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趣事

一

档案处五个人，掌门人是老黄处长；科长王梅，主任科员刘玉丹，副科长陈勇，办事员只有一个，她年纪小，都叫她小张。

这天，档案处接到通知，两个月内，上面要来处里检查档案达标的事。老黄处长有点着急，先挠头动心思，然后就召开了紧急会议，要抓紧把这事布置下去。老黄反复强调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希望每个人都紧张起来，不能懈怠，这好比战斗，到了冲锋陷阵的时候。王梅说：达标的事不成问题，把检查人员伺候好，保准满分，年终还得给我们一个月奖励。老黄说，你王梅把事情说得轻松，达标不是简单的事。王梅说：在你黄处长面前我敢立军令状，放心好了。我倒建议把办公室调整一下，现在单位来了个小张，也该有个固定的位子，不然她工作也不安心。老黄说：这好办，我搬到楼上去吧，办公室腾出来给小张。王梅说：你搬楼上去，我到你那个办公室，小张去我办公室。

刘玉丹摇了摇头，对王梅说：你到黄处长办公室，我就到你办公室，让小张到我办公室。小张说：你们选好后，剩下的办公室给我。老黄指了陈勇一下说：这样吧，要换都换吧，树挪死，人挪活，都图个新鲜感。刘玉丹搬走后，你到她办公室。陈勇说：好！都换环境，十五的月亮——圆满。刘玉丹戳了陈勇一指头说：一张白嘴！老黄说：办公室有好有坏，反正不是自己的家，都将就着坐坐，少计较一些。陈勇说：黄处长说得有理，板凳上睡觉——都往宽处想。陈勇一张油滑嘴，惹得大家都笑起来。刘玉丹说：人人都换办公室，办公桌椅和柜子搬来搬去，我可搬不动，腰椎疼得很。老黄说：好了，别开玩笑了，今天就开始搬吧，上面来检查时，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好印象。王梅建议说：桌子柜子太沉，还是请人来搬吧，指望我们这几个老弱病残的人，哪一天才能搬完？老黄想了想说：那就请人搬吧。陈勇说：领导这样决定，真是肚脐眼插钥匙——让人开心！

有人在门外晃了一下，接着有声音传进来：收破烂啊！收废纸废料啊！王梅立即跑到门边，对收破烂的男人说：快来快来，给你找点活干。收破烂的男人很高兴，马上跟着进屋。王梅将他领到老黄面前。老黄带着这男人，把每个办公室指了一番，让他搬运桌椅。收破烂的男人是个乡村汉子，见到这桩生意，笑逐颜开，连声道谢。从形象上看，这汉子有些文气，干活却很卖力，每张桌子和柜子，都不要谁帮忙，凭着自己一身蛮劲，扛上扛下，扛来扛去，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衣背全湿了。王梅说：很累吧，我来帮帮你。收破烂的男人说：不累不累，别把你衣服搞脏了。小张说：我来帮你抬吧。收破烂的男人说：小姑娘，你们身子骨嫩，我扛得动。

大家都觉得乡村人朴实、诚厚，个个感动，同情他出来挣点钱很辛苦，都给老黄建议，多给点工钱，也等于释放一点善心。老黄同意了，待桌椅柜子全搬完，给了收破烂的男人50元辛苦费。收破烂的男人拿着钱，很是感动：领导，给这么多？老黄说：拿着吧，拿着吧，确实辛苦了。收破烂的男人说：你们机关人真好，我经常在这一带收破烂，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只管叫我，给不给钱都行。大家对这汉子更产生了好感，脸上绽开微笑。刘玉丹说：农民真好！农民真可爱！

半天时间，一切都收拾妥当，旧貌变新颜，都有新感觉。老黄把王梅叫到办公室，当面授命：你是科长，又是档案专家，这次达标的事，务必请你当成大事来抓，一级抓一级，层层抓落实，处里除了我就是你，所以你是我的抓手。王梅说：没事，我会督促他们的，只要达了标，还要奖一级工资，我想大家都会努力的。老黄见王梅欣然领命，笑了笑说：就是，达标的事与于公于私都有利。言罢，给了她一盒茶叶，说这茶是竹溪龙王垭的箭茶，味道极好，从来舍不得送人的。王梅接了茶叶，觉得受了宠，心里分外高兴。

