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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钦妹

2014-05-14陈家豆腐

桃之夭夭A 2014年2期
关键词:王爷亲王皇上

陈家豆腐

【一】

乌黝乌黝的药汁由太监的手转到了皇帝手上,然后皇帝那只骨节分明的龙爪子就端着药碗伸到我面前,简单利落的一个字。

“喝。”

窃以为当今皇上朱明权的心眼实在是太小了,我只不过是在王府里偷偷跟小柿子吐槽了下他铺张浪费的御膳,居然就被他直接调到御前做了试药的宫女。试药也就算了,我一介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妙龄美少女,每天被灌这种男人强肾用的壮阳汤真的好吗?

“皇上,这个药……女人喝好像不太合适。”笑容扭曲,面部抽搐。

朱明权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一双凤眼就这么半挑着扫了过来。我被他犀利的眼锋扫到,几乎连哏都不打就抢过那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药碗灌下一大口,然后在他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双腿跪地,高举药碗,一脸感动。

“皇上福泽庇佑,喝了此药后一定能重振雄风、御遍后宫!”

值门的宫女一个绷不住差点喷了出来,朱明权功力深厚,闻言只是嘴角抽了抽,然后把碗拿给候在一旁的小太监:“倒掉。”

“这……”菜公公看看碗再看看我,“皇上,药既然没问题,为何要倒?”

“谁说药没问题了,”朱明权顶着一张面瘫脸,说出来的话却冷翻全场,“看不出来她脑子喝出毛病了吗?”

“……”

大家都被皇上突然丢出的冷笑话惊呆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朱明权怔了片刻,自己叹了口气,又重新捡回话头。

“罢了,拿回来吧。”

他没再多话,仰头把碗里剩下的药汤连同药渣一起喝光,情绪却明显低落下去。其实我大致有点明白这种心情,朱明权继位十年膝下无一子一女,而身为一个皇帝,除了治理天下之外还有一个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便是为皇家血脉开枝散叶。如今文武百官盯着,后宫娘娘们的肚子没有一个争气,谁能不急?

“小褶子,你又看朕看呆了。”

朱明权毫无情绪的声音猛然把我拉回现实里,菜公公正用一只袖子捂着嘴,立在他身后笑得一脸暧昧。

“你一天要对着朕发十几次呆,你就真的对朕这么着迷?”

我以前在亲王府的时候,舒亲王每次吃完药后都要大叫味苦,然后一连往嘴里塞十几颗蜜饯才肯消停。朱明权从来都没有这种习惯,窃以为,他是把我当蜜饯给消遣了。

“你胆大包天,敢觊觎朕的龙体,理应治罪。但朕看在你一片痴心份上,暂且饶你不死吧。”

他缓缓起身,被一众宫人们众星拱月地迎出宫门。我满嘴壮阳汤的苦味,等到他们都走远了才敢微微颤颤地对着朱明权的背影竖起中指,他竟然立即站定,转身时凌厉的目光让我禁不住怀疑他是背后长了眼睛!

“噗通”一声跪地:“皇上英明!”

也不知道最后那句嚎出来的马屁朱明权到底听到了没有,等我再抖索着抬起头的时候,门外已经走空了。

哎。

【二】

大约是壮阳汤后劲太猛,当天夜里我就做起了春梦。鸳鸯被里翻红浪,朱明权正费力给一个女人播种子,哼哧哼哧的间隙里那女人突然转过脸来,我便一下子从梦中吓醒。

真是春梦变噩梦,那女人正是不才在下。

我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心如鼓噪迟迟难以恢复平静。难道真如朱明权所说,其实我一直在不知不觉地觊觎着他的龙体?

“玉褶玉褶,”宫女小白推门进来,看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发怔,吓了一跳,“菜公公叫你过去,皇上晕倒了。”

“哈?”

春梦的对象端端被人在现实中提起,我还没反应过来,心跳先漏了一拍。这种感觉十分奇怪,我揉着胸,该不会是长年累月地喝着朱明权的壮阳汤,真的把脑子喝出毛病了吧!

“快去快去,”小白四下看了看,突然一脸八卦地凑近,“悄悄告诉你哦,皇上他……是在丽贵人的床上晕倒的!”

