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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小凤仙

2014-05-03洪恩

椰城 2014年12期
关键词:平头水泥浆工友

■洪恩

寻找小凤仙

■洪恩

都快三十年了。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多少回想抹也抹不去。

那年,我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就差五分,名落孙山。父母亲说我不努力、不中用,弟妹们怨我不争气,亲戚朋友另眼看我。我里外、横竖都不是人。白天外出,破帽遮额过闹市,夜晚,我躲在家里。我烦躁、抗争、砸饭碗、绝食,都无济于事。

“不是天天在喊,你要当建筑设计师吗?有本事,先到建筑工地干活去。”父亲发话了。

“去就去!有啥了不起的。”一气之下,我走出家门。

按父亲当时的能耐,只要他肯打一个招呼,即使到了工地,我也会在办公室走走看看,或抄抄写写什么的。但他清高,不干,算他狠!

逛在大街上,一则招工启事上写着,招收泥水小工若干名。我欢喜若狂,直奔建筑工地。工棚与工地挨得很近,门开着,我走进去。

“你小子是不是走错地方啦。”

“不。我是来应聘的。”

“什么?应聘。”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问。

“是的,我要干活。”

他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问:“你懂干活?”

“我能干。”

他那双眼睛冷漠无情,看人的时候发出寒光特别是他脸上有一条明显的刀疤,正面对视时,让人不寒而栗。

“既然能干,那你就睡这个铺吧。”

一间十来平方米的活动板房里,挤着七八个人,一进房间,一股难闻的异味扑鼻而来。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

“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肯定他家遭了什么难,或许是犯了啥事才逃出来的。”

我忍不住地回敬了一句:“我声明,我不是逃犯,是来干活的。”

我这一声吼叫,果真平息了他们的议论。

天没亮,工棚里吵吵嚷嚷的,我用被子捂住耳朵,想多睡一会儿。

“你小子还睡懒觉,赶快起床去喝粥,干活去吧。”那男子用手轻轻拍我的屁股说。

我爬起来用手揉了揉眼睛说:“天还没亮,怎么上工这么早?”

“不早了。要趁太阳还没爬上来之前多干一阵。这大热天,会晒死人的。”

早餐用一个大铁桶装着稀粥,有咸菜,每人两个馒头。工友们蹲在地上埋头喝粥,滚烫的粥熏得他们鼻涕往下流,分不清碗里是粥还是鼻涕,看了真恶心。

“看什么看,赶快吃,吃饱了好上工去。”那男的说着递给我一个大包子。

看来这包子是特殊补贴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张庆洪,西北人,是工地的一个小头目。

“白脸哥,吃呀,组长给俺的那份让俺吃光了,你要是不吃,俺可就吃了。”一个个子矮小的小工友跑到我面前说。他站起来还不到我肩膀高,大伙都喊他“小不点”。我刚咬了一口包子,组长就喊道:“走了,上工了。”听到喊声,工友们从屋里钻出来上工了。

“别瞎整了,水泥、沙子、小石头是按比例来搅拌的。”平头说。他看了我一下又说:“倒柱子,楼顶要按1:2:3的比例来的,准确地说,一包水泥,两包沙子,三包小石头。沙子多,或小石头多了就搅不和,水泥过多,石头和沙子少了,楼板就不坚硬。”怕我听不明白,他给我作了示范。

“还愣着干啥?赶紧把泥浆拿过去,楼上的师傅还等着用呢。”一工友催着我说。

“来了。”说完,我提着两铁桶泥浆走过去。

“把安全帽戴上,石头是不长眼睛的,万一砸到你就没命了。”组长说完把安全帽扣在我头上。

一台破烂的搅拌机坏了,楼上的师傅不停地喊:“看你们一个个怂样子,快点把水泥浆搬过来。”

工友们一个个像牛一样不停地来回奔跑。火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我汗流浃背喘着大气说:“跑不动了,歇一会吧。”

“不行!倒楼板是不能停的。”组长严肃地说。

“休息一下也不行?”