处里有分工，王梅管的是厅级干部档案，共有两百多份。档案这事，看似简单，其实做起来很细致，稍有疏忽，就影响了人家的前程和待遇。用老黄的话说，档案是每个干部职工的命脉。处里人走出去，为了争地位，树形象，出口就把命脉当作口头禅。这样一来，很多人都把档案处叫命脉处，将老黄叫命根子。王梅把小张叫到办公室，用老黄的口气给她授命说：命根子刚才也说了，这两个月是关键时期，分秒必争，不能误了达标大事。小张说：我知道了，你放心，这也是我学习和锻炼的最好机会。王梅说：你上个月考到处里来，我一见你，就格外喜欢，人长得漂亮，又聪明灵便，是我们处里的后起之秀。小张受了宠，有点激动，用手卷着自己的衣角。王梅说：本来，我手头几百份档案，整理起来也不是很难，换个档案封面，贴个标签编个号码，填写一个名称，工作量蛮小的。但我们老同志，就希望你们年轻人快快成长，早点当家立业，所以处处都想给你找学习机会。再把话说直接点，如果不是对你信任，厅级领导的档案，我是不会给你的。王梅的话说得贴切，也很有人情味，小张越发感动，连连点头说：谢谢王科长。王梅说：谢啥呀，一个老同志如果不关心年轻人，那还是人吗？当年我调到处里，黄处长也是这样爱护我的，我很听他的话，没过三年，他就把我提成科长了。你好好干，有说话的时候，我会帮你的。以后我老了，还得靠你们年轻人关心啊，现在不把你维持好行吗？小张听得很兴奋，两只手都卷着衣角，说：谢谢王科长，我一来就尊敬你。王梅在小张肩上拍了一下说：谁叫我们性格相同，志趣相投。她打开自己的档案柜，拿出一本档案，翻着给小张看，教她如何整理。事情交代完了，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根项链，珍珠的，塞给小张。小张死活不要，连连推让，不好意思接受。王梅执意相送，责怪说：我的傻妹子，大姐姐给你的东西，你能推么？不是一样的人，不往一处行，能在一起工作，还分彼此干啥？小张推托不了，只得收了。然后坚定地说：王科长放心，我抓紧时间把这些档案早点整理好，不会误事的。

二

副科长陈勇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说话：命根子着急达标，我们也着急，但最着急的还是我，因为我管的这些档案，是科技和科级干部档案，由于移转次数多，经历年代久远，如果细细整理，一年半载都搞不完。刘玉丹说：你管的这些档案确实太杂，工作量很大，你应该给老黄反映一下，以后分给小张一点。陈勇说：都说档案是命脉，其实一文不值。出生一张纸，开始一辈子；毕业一张纸，奋斗一辈子；婚姻一张纸，折磨一辈子；金钱一张纸，辛苦一辈子；荣誉一张纸，虚名一辈子；看病一张纸，痛苦一辈子；悼词一张纸，了结一辈子。刘玉丹笑着说：总结得真好！我们管档案的人，一辈子都做这些无聊的事。

老黄正从办公室出来，这些话全都听到了，他干咳了一声，把陈勇和刘玉丹的目光吸引过来：你们灌输这些消极理论，如果这次档案达不了标，你们要负责的！陈勇说：玩笑归玩笑，档案我还是会好好整理的，这是命脉，我知道的。老黄严肃的脸晴朗起来，捣了他一拳头说：这话还像人说的，我们管档案的人，要自己看得起自己。话毕，对刘玉丹招了招手，将她叫到办公室去了。老黄说：玉丹，你和陈勇不是一个档次的人，他天天只顾搞收藏，单位的事不放在心上，在这种时候还散布消极观点，你应该加以制止。我在会上已经说过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工作上我管得很松；现在达标是关键时期，大家要齐心协力，迎接挑战。达标是我们处里的头等大事，一级抓一级，层层抓落实。王梅年岁不小了，工作上我也没蛮依靠她，你要把这次达标的重担挑起来。我今天打开窗户说亮话，这次达标，我唯独把你作为抓手，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分量。