宫人领着我一路回到朱明权的寝宫。宫门口跪了个锦衣华服的女人,夜里更深露重,她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厚的皮裘。下个跪还能有如此待遇的,想必就是那传说中的丽贵人了。我在宫人牵引下走进宫里,回身关门时恰好对上她探究的目光,心跳又急促起来。

朱明权已经醒了,半倚在床上批阅一份奏章,眼底都是疲惫的青色。我应该像往常一样狗腿地扑上前,夸张地山呼万岁马屁连连,这时候看到他这副模样,那些话却鱼刺一样梗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其实当皇帝真的很不好很不好,百姓羡慕他后宫佳丽三千,却不知道他甚至连决定宠幸哪一个的自由都没有。淑妃的背后是户部尚书,贵妃的背后是刑部侍郎,丽贵人的背后是护国将军……他必须雨露均沾,不偏心任何一个。白天忙着处理国事,夜里还要忙着宠幸那些妃子,这样往复循环,饶是每天喝下再好的壮阳汤,身体也总有被掏空的一天。

“小褶子,你是不是又在心里觊觎朕的龙体了?”

朱明权的目光还落在眼前奏折上,垂在身侧的手却抬了起来,招我过去:“过来。”

我磨蹭着走到他身边站定,他的声音少了几分平时的淡漠,听起来懒散随意:“来的时候,看到丽贵人了?”

“看到了。”

“朕罚她在外边跪一晚上,明日周将军肯定会上门来找朕理论。所以朕需要你回一趟王府,拿些方子,让朕病得重一点。”

我被朱明权从亲王府带回皇宫,除了试药,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当当朱明权和舒亲王朱明重联系兄弟感情的信使。有些不放心交给一般宫女太监去做的事情,通常都是交给我。

“是。”

朱明权大概是不习惯我话这么少,微皱着眉头抬起脸,却在看到我的时候明显怔了怔。

我狐疑地摸摸脸:难道小白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在我脸上画乌龟了?

“去给小褶子拿条帕子。”朱明权“啧”了一声,很快就有宫女拿着一条明黄的手绢递给我。我莫名其妙地接过,他重新低头去看手里的奏章:“擦擦眼,下次再让朕看到你这样,立刻拉出去砍头。”

难道是眼屎?朱明权居然要为了一颗眼屎砍我的脑袋?

我默默地摁着手绢在眼睛上滚了两下,再拿下来时,却连自己都怔住了。

明黄黄的颜色上,晕开两圈湿。

【三】

“小褶子,皇兄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亲王府里,朱明重瞪着他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满脸不信:“不可能啊,上一个试了我壮阳汤的人,儿子都生出一打了!”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确切再确切地摇头。朱明重从小跟着我父亲学了一手好药理,死人都能医活,却医不好自己兄长的无后,很是挫败。他配了药打成包直接塞回我手里:“滚吧滚吧,本王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需要去找本王的小老婆们好好安慰一番。”

朱明重有很多个小老婆,小时候皇子们聚在一起抒发雄心壮志,其他人无一不是金戈铁马保家卫国,轮到他了,小脸一粉:“等我长大了,要娶很多很多个小老婆!”

“王爷,”我犹豫着问出那句话,“会不会是你的壮阳汤有问题?”

朱明重的脚步猛然顿住,愤然回首:“你可以怀疑我的智商,但是你不可以怀疑我的医术!”

“……我就是随便问问。”

大概是我满脸心虚,朱明重的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玉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王爷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千岁千千岁!”

因为父亲是宫里御医首的关系,我从小混迹在皇家子弟们之间长大,后来又被朱明重接进亲王府里,惯得无法无天。我曾经以为和朱明重能做到一辈子无话不说,没想到也会有现在这样明明离得很近、却隔着万水千山的一天。

朱明重,一定是你的壮阳汤有问题。

如果不是,我又为什么会爱上你的皇兄?

