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

陈桂峰

清朝时期，镇平县有个靠祖传手艺、替人修补金银首饰的黄师傅，他有一双比妇人还要巧的手，大家就依照行当的规矩，按照手艺人的特长，叫他“黄巧手”。

黄巧手手下跟着两个人，一个叫黄福财，是本姓子弟。另一个叫肖秉承，是他路边捡来的小叫化。按照规矩，黄巧手的手艺将来只能传授给黄福财，这叫传内姓不传外姓。肖秉承只是他养的杂工。虽然肖秉承老实忠厚，头脑也好使，眼光里常常流露出学艺的渴望，但他黄巧手不能因私坏了规矩。

算起来，黄福财已经跟了黄巧手快满五年了，准备过阵日子就正式收他为徒，这时正巧接了单大生意，就带上黄福财出了门，留下肖秉承来看家。

这回的主顾姓钟，家里有人在京城当官，非常有钱。钟员外非常信任黄巧手，拿出所有的金银首饰让黄巧手洗新修理，还让他们叔侄住在后院里，一日三餐好酒好菜款待。这一待就是三个多月的日子。不久，黄巧手发现黄福财变得心不在焉了，每次去钟家内庭取送首饰，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警告他遵守行当的规矩，千万不能长贼心眼。黄福财信誓旦旦保证会遵守规矩。

这天早上，黄巧手起床，看到侄子的被窝空瘪瘪的，想这小子这么早起床，十分罕见。正在纳闷，钟员外领着仆人气势汹汹撞开门进来，一声喝令把他捆绑起来押到前院。

钟员外让家人把黄巧手绑在龙眼树上，话也不说，就是一顿痛打，还一边骂他们叔侄是骗子淫贼。黄巧手大叫冤枉，钟员外冷笑说：“冤枉？打死你们都不算多。”这时候，黄巧手才知道，原来，徒弟黄福财贼胆如天，竟然拐跑了钟家的七姨太，还偷走了不少金银首饰。黄巧手不禁暗叹：这个不肖之徒，做下如此歹毒的事，连累自己命绝于此！

钟员外逼问黄巧手说出黄福财的去向。可黄巧手根本不知道。钟家便暴揍不已，很快，黄巧手被打得浑身热辣辣地灼痛，眼前堵着一片阴云，十分命只剩下了三分。黄巧手明白，这回自己是逃不了厄运了。

这天，他被一盆冷水泼醒，钟员外盯着他，冷笑地说：“你是瞎了一眼亮着一眼。算你走运，有人用义气救了你的命。”说完，命人给黄巧手松绑，然后把他架出去丢在了大街上。

黄巧手一路乞讨才回到家里。到家后，发现家里大门紧锁。他立即明白：一定是肖秉承见自己要收黄福财为徒，心生嫉妒，趁自己不在逃走了。他不由一阵心酸，这真叫众叛亲离啊。

半年多后，肖秉承撑着拐杖，吊着一条腿怯生生出现在黄巧手面前。黄巧手不禁怒火中烧：“你又是作了那门恶，被人打成这样？是犯了偷盗罪还是奸淫罪？”肖秉承低声说只是意外摔断了腿，然后就任他责骂。黄巧手发泄够了，说：“你想清楚了，你一个外姓人，我是不会把手艺传给你的，你爱上哪就上哪去，想留下来也自便。”肖秉承谢过恩，留了下来，勤勤恳恳伺候黄巧手。

过年了，生意好了起来，黄巧手忙不过来，却不准肖秉承帮忙。肖秉承也知趣，每日烧火做饭洒扫，离得远远的。这一日，钟家的管家突然登门拜访，送还扣押下的行当工具，告诉黄巧手，说黄福财已经被官府逮着了，承认没有受人指使，钟家这才明白是冤枉了黄巧手，趁这年关送上十两银子作为歉意赔偿。管家出门时遇到了肖秉承，就回头对黄巧手说：“当初，我家老爷说你一眼瞎一眼亮，就是因为你收的徒弟，一个猪狗不如，一个有情有义。就是这人，听说你有事后，赶来在钟老爷大门口跪了一天一夜，还在我家老爷面前发下毒誓，情愿赌搭上一条腿证明你的清白……呵呵，我家老爷被他的情义感动了，才放过了你。”说完作揖走了。

黄巧手这才明白，肖秉承是为了救自己，才丧失了一条腿，却未吭过一声，还一如既往尽弟子的规矩，伺候自己。他焚香沐衣，肃穆地站在祖先的灵牌前，招手叫肖秉承过来，喝道：“跪下。”然后恭恭敬敬朝祖宗的灵牌说：“各位列祖列宗在上，今日不肖子黄某要破一回规矩，收异姓人肖氏秉承为徒，多有冒犯。如有谴责，弟子情愿承担……”一旁的肖秉承眼睛都红了。

最后，黄巧手训诫肖秉承说：“之前为师一直认为，祖宗传下的规矩是不能变的，现在看来，实属迂腐之见。手艺人靠手艺吃饭，但更重要的是靠德安身，这才是最大的规矩。谨记谨记。”

肖秉承深深地跪在黄巧手面前，脑海里只记得两个字：规矩。

选自《三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