刘玉丹当了五年副科长，平时也想进步，但老黄没有提拔她的意思，所以她在工作上也就懒心懒意了，做天和尚撞天钟，不做和尚不撞钟。每天上了班，来办公室做个样子，然后就走了。她喜欢打麻将，结识了一帮牌友，把小日子打发得井井有条。脸上本来有点瘦，由于精神自由了，增加了一些肉，脸盘圆了，臀部大了，胸部也开始隆起。老公渐渐对她亲近起来，偶尔还有一两个多情的男人撩惹几句，让她不时心花怒放，身价提升。现在，老黄突然要重用她，也算掏了心窝子，让她有点激动。她说：我常说，和我一起参加工作的同学，有的是副处，有的已当正处长了，我还是个不沾官气的小萝卜头。老黄说：我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什么意思，你应该听得清楚。所以说，达标的事，你要当成自己的事来办。刘玉丹说：我管的又是离退休干部的档案，虽然不是很多，但不好整理，加上我腰椎增生，两个月时间会把我累死的。老黄说：士为知己者而死，这次看在我对你这份信任上，累死也要让档案顺利达标。刘玉丹笑了笑说：好，放心吧！老黄说：这话我喜欢听！我这里有点竹溪龙王垭的好茶叶，送你一盒。刘玉丹说：谢谢了，我平时很少喝茶，留着你自己喝吧。老黄为了表示诚意，还是把茶叶塞给她了，神秘地说：实话告诉你，这茶我谁都没送过，你不要告诉别人，免得说我重视谁不重视谁。刘玉丹说：我真的不喝茶。老黄说：你不喝给你先生喝，这茶极好。

刘玉丹将茶藏在衣服里，从老黄办公室出来，就进了自己的档案室，看着一排排的档案，头皮发麻。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牌友打来的，约她集聚。刘玉丹说了达标的事，牌友说：咋？突然有这么高的觉悟了？刘玉丹说：处长交代了，不敢误事。牌友说：你再拼命干，无非提拔个科长，真可笑！你为了一点小工作，就把人身自由卖给老黄了？刘玉丹一想，这话有道理，便回牌友说：别讽刺我了，我马上安排好就赶过去。遂走到门边，对着小张叫起来。小张过来了，刘玉丹说：三人同路，小的吃亏。这次达标，我还得拉兵拉夫呀。你年轻，人又聪明，手脚又麻利，不帮我整理一下档案，靠我一双手要整到猴年马月了。小张脸上有为难的表情，她接了王梅的任务，心理上有压力，就不敢再接新活儿了。刘玉丹说：你来时间不长，业务上还不熟悉，这次你受点累，也是为你前程铺路。小张说：王科长也让我帮她。刘玉丹说：我的天啦，你如果不帮我，会把我累死的，我腰椎只差动手术了！你为啥不把王梅那儿推掉呢？小张淡淡笑了一下说：不好推。刘玉丹说：真是蠢姑娘，你太实诚了。王梅手上都是厅级领导的档案，非常不好整理，到时候出一点差错，出力不讨好。再说，她天天搞安利产品传销，只顾挣钱，我是有病，和她不一样。小张脸上有了为难的表情，将手伸进兜，掏出一条珍珠项链说：这是王科长给我的，人家花了钱，我真不好拒绝她安排的事。刘玉丹把项链接过来，对着窗户上的阳光照了一下说：她这么大年纪了，不该哄你这样的小孩，拿着假珍珠骗你。你不了解王梅这人，是有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能舍得给你珍珠项链？小张脸上当时就有点变色，觉得受了欺哄，显然很气。刘玉丹拉开自己的抽屉，也拿出一条珍珠项链，递给小张说：看看我这是啥东西，她那假玩意儿能和我这相比吗？好吧，这项链给你了。你帮我整不整档案是小事，关键让你知道刘姐是个讲感情的人。小张连忙推让，说不能要这么珍贵的东西。刘玉丹说：你把刘姐当外人是不是？小张摆头说不是。刘玉丹说：没把我当外人你就接着，要当外人就不要。这么一激将，小张乖乖接了项链，连声道谢。