借着一路夜色匆匆赶回宫里,我端着熬好的汤药推开宫门的时候,朱明权却已经睡着了。他一定是太累了,还维持着半倚在床上的姿势,握着奏折的手垂在一侧,瘦得青筋毕现。

我心里又浮现起那股奇怪的感觉,只要离他近了,心脏就开始不受控制般收收缩缩,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离他更近一点。药碗轻轻搁在床头,我用小指垫着没发出一丁点儿响声。这时寝宫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只要再侧一侧脸就可以触到朱明权的脸颊。

他却猛然睁开了眼睛。

“小褶子。”

心头狠狠一跳,我强作若无其事地站直身体,等待着接下来那句“你又在觊觎朕的龙体了”。

“你僭越了。”

我垂着眼,余光看到朱明权伸手去拿那碗药,连忙伸手先他去床头取,却被他淡淡隔开。

“叫丽贵人进来伺候朕喝药。”

他的药一直都是我来试的,我抬头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端倪,却只看到厚厚的冷漠。

“皇上……”是不是玉褶做错了什么事?

朱明权疏远的目光扫过来,我被其中的压迫压得抬不起头,草草福了个身,倒退着走了出去。

菜公公还守在门口,见到我关上门出来便飞快投来询问的目光。我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始终跪在殿前的贵人小主,皮裘下纤细的腰身盈盈不堪一握。我总觉得试药真是个苦差事,却没想过即使没了我,这个宫里还有很多人会为了替朱明权试一口药而争先恐后。

小太监进了殿又出来,传了丽贵人进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低了低嗓子:“皇上说姑娘试药的任务结束了,明天起姑娘就能回亲王府待着了。”

“……是。”

心头一阵阵涩,这晚我一口药和没有喝,却觉得再也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苦过。

【四】

朱明重拿着一笼鹦哥来逗我的时候我正怏怏地趴在桌上晒太阳,皇帝病重的消息果然很快从宫里传来。丽贵人被罚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一夜,周将军气势汹汹地找上门相向皇上找个说法,看到他在龙床之上不省人事的样子,竟然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朱明权到底病成了什么样,才会让周将军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从宫里回来跟丢了魂一样?”朱明重笑眯眯地把笼子搁在窗边,绿身红嘴的鹦哥闪着翅膀四面扑腾,发出聒噪无比的撞击声。

“你给皇上的……到底是什么药啊?”

朱明重的笑僵在脸上,眼神变得有些怪异:“怎么突然关心起宫里的事来了?”

“就是问一下,”我移开视线,“他好像病得挺重的。”

我心里一直都有个微小的念头,虽然明明知道不太可能,还是禁不住在天长日久的想起里悄悄生根发了芽。朱明权那一批总共有十七个皇子,为了争一个储君的位置死的死伤的伤,只有朱明重始终紧紧站在他这一边。是故朱明权始终都无比信任他,甚至连这种让人生病的药都全部交由他来配。

“王爷不去陪女主子们么?”朱明重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沉沉的,我只好心虚地转移话题,“今天天气这么好,是个跟小老婆们游园的好日子啊!”

“玉褶,你是不是爱上皇兄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王爷说笑了。”

“你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朱明重搁在桌上的手捏成一个拳,“上次你从宫里回来我就看出不对劲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那回事!”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告辞,堪堪转过身,却被朱明重从后边拉住了袖子。

“玉褶,你喜欢的人,难道不该是我吗?”

我的父亲是太医院的御医长,我小时候一直都跟在他身边,久而久之就和皇子公主们打成了一片。那群人里最会来事的就数朱明重,长了张白嫩嫩粉嘟嘟的少爷脸,还有一双水汪汪桃花瓣一样好看的眼睛。时间久了,我常常对着他就会产生脸红心跳的感觉,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动心。

朱明权继位之后没多久,朱明重就被封了亲王,带着他的一众小老婆们出宫自立门户。父亲大约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临死前把我托付给朱明重,却只说让他在亲王府里养个闲人,并未让他娶我。这么多年我看着他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小老婆,慢慢终于死心,直到朱明权来亲王府时把我指回宫里做了他御前试药的宫女。

我一直以为是朱明重从来不知道我的心意,原来他什么都明白,只是装傻而已。

“玉姑娘,你不是回亲王府去了么?”菜公公狐疑地看着我,我捏紧手中捆好的药包:“王爷给配了新药,让我送过来。”

这种差事也不是一次两次,菜公公点点头,身体向旁边让了一步:“姑娘赶紧的,皇上正难受着呢!”

“难受?”

