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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人”李劲夫和他的父亲丁烽

2014-05-26泉明

文化月刊·下旬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奇人木叶陶艺

泉明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拨乱反正春回大地,启功常去荣宝斋,当时的李劲夫正在荣宝斋工作。一天上午,启功来荣宝斋说起自己的一个“故事”:前几天因写字写得不顺而心烦,于是撂笔不写了,后来到街上转了一圈,看到街上挂着那么多低劣的字画、匾额,立马有了自信,回家重新把笔捡起来继续写书法,边写边得意,那样的字都敢当众悬挂,有它们垫底,我怕个什么?听罢这故事,旁人都点头嬉笑,可李劲夫却反复揣摩,他琢磨:无论写字、画画都会有自信与不自信的时刻,启先生出门转了一圈找回了自信,但“自信”的最高境界却是“放下”。想到此的他鬼使神差接下启功的话茬:“其实,写字作画都要有‘放下的情怀,能‘放下才能放开……”启功眼神一亮,端详起这接自己话茬的后生。随后这爷俩攀谈甚欢,打那儿起启先生一上荣宝斋就点李劲夫“随侍”,与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忘年交。有—次启先生问他喜欢什么字体,李劲夫回禀:“对初学者而言,按体练字有如是阶梯,应无我而依帖;但登堂入室之后不能让阶梯变枷锁,应有我而放开……”闻听此言,启先生对这位后生越发喜欢了:“不管你以前写没写过字,往后我教你。”可惜,几个月之后,李劲夫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而且反反复复一下折腾好多年。

父亲丁烽

李劲夫能在启先生面前发那议论其实不是鬼使神差,因为他打小看过父亲画画,见到过他父亲挥毫如风;也见到过他父亲蘸墨之后又撂下笔,转身离去的场景。所以李劲夫早就知道画画、写字要有心情,缺了心情画不好画,写不好字。至于“放下”、“放开”和“阶梯变枷锁”,这些蕴涵哲理的词句也不是他偶发奇想。在他20出头风华正茂时,突然身染重病,并遭单位“遗弃”,他心灰意冷曾有出家之念,并由此拜访了广济寺法尊法师,同时认认真真读了几本有关佛教的书。

李劲夫的父亲原名李国仁,在聂荣臻率八路军115师开创晋察冀抗日边区的年代投身抗日洪流,任县儿童团团长。1941年到华北联合大学学习,被分配到民运系,但他要求学习文化艺术。时任文艺学院院长的沙可夫要他画了一幅画后被特准当了文艺学院10班的班长。

华北联合大学是1939年夏中共中央根据抗日形势发展,决定将陕北公学、鲁迅艺术学院、延安工人学校、安吴堡战时青年训练班等四校合并,组成的华北联合大学,开赴晋察冀。在校长成仿吾,教务长江隆基率领下,当年9月抵达晋察冀边区的太行山麓阜平县城南庄,11月7日,华北联合大学正式开学。1941年时,华北联合大学达到空前规模,有法政、文艺、教育三个学院和群众工作、中学两个部,人数突破4000人。然而,1942年日寇“大扫荡”,面时残酷形势,学校缩编,仅保留教育学院,在美术系学习的李国仁被分配到文工团当政工干部。那一年,面对抗日烽火,日寇丧失人性推行“三光”政策,根据地遭受重大损失,不少根据地成了拉锯区,为了保护亲属,不少人改名,李国仁便是当中的一位。李国仁更名丁烽,其意是抗战烽火中的男子汉。丁烽这个名字一直沿用到现在,已然70多个年头了,但在老家,晚辈们依然称他“国仁叔”、“国仁爷爷”。

有画画天分又在华北联合大学美术系深造过的丁烽,自打1942年成了政工干部之后,就一干到底,直到离休,离休前的职务是军事博物馆政委。但丁烽几十年如一日,业余时间都致力于看画和画画,对旁的事从不分心,所以在画坛中有人称他“非专业的资深画家”。“十年浩劫”结束后,1972年,当时的部队领导希望他能到中国书协任党委书记之职,但他斟酌再三,婉言谢绝了,原因是穿了一辈子军装舍不得转业;再有文革中与黄胄、魏传统同囚一室,了解文化人在历次运动中备受摧残,所以对到文化单位工作心存疑惧。更重要的是,“组织让干啥就干啥”,这观念己然融化在丁烽的血液中了。假如真是组织决定他到书协,他一定会坚决服从。可为自己的事打申请报告,这样的事没干过,也不想干。