正在这时，王梅来了，小张立即把项链揣进兜里。王梅说：小张成了大忙人，都在找你帮忙。刘玉丹说：刚才听说她给你帮忙，我已经说了，她年轻，多辛苦一下。王梅一听这话，有些感动，对小张说：这次是你学习的好机会，如果有时间，每个人都帮帮。小张点点头，心里想着王梅的假项链，也就不想答话。刘玉丹说：主要帮王科长整理一下，我的档案，我自己加班加点没问题。王梅听了这话舒服，望着刘玉丹友好地笑了笑，走了。刘玉丹把门关上，小声对小张说：她还有脸找你帮忙，拿着假项链哄人，不知道羞愧。小张想着刘玉丹的项链，有点不解地问：你怎么让我给她整理，不要我帮你了？刘玉丹说：你这小姑娘真实在，我能当她面让你不给她整理吗？小张点点头明白了，说：我给她大体整理一下，你的档案我会好好整理的。这时，牌友又一次催她了：刘玉丹，你这女人怎么还有当官的瘾？大家快等疯了，你却不急！刘玉丹说：马上马上，先把牌码好。然后指着满柜子的档案，向小张灌输了整理的方法，便慌慌张张地朝牌场赶去。

三

一连几天，不见王梅和刘玉丹照面，陈勇觉得，这真是，花篮里装泥鳅——跑的跑，溜的溜了。档案达标，她们为啥都不着急呢？平时，这两个女人心野得很，一个传销安利产品，一个泡在牌场上，从没正常上过班。现在老黄催得急，她们却尼姑偷汉——躲躲闪闪。不过，细想一下，王梅管的厅级领导档案，就那么一点点，花上十天八天就能整好。加上领导的档案经常查来查去，不规范的地方也就规范了。刘玉丹管的是离退休干部的档案，反正都是年岁大的人，离天远，离地近，档案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唯独他陈勇管得多，既有科技档案，又有科级干部档案，加起来的份数，是王梅和刘玉丹的总和。陈勇喜欢搞收藏，经常跟踪书画家，索不到名家正品，却盯着人家的废品，扔到垃圾桶后他拣起来珍藏，所以就没心思搞工作，看到档案就焦慌。三年前，他只管科技档案，科级干部档案还是王梅管。后来，不知道王梅使了什么招法，把老黄工作做通了，要给王梅减工作量。老黄那天把他叫去，先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就切入正题：陈勇，我想了一下，科级干部是未来的希望，他们的档案我不想让觉悟低的人管。你知道，王梅这人年年传销安利产品，我也没想让她负责太多的事，再说直接点，我不放心。我想了一下，科级干部档案你管着合适，你是男同志，素质高，虽然喜欢收藏和钓鱼，但责任心比她强，这一摊子交给你我才真正放心。陈勇说：王梅管得好好的，咋要往我这儿推？老黄说：谁个当领导，都要重用能人，这是规律。次日，老黄就开会了，当场宣布这个结果。陈勇看着王梅，心里说：你个贼女人是阎王的蒲扇——扇了阴风。

