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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纳古特和他的传世之作《第五号屠场》

2014-04-29常耀信

世界文化 2014年10期
关键词:德累斯顿比利作家

常耀信

冯纳古特(Kurt Vonnegut,Jr., 1922—2007),美国当代小说家。由于他的作品中多有科幻成分,世人多把他视为科幻作家,他对此很不以为然。后来他的传世作品《第五号屠场》(Slaughterhouse-Five)问世,评论界便开始刮目相看了。

冯纳古特生于印第安纳州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市。中学毕业后就读于康奈尔大学,攻读生物化学专业。“二战”中应召赴欧洲作战,被德军俘虏,关押在德累斯顿(Dresden)城。德累斯顿在“二战”中是一座不设防的文化城,但在1945年2月13日,盟军飞机对该城狂轰滥炸,将其夷为平地,13.5万人葬身火海。冯纳古特因被关在一个屠宰场的地下冷藏库才幸免罹难。这次轰炸和屠杀深深铭刻在他的记忆中。在他看来,德累斯顿的烈焰不啻于世界末日。“二战”后他在芝加哥大学研究人类学,兼做记者,后迁入纽约东部的斯克内克塔迪市(Schenectady),在通用电器公司担任对外联络工作。该地后来成为他的许多小说的背景,即他称之为纽约州的伊利翁的地方。冯纳古特1950年移居科德角(Cape Cod),潜心创作,作品多刊载于科幻小说杂志上。1969年《第五号屠场》出版,确立了他在美国文坛的地位。1972年他当选为国际笔会美国分会副主席和国家文学艺术协会会员。

冯纳古特所处时代的动荡对他的创作有很大影响,如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危机,40年代的第二次世界大战,50年代的朝鲜战争和麦卡锡主义的泛滥,60年代的越南战争和美国社会的广泛骚动。冯纳古特身处当代世界,深感技术文明社会对人的压抑。在这样的社会中,苦难、失望、死亡接踵而至,而人只有逆来顺受。因而他认为这个世界没有目的,没有秩序,没有希望。社会的残酷常使他(以及他小说中的人物)寄情于科学幻想,以期减轻自己的痛苦。冯纳古特是一位具有人道主义思想、讽刺笔锋极为犀利的作家。《自动钢琴》(Player Piano,1952)提出人与机器的关系问题,指出人应当是世界的主人;《泰坦的女妖》(The Sirens of Titan,1959)说明人要爱自己周围的人;《夜母》(Mother Night,1961)通过一个犯下“反人道的罪行”的间谍之口,提出“与其可耻地活着还不如死去”的思想;《猫的摇篮》(Cats Cradle,1963)针砭宗教和政治对人民的欺骗,预示科学可能对人类造成的威胁;《第五号屠场》则以辛辣的手笔揭示出战争的残酷,以悲凉的笔调强调了死亡的不可避免。冯纳古特是一位富有幽默感的作家。他的幽默独具一格,是20世纪60年代“黑色幽默”风格的主要代表之一。他和同代作家海勒等人一样,从20世纪现代生活悲剧的“黑色”中看到幽默,又用幽默来讽刺“黑色”,以期读者在无可奈何的苦笑之后加深对现实生活悲剧性的认识。冯纳古特在文体上也独树一帜。他的作品短句较多,情节突兀,叙述秩序常被打乱。这种创作方法也反映了西方当代生活的支离破碎和无目的性。

《第五号屠场》是体现冯纳古特人生观和创作方法的代表作,这本书自传性很强。它是以1945年盟军对德国德累斯顿城的大轰炸为背景,基于作者的亲身经历,揭露战争罪行的一部力作。同时,该书也描写了当代美国社会的庸俗不堪,以及一些心灵敏感的人为了摆脱这种生活所做的努力。书中也充满了作者对许多现代人所面临的问题,特别是死亡问题的思考。冯纳古特和小说的主人公一样,生于1922年,“二战”中当过战俘,在德累斯顿大轰炸中,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玩笑,险些丧命。作为这一悲剧的目击者,冯纳古特清楚地知道,这场轰炸完全没有战略价值,仅仅是为了打击敌人的士气而让13.5万平民白白搭上性命。而且,他后来也了解到,这次轰炸是“二战”期间最残酷的一次军事行动,其毁灭力甚至超过了长岛原子弹所造成的罪恶后果。德累斯顿事件标志着冯纳古特对科技的持久的不信任、对人类的相互残害等可怕事实的深刻认识的开始。这些日后成为他的小说和所有作品的中心主题。

