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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幻象

2014-04-29林馨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印象模糊尼克

林馨

摘 要:《了不起的盖茨比》是一部笼罩着浓厚诗意的小说,这种诗意的体现最突出的是尼克眼中的盖茨比形象呈现出的模糊与飘逸的特征。本文意图分析菲茨杰拉德对人物描写的这一特殊手法,分析盖茨比人物的审美与历史意义。

关键词:盖茨比 尼克 模糊 印象

弗朗西斯·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完成于1925年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主人公盖茨比被奉为“美国梦”成功与破灭的典型形象。全书通过盖茨比的邻居尼克·卡罗维的视角向读者呈现了盖茨比短暂而绚丽的一生,然而纵观全书,盖茨比的形象与个性都十分模糊,缺乏细节刻画。最先读到《了不起的盖茨比》初稿的是菲茨杰拉德的编辑麦克斯维尔·珀金斯,1924年11月24日,珀金斯在给菲茨杰拉德的信中写道:

“……盖茨比的形象有些许模糊,读者始终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的轮廓模糊不清,关于盖茨比的一切还是一团迷雾,也就是说或多或少都是模糊的,也许这是处于艺术表现的目的,但我觉得这不合适,他难道不能像其他人物一样轮廓清晰吗?难道你不能为他加上一两笔性格特征,像‘老兄之类具体而非空洞的描写……” ?譹?訛

再看菲茨杰拉德在同年12月给珀金斯的回信:

“……对我来说,盖茨比形象模糊的想法是可以接受的,虽然其中想法复杂,但我肯定你能理解,我了解盖茨比胜于了解自己的孩子。我收到你的来信第一反应是让盖茨比自我发展,而让汤姆布坎农占据书中主要地位,而盖茨比占据我的心。我曾经了解盖茨比,后来对他生疏了,现在我确定我再度了解他……”?譺?訛

由此可见,这种人物形象的模糊感是菲茨杰拉德有意为之。全书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这种模糊感是由叙述者尼克感知并传递,菲茨杰拉德精心设置尼克的身份——盖茨比的邻居、黛西的表兄、汤姆的大学同学、乔丹贝克的约会对象——使得尼克可以合理出现在任何人物关系与活动中,读者基本上也是通过尼克的视角与描述知晓人物的形象与关系。在常识中证券业从事者对事物或人的认知与评价应该是精确、详细、客观的——这源于他们的工作对数字的精确要求。然而尼克的话语修辞方式与他本人的职业习惯相去甚远,在盖茨比出场前对盖茨比的描述古怪而模糊,这段源于尼克的概括性评价可以视为盖茨比在文本中第一次模糊登场:

“假使人的品格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成功的姿态,那么这个人身上就有一种瑰丽的异彩,类似一台能够记录万里以外的地震的错综复杂的仪器。这种敏感和通常美其名曰‘创造性气质的那种软绵绵的感受性毫不相干——它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永葆希望的天赋,一种富于浪漫色彩的敏捷……”?譻?訛

这是尼克第一次对盖茨比本人做出评判,此时已经时隔两年。第一人称叙述中有两种不同的视角:一为叙述者目前追忆往事的眼光,二为被追忆的“我”过去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譼?訛显然这里采用的是第一种视角,尼克叙事者的话语与感知是一致的:回忆往事的尼克对文本中尚未登场的盖茨比已了然于胸,故此这段话视为尼克对盖茨比的盖棺定论。但菲茨杰拉德却没有最大限度的利用这种视角的叙事效果——从当事人回溯的角度满足读者在阅读文本时对具体的信息细节尤其是了解主人公的一切的知晓欲望。尼克这些抽象的概念性描述却没有具体的细节信息。“成功的姿态”与“瑰丽的色彩”这种华美但没有任何实质的修辞加上“假使”这一否定性前缀,只是在读者感觉上营造出盖茨比朦胧模糊印象。

在这段第一次向读者描述盖茨比形象的文字中,菲茨杰拉德似乎在向读者灌输的盖茨比形象与真实的人类相去甚远,尤其是将他比作“记录地震的仪器”,这种过于陌生化的修辞手法着实令人困惑。“色彩”一词就出现了两次,“连续不断”“敏感”“敏捷”之类与速度,动态相关的词语与“色彩”相匹配,可见这种“迷糊感”不完全是由主人公信息的缺失导致的,更多的是修辞造成的效果。这种“模糊感”类似于莫奈的那幅印象派杰作《印象·日出》的感觉:淡化线条轮廓,突出光感上的视觉朦胧效果。