陈勇接了档案，看似工作量增大，其实档案放在架子上，三个春秋只动过几次，等于没接这活。现在要达标了，这些档案却成了累赘，就是换封皮，编个号，清点一下张数，也该手脚到位。陈勇想了一下，小张来单位时间不长，还处在熟悉过程，没有具体工作任务，应该把科级干部档案分给她才合理。陈勇拿定主意，就去找老黄。老黄给他倒了一杯茶，亲切地说：陈勇，我知道你喜欢喝绿茶，现在我给你泡浓点。陈勇喝了一口，清香扑鼻，口感极好，便连连称赞这茶优良。老黄说：找我啥事？陈勇说：要达标了，我真担心忙不过来。老黄说：好钢用在刀刃上，谁叫你能力比别人强？我为啥不让王梅管科技和科级干部档案？我为啥不给刘玉丹增加工作量？原因很简单，素质比你差，责任没你强。你虽然是副科长，这么多年我没把你当副科长使用，给你加担子，让你当主力。这次达标，啥话都不说，请你务必当成大事来抓，一级抓一级，层层抓落实。今天打开窗户说亮话，我把你作为抓手了。事情明摆着的，处里以后谁来挂帅，你最清楚。我不喜欢许愿，响鼓不用重锤。不管咋说，士为知己者而死，这次看在我对你这份信任上，累死也要让档案顺利达标。陈勇说：我担心时间太短，怕误大事。老黄说：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我们的感情，累死累病都要拿下这个山头。陈勇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点了点头。老黄拉开抽屉，取出一盒茶叶塞给他，神秘地说：实话告诉你，这茶我谁都没送过，你不要告诉别人，免得说我对谁好对谁不好。陈勇接过茶叶，说了一声谢谢。

陈勇出了老黄办公室，想了想，觉得应该给小张派活，他真要用心去整理，也不是太难，难的是他要用时间搞收藏。他推开小张办公室的门，见小张坐在里边欣赏项链，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连忙把项链藏起来。陈勇说：这次达标，最难的是我，刚才我找命根子说了，他让你帮我。小张说：王科长和刘科长都让我帮，我哪里忙得过来呢？陈勇说：她们那几本档案，咋好意思扯你？我管两个类别的档案，比她们两倍还多。好妹子，你帮我把封皮换过来，标签贴一贴，我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的。小张有点为难地说：我已经答应她们了，咋好意思推呢？陈勇说：我找命根子给她们说，不能浪费人才资源。小张把手里项链晃动一下说：这是她俩给我的，所以不好推辞。陈勇把项链接过来一看说：这两个鬼女人真精，拿着这种东西哄你们小孩？去年我们去云南丽江，她俩看到五块钱一条的项链，一人买了10多条，说回来送人。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戴这种东西简直掉身价。这样吧，把这两条扔掉，我送你一条真正珍珠的。小张连连摆手说：陈科长，不要不要，哪能要你的贵重东西呢？陈勇开玩笑说：我那项链，是铁拐李卖跌打药——货真价实。言毕，转身回到自己办公室，很快拿来一条珍珠项链，在小张眼前晃动几下说：这两个鬼女人真不地道，欺骗一个小姑娘干啥呢？小张无法推辞，接了项链，连说谢谢，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四

小张手中三条项链，是真是假，她无法辨别。偷偷比较了一下，觉得王梅和刘玉丹那两条成色相同，陈勇这条成色也好像一样，三条是一个色泽，一样光度，一般大小。不过，她坚信陈勇的话，前两条项链是假的，后一条才是真正的珍珠。小张想退掉王梅和刘玉丹的项链，也不想帮她们整理档案了，带着对陈勇的好感，想给他帮忙。

