待的奶奶。

下船后，奶奶对妈妈说：“我年纪大了，你们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可这钥匙你说什么也得拿着。家里的那处老房子离小北的学校很近，你要是能回来的话，小北中午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妈妈还没接，小北就从奶奶手里拿过钥匙，放进了妈妈的衣兜。

虽然妈妈坐下一班船回去了，没有说什么时候再回来，但小北坚信，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每天看到妈妈了。因为妈妈没有把钥匙掏出来还给奶奶。

往家走的路上，小北跟奶奶说：“奶奶，您带钱了吗？”

“多少钱？”

“二十四块八。”

“干什么用？”

“我想给咱家添一个新成员。”小北把小狗的事给奶奶讲了一遍。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小北带着奶奶来到老爷爷家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可没人应。他绕到窗下，往屋里看了看，悄悄把钱从门下塞了进去，然后对奶奶说：“咱们走吧。”

“怎么了？”奶奶有些纳闷儿。

“老爷爷在睡觉。”

“我们可以把他叫醒啊。”

“小狗也在睡觉。它躺在老爷爷的胳膊上，样子可幸福了。我有奶奶、妈妈和爸爸，老爷爷应该比我更需要一个新成员的陪伴。”

奶奶点点头，和小北朝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