“皇上的身子是真的欠安了,开始本来只是昏睡而已,这几天开始低烧,吃什么吐什么,人都瘦了一大圈。”

“……好。”

我只能低着头匆匆地从菜公公面前走过,再迟一点,我怕我手中的药包会因为颤抖掉在地上。

而那时菜公公便会发现,里边其实什么都没有。

【五】

寝宫里静得好像连时间都停止了,我支走御前伺候的宫女,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蹲下。朱明权还在昏睡之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萧索的阴影,如果不仔细去听甚至连呼吸都感觉不到。他真的比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更瘦了。

这些天来因为挂念而在火上反复炙烤一般的心这时才稍微安定下来,我努力向他凑得更近些,缓解胸口那种揪着的感觉。

“皇上……”

多想时间能一直停在这一天。

门外传来宫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我停留的时间已经不短,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进来了。我轻轻起身,拿过床头的空碗准备出门,手腕却突然被人用力扣住。朱明权睁开眼睛,脸上神色依旧疲惫不堪,看向我的目光却不太分明。

“小褶子,你又在胡乱觊觎朕的龙体了?”

“……”我怔在原地,朱明权手上的温度隔着脉搏传来,让我心如鼓噪。

“玉褶,朕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走的。”

朱明权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狠厉,我还来不及分辨的太清晰,就被手腕上的力道直直拉进他的怀里。

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嘴唇磕在牙齿上,那一刻朱明权的力道几乎是恶狠狠的。我想起之前跪在殿外整整一夜的丽贵人,想起那些争先恐后服侍他的妃子宫女们,想起我应该矜持些推开他,却还是在让眼眶发酸发胀的泪水里,忍不住伸出双手将他抱紧。

胸口各种酸涩和甜蜜搅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委屈或开心。

朱明重早早地就在府门前等着,等他看清我是和菜公公一同回来的,脸上的表情骤然冷却下来。

菜公公笑吟吟地上前:“恭喜王爷,玉姑娘被皇上留在宫里,只怕不日就要晋为小主啦!”

朱明重冷眼看他:“本王有什么可喜的?”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朱明重扣着我的手近乎粗鲁地把我拖进王府里,眼神中甚至透着几分凶狠。

“你这是要跟他走了?”

“嗯。”

“玉褶,你真有出息,”朱明重的语气充满讽刺,“本王留了你那么多年,你才进宫几天就变了心?”

这话实在太像妻子在质问结了新欢的丈夫,我心头浮上一些细小的感觉,不太确定地抬头看向他:“难道王爷不是因为我父亲的遗言才留着我吗?既然王爷早就知道我的心意,却还是一门又一门连续不断地纳进新宠,难道不是用行动在告诉我王爷心里没有我吗?”

“王爷既然不爱玉褶,为什么玉褶不能爱上别人呢?”

朱明重被我问得一怔,而后神色竟然显出几分古怪来,掩饰什么般移开目光:“本王从来没有说过不喜欢你,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那要到什么样的“时候”才是时候呢?是不是有一天我白发苍苍了,还要拄着拐杖等他从一众小老婆间抽出身回眼看我?

脑海里浮现的是朱明权的脸,这时候和已经不爱了的人再计较什么都是多余。我行了礼预备退下,朱明重的语气却突然变的暴躁起来。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独独选中你去做御前试药的宫女?难道还真是顾念着小时候的情分,或者看你天资聪颖对你一见钟情?”

“还不是因为他知道我看重你,只有把你攥在他的手里边、让你试过一遍我配给他的药,才能确保我不会有什么小动作。”

“醒醒吧玉褶,你在他那里,也不过只是一个人质而已!”

【六】

我心头坠坠地跟着菜公公回了皇宫。朱明权已经起身了,穿着龙袍坐在御案后边批折子。这一场病虽然伤了他不少元气,但朝里的元老们受了惊吓,好歹不敢再逼他成日宠幸后宫里的妃嫔。

——醒醒吧玉褶,你在他那里,也不过只是一个人质而已。

脑海里还不断回响着朱明重诅咒一般的话,朱明权抬头看到我呆呆地盯着他,禁不住笑了出来。

“小褶子,你就真的这么这么喜欢朕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心头的欢喜和恐慌等等各种情绪混在一起,被他这样轻松一问居然全都变成泪珠大颗大颗向眼睛外边涌。朱明权吓了一跳,匆匆从御案边上起身,上前两步把我拉进怀中。

“不哭了不哭了,再哭朕真的把你拉出去砍了。”

菜公公托着药碗进来,一开门就看到这一幕,“哎哟”了一声差点回头被门槛绊到地上。朱明权被他手忙脚乱的样子逗乐了,松开我,招招手把碗拿了过来。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独独选中你去做御前试药的宫女?

