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股

■喻云

无形股

■喻云

手指上的厮杀

每当那种戴着时尚墨镜、开着宝马或者奥迪TT，漂亮妖娆得像是从影视剧中走出的年轻女子从路上招摇而过，李李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而后很肯定地跟旁边的人说：“二奶，小三。”

二奶，小三，数字相差一，含义却是一样，都是酸酸的贬义词。

李李从小县城出来，家境贫寒，长得像一个土豆，靠自己的奋斗在这繁华都市混了个有房有车，心里特不服气那种不劳而获的女人。她清高于自己有能力不需要男人包养，却又自卑于没有能力来吃男人这口饭。

周末，有两个二线的服装厂厂长从县里过来请吃饭。其中一个厂长叫张生，迷信，坐间包厢也要挑风水。一看到李李就大发感叹：“这妹子长着一脸旺夫相啊！你结婚没呀？”

李李说：“离啦。“

一旁的小职员小唐插话：“我们李姐超级旺夫的！愣是把她老公从一个开副食店的小老板旺成了开旅游公司的老董，住着三万块一平方的别墅……”

张生举起酒杯来敬酒：“估计你前夫的好日子也长久不了，你是他发达之根本，他断了根，又怎么能枝繁叶茂呢？”李李就配合道：“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的生意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张生更是对自己的玄术拍案叫绝，王婆卖瓜地要给每个人看手相。为了一种友好，李李也伸出手去。

张生紧紧握住她的手指头。算婚姻、卜前途、看未来，都讲完了，李李轻轻往回抽手，但万万没有料到，张生捏她的手紧了紧，并不让她抽回去。她疑是错觉，再次用力收了一下，这次明显感觉到，张生不放手。他笑吟吟地，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手指上的厮杀。

她心里好笑起来，便由他去了。但李李再看他，明显感觉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意味深长起来。

李李是个丑女子，这应该是她平生第一次接触调情，有点意思。

我就入个无形股

第二天张生打电话来，要请李李晚餐：“为了请你吃这餐饭，特意多留了一晚上。”

尽管张生大她至少十岁，尽管明知道他有妻有女，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噼里啪啦地生出超好的自我感觉。

傍晚时分，两人来到一家小馆子。张生笑盈盈地看着她说：“我很喜欢你。”

李李被刺得打了一个激灵，为求证而反问：“你喜欢我？你是喜欢我旺夫吧！”

张生大笑，不说话。

女人有千种万种，风情的、清纯的、妩媚的，李李就是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一种是旺夫的，有了这一点，可以不论美丑不管年龄，一样吃香。她有一点失落，这失落令她放肆：“啥样的女人旺夫呢？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我总觉得不检点的女人特别旺夫。其实，不检点并没有什么不好，越不检点的男人就越灵光、不会循规蹈矩。越不检点的女人就越不喜欢控制自己的心性，所以越有成就，也往往会最大可能地扶持丈夫，所以更旺夫。”李李越听越不甘，低声反驳：“我这么正统，不是一样旺夫？”张生大笑：“你天生旺夫相呀，你有旺夫的气场和能量。不过要是你学得滥情一点，那更了不得。”

李李哭笑不得，凑近一点，逗他：“看来，你是让我对你滥情一点哦，那你准备给我开个什么价儿？”张生被这突来的一问怔住了。

她笑咧咧地调侃：“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做二奶，都可以开着奔驰小跑，那些老男人在她们身上得到的不过是上床的快乐。可是我呢，我能带来的是事业的飞黄腾达，这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所以我的价钱可大了去了。”

“你倒是会做生意。”张生回过神来，开始了有力的回应。

两人叫了一瓶白酒，干杯，继续讨价还价。

张生问：“那什么价你肯出马？”

“这么着吧，我就入个无形股。你包了我之后，发达了，就把你挣的钱给我分十分之一。”

“那要是赔了呢？”

“任何生意都有风险，要是赔了你就自负。要是赚了，那可是九成的利呀。”

“那你的风险是什么？”

