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渴奔井
2014-05-30无杉山
无杉山
1
洪山日夜兼程地往家赶,不知不觉天空已经落起了雪。
从开化到上冻,掐指算来离家已半年有余。洪山打工的地方在俄罗斯远东,走的时候就签下了合同,中途不能离开工地,不能回家,没有大病不能歇假。办出国劳务要检查身体,洪山很顺利地过了关。相比之下那个马天亮就倒霉得很,一套检查下来竟然患了癌症,别说出国了,连命都保不住。
乡下人最重要是有个好身体,没病比啥都强。记得临走那天当晚,洪山搂着秀颖,把自己的体能消耗得溜溜空。翻身落马,他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又开始软疲打哈地重复白天的话题。
“颖儿,我这一走就是半年,少说也能拿回来四万,家里的地就别种了吧,你自己侍弄不了啊。”洪山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往年洪山只在附近的城里打工,春耕秋收他都能回家忙活一阵子。但这次不同,这次洪山要出国挣大钱,别说中途回家,就是打个电话都难。
秀颖被洪山搓吧得像一根面条,把头掖在男人胳肢窝里,语气柔弱泛着潮湿。
“种!咋能不种?咱家三十亩地,干活的时日也就仨俩月就能得万八千的,家里的开销都够了。你的工钱到时候干攒,再有两年三间房子就能撮起来。”
洪山琢磨了一会儿说:“咱家没有拖拉机,你知道的,往年都是我跟人家换工夫,帮人家扛麻袋、装车、扶犁,人家才给咱们趟地。可这些活你都干不来。”
秀颖把头从洪山的胳肢窝里拔出来,朦胧中看着他说:“咱家是没有四轮车,三十亩地买台车也犯不上。你说的这些活我是干不来,干不来我还不会雇车嘛,雇车也有账算。”
洪山最终还是拗不过媳妇,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秀颖说了算,包括洪山这次出国打工也是秀颖的主意。秀颖说过,儿子十二岁啦,几年就蹿成大小伙子,盖新房娶媳妇少说二十多万,不趁着年轻把钱攒下,到时候贝青等着狗咬卵子——转磨磨。洪山当然同意媳妇的说法,屯子里拉饥荒抬高利贷娶媳妇的人家不少,有寿命短的到死也没还上,到最后还是把饥荒留给了儿子。儿子是洪山的命根子,也是洪山吃苦耐劳的动力和资本,再苦再累洪山心里也是甜的。
“那就种吧。”洪山放弃了最后的努力,把媳妇的头重新按在胳肢窝里……
客车顶着小雪轻快地跑着,看着再熟悉不过的田野和远方的山脊,一群汉子坐在车里侃得热火朝天。
“二愣子,你到家头一件事想干啥?”
“叫娘们炒菜喝酒呗。妈的,老毛子的酒也太贵啦,喝得甜嘴巴舌的,这回得好好过过瘾。”
“洪山,你到家头一件事想干啥?”
洪山说:“干啥?到家把钱啪嚓往炕上一摔,想干啥就干啥。”
“那你到底想干啥?”
洪山嘿嘿地笑了:“牛渴奔井,先亲老婆。”
秀颖接到信儿,早就把家里收拾好了,饭菜热在锅里,说吃就吃,两分钟就能摆到桌子上。
可下到家啦。洪山进了院子就开始四下撒眸。院子里收拾得利利索索,园子里的苞米棒子老大一堆。洪山心里顿时敞开了两扇门。
秀颖把男人迎进屋,帮男人放下行李说:“先吃饭吧,还热乎呢。”
孩子呢?
去他爷家了,下雪没回来。
哦,不饿,先不吃。
那就是累了,赶紧上炕歇会儿。
洪山愣愣盯着秀颖的微红的脸说:不累。
秀颖顿时没了主意,问:那你想干啥?
洪山从怀里掏出几沓子钱啪地摔在炕上,一阵坏笑:“牛渴奔井。”
洪山一把将女人拥倒在炕沿上,几下就把裤子褪了下来。
秀颖趴在炕沿上,捧着钱,整整是四万块。
随着身后的冲撞,秀颖手里的钱抖落到炕上,然后发出叽叽嘎嘎的笑。
2
每次打工回家,洪山都要给老爸捎带点东西。第二天一大早,洪山就去了哥哥家。看洪山从兜子里拎出几个塑料瓶子,酷似大瓶装的可口可乐,爸说:“我也不是小孩子,给我买饮料干啥?”