文革中的一天,一群人持黄永胜的批示冲进丁宅要抓走丁烽,血气方刚的李劲夫一伸手就制服几个人,但丁烽阻止道:“我一辈子相信组织、服从组织,你这样反给他们口实……”丁烽的组织性、纪律性历来是总政机关的典范,无论当年奉命组织文艺界到朝鲜慰问志愿军,还是当年应总政之命到越南监督军容军纪,他都把领导的指示—丝不苟地落到实处。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连他1946年结婚都是领导指示的。当时,文工团要为他的战友办婚礼,文工团领导高兴之下说:“好事成双吧!”随后问丁烽:“你多大了?跟对象处多少年了?”丁烽回答:“21(岁)了,跟对象处多年了,儿童团时的战友。”领导一听,立即拍板:“马上结婚,两对新人一块办婚礼!”就这样,丁烽与赵桂贞牵手,如今已然68个年头。当下,回忆起这段往事,两位年近九旬的老人依然记得许多细节:他送给我一块新头巾……

从木叶碗说起……

1992年的一天,先锋公司元龙陶艺室来了—位副总裁,这位商贸公司副总裁是李劲夫的发小,他诉苦说,他与一位台湾老板谈生意谈成了“马拉松”,协议书改来改去不知多少遍了,可这位台湾老板就是不在协议书上签字……如今登门是想要一件陶艺作品送给他,盼着能有点用。李劲夫琢磨了—下,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黑色陶碗,那黑碗古朴无华,唯一惹眼的就是碗里有片树叶。

李劲夫说:“这碗是昨天出窑的,把它送给台商吧。”这位副总看到这么一件不起眼的黑色陶碗,怀疑的说,这不是喂猫狗的碗吗,能行?来人将信将疑,信是因为众发小都体验过李劲夫其人压根没办过没谱的事,他出的高招,一试准成,不信的是眼前这不起眼的小黑碗能让……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那公司副总捧碗离去。第二天,一上班,就见那副总兴冲冲而来,连呼不可思议。原来昨天公司老板与台商寒暄之后拿出小黑碗,并称:“这是为您准备的礼物,以纪念这次合作。”台商拿过小黑碗一看再一摸,脸上的笑容如芙蓉花,一反常态马上签约,临走时连连鞠躬,连连道谢。说这礼品将是他们家的传家宝,还说这“木叶碗”在台湾只有一件,珍藏在台北故官博物院,如今他把“木叶碗”带回家,他父亲会非常高兴,会因为这只“木叶碗”高看他的。

“木叶碗”是宋代吉州窑的绝唱,当时便名动天下,可惜自宋之后吉州窑衰败,无人能为而失传千年。有人统计宋代“木叶碗”存世以个位计,台湾故宫有一只,英国大英博物馆和美国各有一只,余下几只尽在日本。在日“木叶碗”被称为“木叶天目碗”,其缘由是日本的“木叶碗”乃日本僧人于天目山中国佛教寺院“进修”后带回日本的,故多了“天目”二字。一千多年来,中国和日本都不乏探寻烧制“木叶碗”之人,可都壮志难酬无果而终。然而,这千古之迷让李劲夫破解了,历经多年,上万次烧制,终于烧制出可与宋代“木叶碗”媲美的现代“木叶碗”。中国乃至世界古陶瓷研究专业的领军人物冯先铭先生曾不止一次的称呼李劲夫烧制出的“木叶碗”为“稀有珍品”。并嘱咐李劲夫:“千万不能让它泛滥”。我国外交部还把它定为副总理以上级的出国礼品。

