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老去的大海（组诗）

护沃宫

护沃宫越看越像一条老狗，终于在丰收之后

穿上鱼虾一样新鲜的服饰，蹲在后沃港的大门西畔

雕梁画栋，出砖入石，燕尾脊

不知道这条老狗已经蹲了多久，还有几年阳寿

只知道他的孤独由来已久，不止百年

仰北的大嘴没了牙齿，不声不响

只有台风要来时，耳聋的都能听到警报似的狗吼

平时只是听见，起早摸黑在拉着熬粥煎药的风柜

逢年过节，初二十六，岸上斗大的字不识一鱼筐的渔妇

会把自己，和一些鱼骨头，猪骨头，番薯骨头，鲜花骨头

带入戽戽的门嘴口，生命一般摆在血一样通红的香案桌

她刚从木麻黄林荫道的底处，拣柴火采阳光归来

一不小心，成为我骨肉相连的姐妹，同裘共枕的爱人

小岞林场

这原本是沧海，浪潮退去时，滩涂就淹起来

平静的滩涂，比汹涛骇浪食欲更好

宋朝宰相的一次省亲，用干靴写下一个家族的新堂号

最终还得小女，把柔软的腰肢自煅为方子石

楔入海底，架往远方，垒向高天

才在她们唐朝仕女般微倾的肩头，浮出这片净土

她们选择西北一隅作为姐妹的闺阁，种植木麻黄

打造家具和嫁妆，种植自己，成为花朵

和木麻黄一样，不语，专注，抗风，耐渴

连肚皮都曾皲裂，和木麻黄一起

有秩序的，生长在盐碱地，成长在自己肩上

在没有鲜花的海岛，黄斗笠就是不败的向日葵

那被木麻黄绿叶长年包裹的脸庞，就是花蕊

她们曾把远洋交给男人去打捕，甚至石山

把小杂海留给自己守活寡，伴自己唱五更更鼓

如今整个小岛都是林场，男人都是倦鸟

西埔海

走老路，从祠堂南到不了海上，旧厝密实如桶

走新路，从学堂北到不了海上，新楼挤挨如桶

不管新路老路，不管旧厝新楼，都是洋溢海鲜味

我不甘心，一路向西，比落日早半拍

终于有一群轮胎带领一条水泥路

箭一样直捅海上花园，蓝色田亩

我只是驾驶一辆摩托，差点摔一跤，淤泥是红色的

海头叫卖的水湄小杂鱼，无比活泼新鲜

西埔海离生产队时代一个大厕所，不远

恶心过后，看见一枝游动的莲，正在喘息，不是呼吸

我已决定去上海

这个立秋没有秋意，我已是热锅上的蚂蚁

七月虽然过去，我的中暑还得换汤换药

雨水北漂，台风南移，闽南热个半小死

据说上海那把新锅，正在爆炒蚂蚁和空调机我还是选择做飞蛾，飞赴上海

虽然上海拒绝我凌晨的守候，准点的预约

我还是要带上我的沉疴，超负荷的工资卡

睡眼惺忪的机票，唐僧一样去蹈平火焰山

去南普陀以北，取来我的草木真经

去大上海碰碰新厝刊的运气

祈祷我佛大发慈悲，给我加个小号

唐僧有白龙马和仨徒弟，我有糟糠和大飞机

就算我层层的伤疤，进入不了我佛的法眼

就权当带糟糠撕掉四张机票，来个一日游

顺便在十里洋场补做个热疗，当做今年的秋收

散步记

这是一条新路，刚挖掘出来的泥土味道

曾被埋藏在海角和低矮的灌木之下

虽已经可以行驶，但还是路的初级阶段

夕阳已困，懒得再照看浪花和炊烟

松柏和榕树是对野情人，相拥而入，拉上黑巢门

渔火点亮自己，要赶在退潮之前，回到灶门

路越走越高，越走越黑

我，甚至我们，极其渺小，又不会发光

在这越来越黑的天涯，被淹没，被浮起

都不如一尾小鱼虾，至少顶着一星鳞光

在这黑色的大凉房里，居然没有黑色的想法

来时因为不既设小目标，什么路都敢走

回去因为高处的黑，滔天的黑，无风的黑

因为再大的目标，不过是一扇门，一把椅子

只能走心底的老路，因为右边是堕落，左边是碰壁

在蛇年，向下也不能走直线，千万记得蛇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