洪山笑了说:“爸,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俄罗斯啤酒就是这模样,你别看是啤酒,度数可挺高,用不了一瓶就能把你喝醉。”
老爸抱着瓶子,认认真真地看着俄文商标。洪山又转到西屋,抱起小侄女,在她嫩绰绰的小脸上叨了几口,随后塞给侄女一包俄罗斯巧克力和糖果。
小侄女得到了宠爱和好吃的,搂着叔的脖子亲昵:“老叔,我给你说个秘密,你保证不能跟任何人讲。”
“鬼丫头,说吧,叔保证不告诉别人。”
小侄女浮在洪山的耳朵边上,喷出几缕暖呼呼的气息:“我看见谢老三也是这样亲婶婶的。”
一句稚嫩的话,好像晴天霹雳,差点把洪山這个大老爷们儿造个跟头。
谢老三是屯里种地大户,家里有最先进的四轮车以及配套齐全的农机具。以前洪山帮他家干过活,他也帮洪山趟过地。谢老三比洪山大不上几岁,大砖房子都盖上好几年啦。去了三间住人的还有一间车库,那车库门子都是自动的,掐着遥控器,门就自己卷了上去。洪山心想,谢老三有俩钱不假,可秀颖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主啊。洪山越想越迷糊,没想到曾经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相信小侄女的话,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当洪山耷拉着脑袋问老爸时,爸一再坚持说:“没有的事,别听外面瞎说。”
洪山就把小侄女的话说了一遍,老爸才谨慎小心地说:“秀颖是没少用谢老三的车,秋天也是他开车把苞米拉回家的,至于别的事谁也没看着,没看着的事可不能瞎说。”
“都亲嘴儿了就免不了有那事。”洪山皱着眉鼓囊着嘴。
“就算有,就算有你还能咋的?”老爸语气低沉而凝重。
洪山斩钉截铁说:“离婚!”
老爸摇摇头:“算了吧,离了,你整不好就得打光棍。你上有老下有小,谁还愿意嫁给你?”
“那我也要弄个明白,不能糊里巴涂地戴了绿帽子。”洪山抽抽着脸。
“你能明白个屁,你想想那个马天亮,查出癌症没出仨月就死了,老婆孩子家底子都是别人的,你好好的还计较个啥。”
听了老爸的话,洪山的气消了不少。“怎么,他老婆要找人了?”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四十来岁的女人谁能守活寡呀?”
对于马天亮的事,洪山也听到一些,有人说他是被癌症给吓死的,要不还能活上两年。看来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而糟糕。洪山冷静了许多,起身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让她乱来,等我问她到底是咋回事。”
“山子,没影的事可不能瞎说,说了两口子就分心啦。”老爸语重心长,似乎是用那一脸横七竖八的皱纹说出来的。
洪山既痛苦,又纠结。他只能不断地一遍一遍地安慰着自己,八成不能有啥事,大不了也就是亲亲嘴儿。
3
回了家,洪山一头扎在炕上,不说话,也不给秀颖正脸子看。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先发制人,不能在女人这里碰一鼻子灰。他要耐心地等,等秀颖吃不住劲自己说出来。
秀颖看出了男人的异常,特别是在晚上,洪山的脊梁骨冰凉梆硬,失去了往日的兴致,即使秀颖使用暗号也没遭到男人的响应。秀颖当然能感觉到男人是听见啥风言风语,在暗地里跟自己较劲。秀颖是个聪明女人,她当然不能说,说出来这个经营多年的家就要陷入危机,就像四轮车开进泥泡里,轱辘干转转出不来了。
秀颖不声不响,小心翼翼地侍候着,时不时地问寒问暖。这让洪山多少有些感动,也更增添了一些怀疑。在第三天头上,洪山终于憋不住劲了,谨慎地问:“咱家的地是谁给侍弄的?”
“谢老三呗,往年不是也用过他家车嘛。”
“给钱了吗?”
“给了,他说一个屯里住着,给个油钱就行。”
“苞米是谁给拉回来的?”
“谢老三呗,可一台车用好算账。”
谢老三,又是谢老三。听见这个名字,洪山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是秀颖答得滴水不漏,还真让洪山不好翻脸。
洪山不认可就这么简单地败下阵来,直接把话切入主题:“有人看见你跟谢老三亲嘴儿,有这事没有?”