小说主要是通过第三人称叙事者叙说(第一章和最后一章由作家亲自叙事除外)。故事情节是这样的:主人公比利·皮尔格林从“二战”活着回来,在家乡成为一位眼科医生,结婚、生儿育女,生活得优裕自在,后来精神开始崩溃。接着他又遇空难,虽然幸免一死,但他的妻子却在急忙赶往医院看望他的路上遇车祸身亡。于是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飞碟和时间旅行,开始在电台上、在出版的信件中讲述他在特拉尔法莫多尔星球上的生活情况。他说他在女儿结婚的那天晚上让那个星球上来的外星人给绑架走,那些外星人告诉他关于第四空间的概念,在这个空间里,一切时刻都永远存在着,供人们重新审视和再次经历。他说之后他就被释放回地球来传布这一信息。这时的比利开始在不同的时间地带来往穿梭。比如进入老年的比利睡下,醒来时却是他结婚的那天;他1955年从一个门进去,而从另外一个门里走出来时的时间却是1941年;他说他已经多次看过自己的诞生和死亡,对自己的行动方向和下一步要重新度过哪个阶段的生活,他完全不能自控。他经常重新经历战时的恐怖,在思想上永远是个战俘。小说的重点情节是主人公比利对“二战”时德国的“再访”情况:再次看到他的战友罗兰·威利死于被押送到德累斯顿去的闷罐车上,看到另一个战友因在大轰炸后的废墟里“偷一个茶壶”而被德军当场处决,回想起另一个战友保尔·拉扎罗威胁说战后一定要雇佣一个杀手为罗兰报仇。比利在一个公园里被枪杀,当时他正在向一群人发表演讲,他说他在遭到枪击时,“死了只有一小会儿,死仅仅是紫光和一阵嗡嗡声而已”。比利由于战时的经历而疯了。他和他的战友们在战时和战后表现得像一群孩子,死亡、受害,却对战争的含义几乎一无所知,他们的战争很像孩子们的征讨。

《第五号屠场》是一部反战小说。它是一项关于战争——人类的自相祸害、关于生活和历史的严重声明。比利在战时就已经精神分裂,战后他的生活似乎很平静,但是他的头脑里充满了死亡和痛苦,再也正常不起来了。小说记录了发生在他生活中的死亡情况,读来仿佛一曲对死者和待死者的挽歌。“死亡在战后仍在继续”,小说的最后一章作家用自己的声音这样直接告诉读者。在这里作者提到罗伯特·肯尼迪和马丁·路德·金的被暗杀,以及躺在越南的死尸。书中提及死亡达100余次,每次后面都跟着“就那么回事”这样一句话,它包含着诸如愤怒、痛苦、无可奈何以及对历史和生活的厌烦与玩世不恭情绪等多种感情色调,让人感慨之余又陷入深思。作家似乎在暗示,生活是荒诞、偶然性极强且令人尴尬的,所以人们并不关心它是否已完结。对世间一切的毫无意义感到无可奈何与绝望,使得作家于小说最后将发言权给了一只小鸟。