这时，门口突然闯进一个人来，吓得小张急忙藏项链。来的人说：谁给你这么多项链？考上公务员了就有人行贿了？小张一看，来的人是同学胡玉玉，一下抱住她说：你不是去广州找工作吗，怎么跑回来了？胡玉玉说：千好万好没有家乡好，我不想在外面奔波了，还是回自己的城市考公务员。看你现在多好，一人一间办公室，而且窗明几净，桌椅阔气，简直让我羡慕死了。小张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胡玉玉说：在同学那里打听的呗。我今年决定考公务员，想来讨教秘诀，怎么才能考上。小张说：多看书了解多方面知识，多找关系打通关节，莫找待遇好的单位，这就是秘诀。胡玉玉说：我有你这样的条件就满足了，你们这里还招公务员吗？小张说：我不知道，要问我们命根子。胡玉玉正要问什么是命根子，老黄来到门口，用开玩笑的口气说：谁敢在外人面前这样叫我？小张脸上唰地红了，说：黄处长，这是我同学，她打听我们这里还招不招公务员。老黄说：招呀，到我们这样的穷单位屈才了。胡玉玉很轻浮地跳了一下说：谢谢领导，那我等你招考时，我真的报名啊？老黄说：欢迎欢迎！胡玉玉又快乐地跳了一下。老黄对胡玉玉说：你在这里玩一会儿，我找小张说点事。小张让胡玉玉坐在自己椅子上，就跟老黄出去了。到了老黄办公室，小张心里扑扑跳，不知道领导找她说啥。老黄指着椅子让她坐下，说：你是一个好公务员，蛮敬业的。小张有点蒙了，自己刚来时间不长，能力还没显示出来，领导怎么突然要夸她？想来想去难揣深浅。老黄给她倒了一杯茶，说：这几天王梅刘玉丹陈勇怎么没见上班？这些人呀，都成了机关老油条，不紧不慢，没有一点责任感。眼看要达标了，这对于我们处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事，咋能这样消极呢？我今天叫你来，给你交个心，你年轻，是个堂堂的大学生，这次达标，我不想指望他们，你把这个责任担起来，无非把档案换个封面，贴个标签，编上号码，并不是多难的事。你办公室那个同学想报考我们这里的公务员，如果有闲时间，可以来帮帮你呀。你很聪明，很有朝气，以后很有发展前途的。小张说：还得处长关心才行。老黄说：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你应该听得出来。士为知己者而死，这次看在我对你这份信任上，累死也要让档案顺利达标。最近组织部安排我上党校，学习两个月，我真有点担心达标的事，所以把你当作抓手了。小张说：请黄处长放心。老黄说：你马上通知大家都来单位开会，我去党校之前，不把达标的事安排妥当，我真的不放心。小张站起身说：我马上就去通知。老黄拉开抽屉，取出一盒茶叶递给她说：拿着吧，实话告诉你，这茶我谁都没送过，你不要告诉别人，免得说我重视谁不重视谁，惹得他们嫉妒你。小张很是感动，接了茶叶，连声说谢谢。

回到办公室，小张就通知了开会的事，然后对胡玉玉说：告诉你个喜讯，我们处长同意你报我们的公务员，还让你有时间帮帮我，熟悉一下这里的工作。胡玉玉激动得跳了一尺多高，抱着小张说：我的好姐妹，得你福了！两人亲近中，小张把三条项链拿出来让胡玉玉辨别真假。胡玉玉看了看说：都是假的。小张一愣：不可能！胡玉玉说：我妈就是摆摊卖项链玉镯的，鉴别珍珠，我不是专家也是行家，咋看得错呢？小张心凉了，觉得王梅刘玉丹陈勇都不地道，合伙骗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不过，受了骗也还得忍，老黄让她在这次达标中多出力，她还得把别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办，反正累不死人。她对胡玉玉说：你如果有时间，就协助我一段。胡玉玉说：你现在成了主子，叫我干啥都行。小张开玩笑说：我让你马上把裤子脱了行吗？胡玉玉说：那咋不行？可惜你不是男人，我把裤子脱了你也没办法。这话既粗俗也幽默，惹得小张打了她一下，笑得泪水溢出眼眶。

没过一会儿，王梅刘玉丹陈勇都来了，老黄再一次作了战前动员。他讲了一通之后，脸上有些严肃，让大家都表态。王梅说：请黄处长放心，如果我误了事就拿我是问。刘玉丹说：我虽然腰椎疼，但决不会拖后腿。陈勇说：达标是我们的大事，如果我误了事，那是八个麻雀抬轿——担当不起。小张说：都是我领导，咋安排我咋办！老黄听了大家表态，心里满意，脸上有了笑容，作了一个揖说：好！这两个月我上党校，拜托大家了。

