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林庙里的教泽碑
2014-04-29赵元惠
赵元惠,河南省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学历史高级教师,长期从事杂文创作和杂文评论写作。出版有《杂文创作百家谈》、《中学生杂文读本》等著作。
到过古都洛阳的游人,几乎都曾前往“将军高冢洛城南”的关林庙参观过,对我国唯一的“冢、庙、林”三祀合一的古代经典建筑群,会在脑海里面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对26年前即1987年教师节前夕于仪门至大殿的甬道的西南隅立起的一通并不高大的“教泽碑”未必收进自己的视野。其实它却真实地记载了20个世纪50年代洛阳教育史上令人难忘的一页。
新中国成立初期,百业待兴,洛阳县人民政府就在关林庙内因地制宜创办了一所初级中学,称为二中。1951年党中央号召要“培养百万人民教师”,县政府毅然决定改二中为初级师范。县里派出有力的领导,调配所需师资,动员在校学生急国家之急,改学师范专业。学校以大力培养优秀教师为宗旨,提倡艰苦奋斗的延安革命作风。经过师生共同努力,前后四届办初师11个班,简师和短师3个班,毕业生711人。这些由新中国自己培养的有理想、有抱负朝气蓬勃的新型园丁先后走向洛阳地区的教育岗位。他们历经几十年的辛勤耕耘,为洛阳的基础教育奠基和发展做出了历史性的奉献。
王克一为立碑发倡议
1985年9月,为了庆祝我国第一届教师节,原洛阳初师师生四百余人欢聚一堂,共话昔日的艰辛和辉煌。在会上,王克一老师倡议来年教师节大家再相会,可在原校园内立一通纪念碑,以记当年办学之盛事,得到与会者的热烈响应。王克一,是学校早期唯一的一名中共党员,担任学校教导处副主任、校团总支书记兼管学生会工作。听说他学历并不高,但他讲话和上时事课,深入浅出,生动形象,含蓄幽默很受同学们的欢迎。当时学生思想工作开展得非常活跃,王老师功不可没。
本人祖籍洛阳县城东南25华里的诸葛村,1952年秋考入此校。进校后得到王老师提携,当选为团总支委员,跟着王老师和学长薛书堂等人搞过宣传工作。王老师是我的恩师,至今我还保存着1953年7月团总支成员和学校领导在大殿前面甬道上的一张合影,巧得很,我就站在他旁边。回忆至此,在这里我想顺便说一下我后来的去向。1955年秋,作为最后一批师范毕业生,在老家等待分配工作期间,正赶上洛阳县建制撤销,诸葛乡划归偃师县管辖,在机构调整中,我被选为乡团总支副书记兼村团支部书记,在冬季扫盲工作中,我编写的社员识字课本被县里推荐到《河南大众报》上发表,我依照该教材开办了扫盲班。后来出席过河南省扫盲工作积极分子大会荣获一等奖。同时,团省委授给一枚“河南省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奖章。此时,正赶上冬季招兵,我带头报名应征,于1956年初穿上绿军装被分配到广州军区某部团政治处担任文化教员。十三年后,我回到河南,到郑州市一中学执教,直到1996年8月退休。鉴于此,对洛阳教育界十分陌生。几十年来,我仅拜访过王克一、黄汉卿两位老师,与同学们交往也不多。唯一例外的是和学长黄绍英之间保持了半个多世纪的书信来往。立碑之倡议就是他在信中告诉我的。
1985年9月师生聚会后,在王克一老师主持下,几位老师和同学起草了一篇数百字的碑文,几经修改,仍标明为“草稿”散发出去广泛征求意见。
周谷城为碑题词
碑文(草稿),我也收到一份。黄绍英同学在信中嘱我在省城找一位名人为碑题个词,我不禁想到林从龙先生。林原在郑州市教育局主办的《教学通讯》杂志当编辑,我为该刊写过一些小文章得以相识。他由于组稿跑遍京城,结识了许多文化名人。记得1984年6月,我出差北京,在文化部招待所与他不期而遇。我告诉他,在石家庄时受即将创刊的《杂文报》朋友们之托,来京出差顺便找杂文家沟通一下约约稿。从龙便邀我次日上午同他一道去夏衍家拜访。他和另一位同事请夏公畅谈了《包身工》一文的写作情况,夏公还应我之约为《杂文报》撰写一短文,这就是那篇有名的《杂文三戒》。那时在北京,我还随同林先生拜访过杂文名家严秀、刘征二位。想到此,我便把“碑文”(草稿)送给林,请他帮助找位名人为碑题个词。为时不长,1987年3月24日下午,我从林先生处取回题词。题词有两幅:一是“杏坛桃李”,一是“教泽永存”,每幅之后都有“周谷城题”四个字的落款。周先生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属于国家领导人。得此珍贵之物,令人喜出望外,激动不已。