“咱们一旦停下来,水泥浆就会板结。原先倒的楼板就融不到一块,这样损失可就大了,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谁让咱们的命贱。要想挣大钱就去当官、当包工头。”平头说。

“砌砖墙的师傅能挣多少钱?”我好奇地问。

“这你还不懂呀,比咱多一倍多,每天二十多块。”

工友中,怪话、牢骚话要数平头说的多。好不容易撑到楼顶水泥浆倒完,大伙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宿舍。

中午开饭时,我觉得太累了,没胃口,随便扒了几口就回宿舍了。

“把你那身臭衣服脱下来。”

听到喊声,我从床上爬起来。我瞅了她一眼,这不是工地煮饭的那位姑娘么?她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子,正面看上去,白里透红的脸蛋,笑起来那个深邃的酒窝特别好看,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很迷人。

“喊你呢,还愣着干啥,赶紧把脏衣服脱下来。”

洗衣服,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我把上衣脱下来,扔给她。她转过身吃吃地笑着说:“还有呢。”言下之意是叫我把长裤子也脱了。长裤一脱里面只剩下裤衩了。我抓了抓头发,她似乎明白我的意思,说:“脱呀,这么大的男人,还封建!”说完把头转过去。我把裤子脱下来扔给她,她笑哈哈地走出去了。

七月的中午,骄阳似火,马路上的柏油路面冒烟。

“咱们再加把劲,把楼面上的那半层的水泥浆倒完。”组长大声喊道。

“简直不让人活了,这么热的天,甭说是干活,站在太阳底下,人也会被烤干的。”平头说。

太热,实在受不了,我又跑去喝水。

“给。把你那张白脸皮给捂住,别晒成非洲人了。”她送开水过来时递给我一条白毛巾说。

“小白脸,你命真好,有人心疼你啦。”瘦猴看着我说。

“这叫同志间的阶级感情。没啥大惊小怪的。”说完,我用毛巾裹着脸部,只露出两只眼睛,活像个怪物。

小不点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像个落汤鸡,他提着水泥浆摔倒在地上。平头跑过去把他扶起来擦了擦身上的污泥,说:“以后别装这么满,做什么事都要量力而行,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这活是大伙一起干的,别逞能。”

小不点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整到太阳下山,楼面上的水泥浆总算倒完了。回到工棚,大伙把衣服脱下来,挤出来的水足有半桶。

累了一天,工友们早早就上床了。

“要是有一天,我突然捡到一袋子钱,你们猜猜,我会怎么花?”平头趴在床上说。

“你肯定先娶个漂亮的媳妇回家,把她抱到床上亲热一番。”瘦猴看了他一眼说。见没有人回应,他又说:“要是有这么多钱,我首先到商场买几套名牌衣裳,买块像样的手表,然后到宾馆开个套房,在那里睡上三天三夜,享受一下人上人的生活。”

“瞧你身上都是骨头,穿啥名牌都像个瘪三。”平头笑着说。

小不点兴趣来了,坐起来说:“有了钱,俺在城里买个新房,把俺爸妈接上来,然后找个好大夫,让他给俺娘看病。”

小不点家在西北农村,在家里他排行老三,上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姐姐已经出嫁了,因家里穷,哥都三十多岁了,至今尚未娶到老婆。母亲因长年卧床不起,初中毕业那年他就跟随组长出来打工挣钱。每到月底,他把挣来的一点钱全都寄回家里了。瘦猴的家境也不好,他家在黄河上游,但十年九旱,小学毕业那年,得了一场大病,家里人以为没救了,但阎王爷却不肯收他。这以后,他身上却不长肉,念完初中,就跟着村里的人到新疆跑货,学做生意,结果不但没挣到钱,货老大在返回的路上被人砍死了。他只好回村里整天晃悠,前几年只身跑出来打工。

借着屋里的灯光,我在埋头看书,平头把头伸过来问:“小白脸,怎不吱声?”

我抬起头笑了笑说:“哪有捡来的便宜,天底下是不会掉馅饼的。想得美。”

“我说假如是真的。”平头缠着我说。

我苦笑了一下说:“要是真的有这么多钱,我全都分给你们好了。”

“真的吗?”

