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视野下的日本ACG英雄角色

马中文

文化视野下的日本ACG英雄角色

马中文

本文着眼于日本ACG（动画、漫画与游戏）作品中最为突出的角色分类——英雄角色来进行分析。在论述了英雄角色形象的多样性、概念的相对性、角色的再造性、情结的悲剧性、能力的奇幻性、行动的团队性这六种最明显特征的基础上，着重分析其主要成因，明确指出日本ACG作品中英雄角色与日本独特的大文化背景的纽带关系。通过阅读本文，将有效地帮助读者更容易去理解日本ACG英雄角色的种类，成因和影响力。

动漫 游戏 英雄 角色设计

日本的ACG产业以庞大的作品量不断刷新着世人对其熟悉度，英雄角色一直占有主导地位。不同于美国动画中高大、有力量、代表正义的经典超人英雄形象，日本ACG作品的英雄角色形象百变、性情各异，也并非都是正义的化身。这支英雄队伍被设定于不同的时空与国度、有着各异的魔法或神力、带着不同的理念和信仰，却是一支有着相同核心文化的、很具有日本特色的英雄队伍。

古老的日本有自己原生的岛国文化，传统的英雄主义虽深受统治集团的影响，但神道的万灵论、特殊的地理环境、佛教与儒学的传播、武士道的精神、近代资本主义与帝国主义的思潮、二战后经济的变化、教育的需求、摩登文化等都影响着现今日本ACG作品中的英雄价值观。本文将着重对日本ACG作品中英雄角色的主要特征进行归纳并分析其复杂的日本大文化背景，揭示那些“大眼睛、小下巴”的日本式人物美术造型与表现风格表象下的深层意义。

一、英雄形象的多样性

日本ACG作品中的英雄角色可有任何性别、年龄、国籍或种族，英雄的体态既有高大强健的也有小巧玲珑的。不仅人类，各种动物、植物、机械乃至任何能被幻想为拥有“灵魂”的事物都可成为英雄角色。

如《幽灵公主》的狼女小桑、《海贼王》的橡皮人路飞、《银魂》的废材大叔坂田银时、《大神》里太阳神化身的白狼天照、《ANPANMAN》里可换头的面包超人、《美少女战士》会“变身”的萌妹子、《攻壳机动队》的超性感机器人、《BLEACH》人神共存的各种模样……奇奇怪怪的英雄形象形式之多实在难以一一列表。（图1-8）

形象的多样性与其历史文化环境的演变有着莫大关系。始于原始时代的“古神道”，泛神论奠定了日本人极易接受万物皆有灵魂这一概念。据日本古籍《古事记》（712年）所载，视自然界的山海鸟兽植被之灵为“かみ（KAMI）”，不凡者皆可为之。而日本皇室也长期把英雄与KAMI联系在一起，日本古籍《日本书纪》（720）明确描述天皇为“天照大神”后裔，古代的英雄传说多与皇室贵族有关。后武士阶层曾掌握权力中心，其建立的武士道精神更成为日本道德体系的延续至今，[1]武士与英雄在很长的时间内都可以划上等号，怀着帝国野心的明治政府让帝国军人形象一度成为英雄的代表。然而二战后，天皇神话的破灭，让万灵论得以复辟；政府的重心转移，让日本民众更注重切身的生活与经济重建；帝国梦的幻灭，人们对外空世界更渴望；科学技术的发展，制造出更多被幻想拥有灵魂的事物……随着社会的发展，更催化了日本ACG作品英雄形象的多样化。

二、英雄概念的相对性

英雄在很多语言中都是一个褒义词，代表着正义与希望。但在日本ACG世界里，英雄却是很复杂的概念。纵观日本的ACG作品，代表绝对正义或者拥有完美形象的角色很少，英雄与反英雄的界限十分模糊。所谓英雄，就是从不同的价值观来判断而已。

如《海贼王》中的路飞，是大智若愚还是天生好运总让人生疑；《家庭教师》里的纲吉，莫名其妙地成了英雄；《钢之炼金术师》的爱德华，为个人目的而展开旅程，途中“顺道”或“不得不”与恶人对抗，而被推上英雄的位置。更甚，像日本经典作品《Death Note》中的夜神月与“L”一样，敌对的两派各自守着自己所谓的“正义”，在法治与人治之间纠缠不清。类似这样有争议的英雄角色使人难以理解，没有绝对的对错，没有绝对的正义，却更能吸引日本观众。