听了这话,秀颖心头一惊。这让她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和谢老三去蹚地,她坐在车翅膀上。车刚开出屯子,谢老三就急不可耐地扭过头,扳着她的脖子,把两扇厚嘴唇砸在秀颖的脸上。看见路边跑过来几个小孩子,秀颖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把他的头恢复到了原位。
想到这,秀颖急忙答道:“是有这把事,当时我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往后他就再也不敢了。”
對秀颖的话,洪山将信将疑。话说回来,男人有几个不吃荤腥的?自己不是也借着开玩笑的机会摸过女人屁股嘛。有那心思不一定就有那事,母狗不掉腚,公狗还不是干着急。此时,洪山宁可相信自己的媳妇就是那条不掉腚的母狗才好。洪山还想问,想问你们俩到底有没有那事。但是他终归是咽了下去,就算有,问了她也不能承认,反而会把事弄得更糟糕。洪山认为老爸的话是对的:没影的事不能瞎说,说了两口子就分心啦。
壮年的身体终归耐不住煎熬,洪山扳过媳妇,一跃而起。
秀颖还停留在刚才的紧张状态之中,一点都没有准备,让她第一次有了被强奸的感觉。秀颖在黑暗之中,有两行泪悄然地滑了下来。刨粪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了沉闷的鼾声。
男人往往都是这德性,发泄完欲望就像一只瘪了的气球,什么气都没了,只顾着睡觉。
4
秀颖可是睡不着了,她在想着怎样平息眼下的风波。
洪山出国没一个月,地里就开始播种了。这年开春的雨水特别勤,晴两天就拉拉两天雨,农户们争分夺秒地播种。一时半会儿天头晴不透亮,耽误了节气苗子就拔不起来,就得耽误产量。秀颖这个急呀,连着问了好几个车主,人家都说行,车费给多少好说,但是要等自己的侍弄完了再说。没办法,秀颖就只好找谢老三。说心里话,秀颖不想找谢老三,他用那双色眼总是偷偷地抚摸秀颖,从头捋到脚,看得人身上直打痉挛。没想到谢老三倒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说:“行,洪山兄弟不在家,庄稼咋的也不能耽误了,有处买种,没处买苗。”
秀颖心里热乎乎地说:“三哥,不耽误事就行,我不会少给你车钱。”
谢老三急了说:“这话是咋说的?我还能图你这俩钱?你放心,我这车是新型,前后有大灯照着,就是起点早贪点黑也能播上。”
谢老三说话算话,硬是挤出半天时间把秀颖家的三十亩地抢播完了。那个下午日头刚落,却又下起了雨。秀颖常常地舒了一口气,心说这雨下得好,晴天太阳光照了几天绿油油的苗子就出来啦,抓住苗子收成就能保底。挂上拖车,谢老三却不走了,说,春雨冰凉,到家就得湿透,不如避避雨再回家。说完他一哈腰就钻进拖车底下去了。秀颖看这架势也不能傻呵呵地站在雨里挺着,就也尾蹭着蹲在了车斗底下靠边的地方。
谢老三叫她:“你往里来,边上淋雨。”
秀颖心里怦怦直跳,天色朦朦胧胧的,地里和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她似乎都能闻到谢老三身上发出的酸汗味儿。她动了动身子只挪动了半个脚窝窝。谢老三在后面忽然扯住秀颖的腋下,往后拽了一把。秀颖没有准备,一个趔趄就倒在谢老三怀里。紧接着一张粘糊糊的嘴巴就贴在秀颖的唇上,又迅速地游离到耳朵根儿脖子根。
秀颖被这突然其来的举动弄得心脏发闷、头部发涨,她胡乱地在谢老三头上划拉几下就失去了抵抗力,她感到浑身软绵绵的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行。等她清醒过来才意识到,种子播完了,她也被谢老三给播了种。
秀颖侧过身,抬手在谢老三的脸上抽了两巴掌,大骂:“谢老三,你不是人,你祸害我。”
谢老三爬起来,猫腰坐在车斗底下说:“操。拉到吧,我祸害你你咋还喊爽呢?”
秀颖立时无语,因为她刚才确实得到了强烈的快感。她分辩说:“放屁,你不祸害我,我能喊吗?!”
谢老三乐了,在秀颖胸上掳了一把说:“都说男人是牛渴奔井,女人要是渴了也干巴巴的不好受。”
秀颖还要骂,可是随手摸到屁股底下还垫着谢老三的夹克衫。于是心动了一下说:“谢老三,万一我怀上了,看洪山回来不拿斧子劈了你。”
谢老三把秀颖的衣服投过去:“得了吧,我都觉出来了,你戴着节育环呢。”
秀颖彻底溃败了,胡乱地穿着衣服说:“你个杂种,经验还不少,你要是采花卖花我可饶不了你。”
谢老三钻出拖车,雨也小多了。他很仗义地说:“你放心,我啥也不说,这块地就算我帮忙白播。”
5
早上,洪山起来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因为秀颖昨晚根本没啥动作,也没拉着长一声短一声地哼哼。
还没吃饭,洪山就拎着斧子出门了。洪山在工地做木工,干的是支模板的活,斧子自然收拾的得心应手。
秀颖瞟见,赶紧追出来问:“洪山,快吃饭啦,你哪去?”