“真的。”

“白脸哥,你心肠真好。要是有一天,你当上大官了,还记得俺么?”小不点坐到我床上问。

“哪能忘呢。”我用手摸了一下他的头说。

“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大笨蛋。”说着他伸出无名指让我跟他勾起来。

组长一宣布放工了,我扔下铁铲跑回宿舍。床上放着已经洗好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我随手翻了一下,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晚上工地见面。约会?笑话。一看见她那个整天扳着的面孔,丝毫也没有流露出半点笑容的哥哥,心里就纳闷。但话又说回来,堂堂七尺之躯,不敢会一个弱女子,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晚饭后,工友们三三两两都出去闲逛了。我来到工地前,借着灰暗的灯光,看了看时间,快九点了,她怎么还没来?我坐在一块石头上。突然,一双手捂住我的双眼。

“快松开手,别闹了。”我嚷嚷道。

“我以为你不敢来了。”她松开手坐在我旁边说。

“君子无戏言,岂能失约?”我看了她一眼又说:“找我有事么?”

听了我的话,她似乎有些不高兴地说:“没事就不能聊聊?你也太清高了吧。”

清高?我都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资格清高。我跟家里几乎没有联系。没有手机,也没有座机,上哪打电话?我气不顺。

“看样子,你不是来挣钱的。”

“不想挣钱,我干么整天跟牛似的干活。”我故意问。

“你肯定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或是与家里人赌气而逃出来的。”

她的话切中要害,我不语。

“跟你不同,我是家境困难,被迫出来打工挣点钱糊口的。”说着她低下头。

她告诉我,她父亲原在一家小煤矿干活,每天要到井下挖煤十几个小时,收入勉强维持家里的生计。在一次瓦斯爆炸中,不幸遇难了。矿主为了逃避责任携款潜逃。为了追回钱,她哥哥四处寻找矿主,矿主知道他是为了讨债的,纠集一帮打手把他砍了,差点丧命。父亲去世后,母亲因悲伤过度不久也离开了人世。加上家乡连连遭受灾害,家里呆不下去了,她哥就带着她南下打工。

她的话勾起我对她的同情。

“你怎么不念书?”我问。

“我做梦都想读书。”她瞧我一眼又说:“我不是自吹的,念高二时,我写的作文在学校曾获过奖。高尔基的《母亲》、《童年》这两本书我百看不厌。还有英语课,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

看来她很有天赋,是读书的一块料子。

“我可以辅导你,帮你圆大学梦。”

说到大学,她显得十分兴奋,说:“我哥在学校读书时,各科成绩名列前茅,老师说,他考上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可就在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家里突然遭到灾祸,他被迫辍学外出打工。”

看得出,兄妹俩相依为命,她对哥哥有着深厚的情感。

“我这辈子跟大学无缘了。”

“别气馁。不是有句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不放弃,自学也能成才的。”

“你别哄我了,我哪有这么好的命呀!”说完,她哽咽了。停了一会儿,她突然转过身搂着我说:“看得出,你是个好人,将来你一定很有出息的。”

一刹那间,一股电流在我身上回旋,心跳加速,我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种强烈的欲望促使我紧紧地抱住她……

这以后,一连好几天我像丢了魂似的。升降机上的师傅喊着要沙浆,我却提着水桶给他,别人叫我推砖头过去,我却拿着铁铲铲沙子。

“心不在焉就别干了,别以为挣钱这么容易。”组长大声吼道。

“他脸色不好,像是生病了。”瘦猴替我解围。

“病了就回去睡觉,别在这磨洋工。”组长又喊道。

我心里突然冒出一股火气来,大声喊道:“我没病,我能行,有啥了不起的。”说完拿起铁桶装满水泥浆来回奔跑。

“小白脸,歇一会吧。”瘦猴看到我赌气的样子劝我。我装着听不到,一股劲地来回跑着。回到宿舍,脱掉那身湿透的衣服,我蒙头躺在床上。

“白脸哥,我替你把饭拿回来了。”小不点端着一碗饭走到我面前说。

“没胃口。”

“不吃饭可不行呀。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吃几口吧。”

“不想吃。”

他用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哎哟,好烫呀,发高烧了。”

“没关系,躺一会儿就好了。”

“不行,我去找组长。”