散会后，王梅立即找来小张，给她提了要求说：小妹妹，我给你做个样子，你就照这样整理。小张点头说好。刘玉丹把小张叫出来说：我给你的项链怎么不戴着呢？小姑娘要学会打扮。这次达标，正巧我腰椎病犯了，还得请你代劳，以后慢慢感谢。小张虽然为项链的事不高兴，但还是点头说：你放心，我会做好的。陈勇见王梅和刘玉丹拖住了小张，马上找老黄说：处长应该考虑一下，达标是个大事，我们人手有限，最好在下面找个挂职的人，来处里帮帮忙。老黄说：小张有个同学，蛮灵便的，愿意帮我们，你问问小张吧。陈勇立即安排小张，把胡玉玉叫过来，他像吩咐自己部下一样说：小胡，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才女，请你帮忙整档案，是秀才落陷阱——埋没人才。胡玉玉咯咯地笑起来，说：你们这个职业真好，到时帮我美言几句，把我招到这里来。陈勇说：这个好事我一定帮你做。胡玉玉十分高兴，马上按照陈勇的吩咐，开始整理档案。

五

一连几天，都是小张和胡玉玉在档案室忙碌，换封面、贴标签和编号。胡玉玉干这些事很兴奋，说：这活真有意思，如果能来这里，我男朋友就高兴了。小张说：你找工作还要看男朋友态度？胡玉玉说：那当然，我是他的人，就得关注他的心情。你男朋友来这里看过你吗？小张摇头说：他有点害羞，才不会来这里呢。胡玉玉很大方地开玩笑说：你有自己的办公室，他来了躲在里面做坏事，肯定不害羞。小张打了她一下说：你是不是和你男朋友天天做坏事？胡玉玉说：找男朋友不就做这些事的嘛！小张指着她说：你这家伙不害羞。胡玉玉说：女人要风流，风流是妖气，妖气是气质，气质是财富，财富是幸福，幸福是女人。胡玉玉这些话，深深打动了小张。这段时间，男朋友见面后，就想扯着她做点坏事，她坚守着这道防线，使男朋友开始对她疏远起来。胡玉玉这么一说，她觉得很有道理，当时就想主动给男朋友打电话。

突然，有人叫嚷着收破烂，小张侧头一看，门口停着一辆板车，旁边站着那个收破烂的男人。小张说：废纸肯定有，没时间收拾，我们要忙着整档案。收破烂的男人说：有啥力气活需要我帮忙吗？小张对这收破烂的男人有好感，就让他进来，指着旁边堆杂的仓库说：那里面有些废纸，你自己收拾一下吧。收破烂的男人就去里面，收捡了一些废纸，请小张过秤，他要付钱。小张摆手说：算了算了，这点废纸哪能收你钱？上次搬办公室，可把你累坏了。收破烂的男人说：你们真是太好了，让我咋报答你们呢？话毕，就帮小张胡玉玉换封面、贴标签。他那双手虽然粗糙，但干起活来不比小姑娘差。小张说：你好能干。收破烂的男人说：乡下老粗，不会做细活。胡玉玉说：你一年到头在乡下干啥？收破烂的男人说：大集体时，我当过生产队记工员和民办教师。后来我就出来收破烂，要养活一家人呀。小张说：你还是乡村知识分子。收破烂的男人说：姑娘夸奖了，算不得知识分子，不过认得几个字。小张见收破烂的男人帮着换封面，就拿笔在封面上编号。收破烂的男人看着她写字，笑笑说：你们大学生用惯了电脑，平时写字少，我来帮你们写吧。小张听得出来，收破烂的男人肯定会写字，就答应让他写。他刚写了几个字，小张和胡玉玉都惊讶了，连夸他字写得漂亮。

