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情史之漕魂（长诗节选）

收拾河山

更年轻的日子里

我们四处寻找失散的亲人

沿着大地之体漫漶

像40亿年前 原始的火

一浪挤过一浪

剥开岩石 熔融

那时候太阳不紧不慢

它教会我简单的手势

趁着夜黑 我们招兵买马

煽动叛变

有一个人试图把我们驯服

还听说

我的优势和缺陷 全在风波浪里

以耐心与坚持 收拾河山

轰轰烈烈 深不可测

光芒来自时间体内

升起或沉沦 我死于火

又在火中成为后裔

然后一场雨下了几百年

周天寒彻 我与更多的我相遇

又与亲密的你劳燕分飞

一生都在绝望中快乐

亲爱的

让我再度泛滥 淹没你

禹只触及表面 而我远在核心

月亮摔在青石板上

夜是轮回的戏码

我决定荒凉 怀着不满

过去的潮汐和热带低气旋下的白色波浪还在

创生和毁灭的欲望还在

人世太过生动

我闪烁其中 过去惶恐

我在魂中散步 看最精彩的戏分

怎样浩瀚的夜空才能安放我心底的苍凉

王家庄娶媳妇 桨声乃打碎十里银盆

天亮以前 破镜须重圆

新嫁娘要梳妆

我看到风吹开庭院的后门

院里的柿子在疯长

我看到咸鱼晾白石滩上

野猫在一旁盯着

盯着小树林里一只大鸟呼啸而过

一根飘落的羽毛带来敞亮的声音

我看到的人，一天一个样子

野地里有人穿单衣，吃一地的覆盆子

十亩地已经倒伏 等着弯腰收割

今夜，我的心情与月亮有关

月亮正挨近院墙 企图翻越

那轻盈的压近，使我呼吸困难

终于它揪住了几茎瓦上草

噗咚，月亮摔在青石板上

废 都

我的体内有废墟

它输给死亡的爱情

蛐蛐决定了今夜的荒凉

先是一声 引渡乌鸦过江

再是一声 抖落了蚁穴外三块木屑

我不能说话 说出的话是有痕迹的

你也不能来看我 每枝芦苇都是空心

它们搬弄是非

没法说 与你依偎才能温暖

已经多年没有碰上一见钟情

唯一不可思议的是庄稼的长势

好比汪洋 淹没交媾的蛇

在世界边缘隐形

你要是应允

我体内的废墟

随时可以起造一座天堂

临水的日子是繁华的

麻雀与地主讨论开春的种子过了年 树被砍头

木匠雕龙

老人说 得雕上苦难

用来做船身

为了避免断流

还要刻上鱼和粮食

花窗是必不可少

水除了怕羞 还怕离别

窗格子可以把月亮囚禁起来

河流授予开春的土壤

种子在河的腹中翻滚

经过的村子都人丁兴旺

猫和鱼 终于小团圆

水的宴席 浩浩荡荡

一字排开

她的身子像妖精

她的性格像唐朝

她的情史没法说

水一直在时光里醒着

如果有云 我可以遇见圆寂了的高僧

听他不断诵经

看落叶如何飘到他的衣钵里

如果风刚好经过

会传来三亩地蚁穴的回响

咬断的苇杆砸中了田鼠的脚趾

要是下雨了 我的私心

一定藏进三尺深的水里

我必须抛弃概念 让雨成为大水

我必须抛弃自己 让时间空洞

万物凋敝

这些年 我一门心思活着

可盗湖的人让恨我爱我的人都找不到我

水是有光芒的

而光芒是不能掐灭的

我醒着就容易反动 我一直醒着

我常常被雨带到下游

日月星辰在随机的运转中诱导着人类的思维

一条大河迎着太阳

讨论时间和空间有无限制和界限

河水泛滥淤积而成的广阔平原

正在孕育人类深刻的思想

在一年中相当长的时间里

她缓慢地流淌

水中有鱼 天空有大鸟

但有关键的几天

河水暴涨 漫过堤岸

无花的草类和显花植物泡在大水中

空气中弥漫着山林草泽的腥腥气味

人类成了一群毫无归宿感的流浪汉

宇宙对他们的遭际不闻不问

然后太阳被掐灭

黑暗让夜巨大 让孤独无所依靠

让时间没有立场

要是我就全盘接受 我常常被雨带到下游

覆盖更阔的土地 明亮而温暖

治水的人 在高地上歇着

他还没有找到他的马车和随从

的驾 他爱水爱到最后

爱到水改变了模样 整个江南

都淹没在烟花三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