一会儿功夫,组长进来了。他俯下身子用脸贴着我的脸说:“不好,烧得厉害。赶紧去看医生。”说完,背起我往外跑。

“把我放下,我不去。”我挣扎着不想去,但他一口气把我背到医院。

医生给我量了体温、血压,又拿听诊器在胸部来回听,然后给我开了注射液说:“无大碍,重感冒,打几个吊瓶就好了。要注意休息,多喝水。”

长这么大,我很少生病。我的头疼得厉害,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迷迷糊糊的,十分难受。

“小凤,你在这看着他,等打完针,退了烧才回去。”组长说完走了。

“我也留下来照顾白脸哥。”小不点说。

“不用了,有姐在这,你应该放心了吧。回去吧,明早还得干活呢。”

小不点走后,她给我倒水,让我全喝下去,说:“感冒要多喝水排毒。”她用毛巾给我额头擦汗,又说:“这么大个人,还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都三十九度六了,再烧,就把你烧成植物人了。”

“都是我妈把我惯的。在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病了,药还是她送到我嘴边我才吃的。还好,有一个严厉的爸爸,否则我还不知道变成啥样子。”

“你命真好。记得有一次,我病在家里,哥哥打工回来,一进家门看见我从床上滚下来,他背着我跑了几公里的路去搭班车到镇卫生院看医生,医生看了我之后说:得了肺炎,高烧不退,再慢送过来就没命了。”

“你哥对你真好。”我看她一眼又说:“他平时表情怎么总是十分严肃的,从未见他笑过。”

“其实,哥的心肠是好的。过去他是一个性格开朗,有说有笑的人,自从父母走后,村里原先与他相好的那位姑娘跟他分手了。从此,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命运就是如此残酷。从此,他走到哪,就把我带到哪。”

打完两瓶吊瓶,我已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等我醒过来时,看见她趴在床边睡着了,看着她那安详的脸蛋,我用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月底了。

“发工钱啰。”组长手里拿着一叠钱走进宿舍,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他看了看大伙说:“干满一天发八块,只干半天发一半。”

“太抠门了。那些砌墙的、绑钢筋的,还有倒水泥板和柱子的,凭什么拿得比咱多?”平头手里捏着一点钱说。

“兄弟,那些都是技术活,有本事你也可以去干呀。”组长看他一眼说。

“我看赚得最多的是包工头了。砌墙工是按每平方米算的,干多得多。绑钢筋、倒水泥板也是包死的,咱干的是小工、杂工,从上到下,层层盘剥,到最后也只剩下骨头啰。”瘦猴如数家珍地说。

“看来你算得一清二楚呀。”

“咱干这行已经五个年头了。这点破账谁不会算。”

“这叫剥削。”平头显得有些激动。

“剥削也好,苦力活也罢。有本事就另谋高就吧。咱生来就是苦命。再说了,包吃包住,每天还领到钱,咱也心满意足了。”瘦猴说。

小不点领到钱后,飞快地跑去储蓄所把钱全寄回家里了。除了生病、休息,我干了二十天的活,领到一百六十元。留下买牙膏、牙刷、内衣裤、肥皂等日用品之后,我给小凤仙买了一瓶香水,剩下一百元。

“今晚我请大伙吃饭。”

“真的。白脸哥,你真大方。”小不点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你想吃什么?”

“俺最爱吃家乡的蒸豆腐。”

“你呢?”我看了一眼瘦猴问。

“红烧扣肉。”

“还有你?”我瞧了一下平头又问。

“焖猪手是我最爱。”

夜幕降临了。街道两旁的路灯明亮。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在闪烁,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我们走进一家“家常菜饭店”。

“物美价廉,就这家了。”瘦猴坐下来说。

“请问几位大哥想吃点什么?”服务员边倒茶边问。

“红烧扣肉、焖猪手、蒸豆腐,每人一碗杂酱面。再来两瓶广东米酒。”我翻了一下菜单,贵的不敢点。“对了,给我们再来一个炒排骨。”这是小凤仙最爱吃的。

“这些天来,承蒙诸位的关照,这杯酒我先敬大家。”说完我干了。

“好酒,好酒呀。”平头把酒喝干了说。

小凤仙在众人面前从不表露出对我的情感她总是低着头,话也不多,时而微笑一下。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漂亮、迷人。