我伸出手去接朱明权手中的药碗,被他后退一步堪堪避过。

“皇上不叫我试药吗?”

“以后不必了。”朱明权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举起药碗将里边浓稠的药汁一饮而尽,苦得直皱眉。我看到碗底露出的官印,微微意外:“这次的药是太医院给配的?”

“嗯。”朱明权对上我疑惑的目光,不甚在意地笑笑,“朕把你从舒亲王那儿要了过来,只怕他以后再也不肯为朕配药了。”

朱明重说自己喜欢我,说朱明权留着我只是为了作为制约他的把柄。一开始我不信,可原来他真的都知道。

“怎么了?”

朱明权拉着我走到御案边上重新坐下:“按理说朕该给你晋个位,拟个封号,可是如果真的那样做了以后想见你还要靠宫女太监们层层传召下去,你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地对着朕流口水了。”

“你就先委屈一下,像之前那样留在朕身边做个小宫女好不好?”

像之前那样?

我像被寒月里的雨水从头浇过,浑身阵阵发冷,在他看似温柔的目光中后退了一大步。

“皇上不肯晋我的位,是因为玉褶还没有那个价值吧?”

“你在说什么?”我满腔绝望,朱明权却露出不解的神色。

“李尚书的侄女晋了淑妃,陆侍郎的妹妹晋了贵妃,周将军的女儿虽然才进宫不久好歹也是个贵人。皇上不愿给我晋位,是因为我只是亲王府里一个小小的宫女,实在够不上您费这番功夫是吗?”

或许人真的会变,那时我还在御前试药,蹲在床边偷看着朱明权的睡颜,心想即使他不喜欢我能够这样留在他跟前也很好。可自从朱明权吻过我,我心里的贪念就开始疯长,肆虐到只要一想到他不爱我就浑身针扎一般难受。

“玉褶……”朱明权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拉我,被我用力甩开。

“您手里需要个人质来扣住舒亲王可以直接和我说呀,我以前可喜欢他了,如果知道在他心中我有重要到能够做一个人质的程度说不定一开心就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小老婆去了。皇上您这又是何必呢,嘴上情情爱爱的,耽误了我和王爷的缘分不说,还小气得连个位份都不肯给我!”

“玉褶!”

朱明权的脸色渐渐转白,我终于停下来,心上却丝毫没有发泄过后的畅快。

“我只问皇上一句话,那时候您挑我进宫试药,是因为知道王爷在乎我想拿我控制他的,是吗?”

“你听朕说……”

“皇上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朱明权抓着御案的一角站起身,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大病初愈,整个人的身形都有些不稳。他死死抿着唇,那个“是”字却写满一脸。

我原地跪下向他磕了个头:“不瞒皇上说,我进宫前已经与王爷互相刨白了心迹,不日就要结亲了。这会儿玉褶回宫,只是向皇上要个说法来的。”

“玉褶,”朱明权的眉头皱得更凶,抬起一只手摁在自己胸口处,“不要气朕。”

我从冰凉凉的地上站起来转身大步离开,菜公公还候在门外,开门的时候里边“咚”的一声钝响,然后我听到他惊慌无比的喊声。

“——皇上!”

