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中文艺名考
2014-04-29平保兴
平保兴
对我国读者来说,“普希金”已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别林斯基说过:“只有从普希金起,才开始有了俄罗斯文学。”我国对普希金的接受肇始于他的小说的汉译。1903年,戢翼翚译的《俄国情史》是我国正式接受普希金小说的开端。至五四新文化运动后期,他的《别尔金小说集》中的大多数小说译成中文。长期以来,普希金的小说广为人知,而他的中文译名却鲜为人晓,也一直未有专论。
普希金的中文译名得从晚清谈起。那是西学东渐的一个特殊时期,洋务派引进外国先进技术,译介西学蔚然成风,国内报刊如雨后春笋,纷纷创立。普希金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传人我国的。从笔者掌握的史料看,晚清时期普希金的中文译名主要有伯是今、普世金、勃萧坚、普希罄、布希根、波喜金、普式庚、蒲轩根。
伯是今。日本古城贞吉译。古城贞吉(1866 1949),号坦堂,又名古城坦堂,为日本明治时期中国文学史家,历任东洋大学教授、东方文化学院研究所评议员,以著有日本第一部《中国文学史》成名。晚清洋务运动时期,古城贞吉在中国出版的《农学报》《时务报》《昌言报》等报刊上发表了许多文章。1897年6月6日,他为《时务报》翻译《论俄人性质》,文中说道:“夫俄人之好凭空论事,而少忍耐之力。诗人伯是今所夙称也。其言云,昔有称埃务剧尼者,本多才之士,平生好为大言,耸动人耳目,崇论闳议,冲口而出,然未尝实行其万一,居常蠢尔无为了此一生,是为俄人之情状。”该文译自日本5月26日出版的《东京日报》,这是目前我们所知的诗人的第一个中文译名。
普世金。上海广学会翻译。广学会是由英、美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外交人员、商人等在上海创办的一家著名的出版机构。1900年,该会出版《俄国政俗通考》,内有格利老夫(即克雷洛夫)、都斯笃依(即托尔斯泰)和普世金的名字。“有名普世金者,尤为名震一时。”此为普希金的第二个中文译名。
勃萧坚。麦鼎华译。麦鼎华为康有为的学生,《时务报》主要撰述者之一。早年留学日本,译有《社会进化论》《伦理学》《埃及近世史》《西洋史纲》《欧洲十九世纪史》等著作,享誉译界。1903年7月9日,广智书局出版他译日本山本利喜雄的《俄罗斯史》。该书下卷第三十五章如是写道:“今举其文学界中之首屈一指者,则有勃萧坚(Pushkin)、里门德辅(Lermontof)、克尔疎辅(Klotsof)、格利波辅(Gnboiedof)、格格尔(Gogol)、的伽涅辅(Turgenief)、孔查鲁辅(Gontcharof)、卑谑士奇(Pisemski)、阿士鲁威士奇(Ostrovski)等。至言文章之妙处,则有雄健,有典雅,有逸趣,有幽玄高妙之逸品,有透辟玲珑之大作,谐谑百出,以描写官吏社会、地主社会等之实况。”文中所述的作家,分别为我们今天所说的普希金、莱蒙托夫、柯里佐夫、格里鲍耶陀夫、果戈理、屠格涅夫、冈察洛夫、皮谢姆斯基和奥斯特洛夫斯基。显然,勃萧坚之译名系从日文转译而来。
普希罄。戢翼翚译。1896年,戢翼翚作为首批赴日留学生被派往日本。留学期间,他创立译书汇编社,为晚清著名的文学翻译家。他译的《俄国情史》为普希金第一部汉译小说,1903年上海大宣书局出版。这是《上尉的女儿》最早的一个汉译本。此书全名《俄国情史斯密士玛利传》,又题《花心蝶梦录》。据日本高须治助的译本转译。高须治助的译本转译自英译本《The CaptainsDaughter》,译成日文时,小说改名为《花心蝶思录》。该书在明治十六年(1883年)出版,明治十九年(1886年)再版,注名为《斯密士玛利传》。1905年,小说以《斯密士玛利传》之名出版。关于此书,阿英在《翻译史话》中说:“译本封面,题作《俄国情史》,正文前才刻上全称:《俄国情史斯密士玛利传》,一题《花心蝶梦录》,原著者的名字写作‘普希罄。大宣书局发行。重版时把书名改题为《花心蝶梦》。译者姓戢,字无丞,湖北人,留日甚久。全书意译,十三章,约二万言。”