瘦猴端起酒杯走到我面前说:“小白脸,看得出你是有学问的,咱们有缘在一起,也算是兄弟一场了。将来不管你走到哪,做多大的官,别忘了咱兄弟哟。”说完把酒干了。

“白脸哥,看得出你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俺敬你一杯。”

“小不点,你少喝一点。”组长端起酒杯又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咱们都是难兄难弟,我对大伙照顾不周,这杯酒我干了。”平头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提着酒瓶绕一圈敬每人一杯。酒过三巡,只见他满脸通红,扑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平头,怎么啦,哪不舒服?”我走过去问。

“让他哭吧,哭出来也许会更好受些。”组长说。

原来平头在家时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姑娘,去年两家人都交换了订婚的彩礼了,成婚的日子也选定了,可最近女的突然变卦了,嫁给一个做生意的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有啥好哭的。看我比你大好几岁,如今仍是光棍一条。人生自古是赤裸裸的来,最终还是赤条条而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过一天算一天。”瘦猴站起来说。

看见我脸红了,小凤仙趁人不注意给我换了一杯白开水。

“天涯何处无芳草。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你这么帅的小伙子,还怕找不到老婆么。男子汉大丈夫,挺起你的腰杆吧。”

“干了。”大伙都站起来干了。

瘦猴自命会看相。他说平头天生克妇相,将来娶了老婆也不会白头偕老。还说他家的祖坟埋在龙脉上了。平头听后,气得七窍生烟。两个人差点要打起来。

“你的天庭发亮,不是财运就是桃花运。”

“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要我把左手伸出来给他看,说:“你看,手掌上的花纹交织有序,特别是中间那条情人线十分清晰,难怪最近你的气色这么好。”

瘦猴虽然说得天花乱坠,但他的话似乎有些道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唯恐他发现我和小凤仙的秘密。

晚上吃饭时,小凤仙在我的碗里多加了一块肉,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塞给我一张纸条。饭后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老地方见。

秋天的夜晚,天气凉爽多了,工友们已经逛街去了。

“上来呀。”我刚走到工地前,小凤仙喊道。见我迟疑,她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走到二楼。楼面的水泥板是昨天才倒好的,上面铺着一张草席,看来她是有备而来的。

“还愣着干啥,坐下来呀。”她看了我一眼又说:“我又不是老虎,吃了你不成。”

楼面上的余热尚未散尽,坐在草席上屁股有点发热。她好像看出我想什么,说:“没关系,待会就凉了。”

“挺好的。”我随口说了一句,心里怦怦直跳,我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整幢楼只有我和她,这是两个人的世界。突然,她转身抱住我,胸脯贴在我胸前,我心跳加速,把她搂得紧紧的。我狂吻她的脸、眉毛,把她压在草席上,慌乱地解开她的衣服。

“我是处女,你可要轻点哟。”

她把自己最纯洁、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了我,这意味着,她已将一生都托付给我了。我一介书生,落魄到如此地步,平生第一次与女人接触,实在太兴奋了。爱情虽然是美好的,但伦理道德的背后,有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完事后,她紧紧地抱着我说:“将来你不会抛弃我吧。”

抛弃?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作出如此轻率之举?何况她人长得漂亮,心地善良,体贴人,将来做妻子,百分百合格。

“我发誓,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对你不弃不离。”

“好话说一大箩筐,不如拿出点真实的东西来。”

“好,咱们明天就去登记领结婚证。”

听我说得这么坚决,她说:“不行,不行。你还要考大学,前途才是大事。”

“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高尔基也没上过大学,他却成了世界上的大文豪。”

“好啦,好啦。开开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再说了,现在咱俩都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将来结婚有了孩子,生活就没有保证呀。”说完,她把我抱得紧紧的,我俩又滚到草席上,重复那古老而又新鲜的动作。