“是精神的压力、不贞洁的自责；是可能被你老婆打上门来的臭名昭著；是跟你睡了几年之后可能你不赚不赔、我白白被睡了的痛苦。”

两人都乐了，一段巧舌如簧的笑谈让两人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张生说：“我虽然说不过你，但是我感觉，我跟你合作会吃亏。”

“我不是一般的旺夫呀……你舍得自己错过被旺夫的机会吗？”

此时，张生一脸挣扎。李李暗自偷笑。

是的，她料定他不舍得。男人都这样，会想尽一切办法发达，当他真的发达了，他断然会全盘否定她的功劳——她的能量本身就是无形的，没有证据。因此她只是调戏他。如果他答应了，她也未见得就会跟他。可是他连答应都不肯，这男人，没劲。

请你睡觉吧

张生回到县城，还不断发短信来，全是黄段子。真是明目张胆地挑逗。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李李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110打来的，说她建设银行的钱款来历不明，涉及一桩贩毒案，希望她配合调查。李李吓得两腿发软。对方用冷漠的态度要她报出银行卡号，再让她根据提示音输入密码。李李全部照办。挂了电话，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呀，公安部门要查谁的账，还需要密码吗？

赶紧上网查自己的账户。她所有的存款，一共二十余万元，全部不见了。

李李眼前一黑，苍天啊大地啊，我一个服装集团的中层居然被骗了！她立刻打电话报警，气愤地责问：“为什么骗子打电话也能显示110？难道是你们公安局打的吗？”接电话的女生无比同情地解释，骗子有一种手机撒谎软件，可以来电任意显。

悲愤之下，好像只有张生可以倾诉。这一次，他果然很争气，哄她说：“别生气了，你现在没钱用，我给你划几万块过去吧？”

李李有了莫名的感动。几万块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但难得他有这份心，而不是只耍耍嘴皮子。

好像自己的被爱得到了肯定，她开始撒娇：“可我还是生气。”

“那……我请你吃饭？”

“吃饭也生气。”

“请你看电影？”

“那也生气。”

“请你睡觉吧。”

李李忍不住笑出声来：“老流氓。”

挂电话时，来与不来，并没有说定。就像上次说入无形股，到最后也没有定下来。不明不白的。可是李李忽然觉得心里有了一个什么盼头。一夜，心里想的都是，他会不会真的来了呢？他有那么浪漫吗？那可是八个小时的车程啊。

她发现自己开始变得被动。因为在心的最深处明白他想要她却不一定爱她。于是带着不服气，她努力尝试着要去证明一些什么。

从心底讥笑他迷信

第二天早上，李李到单位泊好车，一眼看到张生。强烈的欢喜，排山倒海地涌来。她像18岁的少女一样提着裙子紧跑两步：“你还真来了！”张生笑得憨厚，不说话，目光里有了深情的味道。感情明显有了质的变化。她竟然，有些羞赧。

张生要她先去上班，自己在外面等她。李李过意不去。不不不，怎么能让你等一整天呢。我去请个假，咱们去喝茶吧。

去茶馆的路上，两人又聊了一下关于风水的问题，扯到了家装上。屏风的摆设，卫生间的开门书房的布置，他都很有讲究。李李笑：“有空请你去我家给指点一下。”

张生说：“现在就有空呀。”李李倒也无所谓“那现在去。”她掉头，开回家。

推门进屋，张生就指点江山：“这房子格局挺好，不会夺你气场。房子要讲究后有靠山两边有扶衬，门前不能有河流……”说着走到卧室，张生说“嗯，这张床……这张床……”

李李有点紧张：“床怎么了？”

张生哈哈大笑：“很好很有想法。”说着就坐上去，拍一拍：“嗯，还很舒服。”之后又躺了上去。

李李心底好笑，以主人翁的口吻命令他：“起来，别不成体统。”张生伸手拉了一把她：“在你家里，要什么体统呢？”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只手就飞快地抓住了她的胸。她浑身一震，感到身体像水一样地温软下去。被他顺手一扯，她就蜿蜒地躺到了他身边，抗拒不得。有多久没有性生活了？她自己都不记得。她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干涸到了一触即发的状态。