英雄概念的相对性，首先归因于大多数日本人同时信奉神道与佛教。神道教中KAMI的角色好坏是相对而论的，[2]佛教众神虽均被描述为慈悲之人，但亦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说。此外，日本人把在古代战争中杀人无数的武士也视为英雄且不分阵型，除了认可其英勇行为，也出于恐惧而把他们当作KAMI供奉。与其紧密联系的ACG英雄角色，也有了不分好坏，英勇者、不凡者为雄的概念。而二战前后军人角色在文艺作品中的形象差异、国内外舆论的指责与辩解、逐步壮大的ACG产业开始脱离政府主导等因素，均加剧了英雄概念的矛盾性。再者，日本ACG作品不仅针对儿童，大量的成人观众对英雄的崇拜、对英雄角色人性化的追求，给予日本作家们更广阔的创作空间来表现各种英雄角色复杂的内心世界。

三、英雄角色的再造性

对历史、名著与神话中英雄角色的改编甚至重塑，在日本ACG作品中十分常见。日本人爱幻想，愿意为了维持自己美好的幻想而扭曲现实，正如Benedict用“菊与刀”来形容日本民族极度矛盾的核心思想一样，对于那些被记录在纸上的文字，既相信亦怀疑。[3]网上有不少评论家认为日本人扭曲的心态是二战后形成，但这种扭曲历史以达到美化的心态自古有之，《古事记》与《日本书纪》的撰写与流传便是最好的例子。

改编自《西游记》的《最游记》，重构了充满“人性”的天界，添加了角色对“自我”的思考，彻底的外形美化成功地打造出多位人气英雄：可爱的小正太孙悟空、傲娇的金发帅哥唐僧、美貌与智慧并重的猪八戒、腹黑好色的悟净、能变身吉普车的小白龙……或许这有人认为是日本人对外国历史文化的不尊重，事实上，像《BASARA》无视日本历史、重塑武将的集体角色的作品，在日本ACG世界中是常见。作品中以智谋著称的悲剧英雄真田幸村，不仅天然呆还有点被虐狂；像暴走族一样的伊达政宗，造型洋化还会说英语；德川家康“驾驶”着本多忠胜……还有像《战国鬼才传》丑角化的、《百花缭乱 SAMURAI GIRLS》女体巨乳化的、《信喵之野望》动物化的历史英雄人物作品。

另外，日本ACG世界中的“同人创作”，这一特有社群更催化了这种重塑英雄作品的不断诞生。被改编成ACG作品的英雄角色被同人作者再次改编，毫无节操天马行空的情节让常人无法直视。在日本，ACG从业者与爱好者们均能明确地区分出“创作出来的英雄角色”和“历史上的英雄角色”，能一边“搓揉”某战国名将或神明，一边尊敬真诚地供奉其塑像。但是，不管英雄角色被如何地再造，强调意志与精神的力量仍是绝大多数作品的基调。（图9-12）

四、英雄情结的悲剧性

日本ACG英雄角色多有一种独特的悲剧情结。《火影隐者》的佐助，背负着灭族的血海深仇始作俑者还是自己的亲哥哥；《进击的巨人》的兵长，不断地失去战友还要强忍情感坚持作战；《传说中的勇者传说》的西昂，背负过多的负面感情而最终堕落黑暗；《EVA》中的渚薰，为实现某种愿景而死去；《Gundam0080》的巴尼，被所爱之人所杀……

日本民族对“悲剧英雄”的情结之深，导致在多数影视作品中的“英雄不死定律”变得毫无意义。更可恨的是，日本ACG的英雄不但会死，还死得特别的美，作品通常还花费大量的精力来表现这种凄美之死，让观众落泪的同时又被某种美景所安慰。

由于岛国的地理环境，自然灾害频发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随着海平面的不断升高四面环海的日本也无后退之路。长期面对绝望的大和民族虽然练就出惊人的豁达和灾后重建能力，但其民族内心必然怀藏着一定的阴暗面。“欲问大和魂，朝阳底下看山樱”（原句是：“敷島の大和心を人問はば朝日に匂ふ山桜花”，江戸時代的国学者、本居宣長は）能欣赏如落花般的凄美的日本民族，同时也练就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悲剧情结，既然无法逃避，那就欣赏它的美丽。这种悲剧之美也成为他们欣赏英雄的核心价值观。此外，正如托尔斯泰所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其不幸”，各种悲剧的情结在创作空间上更为自由，更能吸引喜欢自虐的日本观众。

但是，现今的日本ACG作品极受市场调控，有经济价值的作品会不断衍生下去。因此，尽管某个英雄角色“死”了，他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复活。

五、英雄能力的奇幻性

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英雄角色，有趣的是，他们总和五花八门的奇幻能力脱不开关系。相信万物皆有灵的日本人容易理解并接受各种来自不同神明、宗教或传说中的神奇力量。而日本皇族长期把英雄和神话联系在一起教育世人，因此，英雄理所当然有着神一样的力量。况且，日本现代生活中的各种压力，也导致日本民众从内心渴望解放、遇到奇迹、成为特别的人。但他们明白这不可能发生在“三次元”世界，便只能在“二次元”世界中享受他们的幻想。