洪山随口说:“我去老李头家找电砂轮钢钢斧头。”
洪山绕道走谢老三家的方向,他不紧不慢地溜达,跟着路过的人打着招呼,并注意乡亲们的眼光和神色。还好,和平常一样,大家相互打过招呼各忙各的,让他没有感到异常。
远远地看见谢老三推门出来,他紧赶了两步说:“谢老三,我家的地是你给侍弄的?”
谢老三一愣,马上恢复常态说:“啊,洪山回来啦。是啊,秀颖找我,你不在家我也不能看热闹是吧。”
谢老三心里纳闷,往常洪山都叫他三哥,今天咋改称呼了呢?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加了小心,特别是看见洪山手里拎着一把白刃斧头。
洪山站住脚问:“给你钱没?”
谢老三故作镇定说:“给啦,秀颖给的,我就留个油钱。”
谢老三这句话确实没有撒谎,收拾完庄稼,秀颖就悉数把钱送了过去。谢老三坚持说不要钱,咱俩都有那事啦还要啥钱。秀颖当时说,我跟你有那事不是图省钱,一码归一码,你该收多少就收多少。谢老三拗不过,最后只留下柴油钱。
洪山说:“那多不好,让你把工钱都搭上了。”
谢老三说:“你看,你这话就见外啦,我谢老三帮屯里人干活就没挣过钱,给工钱我也不能出车是不?”
这话洪山信,住地大户倒是没有指着卖工夫挣钱的。
洪山扭头走了,说:“那就麻烦你了,我去磨磨斧头,等有工夫咱俩喝点。”
洪山走了,谢老三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看见洪山回来了,看见洪山拎着斧子,而且斧头确实是新磨的,秀颖这才把那颗悬着的心放到肚子里。
两人吃着饭,洪山说:“你把钱拿出来两万给我。”
“干啥呀?”秀颖小心地问。
“我去绥化买四轮车。”
“咱家地不多买车干啥?还攒钱盖房子呢。”
“地不多也买,求车要抬头跟人家说话,盖房子不差万八千的,来年我再出国打工就够了。”
秀颖当然知道求车的滋味不好受,弄不好还要把身子搭上。秀颖说:“行,有了车,我学着开,种地就不求人啦,再说等以后盖房子拉料也顺手。”
这么大的事,这次秀颖毫不含糊就答应了。秀颖不仅认为买车有道理,还有更主要的是自从洪山回来,她心里就开始发虚,虚得自己没有了反驳男人的气脉。
6
十月还有小阳天。
天气暖和的时候,秀颖就开始屯里屯外地学开车。秀颖不会,洪山就手把手地教。秀颖坐在旁边的翅膀上,洪山一边操作一边大声说:“踩离合挂档,看见没?”
“看见啦。”
“收油刹车看见没?”
“看見啦。”
两人换了位置,秀颖笨拙地驾驶拖拉机,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一气。拖拉机一路颠嗒着,她的两只奶子跟着颠,要是换了别的男人不动心才怪。
洪山想的没错,谢老三就是在这个场景下动的坏心思,有时候他还故意把车轱辘往石头子儿上轧呢。
那次播种以后,蹚头遍地和二遍地都是谢老三干的。当然连秀颖那块地也捎带着给蹚了。秀颖算了算,连播种和蹚地加在一起跟谢老三一共野合了八九次,这个男人在秀颖看来说不上喜欢更谈不到爱,只是不反感罢了。跟洪山比,他就是一阵春雨,云彩飘过去了,那点湿气也就散了。洪山才是她可以长久依靠缠绵的山,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她没有过分的自责,秀颖也是个女人,是一个懂得风情雨雪的女人。只要心还在家里,还在自己男人身上,这个女人就不会走远,提上裤子会乖乖地回家。要说错,只有一条,那就是牛渴了可以奔井,而人渴了就该忍,这也许就是人跟牛的区别。如今洪山回来了,好歹没酿成大错,这该是庆幸的。秀颖暗暗地做了决定,以后被别的男人播种蹚地的事绝对不能再有啦。
天儿越来越冷,秀颖的手把也练得差不多了。虽说挂上拖车拉载还不行,要是在田里蹚地播种还是说得过去。更重要的是,通过练车,两口子渐渐消除了心理的隔膜,使他们的感情恢复如初。秀颖由衷地感叹着,这车买得值个儿。