可是嘴上还是硬着：“你干吗呀，我们还没有谈好呢。”张生粗暴地扯掉了她的上衣。

她还在嘴硬：“别那么猴急……是不是默许了？那我明天可要去监控你的财务了。”

张生气喘吁吁地应付道：“总要有个试用期吧。我会和你正式签合同的。”

疯狂之后，张生坐起身。李李忽然想到，刚才那话题还没有说完。她不满地撅起嘴：“你这人太不要脸了，还带试用期的啊？那你要是不走运，我岂不是被白睡了？”张生说：“任何生意都是有风险的。”她踹他一脚，大笑：“你就是占我便宜。”

张生说：“我若是真被你旺起来，我就离婚娶你。别说一股，十股全是你的。“

李李不说话了。男人不想付出，就会说些不切实际的话，因为不需要兑现。一种难言的不爽，令焚烧的心迅速凉下来。自己怎么忘记了和这个男人走到一起的初衷？他只是想要飞黄腾达，而她只是从心底讥笑他迷信，顺势逗逗他。

我是没有特异功能的

张生要带她去酒店吃饭。李李说好，心里咬牙切齿。她只是被需要，并不是喜欢。这世上，被需要比被喜欢要靠得住。可是她被需要的东西却是无形的，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它不能收放自如，她就失去了可以要挟的利器，变得无比被动。

李李想最后试探他一下。她自言自语：“我的钱也不知道能不能追回，夏天到了，客厅里想换台变频空调，都看好了，一万块钱。”张生闷着头吃饭，全当没听到。李李顿时非常钦佩这个男人，他竟然真的可以做到只是试用她一下，如果这两天他不走好运，他断然不会再与她联系。如果他走了好运，那电视说不定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她家里。到现在了，他居然可以对昨天要给她划几万块钱的话只字不提，因为他已经得到。他心里一定觉得，如果她不能给他带来好运，那么她连二奶都是不配做的。

真够可耻的。李李决定报复。

两人各叫两瓶啤酒。饭毕，李李借口头晕，不敢开车。张生自告奋勇来开，坐上了驾驶位，又有点犹豫：“现在严查酒后驾车，我喝了两瓶啤酒哎。”李李安慰他：“怕什么，交警队我熟得很，把你抓住了，我一句话就摆得平。”

张生便放心大胆地启动车子。李李看着这个男人，他又黑，又胖，又土，又自私，又寡情。他一无是处，虎头蛇尾，利用别人，理想主义，觉得自己是最棒的，却懦弱，逞强，树敌，不放过任何可以踩别人一脚的机会。

他还有那么多屁话连篇的道理，并认为所有人都是傻子。

她要他顺着沿江路走。这条路上有个查酒后驾车的交警点儿，她想，最好他被交警拦下来。如果她这样陷害他，都能躲过去，证明自己真的是旺夫。那一定要找一个彼此相爱的，心甘情愿地去旺他的男人，再也不要什么无形股。

走到酒后驾车排查点儿，李李倒头就睡，把自己的衣服扯乱，让自己像一个真正的二奶。车子近了，近了，她闭着眼睛，用心感受着，车子停下来了。他在和交警说话，过一会儿，酒精测量仪尖叫起来。她一直不睁眼，在心底发出从未有过的冷笑。

张生将被拘留十五天。这意味着，他老婆孩子要急晕，他的工厂无人打理，所有人都会好奇，他为什么会跑到这城市来酒后驾车，又驾谁的车？他将为这些琐事长久解释。而且，他与这个他自认为旺夫的女人做了爱，不到两个小时就栽了，他将痛苦地自省：我连夜坐了8个小时的车来寻求她的一旺，难道真的是我命不好吗？

李李打电话叫来同事帮忙把车开走。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真好，我是没有特异功能的。

那么今后再也不会因为这个被人诱惑，而后为了不断得到被爱肯定去挑逗，到最后自己阵地不守，和血吞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