【七】

朱明权这次终于彻底地病了。

菜公公一连几天都不愿正眼看我。朝政、子嗣带来的压力和他前段时间为了病重些喝下的药一直都隐患一般埋在他的身体里边,而我就是那根引线。

太医院现任的御医长曾是我父亲的学生,来把过两次脉之后叹着气摇头:“皇上的身子已经垮了,如今只能一直用药吊着,你们准备准备吧。”

他并未说准备什么,菜公公却在那个刹那白了脸色。

朝中的风向变得十分突然,原先鼓动朱明权开枝散叶的朝臣们这时突然纷纷着急地要立储君。已经退隐很久的老太后被重新从佛堂里请出来,朱氏一脉子息本来就单薄,到了朱明权这里,更是只剩一个嫡亲的弟弟朱明重。

我在议事殿外又见到了朱明重,他一身藏青色官服,站在一众朝臣们中间收放自如的样子,和平时那个沉迷女色的舒王爷判若两人。

“玉褶,”朱明重眼神亮闪闪的,像是一直掩藏着的什么终于要破土而出了,“你终于决定回到我身边了吗?”

朝上立朱明重为储君的呼声已经很高了,大家面上还在看太后的意思,背地里却都已经做起朱明权再也醒不过来的打算。

“王爷给皇上的药是真的有问题吧?”

朱明重大概没料到这种时候了我居然还会问他这个,皱了皱眉,而后不甚在意地笑起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壮阳汤本身没问题,只是我往里边多加了几样东西,让它过犹不及而已。”

“王爷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朱明重凑近我,一字一句,“皇兄喝了,永远不会有子嗣。”

他语气中的狠厉让我不由自主倒退两步,朱明重这么多年来给人的感觉一直只是个沉迷在小老婆堆里的闲散王爷,却没想到会心狠手辣到这种程度。

“你也不用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朱明重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当年那场立储之争有多惨烈你也不是不知道,但凡我表现出一点有意皇位的意思,也根本不会被他留到现在。皇兄手刃了那么多兄弟,论狠毒,我实在不及他。”

“王爷说这些话,不怕我去告诉皇上吗?”

朱明重在我强作镇定的注视里,居然近乎愉悦地笑了:“你大可以去说给他听,即使他现在醒着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知道为什么吗,玉褶?”

“因为他已经不行了,而我是朱家的最后一个人。”

“朱明权就要死了,他费尽心神夺来的江山,最后还是得交到害死他的我手里。”

皇帝的寝宫里还是一片寂静,菜公公已经连和我怄气的心情都没有,在门外守着,看到我走近便丧气地摇了摇头。

朱明权今天也依旧没醒。

殿内没人值守,这段日子朝臣们和亲王府之间的走动越来越频繁,我们这些局外人才终于看懂朱明重要娶那么多小老婆的用意。户部尚书在外宅的远房侄女,兵部尚书和青楼情儿偷偷生下的女儿……虽然总要拐上九曲十八弯,到最后都能和朝中的人扯上联系。

我终于能大大方方走到床边坐下,殿里暖炉熏着,朱明权被子下面的手却依旧冰得像块石头。直到这时我才开始细细回想他说过的话,朱明重说他留我在身边试药是因为怕药不安全,可实际上,朱明权已经很久没再让我试过药了。

仔细回忆起来,好像是从他第一次昏厥时我不小心在他面前红了眼眶开始的。那次我从亲王府里拿回了让他病重的药房,他却打断了我要去试药的动作,把我遣回了王府里。

朱明权说过要放我走,是我自己要回去。所以那时他是真的要放我走的吧?

而他心中,其实也是真的喜欢我的吧?

如果他真的再也醒不过来,回想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为了要气他而口口声声要求回去和朱明重在一起。

“皇上,玉褶知道错了,求求您快些醒来吧。”

【八】

国不能一日无君,龙椅空了太久,即使有个勉强撑得住场面的太后也架不住朝上的势力倾斜。

在这样诡异的僵持里,朱明重第一次来了寝宫。

那时朱明权的身体刚刚有些好转的迹象,一天里能清醒小两个时辰。朱明重一路顺畅地直接进了内殿,撩了官服一角悠悠在床边坐下。

“皇兄的时间也不多了,该立的东西也早些立了吧。”

朱明权还虚弱地躺在床上,瘦得凹陷进去的两颊透着病气,两兄弟就这么无声地对视了良久,他终于开了口。

“朕有个条件。”

朱明重勾着嘴角,一副心情愉快的模样:“皇兄请说。”

“朕想出宫,不想待在宫里。”

“成。”

“玉褶跟朕一起。”

我还在床脚跟盆栽一般直愣愣地杵着,朱明重的目光立刻刀子一般剜过来:“皇兄一个将死之人,还拖着玉褶做什么呢?”

