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世俗生活
2014-05-15龚依文
摘/龚依文
插言:我想做的事,就是用一部《全唐诗》,用那近5万篇不同唐人写的日记,做一次拼图游戏,拼出一个有心跳有呼吸、会痛会闹会蹦会跳的唐朝。我想从诗里,捡起唐朝那些除了政策、战争、法令以外的故事。
诗不用统一发声,它是不同的眼睛看到的不同的故事,是许多人的私人日记,它记录国家政策也记录老婆孩子的脸色,它关注洪水也关注茶水。而你一首诗、我一首诗,你一点故事、我一点故事,你的生活加上我的生活,才是一个时代最活色生香的真相。
我们从诗里知道,唐代夜晚最明亮的既非天穹燃烧的星辰也非路边摇曳的灯盏,而是女子高耸的发髻。因为唐女的头饰简直可用“连篇累牍”来形容。别责备我用词失当,听诗人们的描述便知此言不差。王建说“玉蝉金雀三层插”,玉蝉金雀皆是唐代的流行首饰,头上布置两样首饰已足够丰盛,但唐女竟然来来回回插了三层,富丽明亮之态可想而知。且“三”只是虚数,在古诗词里通常极言量多,真实数量也许远不止“三层”。
施肩吾说“灯前再览青铜镜,枉插金钗十二行”,这是一个女子卸妆时的情景,因伴侣不在身旁,无人欣赏自己精心打扮的模样,故说“枉插”。但换个角度来想,在缺乏观众的窘境下,唐女尚能遍插“金钗十二行”,若有知音赏,还不知要扮作怎样的风光?
所以郑遨愤然长叹“美人梳洗时,满头间珠翠。岂知两片云,戴却数乡税”,两片鬓云之间,满头灿烂珠翠,而这一头首饰相当于几个乡缴纳的税收了,当然,这般奢华的首饰不属于贫民。——好了,通过诗,现在我们连唐代首饰的价格都清楚了。
我们从诗里知道,唐代职员的上班制度极其人性化,如同唐朝的时代精神一般宽容豁达。白居易在《和韩侍郎苦雨》中写道“仍闻放朝夜,误出到街头”,就是讲朝廷因为下雨发布了放朝的消息,而韩愈粗心没有听到消息,依旧赶赴早朝,走了冤枉路。由此可知,唐政府在恶劣天气下是会给职员们放假的。事实上,天气再恶劣,对皇帝都没有影响,反正他老人家在家办公,唐代的最高统治者若对臣僚抱持今天的企业通常对下属抱持的态度,肯定会向大臣们强调“没有任何借口”,遇到冰雹也好,霹雳也罢,都得给我来早朝。但能因为一场雨而放朝,不为难下属在泥泞里来回奔波,如此体贴的领导的确值得下属付出更多。
唐朝廷的工作制度是每晚需要一到两位官员值守夜班,是为“夜直”,熬夜十分辛苦,那么描写夜直的诗都应味如黄连?错,夜来无事之时,值班人可享受“灯明宫树色,茶煮禁泉香”,可享受“我来尚有钧天会,犹得金尊半日尝”,亦可享受“宫漏三声知半夜,好风凉月满松筠”,烹泉煮茶,金樽饮酒,还要沐风赏月,风雅得紧。由此可知,唐代的夜直制度并无苛刻要求,没有任务时,大臣们想干吗就干吗,夜生活一样多姿多彩,区别仅在于:夜生活的主场从自己家里变成了皇宫大内。
我们从诗里知道,唐代的广告和营销手段不输今时今日。千年之前没有终夜闪烁不息的霓虹灯和巨型广告牌,但唐代商家有灯笼和旗帜。“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灯光直透云霄,商家悬挂的灯笼就像霓虹灯和广告牌一样流光溢彩。“碧疏玲珑含春风,银题彩帜邀上客”,“闪闪酒旗招醉客,深深绿树隐啼莺”,旗帜不会发光,却胜在造型别致、色彩缤纷。《全唐诗》里有近八十首诗提到各色酒旗、酒幔、酒旆,可见旗帜广告的普及。唐代商家选择彩旗作为主流广告载体是相当明智的,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人总是倾向于关注运动的东西,对静止事物易于忽略——硕大鲜艳的彩旗在风中一刻不停地摇扬,多么博人眼球?
我们还从诗里知道,“忆昔咸阳都市合,山水之图张卖时”,唐时有些画作就跟萝卜白菜一般,在熙攘的集市上买卖;“长安贵豪家,妖艳不可数。裁此百日功,唯将一朝舞。舞罢复裁新,岂思劳者苦”,唐代豪富之家蓄养的艺妓如同今天的女明星,再华美的衣衫也只穿来登台表演一次,不以重复形象示人;“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下视十二街,绿槐间红尘”,唐代长安城市绿化极佳,而青槐是当时最普及的行道树;“长安多病无生计,药铺医人乱索钱”,泱泱唐帝国同样存在看病难的问题,医院乱收费的传统至少可追溯到千年前;“游宦京都二十春,贫中无处可安贫。长羡蜗牛犹有舍,不如硕鼠解藏身”,这首诗乃白居易在京为官、求租房舍的时候所写,证明唐代京官并非个个都有房地产,与近世殊为不同……别着急,诗还有很多,日记还有很多,回忆还有很多,只等我们慢慢拾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