陈勇从门口进来，一见收破烂的男人字写得龙飞凤舞，连声夸赞说：民间多高人，真是武松看鸭子——英雄无用武之地。收破烂的男人谦虚地一笑说：这位领导夸奖我了，见笑了。陈勇拍拍他的肩说：看得出来，你是女人习惯性流产——老先生。大家都被逗笑了，气氛变得很融洽。陈勇见三个人为自己整理档案，心下高兴，又把收破烂的男人拍了一下说：你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如果上面有人，肯定能进公务员队伍。小张和胡玉玉想笑，却不好意思笑出声。陈勇逗大家乐了一阵，说出去有点事，就开溜了。

就在这时，小张手机响了，是男朋友打来的。也许受了胡玉玉的感染，她对男朋友非常热情，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说：行啦，我有时间，你等我，我现在就过去。胡玉玉诡秘地斜她一眼说：我就知道是你那口子打来的，快去吧，别木木呆呆的，要多点女人的温情。小张用肩膀碰了她一下说：你永远改不了这张粗俗的嘴！好吧，那你就和这位师傅代劳了，明天见！

收破烂的男人一边写字，一边问胡玉玉：你也是这里的公务员？胡玉玉说：未来的公务员，目前还在门外徘徊。收破烂的男人说：大学生吧。胡玉玉点头说是。收破烂的男人说：小张就是正式工，你怎么还不是呢？胡玉玉开玩笑说：哎！寡妇睡觉——上面没人。收破烂的男人被惹笑了，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无人莫乱窜，现在干啥都要熟人关系。就拿我收破烂来说，如果不是我和你们混熟了，我这种下等人，你们能让我进这屋里来？现在很多城里人小看我们乡下人，想起来心里很寒酸。胡玉玉说：社会就这个样子，所以委屈了你们。收破烂的男人说：有些人贱看我们，只要上门收破烂，他们就防着，生怕我们偷了他的东西。今天当你姑娘面说实话，只怪我命不好，没吃商品粮，没拿国家钱。但人的志气我还是有啊，一辈子能做到白天不伸手，夜里不伸脚，就是捡破烂，也要当堂堂正正的人。胡玉玉点头说：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收破烂的男人说：姑娘，你这话很对，人不当好人，就不是人。

胡玉玉手机也响了，铃声很好听，是韩红的《天路》，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场，看到神鹰披着那霞光，像一片祥云飞过蓝天，为藏家儿女带来吉祥。胡玉玉立即跑到门外，接了电话说：老公，告诉你好消息，这里的处长同意我考公务员，现在已经让我实习了，你高兴吗？原来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现在是胡玉玉睡觉——上面有人。好吧，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说完话，胡玉玉脸上泛彩，进来说：老师傅，小张也走了，我现在有点急事咋办呢？收破烂的男人说：要是放心，我就在这里给你们编号；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就和你一起走。胡玉玉说：这有啥不放心的，档案室又不是银行，也不是商店，谁还要这些破玩意儿？请老师傅帮着看看门，我早点赶回来。收破烂的男人指着一堆档案说：放心吧姑娘，等你回来时，我就把这些编完了。

六

次日，小张第一个来到单位，当她走进档案室一看，顿时惊讶了，架子上堆放的档案都不见了。她立即给胡玉玉拨通电话，问这些档案放到哪里去了。胡玉玉说：我昨天有点事提前出来了，走的时候我让那个老师傅帮忙看门。小张惊叫一声：我的天哪，完了！小张马上报告了老黄，老黄马上找了王梅，王梅马上找了刘玉丹，刘玉丹马上找了陈勇，陈勇马上找了小张。一圈找过来，还是落到小张身上。她觉得事情闹大了，预感到收破烂的男人偷走了档案，当即报了警。警察介入后，顺着线索查找，这些档案已经被收破烂的男人卖给了一家纸厂。事情总算水落石出。警察带着档案处的人风风火火赶到纸厂，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所有档案已被机器打成了纸浆。

作者简介：

刘书平，男，湖北省文联文学艺术院院长，湖北作协理事，中国作协会员，出版过《刘书平文集》及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告别爱情》《老家百姓》《情感漂流》等，小说作品多次获奖。写作之余绘画，多幅作品被收藏家珍藏。

责任编辑 黑 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