在央视和北京、四川电视台相继播出李劲夫与“木叶碗”的专题片后,找李劲夫合作的不乏其人,但都遭婉拒。李劲夫信守着应允冯先铭先生的承诺,不让“木叶碗”泛滥。劝李劲夫申报专利的也不乏其人,但李劲夫言:“只有宋代人才能申报这项专利,我不过碰巧捡到古人留下的‘果实而己。”还有一位闯到李劲夫家中进言,要李劲夫将“木叶碗”做旧当宋代古董卖。李劲夫闻听脸色一沉,端茶自饮不再与其搭讪,那人自知找错了人,兴奋而来灰溜溜而去。时下的李劲夫既不批量生产“木叶碗”求利,也不申报专利求名。他常对人说:“书法和制陶让我这无药可治的病汉活到今天,而且活得充实,活的愉快,足矣。”

如今,在市面上“木叶碗”并不鲜见,街头小摊处就能寻得,可那并非货真价实的“木叶碗”,真正的“木叶碗”是将真的树叶烧在碗上,树叶原貌依然生动、自然,并略凸碗壁少许,加水之后立体效果神奇可现。假木叶碗则不然,颜料涂抹上去而成,呆滞而无一丝灵动,既无形似更无神似。李劲夫云:“对其判断,寻常人便能一眼识真假。”

造化弄人

中、小学时期的李劲夫身高马大虎背熊腰,是学校田竞队的主力,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后则是“突击队”的骨干,苦活重活必派他当先锋。孰料在1971年冬在牧区执行任务时,他突染重病,大口大口的咳血,一个月之内瘦成“人干”。在兵团治了一段时间之后,病情反倒越来越重,转回北京会诊,才知得的是急性特异性肺结核,开刀加服药小—年的治疗方见好转。在此情况下,他所在的“单位”竟视他“滞京不归”连医药费都拒出,好在为他写了病退回京的证明,以使他能把户口转回北京,能在北京有工作可干,进了荣宝斋,可谓苦尽甘来,“柳岸花明又一村”,却又突然间旧病复发而且比先前更重,每日里都大口大口咳血,刚有几分人形的李劲夫又多次面临病危。几年下来,反反复复,治愈己成奢望,终于有一天主管医生透露实言,他告诉李劲夫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用的药都用了,但对这种特异性的结核病几无疗效……李劲夫明白自己的处境,也坦然拿定了主意:既然山穷水尽,就该另辟溪径。此后,他不再寻医服药,置生死于度外,而是忘情于陶艺、忘情于书法。

“既然下决心搞陶艺,不妨起点高一点”,在陶瓷权威李国桢先生的倡导下,李劲夫下决心研究当时陶瓷界的尖端产品“木叶碗”,期间冯先铭先生为其担当顾问,此后,元龙陶艺室成了李劲夫的“家”,其实用“单身囚室”取代“家”更准确,因为李劲夫—进“家”就十天半月不出门,陪伴他的只有泥土、拉坯机和窑炉。人们在赞赏李劲夫作品的同时,十分讶异一个对陶瓷一窍不通的人竟能有如此成就;李劲夫淡淡的解释说:我的优势就是不懂陶瓷,再有就是天赐予我而已。淡然之中透见哲理,让人回味不已。

“哪儿是天堂?我一进元龙陶艺室就到了天堂。因为在那儿能和泥、拉坯、能挥毫写字。”李劲夫如此看待那几年的生活。是不是这天堂生活让他恢复的健康?李劲夫认为除此之外没法解释。给他治过病的专家也认为是一奇迹。有位朋友掰着手指跟李劲夫分析:“或许是泥中的气味,也或许是墨中的气味是你这病的克星。”

李劲夫睿智,对但凡接触的事物都能神速领悟抓住精髓,但他却不争。如今的李劲夫己年过花甲,对事物看得更加通透。有人告诉他说,景德镇的陶瓷研究所研制出了“木叶碗”。李劲夫笑答:“我祝贺他们。”那人又告诉他说,相比之下依然是他十几年前研制出的“木叶碗”质地上乘。李劲夫又笑答:“那我就再陶醉几年。”

李劲夫是“奇人”,他活得实在,更活得萧洒,这一点在他那俊朗、飘逸、灵动、脱俗的左手书法中也显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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