工地上悬挂着大幅标语:大干五十天,实现大楼封顶,向国庆献礼。

“从今天开始,实行三班倒,人停机不停,争取提前实现大楼封顶。”组长召集大伙说。

“有没有加班费?”瘦猴问。

“不但有加班费,提前封顶还有奖金,大伙加油干呀。”组长说。

搅拌机不停地运转,发出嗡嗡响声。幸亏老板新买了一台新的,否则光靠人工搅拌,非把人累死不成。

“小白脸,别磨磨唧唧的,快点把水泥浆推过来,眼看奖金快到手了。”瘦猴站在升降机上喊道。

“看你累成什么样子了,赶快吃饭吧。”刚走进厨房小凤仙就把饭端过来了。

“没关系,歇一会就好的。”

由于劳累,三下五去二,我把一碗饭干光了。洗完澡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不好了,出大事了。”睡梦中,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立即坐起来。

“小不点从升降机上摔下来了。”瘦猴说。

“走,看看去。”穿好衣服我走出去。

工地上围着一大帮人。组长把小不点抱起来,只见他头部鲜血直流,嘴唇发紫,昏过去了。

“还愣着干啥,救人要紧,赶快送医院。”我喊了一声,组长抱着小不点往外跑。

来到医院,此时已是夜晚十点多钟了。

“医生,赶快救人哪。”组长大声喊道。

听到喊声,医生招呼护士用担架把小不点推进了急诊室。

“病人因失血过多休克了。目前急需给他输血,实施抢救。”医生走出来说。

“抽我的血吧。”

“抽我的。”

工友们齐声说。小不点是A型血,经过抽血化验,只有平头的血型与他的吻合。

“抽了多少?”平头从病房走出来,瘦猴问。

“两百五十毫升。”

“天哪!要是从我身上抽的话,就成一堆干柴了。”

平头拍着胸脯说:“再抽两百也没问题。”

组长冲好一杯葡萄糖水递给平头,叫他喝下去。

“病人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但伤势过重,需要住院治疗。”医生说。

“住院需要多少钱?”组长问。

“先交两千元押金,才能办理住院手续。”

两千元?组长搜遍所有的口袋凑不到两百元。我和平头、瘦猴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总共不足五百元。

“医生,我们身上只有这些钱了,能不能宽容一下,先办理住院,明天我们才补交。”我说。

“恐怕难办。家有家法,院有院规,医院有明文规定,住院必须先交押金,否则不能办理入院。”

“你们医院不是奉行治病救人的方针么,为了钱,也不能不管病人的生死呀。”我说。

“小兄弟,你是有所不知呀。有一些病人不交押金,等病治好了,转眼就溜了。医院是自负盈亏单位,这么多医务人员也要吃饭呀。理解万岁吧。”

钱不够办不了住院手续,医生也不肯下药,再拖下去小不点的生命就有危险。平头、瘦猴很无奈地低着头。组长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不停地走动着。

“组长,别晃来晃去的,救人要紧,你快拿主意吧。”平头不高兴地说。

“我来想办法,你们在这等着我,待会就回来。”说完,我走出医院门口。深更半夜的,去哪找钱?只好回家里找妈妈了。听到敲门,妈妈出来见到我,又惊又喜,她先问我饿不饿,然后给我冲了一杯牛奶,从冰箱里拿出面包让我吃。当我把情况跟她说时,她立即从柜子里取出两千元交给我。临行时,她一再嘱咐我要保重自己。接过钱,我飞快地回到了医院。办理好小不点入院手续之后,组长吩咐我和瘦猴留下来照看小不点,他和平头回宿舍了。小不点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出院那天,工友们到医院接他。

“白脸哥,等以后俺赚到钱就还给你。”

“傻孩子,好好养伤吧。钱虽然重要,但身体比它更重要。这好比,身体是‘一’,其它都是‘零’,身体垮了,再多的钱也就等于零了。”

听我这么一说,小不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的左眼皮一直在跳,心里忐忑不安,似乎要发生什么事。夜晚,我在工地路旁的灯光下看书突然一个黑色的布袋套在我的头上。眼前一片漆黑。有人用绳子捆住我的手,连拖带拉把我拽到工地二楼一个角落里。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我拼命挣扎,大声喊道。

“你再喊就打断你的腿。”

“我没犯法,凭什么绑架我?”

