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武兰亭与浙江的不解之缘
2014-04-29张蔚
张蔚
浙江山阴之兰亭,原本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只因东晋王羲之在此就一次文人雅集即兴书写了记事散文《兰亭序》,竟成为历代书家仰慕的圣地。而这纸宽不过两尺、高不足一尺的作品,又成为中国书法史上最著名者:围绕其流传与真伪的问题,展开了千年聚讼,形成了一门叫“兰亭学”的显学。
从文化史的意义来看,《兰亭序》“问世”在唐代贞观一朝。太宗爱极兰亭,命几位大书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及宫廷摹工冯承素等人精心临摹,用以赏赐王公大臣。受赏赐者或将临本复刻碑石上,从此便有了众多刻本的传布,其中以定武兰亭系统规模最大;而它无论怎么流传,都与浙江人有关联。
定武兰亭东阳本的出现
自唐太宗命人复制兰亭后,兰亭出现了临本与刻本两大系统,一是以杭州人氏褚遂良为代表的临本,一是以欧阳询为代表的定武刻本。据宋末学者、山阴人氏陆游之甥桑世昌所辑《兰亭考》记载,宋人所收兰亭刻本繁浩,仅贾似道即藏有八百种之多!
在众多刻本中,定武本是最富传奇色彩的。今日最早记录其来历的为宋文学家欧阳修、黄庭坚与李之仪等人。黄庭坚曾言:“家得定武本,盖仿佛古人笔意耳,褚庭诲所临极肥,而洛阳张景元斸地得缺石极瘦。定武本则肥不剩肉,瘦不露骨,犹可想其风流。”李之仪在《跋兰亭记》中言:“独定州本为佳,似是镌以当时所临本。模勒其位置,近似类欧阳询,疑询笔也。”之后,众家逐渐坐实黄、李说法,言欧阳询手摹并刻石,置于唐学士院;安禄山乱,郭子仪于皇宫得此石,运于灵武;五代梁时被移置东京;后被南下中原之辽军所掠,归途中弃于栾城;宋庆历年间,此石为李姓者所得,再被定武地方官重金购下,保藏于府库,故世称定武兰亭。
对定武本的流传经过,明学者、绍兴人氏张元忭《序东阳何氏家藏石刻兰亭》等文中有详细叙述。文章说,后任地方官薛师正监守自盗,与其子、书家薛绍彭另翻刻一石贮于库中;而翻刻时,故意刻损几字,以暗记其真伪,故定武兰亭有“损本”“未损本”之分。蔡京察觉后,薛绍彭之子不敢隐瞒,进呈真刻于宣和殿。金兵入东京,洗劫宫中珍宝一空,惟此石留存。东京留守、义乌人宗泽将刻石送至驻跸扬州的宋高宗处。建炎三年(1129)金兵进逼扬州,宋室仓卒南逃,此石被投于扬州石塔寺井中。
三百年后的明宣德五年(1430),两淮盐运使、东阳人氏何士英在扬州得到僧人浚井所得兰亭石刻。何士英呈之宣宗,宣宗以何士英为天下第一清官而诏赐携刻石归里。此后该刻石之拓便为定武兰亭东阳本。据何士英跋墨迹本:“……余承乏两淮盐使,实治维扬。石塔寺者,古之木兰院也。寺僧浚井,得兰亭本。缺其一角,字多剥落。其绍彭所易、高宗所失者欤?……余幸得诸未渡江以前者。计中间遗失,凡三百有二年……”下署“正统丙辰(1436)季夏望日何士英自识”。而清学者、嘉兴人氏李光暎在《金石文考略》卷三所录何士英《东阳本兰亭序》,文字有出入。前一跋,应写在何士英得到刻石六年之时,后一跋不详年代。之后,此石一裂为三,由其后代分别珍藏,世世相传,现庋藏浙江省博物馆。
潘伯鹰所临柯九思本
前不久,友人请笔者观赏一件定武兰亭现代海上书家潘伯鹰临本。此临本附抄有前代名家鉴定文字,摹者署名“有发”,下钤“伯鹰”白文方印,考察风格,当为真迹。
20世纪60年代,书学界曾展开过一场由文史方家郭沫若发起的学术研究讨论。论辩的注意力大抵集中在最热门的话题兰亭之上,讨论激烈而延续时间久长。这场辩方的主将是现代学者兼社会活动家章士钊。国共和谈时,章士钊有秘书,即为此临本落款者有发翁潘伯鹰。潘伯鹰自称为章士钊私淑弟子,抗战初期曾任浙江大学教授,擅诗词、书法及鉴赏。
潘伯鹰临兰亭之后,又临元书家黄石翁跋。黄石翁所书,乃跋定武兰亭柯九思本。此本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依潘伯鹰落款时间“乙未正月”,当在1955年。那潘伯鹰如何得此本而临?原来潘家有民国时珂罗版的印本。
在定武兰亭东阳本之前,宋元真本而今传世者一般以为有三,即吴炳本、赵孟頫十三跋独孤本残本与柯九思本。南宋吴炳本有问题,元赵孟頫独孤本只有几个残片,完整存世的只有元书画家、仙居人柯九思曾经收藏的定武兰亭五字损本(真本),世称定武兰亭柯九思本。
柯九思本有宋人跋三则,其余多为与黄石翁同代人之跋,几乎包括当时最主要的书家,按今所见题跋位置顺序,为康里巎巎、虞集、鲜于枢、赵孟頫、黄石翁、袁桷、邓文原;而按题跋时间顺序,先为鲜于枢,再是邓文原、赵孟頫,黄石翁未署年月,在赵孟頫书后,又似与赵孟頫同一纸,则当在赵孟頫后;袁桷在黄石翁、邓文原之间,是插夹在中间以小号字题之,故应题于黄石翁跋后。
柯九思本的题跋者有一般人所不熟知的人物:一是袁桷,其实在《元史》中,鄞县人氏袁桷与湖州人氏赵孟頫等有合传。袁桷善诗文,以经史名世,其题跋类散文代表了元代最高水平。他二十岁时即由宋末状元、义乌人王龙泽举荐任丽泽书院山长。丽泽书院由南宋学者吕祖谦创办于金华老家,为当时四大书院之一。二是黄石翁,江西庐山人氏,早年即为道士,与袁桷、张雨相友善。而潘伯鹰在此件中只临了黄石翁跋,细细想来还是有理由的。宋人跋主要在论兰亭真伪,与鉴定是否定武本关系较远。虞集与康里巎巎记录柯九思本进呈事,鲜于枢与赵孟頫、邓文原基本谈书法优劣,谈鉴定者惟袁桷与黄石翁。而此中袁氏谈有关的鉴定结论,故自署“袁桷鉴定,题于……”黄石翁题跋则是“贞观所刻宋人摹拓诸本尤有尖嫩锋芒者,必非定武旧石也。此本浑古特胜。又‘趣舍‘所遇破裂处,石之高低不齐,故墨有浓淡,非完石镵成裂文之比。此辨定武之一验。”这对鉴定定武兰亭是最有价值最有效的方法,或因此而潘氏仅录此条。
《兰亭序》本生于浙江,其中最著名的定武兰亭刻石辗转几百年又回到浙江,一直藏于东阳何家,而传世的定武兰亭真本皆拓于前述刻石,赵孟頫与柯久思又都为浙江人,在这些真本之后题跋的书家及潘伯鹰也均与浙江关系匪浅,定武兰亭与浙江之缘分可谓深矣。□
(本文图片由杨小亥和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