作为20世纪60年代出现的著名荒诞派小说之一,《第五号屠场》从人物性格刻画到结构,都是为着表现它的中心主题即生活的荒诞性而服务的。主人公比利即是这种荒诞的醒目的化身:从相貌到行动到讲话,他没有一处不是荒谬和尴尬的。他走路的样子,和人们交往的情况,他的举手投足——这一切都表明他是一个幼稚而糊涂的、没有什么个人意志而完全受环境和命运所左右的不幸的人。读一下小说第二章,回想一下他在前线德军战线后面让人踢来踢去的场面,就会了解不管是在战争还是在生活中,他是一个多么天真而无能为力的人。他的名字对他的性格颇有象征意义。他的名“比利”立刻让人联想到19世纪美国小说家赫尔曼·麦尔维尔的小说《比利·巴德》里天真圣洁的主人公比利·巴德;他的姓“皮尔格林”立刻让人联想到17世纪英国小说家约翰·班扬的小说《天路历程》中主人公“朝圣”的故事。这样的一个人正是先知人物的胚子,只有这种人在经历了人生的苦辣酸甜之后,才会悟出一番令人耳目一新的道理来。比利的“福音”是:人对人要充满爱心,不要以暴力相待。小说的荒诞处之一是:这样一个重要的信息却出自一位半傻之口,而且又经过一个满腹消极情绪的作家的编辑和修订,人们对此是不会严肃对待的,恰如作家在书中所抱怨的,人们天天“到处放屁,但却不让人讲不同的话”。果然被他言中了,比利关于外星人的不同的观察和审视事物的方式,读者和比利周围的人一样,多会权做笑料或无稽之谈,掩卷之后也就忘得所剩无几了。

这部小说的荒诞主题也可以从它的结构安排上看出来。首先,小说对时间这个概念的处理别出心裁。它基本上使用意识流手法,对主人公的精神分裂的突兀跳跃活动情况,小说表现得逼真而活灵活现。比利的头脑依照联想模式运动——过去、现在和未来同时存在、相互连接,他只要遇到一点可以和往昔相连的事情,他的头脑就立刻沿着时间的轨道飞回到那个过去的时刻去。这样一来,读者被迫从一个精神分裂者的角度去观察世界,连续的完整的生活于是呈现为一幅幅单摆浮搁的画面或片段,时间的顺序完全被打乱,小说的结构显现出凌乱和庞杂。这种情况出现在小说的十章的整体安排上,也出现在它的每一章中,小说呈现给读者的是一个大拼盘,让读者自己去决定取舍、各取所需。

小说的荒诞主题也由它的场景描写和语言的运用充分表现出来。作家通过这些手段表达出贯穿全书的“黑色幽默”,让读者在发笑以后又感到悲伤。比如第四章描写比利在被运往战俘营的路上,他险些被甩出闷罐车厢的情景,让人读来五味俱全。他就要送自己“上十字架”了,他不断咳嗽,口里“拉出稀粥”,作者在这种可怜的情况下又同时提出牛顿的运动定律和当时大国为之竞争而引起世人恐惧的火箭,把这些一起并列,让人情不自禁地发笑,但同时又感到这笑声竟是建立在一个人的死与活这样悲惨的事件上的,悲哀之情油然而生。这正是“黑色幽默”的艺术效果所在。

关于《第五号屠场》还要说到,它是美国当代小说革新技巧的典范之一。比如它运用了许多明显的“准小说”手法。“准小说”的特点之一是告诉读者,他们所阅读的实乃作者的杜撰。冯纳古特在书中反复申明,他是在讲故事。他的口头语般的 “就那么回事”的作用之一,是给他所说的一切都染上一层令人怀疑的色调。还有他常说的“听着”似乎暗示给读者,幕后有人在左右情势的发展,这样,一切就都变为虚构,从而打破现实主义手法所力求取得的现实感。此外,作家的露面和评论也让读者感到,他们所阅读的乃是虚构故事。在故事进行中,作家有不少次直接出面评论,而且在第一章和最后一章里他直接叙事,抛开叙事者不用。作家还通过更微妙的方式露面,比如比利一天夜里接到一个醉汉的电话,就暗示作者可能在幕后活动。冯纳古特写的是自己的战争经历,而他的小说让人鲜明地感受到一种科幻色彩,说明其“准小说”技巧的娴熟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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