“你小子嘴巴还挺硬的。”说完给我一个耳光

“你们这是犯法,我要控告你们。”

“死到临头,还敢硬。”接着又是一个耳光。

是不是黑社会勒索钱财?这些人心狠,手段残忍,杀人不眨眼,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在这关键时刻,要沉着冷静,积极应变。想到这,我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欺骗女人,快说。”

欺骗女人?我骗谁了。

“我做人向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从不欺骗别人。”

“有人看见你带女人到工地楼上,是不是干坏事了。”

绕来绕去,原来审问我和小凤仙的事。难道他们发现我和她的事么,不可能!她是绝对不会对别人说这种事的。更何况,她这么年轻漂亮,我不能害她,我死活也不能承认。

“我俩没干坏事。”

“没干坏事为何夜晚跑到工地楼上?”

“我和小凤仙谈恋爱是双方自愿的,是符合宪法规定的,她爱我,我也爱她。”

一种爱的力量在激励着我,为了这纯洁而真诚的爱,我可以去死。

“你小子的嘴比蜂蜜还甜,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鬼才相信你。”

“小凤仙是个好女孩,我可以对天发誓,这辈子非她莫娶!”

“你小子要是变成第二个陈世美,小心我杀了你全家。”说话的人把一把刀扔到地上,咣当一声响。看来他们是要动真格了。再见了,我所有的亲人……我忍住眼泪,忍住心中的悲屈,体会着生命的最后一刻。奇怪的是,过了好一阵,我还活着,还能睁开眼睛吐出长气,还能咬一咬自己的嘴唇。审讯的声音也停止了,我的手也被松开了。等我掀开布袋时,四周人影也消失了。

高考结束了,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是高兴,还是激动,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夜晚,我和小凤仙来到老地方,楼上四周已用砖块砌成墙,我俩走到阳台上,草席已不见了。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胸脯隆起,曲线很美。

“录取通知书拿到了。”

沉默片刻,她说:“你打算啥时动身。”

“再过两天吧。”

沉默,又是沉默。今晚她是怎了?以往她早就扑到我的怀里,搂住我的脖子,生怕我离开她。可如今,她却站在那一动不动,呆若木鸡。我哪方面惹她不高兴?

“难道你不为我感到高兴?”

“上大学是人生重大的转折点,值得祝贺。”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我?”

“我还能有啥心事。今后,你走你的金光道,我行我的独木桥,咱俩天各一方了。”

原来她担心我上大学后会变心,会把她抛弃。交往这么长时间了,难道她还不了解我?假如能把心掏出来的话,我立即取出来给她看。如果上大学和与她结婚,二者选一的话,我会选择后者。可是人心隔肚皮,我如何才能向她表白清楚?我掏出录取通知书,说:“见鬼去吧,我——”

她一把抢过录取通知书说:“你疯了,干啥呀?这是你用汗水和心血换来的,你知道你有多难,白天像头牛一样干活,晚上别人都睡觉了,你还在看书、复习,你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的功夫才拿到这张纸呀。”她越说越激动。

“我……我舍不得离开你呀。”我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说。

见我痛苦的样子,她紧紧地搂住我。

“等着我,四年,不就是一千四百六十天么,很快会过去的,等我毕业回来,咱们就结婚,我爱你一辈子。”

她似乎没有听进我说的话。当她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时,只见她泪流满面,她把录取通知书塞到我手里,转身走了,她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在学校,我每个星期给她写一封信,刚开始几乎每封信都回。后来我写两封,她只回一封,再后来,每个月只收到她一封信。我问她为啥不给我回信,她总是推脱说太忙,太累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寒假了,我飞快地回到家里,放下行李,我就跑到工地找她。此时,楼房已建好了,工棚被拆了,人也不见了。我找遍省城大大小小的建筑工地,她的下落毫无音讯。一次偶尔的机会,我在一家酒店碰到瘦猴,他告诉我,她随哥哥去广州找工作了。当晚,我坐飞机前往广州,通过熟人找了好多个建筑工地,仍未见她的踪影,临近春节时才返回。这以后,我和她失去了联系。大学毕业那年,瘦猴告诉我,她已经回家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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