朱明权轻轻叹了口气:“宣蔡还进来。”

菜公公手里碰了个长条状的金玉盒子,朱明重在看清那盒子里的东西之后背脊立刻绷得笔直。菜公公把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来,双手向他奉上。

“禅位诏书皇上一早就写好了,今儿个呈上,王爷自己看吧。”

朱明重还是有点难以置信的样子,接过那卷诏书缓缓摊开,目光在最后那句“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舒亲王”上停留良久,最后干脆两只手都颤抖起来。

“朕在位十年,日夜勤勉,虽然始终无一所出,总算也能勉强对祖宗们交待。至于曾经因朕而死的皇兄皇弟们,报应不爽,如今也轮到了朕自己头上。明重,你既然真的这么想要这个皇位,记得往后要对得起自己肩上的担子,好好为黎民百姓治理天下。”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我?”朱明重冷冷地笑起来,眼底的阴鸷却越发强烈,“我处心积虑走到这一步,不是为了看你怎么大义凛然把皇位剩给我的!还有她!”

他一只手揪着我的领子将我拎到床头扔下:“我养了几年的女人,如今心肝脾肺全部向着你长,你很得意是吗?”

朱明重的力道实在太大,我一头撞在玉雕的床柱上,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朱明权也没料到他会突然爆发,想要起身拉住我,不知道牵动到哪个位置开始惊天动地地咳起来。

我揉着额头艰难起身,还没站稳又被朱明重以可以捏碎骨头的力气捏住手腕:“玉褶,我曾经说过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还没到时候。如今到时候了,你宁愿跟着一个将死之人也不肯留在我身边吗!”

我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断掉了。

“王爷口口声声爱玉褶,玉褶不胜惶恐,还是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

“你问!”

“那时王爷说皇上为了不让王爷在药里下东西,指了玉褶去做御前试药的宫女。可王爷为什么明明知道那药是玉褶也要喝的,却依旧在药里加了成分呢?”

“……”

“王爷受父亲所嘱收留玉褶,可假使在王爷心里玉褶真有那么重要,当初王爷又为何要答应皇上让玉褶进宫呢?”

“……”

“王爷明明知道玉褶对王爷的心思,却还是一门又一门地与朝中大人们结亲,那时又想过玉褶心里的感受吗?”

朱明重眼里的狂躁渐渐散去,我借机把手从他的钳制里抽出来。

“王爷要说喜欢玉褶,那是玉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可如果说爱,玉褶不敢苟同,王爷自始至终只爱王爷自己。”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通,连龙床上的朱明权都有些惊着了,一脸“你除了对着朕犯花痴居然还能做别的事”的表情看着我。我郑重跪下:“玉褶一心只想陪在皇上身边,请皇上和王爷成全。”

朱明重握着诏书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忽而冷冷一哂。

“不就是个女人而已,真当本王少了你就不能活么?”

【九】

出宫那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宫人们纷纷忙着新皇登基的种种事宜,没什么人顾得上我们的小马车。窃以为,新皇朱明重的心眼实在是比朱明权还要小,好歹我们一个是前御医长的独女一个是上任国君,居然只拨了一辆走起来还会“咯吱咯吱”的破马车给我们。菜公公坐在外边驾着,时不时用袖子擦擦眼泪,嘴里念念叨叨的“这样也好”,不知道到底是说车里的我们还是他自己。

“皇上……啊不对,现在我该叫你什么?太上皇?先皇?”

朱明权伸出手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叫名字,你想说什么?”

“我们出了宫要去哪儿?”

“边走边看。我以前出巡江南的时候觉得那儿的风景不错,如果我们走得累了,最后到那里定居也可以。”

“你确定你的小身板挺得过那么远的距离吗?”

“……”

“啊!你干嘛又敲我!”

冬天的风偶尔扬起马车的门帘,我还能听到马儿脖子上铃铛清脆的响声。马车里除了我们,还有一摞垒得高高的为朱明权续命的药包,可这一刻我突然不再害怕了,满心欢喜地把头枕到他的肩上。

因为不知道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所以以后属于两个人的每一天,都显得格外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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