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千唐志斋
2014-04-29卞卡
卞卡,本名卞光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常务理事,河南省杂文学会理事 ,郑州市杂文学会副会长。曾任《散文选刊》主编,1997年受聘郑大中文系教授,享受政府津贴优秀专家。出版《花信风》等散文随笔集8部。
十多年前,南方一位作家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他再过一年就要退休了,很想来河南看看红旗渠、少林寺、龙门石窟、开封龙亭。他来后,我全程陪同。游过龙门石窟,洛阳的朋友安排我们游览千唐志斋,晚间宿新安县城时,他不无感叹地说:“因一个人的构想,凭借自己的力量,造就一处景观,建造亭阁,广植林木花卉,且以奇特的藏品,给后人留下丰厚的文化遗产,这在我国历史上是不多见的。”他的话很中肯,很有见地。
千唐志斋“斋主”张钫,字伯英,河南新安县人,清末毕业于保定陆军学堂,早年参加同盟会,是辛亥革命时期陕西新军起义的主要策动者之一。孙中山发动反对北洋军阀的护法运动时,张钫任“靖国军副总司令”。上世纪30年代,他历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十路军总指挥、河南省政府代理主席等职。解放战争时期,张钫为和平解放四川有过贡献,并于1949年底率部于川西起义。解放后,曾任第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央文史馆副馆长,1966年5月病逝于北京,享年81岁。1986年6月,适逢张钫先生诞辰100周年之际,全国政协、中央统战部、民革中央等单位,按照张钫临终前遗嘱和其海内外子女的愿望,在千唐志斋“蛰庐”花园内修筑墓室,将其骨灰移置其中,是为叶落归根。
铁门,古称阙门,是张钫的故乡。这里有青龙、凤凰两山对峙,南、北涧水环镇东流,西扼崤山,东临函谷,北有陇海线横贯,交通方便,风景秀丽。1921年夏,在陕西任“靖国军”副总司令的张钫,因父丧返归故里铁门镇。守制期间,在镇中购得土地近百亩,辟为花园,遂广植奇花异木,两年后规模初显。就在这时,“戊戌变法”要人康有为游陕过豫,途经铁门,恰逢张钫赋闲家居,便用八抬大轿将康有为抬至新成的园林中。休憩期间,康有为观奇松,抚怪石,触景生情,日必临池,题额书联,吟诗抒怀,以赠张钫。气势雄浑的“蛰庐”二字就是那时写的。园林内有一座古朴凝重的独立石屋,名为“听香读书之室”,是张钫读书处,康有为题的对联是这样的:“凡泥欲封紫气犹存关令尹;凿坏(音坯)可乐霸亭谁识故将军”,书体雄浑遒劲,刻石镶嵌在石屋门两侧,使石屋顿然增光添彩。
千唐志斋是我国现存墓志石刻的集中地之一,珍藏着自西晋、北魏以来历代墓志石刻1400余件,尤以唐志为丰,故有千唐志之称,被誉为“一部石刻唐书”、“唐志博物馆”。故而,当年章炳麟用篆字为之题额“千唐志斋”,并名传久远。
洛阳素有九朝古都之称,东周以来,迄至隋、唐、宋、明,都是人文荟萃之地。洛阳城北的邙山,东西绵延百余公里,雄浑逶迤,少石多土,且土中少水分,适宜殡葬。于是,历代达官贵人、富户巨贾,皆迷信邙山为风水宝地,甚至有殁于江南塞北者,临终时多嘱其后人,将自己还葬于北邙。这就是谚语“生在苏杭,葬于北邙”的说法。正因为如此,“北邙山上无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似乎也成为了人们的一种共识。正是这些富豪人等之墓葬,诱致了盗墓之风盛行。然而,盗墓者注重的是劫掠殉葬品中的金银珠宝,对笨重的志石之类则不屑,掘墓之后往往把志石或抛于荒野,或散失民间。农民捡得,常作为垒墙和修建牛槽、猪圈、鸡埘和茅厕的材料。这为张钫搜集墓志刻石提供了方便。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也极其喜爱墓志刻石,他同张钫商定,凡搜集到的墓志刻石,凡“魏志”皆归于氏,而“唐志”全属张氏。这就使得千唐志斋成为唐志刻石最为集中的地方。
走进千唐志斋,依次观看镶嵌在各个窑洞内的唐志刻石,可见从唐开国之君李渊的年号“武德”始,经“贞观”、“天宝”之盛世,直到中唐、晚唐以及唐末哀帝的“天佑”年号止,约二百八十余年,其中包括武则天的改元、安禄山的僭号等,全具尽备。墓志志主的身份有相国、太尉,有刺史、太守,有雄踞一方的藩镇,有官卑职微的小吏。名流处士、道观尊师以及深锁内宫的宫娥才女死后的墓志也多有收藏。这都为研究考释唐代各类人物的社会活动,提供了实物依据。
人死后之所以搞墓志刻石,一方面因民风民俗使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要传世留名,因此,除官府外,凡有条件的人家,在制作墓志刻石的时候,也都找名家撰铭和书写。书法是我国一门独特的艺术,自秦汉以来,随着时间推移,延至魏晋南北朝时,篆、隶、行、楷已基本定型,唐代则更臻完善。在千唐志斋,汉晋钟繇、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唐初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唐中晚期颜真卿、柳公权等名家的书法,均可见到。尤为珍贵的是,千唐志斋藏有张钫之父张子温的墓志,该墓志由章炳麟撰文,于右任书丹,吴昌硕篆盖,可谓集近代文章、书法、篆刻之大成。除这些之外,还可见宋代米芾所书对联,明清之际王铎书写的大幅中轴,清代刘墉等人所写的屏扇、对联,董其昌所书《典论·论文》长卷。由蒋中正撰文、贺耀祖隶书和国民党众多高级党政官员署名为张钫母亲庆祝七十寿辰的长篇《贺寿序》石刻,亦在窑洞内镶嵌。亲临这些藏品,深感分量之厚重。
画坛名宿所作画幅的刻石,是千唐志斋藏品的另一特色,如郑板桥的风、雨、阴、晴竹姿四态屏幅。这些竹画与题咏皆为珍品,是张钫以重金从江南搜购而来的,为永存世间,乃请精工镌石珍藏。观赏竹姿四态,很容易让人想起郑板桥气度傲岸的坚贞,高风亮节的情操。
刘墉手书条幅石刻同样引人注目。那是他对钟穆所画药王像的赞语。文曰:“钟穆用龙眠法写药王像,坐藤竹床,手执葫芦,在芭蕉林中,喻是身之非坚也;脚下靡靡细草,俯瞰之,喻大地皆兰草也。嘉庆甲子冬日久安室雪窗录。”其书为浓墨行楷,风韵秀逸,沉着凝练,自显其骨劲。
两次走进千唐志斋,观赏墓志和书画石刻,自感收获颇多。当年的张钫,身居要位,极具知识修养,广搜唐人墓志,并将名家书画刻石存藏,尽管缘于个人兴致,却保护了一批独特的文化遗产。在那之后的若干年,当地政府对千唐志斋又进行了修葺与扩建,园林的规模大了,藏品更加丰富了,徜徉其中,既有感官上的享受,又从历史长廊里汲取了知识营养。
这就是千唐志斋给我们的启示和它的价值所在。
责任编辑 杨丽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