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色盲(组诗)

2014-04-29杨勇

星星·诗歌原创 2014年2期

色盲

白天的雪看久了是黑的,

它靠近西天边缘,弯曲成一张钢蓝的弓。

黄昏,越拽越长的树影射向我,风吹彻紫色的云朵,

崩溃了。偏离轨道的野草,瘫痪在晚炊的灶坑里。

没人在梦中祈福。那些忧伤的星光,闪动的小蝶,

更像霜花。黑色的玉米沉默,乡愁,冰火中的疾病,

那些早年厌倦过的事物如今我都喜欢。

1925年的边境站

呛人的煤烟和狗群游荡在歪斜的巷道。

木楼上点着昏暗的灯,黑色中一些枭在头顶咳嗽。

裹紧大衣,抬眼小酒馆里打牌的人扎成一堆纸灰。

我口袋里没钱,露风,露指头,那个无情的婊子。

挑纸灯笼的大门前,有身影从粉色的大院闪出,抱膀一遛小跑。

树篱里有人呕吐和哭泣。远处狗叫声潦草。我忍不住又打起哈欠,

春天血红的罂粟在眼里烧着,像十年前出山海关时盛开的杜鹃。

洋房里大鼻子们在拉手风琴,我闻到了洋葱煮牛肉的香味儿。

寒风突然带来深蓝的雪粒,夜空里星星昏花着,像白发娘亲的眼。

骨头阵阵地冷颤,小教堂漆黑,没有祷告和敲钟声。

我没头没脑地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

迎面的高头大马车差点撞翻我。我掩面伫立,指缝里有冰河。

突然,火车鸣响,坡地上的边境站,又有人要在风雪夜回家了。

哈尔滨冬天凌晨的旅途

在雪地上,橡胶轮胎辗出乱糟糟的浮雕花纹

刺眼的车灯被小摊上,一股股蒸包子热气所迷幻

汽车引擎突突地响。叫卖声里,站前广场的小商业到处排挤着

刚下车的人,梦游般的神情像调错弦的钟表。

还是无人接站,灯影里,我缩着脖子,像无人看管的行李

焦虑和骨头,忍着夜空刺入的那么多小冷刀子

咣当咣当,一辆擦着电火花的无轨电车从黑暗中开过来

巨大的穿胸衣的张曼玉,清晰的推进我眼睛,是车体广告

我哆嗦了一下,落坐在黑黝黝铁椅上,立刻吞咽着从屁股串入喉咙的冰雪

我往手上哈热气,黑暗的司机和售票员裹在厚厚的军大衣里不说话

两团白色的雾气隐现在零星灯火里。我抠着厚玻璃上雪沫

清理出一小块高楼和街道。变换着,偶尔有面目模糊的人接力似在晨跑

电车嘎吱吱停下来,还是没有人上车,门外更冷的气团包裹了我

我看见一个高楼角挂着孤单硕大的启明星,接下来是一块带血色的

鱼肚白。“你要去哪里?”车门关上了。黑暗里一句带冰碴的女嗓子传过来,

接着是“叭”的吐痰声。“随便一个温暧的地方”我紧紧大衣,感到了

身体的颠簸。它继续在空荡荡的街头行驶,仿佛谁家孩子丢失的遥控车

驰向蓝色的暗处,那儿,人们在暖气片里深深地睡眠

在郊外

做梦人打工回来了,松口气,轻得像一片焚烧过的灰烬。

没有风,骨折的铁轨倒置着无信号的小站。

颈椎病,看远方抬不起头脑,黑暗压在我胸口。

山坡上的木器厂披散着呛人的烟雾。

突然,红月亮从东方吐出一条狗舌头,在舔,大地还是一张脏兮兮的脸。

草丛荒凉,从四十年前的河面,最后的蚊蝇唱起古风来。

戴头盔的蚱蜢,像摩托车手,衰老在还乡的秋霜里。

愁眉的喜鹊围着蓝头巾,收下旷野里最后一粒粮食,起风

了,它的翅膀飞不过那片短树林。

牧羊人的后代归来,提一桶井水。

皱纹一圈圈荡开,像年久的草帽,里面还是死一般的死水。

我坐着,怀抱自己。

留在木墩上,一圈圈在那里长大,又一圈圈地腐烂。

没有风波,山遥处灯火烧亮了城市。

飞机在她的花边隆胸上起程,在天堂上划下一个红十字。

快啊!我的慢,我的爱,我的无明。

在郊区我呐喊:

如同一个词语暗恋一个句子,它想为诗歌说话;

如同一只夜猫子收集憋闷的寂静,它想为黑夜而叫喊。

将进酒

开始还知道子夜之黑,黑于啤酒之夜市。

开始还知道白昼之黑,黑于烟熏火燎的人。

后来就剩茫茫暑气,像变质的啤酒在发酵。

所以捉住悲凉扎堆,扎堆。微熏处觑眼,

串烧的人生似乎红火了,手机却独独拨向黢黑。

秋风就着歌声起,彩铃没通向丁点儿霓虹。

中年的路途却跳出个酒鬼,满怀江湖离骚,

幽暗的冷面端来后,入胃更凄凉更冷面。

白天,灼热地打字、开会、传真、参加葬礼,

夜晚我打开冷酒瓶,生命空的一声又一声。

在西餐厅

点灯之后

明亮玻璃的反面是黑的

小巷连续的烟雾和寂静

以及次第点亮的路灯是黑的

如果有一张脸孔晃过也是黑的

一辆沉默的的士

粘着三月的污水停下来

溶解在烟雾里两块红玉是黑的

卸下的情侣也是黑的

我怀疑是一阵风

那些鱼贯而入的食客闪一下

落坐后的低语是黑的

点灯之后

墨水就开始淌过门厅

打字机上账单是黑的

伫立的女侍是黑的

弥漫的腥气和酒精是黑的

那些黑瞳黑眼圈黑头发

那些红嘴唇白牙齿是黑的

那些啤酒烤肉说话是黑的

那些大屏幕上劲舞和玫瑰是黑的

点灯之后

营业时间的附近

牌匾上的文字是黑的

橱窗上反向的文字是黑的

那埋头打手机的人是黑的

我在玻璃的正面

隐约还瞥见一张黑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