布希根。吴持译,浙江钱塘人,晚清著名外国文学翻译家。1907年,他译的溪霍夫(即契诃夫)的小说《黑衣教士》,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此书根据日本薄田斩译述重译,后收入“袖珍小说丛书”。这是契诃夫第一篇中译小说。全书共九章。在此篇小说中,契诃夫运用了普希金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诗句。如“吾虽至于狂痫兮,不能禁爱怜恋人之思”是《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诗句。这是我国最早译出的普希金的诗句。
波喜金。朱陶、陈无我译。1907年10月24日,《中外日报》刊登《大暴雪》,署名作者是俄国大诗人波喜金。法国小说家仲马原译,英国爱灵生重译,中国朱陶、陈无我同译,标“奇情小说”,登于“新译小说”栏,共五章,1907年11月2日登完。这是普希金小说《暴风雪》最早的译本。
普式庚。鲁迅、周作人等译。1908年,鲁迅以“令飞”之笔名,发表《摩罗诗力说》,刊于《河南》第二、三号。这是我国介绍西欧进步文艺思想的一篇著名论文,内有俄罗斯作家普希金、莱蒙托夫和果戈理的文字。“当十九世纪初叶,文事始新,渐乃独立,日益昭明,今则已有齐驱先觉诸邦之概,令西欧人士,无不惊其美伟矣。顾夷考权舆,实本三士:日普式庚,日来尔孟多夫,日鄂戈理。前二者以诗名世,均受影响于裴伦;惟鄂戈理以描绘社会人生之黑暗著名,与二人异趣,不属于此焉。”“俄自有普式庚,文界始独立。”此外,该文还提及普希金的《阿内庚》,即《叶甫盖尼·奥涅金》。是年,周作人以署名“独应”,在《河南》第九期发表的《哀弦篇》,称果戈理的《田园之夜》“为普式庚、如珂夫斯奇所赏,尔后戈郭理名遂盛传”。之后,这一译名被广泛传播和使用,林薇、徐中玉、黎烈文、戈宝权、曹靖华等为其主要译介者。
蒲轩根。冷、毋我、周瘦鹃译。“冷”为陈景韩(1878-1965)之笔名,此外还有冷血、不冷、华生、无名等笔名。陈景韩,松江县人,善写小说,擅长翻译,译作颇丰。胡适对他译文评价是:“冷血先生的白话小说,在当时译界中确要算很好的译笔。”他译的普希金的小说《俄帝彼得》,发表于1909年10月《小说时报》第一期“名著杂译”栏。他与毋我合译的小说《神枪手》,刊于1911年10月《小说时报》第十三期。1912年,毋我译的小说《棺材匠》,发表于《小说时报》第十七期。1926年,外国文学翻译家周瘦鹃翻译的小说《游侠儿》,刊于《紫罗兰》第一卷第二十二期。周瘦鹃将作者译为“蒲轩根”。
民国时期,普希金的中文译名有别于以往,主要有蒲希根、普希金、朴思硁、布雪金、普斯金、朴士金、普式金、普希庚。
蒲希根。陈小蝶译。陈小蝶,浙江杭州人,为陈蝶仙长子,多才多艺,擅长小说诗文,绘画理论造诣也颇深。1916年,他译的《赌灵》,发表于《小说大观》第八集,小说今译《黑桃皇后》。
普希金。瞿秋白、沈颖、安寿颐、耿济之等译,他们为北京俄专的学生,五四时期致力于俄罗斯文学的译介,成就卓著。1920年7月,瞿秋白的《论普希金的〈弁尔金小说集〉》和《〈俄罗斯名家短篇小说集〉序》,收录在北京新中国杂志社出版的《俄罗斯名家短篇小说集》第一集。1921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安寿颐译的《甲必丹之女》。这是《上尉的女儿》的另一个译本,书中有耿济之、郑振铎写的序文,耿济之写的《普希金传略》。之后,茅盾、宏徒、冯和法、孙衣我、徐声涛等皆用过此名。
朴思硁。西曼译。西曼,原名张西曼,为五四时期俄罗斯文学的传播者之一。1920年3月15日,《少年中国》第一卷第九期发表他的《俄国诗豪朴思硁传》。该文较为详细地介绍了晋希金的生半和作品情况,其中这样写道:“朴氏作了《告毁谤俄罗斯的人》和《波洛纪诺纪念日》两篇诗,以唤起同群的爱国心。此等诗篇,虽不免对于祖国多所曲护,但出之百年前人的眼光,自然是不能责备的。一八三三年,朴氏被推为‘俄罗斯学会的会员。他作《甲必丹的女儿》一篇小说之先,曾亲自到了加章和莪热布耳格两省,采访关于这篇著诗的材料。其中事实,是在蒲加觉夫叛乱时发生的。一八三四年朴氏因为发刊《蒲加觉夫叛乱史》的单行本,得了政府二万卢布的补助金。他的诗名,虽然成就了,却是一般鬼蜮社会对于他极尽构陷的能事。”