印象派的艺术家们创造的新风格以便能够毫无拘束第追随为他们强烈的感受力所获得的那些新发现,他们公然放弃再现真实的要求。否认写实主义的客观性,他们从真实中选择的一个元素——光,去解释全部自然。?譽?訛盖茨比的第一形象就是这样一种稍瞬即逝的“光感”,这种模糊感在第一章结尾处进一步深化,“我”回到西卵,看見一个人从盖茨比家中走出:

“现在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那里仰望银光……他突然做了个动作,好像表示他满足于独自待着——他朝着幽暗的海水把两只胳膊伸了出去……我可以发誓他正在发抖。我也情不自禁地朝海上望去——什么都看不出来,除了一盏绿灯……”?譾?訛

回溯过去的尼克已然知道盖茨比当时是在■望黛西家的绿灯,而且深知那盏绿灯代表着盖茨比遥不可及的梦想与失落惆怅的爱情。但在这段文本中尼克放弃了目前的视角,选择呈现自己当年的观察感受和体验。如果盖茨比的第一次在尼克的叙述中被动出场时,是“模糊的光感”占据叙事的中心,那么第二段对盖茨比行动的描述再次与“银白的星光”“绿灯”相联系(甚至只是尼克推测是盖茨比)不仅再次给盖茨比笼罩上一层神秘的氛围,而且他的当时行动实在令人费解。

此时的盖茨比还未正式出现在文本中,但对于主人公的疑问与迷惑在文本中已经成功营造,延迟主人公出场时间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之前的许多文学作品中并不鲜见,比如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与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里的主人公均是配合情节的发展才完整出现在读者视线中,而且出场时的情景有极强烈的存在感并且对于主人公的外貌,性格描写细致入微。反观盖茨比在第三章舞会上仓促而短暂的出场令读者始终无法聚焦在盖茨比身上,联系盖茨比正式出场前,读者已经被混淆的视角与信息的清晰程度的叙事手法,从给珀金斯的两封信件可知,菲茨杰拉德是在有意制造主人公模糊的形象,这种模糊形象主要集中在视觉效应上,菲茨杰拉德在塑造盖茨比第一印象时,明显借鉴印象画派的艺术手法,无论是形象上的“瑰丽的色彩”“浪漫色彩的敏捷”,还是行动上“向黑暗中伸出的双手”,均给读者造成朦胧的视觉感受——朦胧,瞬间的光晕。印象派画家对于特定一刹那中的风景所呈现的有色的光的审慎观察,使他们废弃传统的阴影而采取鲜明灿烂的颜色……“他们能够把事物的轮廓弄得朦胧一些,并使他们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现在来看看盖茨比第二次模糊出场时的环境在尼克同样时间段的描述:

“风已经停了,眼前一片嘈杂;明亮的夜景,有鸟雀在树上拍翅膀的声音,还有大地的风箱使青蛙鼓足了气力发出连续不断的风琴声。一只猫的侧影在月光中慢慢地移动……”?譿?訛

显然菲茨杰拉德并无打算把自己的作品简单处理成文字版的印象派画作,尼克描写盖茨比伸手向黛西的绿灯时的环境很是清晰,在这幅画面中唯一不清晰的只有行为古怪的盖茨比,盖茨比的形象模糊是因为菲茨杰拉德并不是要塑造一个性格鲜明,轮廓清晰的传统人物,盖茨比的气质和行动才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动力:在这幕喧闹,生气勃勃的夏夜里,盖茨比犹如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以在旁观者眼中摸不着头脑的行为中渴求一盏绿灯即黑暗中的光芒。正如盖茨比作为属于西卵暴富中的一员裹挟来路不明的财富闯入世家门阀聚集的东卵,而且来者不善:盖茨举办无休止的舞会,炫耀财富企图夺走属于东卵的黛西。这盏绿灯是黛西遥不可及爱情的幻影,是个人奋斗者对本不属于

自己高贵、美丽生活的憧憬,是只能在黑暗中耀眼的光芒。对于尼克来说,无论是从追溯的视角还是站在当时的情境中,盖茨比都是同样模糊的“光感”,在尼克意识里,不仅是盖茨比追求的爱情和理想是迷糊而虚幻的,包括盖茨比本人和他的一生都是一种飘忽朦胧的姿态,一个原本激励人心的美国梦成功典范,而在一开始就被菲茨杰拉德赋予一种梦幻色彩:盖茨比是不真实的,他的行为是不可理解的。就如印象派画家大多取材现实,但是画作上永远笼罩一层朦胧模糊的光晕,普通的日常物体景色变得亦真亦幻。19世纪法国评论家菲利普·彪尔蒂在1875年印象派画作拍卖会上赞美印象派画作:“他们就像是宇宙生活之境的小小片段,而反映在其中的迅速而多彩、微妙而魅惑的事物,是值得我们去注意和赞美的。”?讀?訛

