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组诗）

秋日的真相

真相就是秋风起处，冶炼黄金者

将锤头交了出来，一个个地交给了玉米

被玉米一个个掖在了腰间

真相就是秋雨落下，锻铸银器者

将产品献了出来，一件件放在了棉花身上

被棉花一件件举在了手上

真相就是天空湛蓝，生产玉器者

翡翠、玛瑙、珍珠

被花生、地瓜、大豆抢光

真相就是菊花展瓣，大地上的劳作者

将血管里的江河水一瓢瓢舀出

我的情感在大野上泛滥

真相就是蛙声一片，伫立田头的我

被叶子紧紧拉住时，听到了我身体里的衣服

被扯裂的声响

眼中的世界

借蚱蜢的眼睛，看到草绿，翠绿，墨绿中

太阳，是倚在庄稼叶上的一朵小花儿

借我小小的西河的眼睛，看到

蓝天之外的蓝，被岸边的荆条系在身上

借蜜蜂的眼睛，看到秋葵、野菊

小小的花蕊，是枚枚钥匙，通往天堂

借一朵云的眼睛，看到田野、河流抱在一起

而我的庄稼地、菜园在推杯换盏

借丝瓜花的眼睛，看到我正在裸奔

撞在南瓜、西红柿身上，秋天，丁当作响

不借太阳的，借月亮的眼睛，看到

我，正在悄悄盗取蟋蟀的琴弦、青蛙的铙钹

天下

有水，有风，有阳光催开花朵

有山川，有雨，有牛羊，有鸟鸣

还需要什么？

有河，有五谷，有菜，有蛱蝶

有鱼上钩，有蝉，有寺，有避寒的去处

还需要什么？

有鸢飞，有鱼游，有呼吸，有云起云落

有从花儿的肺里学会的笑声和吟诵

还需要什么？

有船渡我到对岸，有路让我通行

我走着，蹦着，跳着，还有一双爱的翅膀还需要什么？

还需要什么

既然太阳底下所有的路标都指向天堂？

这棵庄稼告诉我

这棵庄稼告诉我：我来迟了

没有看到，我将太阳从叶子上的露珠里取出

一一嵌进我的颗粒中

这棵庄稼告诉我：黎明前

牵牛花攀上了我的腰身，它擎着几碗芬芳

我一饮而尽，现在我是醉着的

这棵庄稼告诉我：你是听不到的

我正在与风吵架，让它使劲地摇我、推我、搡我

以掩饰我抽穗时的呻吟

这棵庄稼告诉我：请不要动我的缨络

它们其实不是我的神经，是大地的

你一动，我会喊痛，除非你是借用蝴蝶的手

这棵玉米告诉我：请你离开吧

一会儿瓢虫会带来大豆、高粱、棉花的信息

我们要统计一下，今年从土里取出了多少黄金

不能让你这世俗之人知晓

我的安身之所

在诗里，沿着韵脚，到王维的辋川别墅小住

再去东晋，与陶靖节对饮菊花酒，醉卧南山下

在音乐里，去贝多芬的《田园》漫步

渔舟唱晚时，与梁祝一起化蝶，栖在肖邦的琴弦上

在大自然里，把大好河山罗在胸中

将银河引到我的小菜园，每朵茶都是我的小房子

在田野里，学草木的样子，随风偃仰

邀蟋蟀、蚱蜢做客，它们弹琴、舞蹈，我就捧出露珠

在劳作中，我种的玉米颗颗是黄金

我还把爱，一粒粒种在血里、肉里、任鸟儿啄食

最后，自然是在一土里，不过

不必用土掩埋，就用白云覆盖

被风吹走了，就再盖一层

衣裳

学树吧，不必是唐槐，一站千载

一株桑即可，怀抱丝绸，自己不着片羽

学庄稼吧，一年一度或者两度

将地里的黄金取出，自己只着绿装

学河流吧，不要澎湃，但一定要清澈

浣衣女离开后，我静静地熨平云彩的衣裳

对，就学云彩吧，春夏生下雨滴

冬季生下雪花，掸净尘埃，用闪电的针缝纫

学花吧，是野的，让阳光染，让月华漂

不让人修剪，破了就破了，皱了就皱了

学蝉从自己的体内抽出透明的袈裟

学蚱蜢、蟋蟀，着青衿，穿褐衣

我绚烂的衣服让蝴蝶借走，再不用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