布雪金。胡愈之、胡仲持译。胡愈之(1896-1986),浙江上虞人,社会活动家和翻译家。他翻译的小说《丧事承办人》(今译《棺材匠》),署名原作者“布雪金”,发表于1920年《东方杂志》第十七卷第二十三号。胡愈之在“序”中说道:“布雪金的思想,起先是受法国十八世纪文学的影响。”此篇小说是从1831年出版的小说集《Talesof Byelkin》里选译的。胡愈之的弟弟胡仲持(1900 1968),从上述英文译本翻译了《庄主的女儿》。此篇小说发表于《东方杂志》第十八卷第八至九号。在小说下旁注“俄国布雪金原著”字样。
普斯金。郑振铎译。郑振铎(1898-1958),字西谛,祖籍福建长乐,为文学史家、著名学者和翻译家。1921年9月,他翻译的《莫萨特与沙莱里》,署名“普斯金”,刊登于《小说月报》第十二卷“俄罗斯文学研究号外”。
朴士金。孙照译。他翻译的《回乡》,刊于1921年7月16日《晨报副刊》。此篇实为《戈硫辛诺村源流考》的节译,其中开头这样写道:“急切想着重见故乡——就是年轻的时候,在那里嬉游过的——的念头,很不耐烦地把我的自身充分的占领了,我便时时刻刻的催促那个驿车夫,又允许给他些儿酒钱。”
普式金。艾昂甫、李文望、木子译。1937年2月《新诗》第五期刊登他们译的《普式金诗抄》。
普希庚。依然、季明、碧泉、立达、陈秀文等译。1937年2月,《苏俄评论》第十一卷第二期分别发表《普希庚百年祭纪念特辑》,内有《苏联为什么纪念普希庚》《普希庚与俄国文学》《普希庚的决斗》《关于普希庚》《普希庚的生平》《全世界纪念普希庚》《普希庚百年祭在苏联》《普希庚百年祭》。此外,黄源的《普希庚的一生》一文,1937年2月15日刊于《月报》第一卷第二期。
在20世纪50年代前的我国翻译界,同一外国人名拥有五花八门的中译名,这是一个十分普遍的现象,正如许地山先生所言:“所译的书所用的字也是犯这个毛病。Toistoi有托尔思泰、杜思台、托尔思台、多尔思梯的写法;Darwin有达尔文、多尔温、达威的写法;Euclid有欧克烈、欧几里德、优克里德、游几烈的写法;这些人的名字差不多天天要接近我们的眼帘的,你看那么平常的译名还有如许变化,那不常见的人名,可不教人摸不着头脑吗?”译者“要在本国文字里找一个和外国音相近的字,是很不容易的”(《我对于译名为什么要用注音字母》)。
那么,为什么普希金在中国传播的过程中出现了那么多的中文名字呢?笔者认为,主要原因在于:一是转译。普希金早期的中文译名大都是从日文转译的,如古城贞吉的“伯是今”、麦鼎华的“勃萧坚”、鲁迅的“普式庚”、戢翼翚的“普希罄”,上海广学会的“普世金”,陈景韩的“蒲轩根”,胡愈之、胡仲持的“布雪金”,均从英文“Pushkin'的发音译出。二是译者随主流的译法使用译名。鲁迅采用“普式庚”一名,因此30、40年代的译坛使用这一译名较多,这与鲁迅的文学声望和地位不无关联。另外,如陈伯吹既用“普式庚”[《小金公鸡的故事》(苏俄·普式庚),《文艺春秋》,1947年,第四卷第一期],又用“普希金”(《普希金与儿童文学》,《文艺春秋》,1947年,第四卷第二期),在同一份刊物上,仅一期之差,用了两个不同的译名,这说明当时的译介者随意性很大,刊物对外国人名的翻译标准没有严格的规定。三是缺乏统一的翻译标准。普希金的俄文原名为Александр СегевичПушкин。如果按照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辛华编的《俄语姓名译名手册》“俄汉音译表”,“Пушкин”的中文译名应为“普什金”,而不是上述译名,然而当时我国尚无统一的俄汉音译标准。如今通用的“普希金”之名,已经成为一个约定俗成的象征符号。从翻译方法来看,上述译名的译法主要是音译法,如布雪金;音、义并用译法,如普世金,不仅与原名音相同,而且蕴含着基督教普世思想和价值观,如金子一般闪亮。而“普希金”之译名,与他在俄罗斯文学上的历史地位一样。这两个译名音义皆备,为相当不错的名字。
由上可见,普希金的中文译名经历了一个从日文、英文、法文、俄文翻译的译名,到约定俗成多种中文译名并存,最后回归统一译名的过程。翻译是沟通不同国家和民族文化交流的媒介,也是产生新的独特文化现象的媒介方式,上述“Пушкин”的16个中文译名,已经为我们作了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