周谷城(1898-1996),湖南省益阳人,先后在中国农工民主党担任主席团委员、副主席和名誉主席。1921年开始在湖南长沙省立第一师范任教员,后在湖南省农民运动讲习所任教。1930年后先后在中山大学,暨南大学任教授。1942年后任复旦大学教授并任历史学系主任和教务长,是我国著名史学家、教育家。
周老的题词,言简意赅,寓意深远。“杏坛”,传说是孔夫子当年在曲阜聚徒时的讲学处。后人在其原址筑坛植杏,以纪念圣人之圣事。周老借此典故比喻当代关林办学之举。“桃李”之说亦恰到好处。读“教泽永存”自然使人联想到鲁迅1934年适逢曹靖华之父、卢氏山村教师曹植甫先生七十华诞时撰写的“教泽碑文”。周老所题四字对时任教书育人的老园丁和毕业后执教四方的新园丁的“教泽”双双都给予热情赞誉。过去常说,杂文家的心是相通的,诚然。现在我感受到大学教授、大教育家与我们普通教育工作者心也是相通的。
曹靖华为碑题名
凡碑都有一个名字,古人叫盖文。为我们题名“洛阳初级师范学校纪念碑”碑名的也是一位大学教授、大教育家。他就是咱们洛阳老乡曹靖华。曹靖华(1897-1987),河南卢氏人,他还是我国杰出的革命文学家、鲁迅和瞿秋白的挚友,苏联文学翻译家。
曹老题写的碑名,谁人求来不得而知,何时所书,从我保存的复印件也无法看出端倪,为了弄个明白,我从书架上找出一本1991年由河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曹靖华书信集》,想从中找到答案来。翻开书我阅读了曹老晚年几十封信件,虽然没有得到我所需要的信息,但却被他那与岁月俱增的怀乡之情深深打动。endprint
曹老当时不仅年事已高,而且身患多种疾病,还受外伤的折磨。1980年底,他患肺气肿,在广东从化温泉理疗后病情有所减轻。1982年准备南飞到从化继续治疗,飞机票已买好,不料在即将动身前夕却遭到飞来之祸——大脚骨折。1982年3月他在致河南作家苏金伞的信中说:“春节前,在家独处一室,午夜恶梦中,与国民党特务交手,一拳被打翻在地,骨折,急送医院,开刀,用钢钉将骨折处钉起,至今不能下地,呜呼!” 曹老此后的信件,常见他发出“因年老多病,长年住院足不出户也”之类的感叹!
尽管如此,曹老对乡亲的请求,凡是力所能及的,他都热情相助。1985年12月,栾川县要开文代会致信曹老。他在回信中写到:“来信收到,知开文代会,我这久病不执笔的老病号,也情不自禁地违背医生的劝告亲自执笔画几个字,表示我的心意。”他为洛阳初师纪念碑写的碑名估计在此之后,那碑名就是曹老在此状态中“画”成的。
按常理曹靖华老人处于病中,题词之类的请求是完全可以推掉的,然而,他仍然和过去一样诚心一片对乡亲。何以如此?从许多信件的字里行间使我明白其原因。1984年,他在致洛阳行署专员刘振邦、洛阳地委两封信中分别写道:“故乡一切一切都是令我怀念……故土一切甲天下,这不是偏见,这是游子的心。”“反正故乡一切甲天下,它的一切一切都在游子心中。”1985年在致卢氏县文联信中又提出“故乡一切甲天下”的信念。古代老乡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句“月是故乡明”已传之千古。现代老乡曹靖华经过反复思考浓缩而成这句话,也是一句诗,我相信会长期流传下去的。
刘国正为碑文润色
我接到碑文(草稿)后,曾想在省城请一高手看一看,帮助润润色。几经考虑便想到北京的刘征。刘征原名刘国正(1926—),时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审,副总编辑,他长期以来一直担任高、初中各册语文教科书的审订人。刘先生虽不曾在大学任教,但也是教育界的专家。
刘先生最初以写讽刺诗涉足文学界,早年他曾为其小照题词:“数行非汉非唐字,几首不三不四诗。”据他说上句指的是当时正迷着写魏碑,下句是指他写的讽刺诗。后来,刘先生对杂文情有独钟,发表了不少有影响的作品,堪称是我国当代有影响的诗人、杂文家。
1984年6月我在北京曾拜访过刘先生,1955年春,他到郑州开会,我又拜访过他,并邀请到《郑州晚报》与当地杂文界朋友开过一次座谈会。后来我写过一篇刘征访问记,以《夏天多奇峰》为题刊登在当年10月15日的《杂文报》上,因为与刘先生有过如此交往,便将“碑文”(草稿)寄给了他。
几天后,便收到刘国正即刘征先生的回信。但见他在原稿上圈圈划划改动了十几处,如把“师生身处关林”改为“借关林之旧址,充今朝之杏坛”,对结尾处的赞词中的“茹苦含辛”改为“茹苦如饴”等等。行文至此,我愿把碑文中的八句赞词拿来权作本文的结束语。赞词曰:“古柏葱葱,弦歌声声,彩被文教,泽滋园丁。茹苦如饴,延安高风,继往开来,洛长嵩恒。”
责任编辑 谷 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