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有一星“光点”
2014-04-30许绿芸陈思蒙
许绿芸+陈思蒙
侯孝贤的坏脾气全球闻名。见他走近,仿佛直接从《聂隐娘》黑黑的剪片室来到我们面前,大家屏息,谁也不敢造次。他坐下来,静了一会儿气,点燃了一支烟:“我对媒体没什么兴趣,今天来只为了‘光点。”
侯孝贤的“光点电影馆”建在曾经废弃了20年的“前美国大使馆邸”内,从应龙应台之邀接下这个公家的项目开始,已经走过十多个年头,因为是古迹,建筑结构不能动,又不能用火,只能在原本的车库里安置80个位子放艺术电影。侯孝贤办这个“台湾唯一的艺术戏院”,也是台湾文创分类中的电影代表,其惨淡开头可想而知。
“开头亏了差不多1000万台币,”他用夹烟的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傻傻拿着钱去戛纳买片子。”但座位一共就80个,怎么放也不可能收回成本,再加上侯孝贤的火爆脾气,“吵架啊,骂人啊,一开头都很多。”可即使这样,转过身他还是得静下气来去找企业募资。
诚品书店的贵人,时任华硕集团董事长的童子贤拿出200万台币支持“光点”,办每年4期的小型影展。“没想到第一年我们的收支就持平了。”就这样,十几年来,“光点”几乎办过了世界各国知名导演的专题影展,声势愈来愈大,“渐渐我们就走出了一条成功路线”。可是即使这样,“光点”的盈利还是主要靠戏院里的咖啡厅和文创商店。“这样也不错,年轻人看完了电影需要有地方讨论交流,顺便喝个咖啡,国外的艺术戏院都是这个氛围。”
为什么如此艰难,还是要费心费神来做这个项目?侯孝贤说既是因为自己,又不是为了自己。“我小时候喜欢看电影,不论大小戏院,总有办法混进去看。那时候台湾很多小戏院会放些奇奇怪怪的艺术片,我自己在那里看,看了很多,就产生了一个想法:一个地方的人,假使他们从小开始就看艺术电影,大了之后,不仅这一个人,他所在的群体和区域都会不一样,都会更清楚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会不知所措。”
后来到欧洲拍片,侯孝贤才知道在法国其实早就有一整套系统的艺术电影传播机制。小孩从幼儿园开始就从默片艺术电影一路看上来。“一件事,必须要从制度上重视和保护起来,才可能真正推广。而这种影响,什么是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小孩。”为此,侯孝贤多年奔走在地方政府、新闻部门、教育部门之间,他甚至发动舒淇、张震等明星去学校为孩子们朗读小说,但竟没有学校愿意接招……“我总在想,人之所以为人,除了劳动耕作之外,生命还有什么别的通路?一个人如果从小开始看艺术片,那种影响是不自觉的,也是不能阻挡的。以后不管他从事什么行业,这都是一个参数,他的美感、鉴赏力都会完全不一样。譬如做建筑,他从小就有一个很好的image在那里,那我们的城市就会有很不一样的轮廓和质感!这不是功绩最大的文创吗?”
所以做“光点”也是一种退而求其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吗?没那么容易!”他又喷出一口烟,藏在烟雾后面那张脸说不清是消极还是乐观。“‘光点我做十几年了,成效是非常缓慢的,我还要坚持做下去,才知道到底能有什么效果。”他说的正是这“光点”的意思,哪怕只剩最后一星光点,这条路还是要走下去。
而这也正是侯孝贤所理解的台湾文创:“‘文创是一个从生活里来的名词而已,一切文创的东西都是从生活本身来的。譬如一个器物为人们所需要,工匠不断做,它本身就会有个造型出来。你一直专心做一件事情,做久了就会有一个自己的位置在那儿。而现在政府却要你把它们集合起来,弄成像个市场,然后让那些有资本的人从中去挑选,看上哪个就拎出来投资壮大,成为一个所谓文创的结果。这是不是太着急啦?那些东西其实很多都是刚冒头,你就想马上像选秀一样把它普遍化、量产,它很容易被掐死的!其实我们要的还是整个社会的氛围,文创的东西是不可能急就章地圈一些人来,就弄得成的。现在大家理解的台湾文创就是那些小东西—小肥皂、小果酱、小清新、小确幸……把生活缩得越来越小,把整个台湾也缩得越来越小,连格局都失掉了。然后大家都忘了去看整个环境和氛围的东西,这都是自我安慰,是没用的。你认为这种小幸福就能帮你度过一生吗?就能度过一整年吗?而现在的台湾文创竟然就讲一两天、一两分钟的小确幸,这种东西真的可以繁荣吗?”
侯导的脾气又一时上身,但他火爆的言辞中却饱含着一个电影人最踏实可贵的定力—一切文创的前提都是把生活变好!对他来说,空中楼阁再美也没有用,一切都要从动手去做开始!
台北光点电影馆
位于中山北路上的光点电影院,又名台北之家,原为美国驻台北领事馆。现在,它成为现代人不可不去的一个休憩场所。它包含了电影院、诚品书店、咖啡馆、回廊展览馆、多功能艺文厅,定期会举办影展或讲座。光点的建筑外观为白色的二层楼洋式建筑,风格类似美国南方的殖民式样,平面略成方形,入口朝北,东侧突出回廊可供遮蔽之用,室内则采中央走廊梯间布局,廊柱为简洁的希腊柱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