在各种奇幻英雄能力中，最常见的莫过于像《美少女战士》这类魔法变身作品了。普通的少女突然遇到了奇怪的生物，获得某种魔法能力，在美丽的光影中变身在与敌人的战斗，拯救世界。千遍一律的故事情节却还是能诞生出如此多的变身作品，这也隐喻着当下日本民众希望以这种奇幻的英雄角色来平和他们的紧张、不安的心态。但近年，如由美少年来跳变身舞的《Star Driver》的出现，彻底颠覆魔法少女世界观的《魔法少女小圆》等作品，展示了日本ACG市场的不断演变和细化。这奇幻力量通常没有好坏之分，而在于使用它的人作何行动。此外，像《幽灵公主》人神共存的世界、像《EVA》宇宙科幻主题的作品、像《最游记》改编自神话故事那样具有奇幻魔力的作品多如繁星。（图13、14）

不仅如此，日本ACG作品中的英雄角色通常还拥有异于常人的精神能力，以精神战胜武力也是其最特别的一种奇幻性。

六、英雄行动的团体性

因特殊岛国环境而需依赖团结精神生存的大和民族，虽然个人主义随着西方文化的影响而扩散，但远不如根深蒂固的集团主义。深知团结是力量的日本人，自然不会在面向年轻国民的ACG作品中宣扬个人主义。对于这个观点，只要看看本文上述提及的任何一个作品，团队精神都是其核心内容。

日本ACG作品用很多不同的方法来表现这种团队精神。最常见的是《高达》式的战斗小分队，队员多穿制服，或据各自能力性格配搭不同的颜色。故事多由一个主角开始，陆续寻找到其他的同伴，其中不乏有队员牺牲而成全大局的剧情。（图15）另一种常见的团队性表现形式则更注重情节性，英雄角色或许怀有不同目的、甚至来自敌对立场，只因为某种原因或因不得不的情况而结成同伴，这种暂时联盟、亦敌亦友的关系通常很受欢迎。上文提及的《钢之炼金术师》、《BASARA》便是典型的作品。虽然日本ACG作品中几乎找不到个人英雄，但同伴之间的个性区别鲜明，在统一中保存个性，是日本英雄团队作品一贯的表现手法。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怎样的故事线索，人与人之间的磨合，永远是核心的剧情。

此外，英雄团队的背叛角色常有着各种被迫的、虽可恨也可怜的理由，像《死神》里的市丸银，突然被 “洗白”绝技所挽救，摇身一变回真英雄形象。除了表现出其ACG作品故事情节的复杂性，也显示出对人性的信任，对团队精神的崇拜，一个好的团队，便不会轻易出现背叛者。

通过团队的力量而最终获得胜利的故事情节几乎隐藏在每一个日本ACG作品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日本人，可谓最成功的思想暗示手段。

七、结语

综上所述，日本ACG英雄角色深受复杂的文化背景影响，具有形象上的多样性、概念上的相对性、角色上的再造性、情结上的悲剧性、能力上的奇幻性、行动上的团队性。对待这些作品，我们应该带有一种辩证的态度去体会、去理解、去评价。此外，中国动漫人如要创作出受欢迎的本土英雄角色，也宏观地考虑其与中华大文化环境的关系。

[1]（日）新渡户稻造，武士道．周燕宏 译．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9.

[2]Higashibaba Ikuo. Christianity in Early Modern Japan: Kirishitan Belief and Practice. USA: Brill Academic Publishers, 2001.

[3]Ruth Benedict. The Chrysanthemum and the Sword. 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 1946.

[4]（日）舍人亲王等．日本書紀．Wikidot在线英文版．The Nihon Shoki.http://nihonshoki.wikidot.com/2014-02-28.

[5]（日）安万侣．古事记．周作人 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公司，2001.

[6]（日）総務省統計研修所．JAPAN STATISTICAL YEARBOOK 2014．日本统计局官方网站：http://www.stat.go.jp/english/data/ nenkan/

[7]（日）茂吕美耶．败者的美学．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2.

[8]Coward, J., Harold, N., Ronald, N. and Eva, K. Readings in Eastern Religions (2nd Edition).Canda: Wilfrid Laurier University Press, 2007.

[9]Pilcher, T. and Brooks, B. The Essential Guide to World Comics. UK: Collins & Brown limited, 2005.

[10]（日）宫崎骏导．幽灵公主．东京：吉卜力工作室，1997.

[11]（日）OrieMuta. ‘Myths, Heroes and Anti-heroes in Japanese culture: The Story of Yamato Takeru, ‘The Brave of Yamato’.’ Myths, Heroes and Anti-Heroes: Essays on th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of the Asia-Pacific Region. Austria: CSAL, 1992.

[12]John S Brownlee. Political Thought in Japanese Historical Writing: From Kojiki (712) to TokushiYoron (1712). Canada: Wilfrid Laurier University Press, 1991.

（马中文，广东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