转眼又到了开春,洪山和工友又该出国了。这次秀颖没有鼓动男人出去,而是劝道:“洪山那,要不咱就别去了,现在咱家有车了,再包些地占个手也就行了。”
洪山说:“再出去干一年吧,打工不拿本钱就靠一身力气,旱涝保收。种地是种在地里收在天上,没个准头。”
这个理儿,秀颖也知道,可她更知道一个女人在家不好过,一个男人在外头更不好过。但是为了盖房子,为了给儿子攒江山,又有啥法子呢?秀颖只是说:“洪山,那咱们说好了,就出去干这一年,等盖完房子咱哪也不去了。”
洪山答应着:“嗯,就干这一年。来年咱们就在家种地盖房子。”
秀颖眼圈红了说:“那你可小心着点,干活多长只眼睛,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吃药,等大发了再吃就不赶趟啦。”
“你开车也要加小心,实在摆弄不了就找咱自家兄弟,求自家人咋也比外人仗义。”洪山嘱咐着,似乎是话里有话。
秀颖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一语双关地说:“你就放心吧,咱家这块地就算撂荒了也不用外人来蹚。”
到了种地的时候,秀颖把车开得溜熟。打垄播种都是自己干,看得那些爷们儿眼睛都发热。特别是谢老三,自打秀颖有了车,他就再也靠不上前了。
刚进伏天,正是蹚二遍地的时候。这时洪山突然回来了,他不是好模样回的,而是拄着一只大拐。
洪山在工地被木头方子砸断了一条腿,提前被送回国。他没有沮丧,还很乐呵地说:“这下我再也不出国啦,这下连工钱加上公司赔的工伤费够盖房子的了。”
秀颖说:“你是不是干活不专心才弄伤了腿?”
洪山伏在秀颖耳边说:“可不是咋的,我惦记着家,精神一溜号就砸伤了腿。”
秀颖啥话也说不出来,抚摸着洪山,默默垂下几滴泪砸在洪山大腿上。
洪山伸出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脑袋瓜说:“没啥了不起的,伤了腿骨有半年就能长好,啥活也不耽误干。来年照样盖房子,还要有一间车库。”
秀颖抽抽搭搭地说:“是,塑窗的,彩钢的,车库还要电动门那样的。”
7
伤筋动骨一百天,别说是断了一根小腿。洪山想做那事也做不了,晚上只得摸摸女人过过手瘾。秀颖安慰他说:“等过了百天就收拾完秋啦,到时候你想做几遍就做几遍。”
洪山用力揉搓着老婆说:“我呀,我现在就渴。”
秀颖说:“渴也得挺着,你以为你是牛啊。”
二遍地再有一天就蹚完了,秀颖在土道上不紧不慢开着车。谢老三不知啥时候出现在身后,跟头把式地撵。超过秀颖的车,他把秀颖靠边拦下。
秀颖没好气地说:“大白天的你咋还劫道呢?”
谢老三回过头来:“你咋不理我啦?买了车就不认人啦。”
“谢老三,你别跟我扯犊子,洪山回来啦。”
“我知道你男人回來了,洪山伤了腿,躺在炕上也是个摆设。”
秀颖怒声说:“摆设也是我自己家的,看着舒坦。”
“嗨,你就这么干闲着难道就不渴?“
“呸,闲着我乐意,除了撒尿成天闲着,咋的?。”
说完,秀颖启动马达,倒了几步,然后从谢老三旁边冲了过去,卷起的灰土呛得他咳嗽。谢老三眯缝着眼看着秀颖远了,暗自吧嗒着嘴叨咕着:“完啦,这头母牛拴不住缰绳啦。”
过了几天,洪山拄着拐可以出去转悠了。一大清早的也不能串门,洪山打算到屯子外溜溜腿。路过死鬼马天亮家,他故意往里瞅瞅,铁栅栏里面的院子乌烟瘴气的全是杂草,窗户门关得紧紧的。他老婆开春就带着闺女嫁人了,大门垛子写着大字:此房出卖。洪山拐拐拉拉走到屯子外,一条小河泛起一层蓝幽幽的青烟。一群老牛刚从牛圈里放了出来,它们渴了一宿,径直跑到河边,把下颚贴在水面上,咕咚咕咚地喝着水。自从屯里吃上了自来水,笨井就没了,再也看不到辘轳和给牲畜饮水的木槽。牛马们喜欢小河里的水,不冷还有些甜。
在二道岗有句老话,叫牛渴奔井。可人这辈子到底是奔的啥嘞?洪山站在小河堤上如一座雕像。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