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洛梅娜的禁果

徐彤

A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爱尔兰，菲洛梅娜在游乐场吃糖苹果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漂亮的男孩。他们接吻，糖苹果掉到地上，菲洛梅娜大了肚子。这是一个现实版的伊甸园的故事。

之后，必然是惩罚与赎罪。

父亲把她送到修道院，赎罪去吧你！对外人说女儿已经死了。

菲洛梅娜被修女问到失贞的所有细节：“他脱下你的内裤没有？”而这些欢愉的细节，无疑会加剧修女们的愤怒。

菲洛梅娜生下了男孩安东尼。她的代价是：为修道院洗4年衣服，每周工作7天，与孩子见面1个钟头，以偿还修道院。那里有很多少女妈妈。

她们的孩子陆续被人领走，那时候人们不知道，修道院以每个孩子1000英镑的价格卖给了来自新大陆的美国人。

4年后，从修道院出来，菲洛梅娜做了30年的护士，成了家，有了女儿。终于，她不想再守着这个秘密，她要去找回自己的儿子。

50年后，菲洛梅娜重回罗斯克里圣心修道院。记者马丁跟着她，打算写写这个爱尔兰小老太太寻子的故事。

一场大火烧掉了所有的档案。他们只好去孩子的收养地——美国。

菲洛梅娜一直叨叨着：“安东尼有没有死于越战？他有没有吸毒，或是没有人爱他，露宿街头？他会不会成了一个大胖子……”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所有的担心。“我想知道安东尼有没有想过我；我每天都在想他。”

B

菲洛梅娜的扮演者是我们都不陌生的朱迪丹奇。她饰演的短头发干练的007的上司、《丑闻笔记》里恋着同性的老女人，都令人过目难忘。在这部片子里，她是一个可爱的爱尔兰小老太太，多嘴、贪吃、好奇、唠叨、善良。

去美国的飞机上，记者遇到从前在BBC任职的同事。看到那小子坐头等舱，老太太幽了一默：“坐头等舱的不一定是头等人。”空姐送饮料，她不要，怕给记者增添开销，当听到是免费的，马上要了一杯鸡尾酒，多么可爱。

在美国，马丁打开的电脑上出现了一个微笑的年轻人，她只看了一眼就叫：“那是我的安东尼。”在看到马丁的表情后脱口而出：“他死了么？”

她的儿子安东尼是里根和小布什总统的首席法律顾问。8年前已经去世。

菲洛梅娜再一次失去了儿子。“我永远无法对他说对不起了。”她把自己关在宾馆阳台的角落里，像50年前一样，女孩子般哭泣。

C

菲洛梅娜和记者找到安东尼的收养者赫斯医生的家，发现赫斯医生已经去世了，和安东尼一同来自修道院的玛丽告诉她，“我们的童年很不快乐，父亲的脾气非常不好”。

安东尼是同性恋，菲洛梅娜得知这个消息一点儿也不吃惊，因为她知道儿子是一个敏感的孩子（敏感的男孩就可能会是同性恋吗？），对于失去孩子50年的母亲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

菲洛梅娜找到儿子的同性恋人马特，她看到森林中那座漂亮的房子以及房前红色的跑车时说：“我永远没法给他这样的生活。”这是一个一直在思念儿子的母亲说出的一句话，让人听了百感交集！在这之前，她担着一个母亲所能担的心，害怕孩子受苦，害怕他不幸，而一看到他生活得很好，她不仅是欣慰、高兴，还会发出“我永远都不能给他”这样的叹息，那里面的纠结，是更深的还是已经释然的愧疚？都令人沉思不已。

这样的话在她得知儿子是美国总统的法律顾问时也说过一次：“如果他在我身边，一定干不了这个。”那么坦率、朴素而又真实的面对。作为一个母亲，在没有参与儿子的生活时，他还能过得这么好，这么优秀，这是每一个母亲都能由衷认同的一件事情么！她是置身事外的呀！

或许正因为如此，菲洛梅娜更加在意：在安东尼的心里，有没有在意过母亲。她执着地问玛丽：“安东尼有没有说过自己来自爱尔兰？”玛丽告诉她：“没有。我们从不谈这个。”

如果儿子连自己来自哪儿都不关心，他还会在意自己的母亲吗？

她不想让记者写这个故事了，因为：“在这个故事里，他是别人的安东尼，他从没提过自己这个母亲，不是我的安东尼。”

马丁是一个很有观察力的记者，他让菲洛梅娜看安东尼的照片，指着上衣的胸针说：“你看这是什么？是凯尔特竖琴。如果他不在乎，为什么会别着凯尔特竖琴的别针呢？”

那是爱尔兰的竖琴。

D

菲洛梅娜和儿子的同性恋人马特一起看了过去的录影，儿子在塞纳河泛舟，在威尼斯嬉水……他们甚至发现安东尼和里根的合影中竟然有记者马丁，那时他还是BBC的记者，马丁突然想起他们的一面之缘，菲洛梅娜着急地问：“他对你说了什么？”“他说‘你好。”

人生真正的惊喜在这里，他们突然发现了安东尼回过修道院和修女们的影像。他的脸上已经有了艾滋斑。

马特告诉这个母亲：“我们去过修道院找他的母亲。修女说他被母亲抛弃了。”

面对惊诧的菲洛梅娜，他说：“安东尼埋在了修道院，他想回家。”

E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菲洛梅娜又回到罗斯克里圣心修道院。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个修道院把每个孩子都卖了出去，每一个孩子1000英镑。坏修女希尔德嘉德愤愤不平地告诉她，自己如何为了信仰抑制了情欲，而“这些姑娘都是自己的错，因为她们无法克制的肉欲，她们的苦难是为自己赎罪”。

菲洛梅娜平静地面对着那张老而丑的脸说：

“我告诉你，我已经原谅你了。”她真的没有恨，她是真正有信仰的人。她不用恨，上帝自会惩罚有罪的人。

她找到了儿子的墓碑。原来儿子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走远。

那是一片小小的墓碑林，最小的死于难产的女孩只有14岁。那里已经荒芜。

菲洛梅娜站在金色阳光照耀下一片深绿色的草地上告诉记者50年前的那一天——“爱太美好了，他把我搂在怀里。”那一天是她的失乐园。

这部电影根据真实故事改编，2009年，影片中的记者马丁·席克史密斯出版了《菲洛梅娜·李失踪的孩子》。

到今天，从前被领养的爱尔兰孩子和他们“耻辱”的母亲，仍在寻找彼此。

菲洛梅娜常常去墓地看望她的儿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