星光下向遥远对岸的绿灯伸出手的盖茨比是孤独的渺小的,在第三章盖茨比正式出现在尼克和读者的面前,然而正式出场也是没有预兆而且仓促的,在尼克眼中,他依然沒有清晰的外貌特征,只是细微描述盖茨比的笑容给自己的感受:“其中含有永久善意的表情,这是你一辈子也不过遇见四五次。”他对生活、爱情怀有不可思议的激情,他以最实际庸俗(或许还有非法行径)的手段追求“绿灯”——他“敏感”,所以梦想是浪漫富于幻想的,他“敏捷”,实现梦想的行为充满资本原始积累的残酷艰辛。对于菲茨杰拉德,盖茨比之所以了不起也在于此,正如菲茨杰拉德在信中写道:“我了解盖茨比胜于了解自己的孩子。”对于过于熟悉的人是很难做出明确客观的评价,显然盖茨比对于菲茨杰拉德不完全是创作出的文学人物,考虑到菲氏风光无限最终寂寞寥落的一生,盖茨比梦幻而悲剧的一生隐约是菲氏对自己的预言,所以盖茨比的形象无需清晰也无法清晰,在盖茨比短暂梦幻的一生里,他的气质、心性、行为才是叙述的重点,甚至是《了不起的盖茨比》创作的根源。

《了不起的盖茨比》完成于1925年的巴黎,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1919年到20世纪资本主义世界爆发第一次经济危机的1929年,菲茨杰拉德在1931年的Scribner杂志上发表《爵士时代的回声》一文:

“这是一个奇迹的时代,一个艺术的时代,一个挥金如土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嘲讽的时代。到1927年,我同时代的人开始消失在暴力的黑暗中……

在爵士时代的第二阶段,谋杀及情杀的事更为常见,手段也更加高明,最后‘帷幕放下,一切都被掩盖了起来……

十分之一的人都活得像大公爵和歌舞团的女演员似的,对什么都不在意,活得很随意……魅力、名声及风度作为社会资本比金钱更为重要。”?讁?訛

2013年国内上映的由巴兹·鲁曼执导的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对声色的渲染极尽铺陈之能事,力图用影像还原爵士时代的纵情声色与奢靡颓废。对比文字,图像更能以具象的形象刺激感官的敏感。在爵士时代,电影已经进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日常生活,在媒介传播方式上开始挑战文字的主导地位。自诩为“爵士时代”代言人的菲茨杰拉德是否已经隐约意识到这一变革而有意使用感官化的叙述手法塑造盖茨比的形象不好妄加揣测,但可以肯定的是菲茨杰拉德对《了不起的盖茨比》寄予更大的期望,1940年他在给珀金斯的信中自我赞美:

“……即使现在,已出版的美国小说寥寥无几,而且鲜有自己的风格,虽然作品(指《了不起的盖茨比》)规模不太,确是我完全原创的。”?輥?輮?訛

在当时《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叙事手法和修辞方式明显带有实验性质,菲茨杰拉德据此引以为豪。既然爵士时代的时代特征就是充斥如梦如幻的感官感受,那么叙述时代的小说所采用的叙述手法也是相应的“模糊”“迷离”“色彩”化。盖茨比的一生各个阶段由文本中不同的人物叙述,最终由读者有选择的接受和拼凑出其生活经历,这种叙述手法的可信度就是颇具怀疑的,菲茨杰拉德不仅在修辞上极力营造盖茨比的模糊感,在叙述手法上不断增强读者的怀疑程度,正如从“美国梦”问世以来,人们对其真实性的怀疑从未停止。

?譹?訛?譺?訛?輥?輮?訛 F·Scoot·Fizgerald:A letters of Life, Scribner,1995:25,28,427.

?譻?訛?譾?訛?譿?訛 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巫宁坤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4页,第24页,第23页。

?譼?訛 申丹、王丽亚: 《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92页。

?譽?訛?讀?訛 约翰·雷华德:《印象派绘画史》,平野、殷鉴、甲丰译,岭南人校,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24页,第332页。

?讁?訛 F·Scott·Fitzgerald: Echoes of the Jazz Age, Scribner, No.11,1931.

作 者:林 馨,江西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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