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从不说谎，她只是永不听从它

韩松落

看过《蓝色茉莉》之后，许多人关心一件事，凯特?布兰切特扮演的茉莉，是有意欺骗她的妹妹金洁和妹夫奥吉的吗？这个问题的另一层意思是，她到底知不知道丈夫是个金融骗子？

茉莉应该不是故意骗他们的。她自视颇高，和妹妹一样，都是被别人收养，但她比较幸运，从生父母那里继承了一套好的基因，高挑美貌，因此早早中断学业，嫁给了弄潮儿，妹妹却成为劳工阶层，嫁给了一个莽撞粗汉。妹妹、妹夫买彩票中了20万美金，想寻找投资机会，由茉莉牵头，把钱给了她的金融家丈夫，后来丈夫入狱，这笔钱打了水漂，她也不得不屈尊纡贵，去投奔妹妹。这段前情就成了一个巨大的谜，悬在她妹妹和观众心头：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对茉莉来说，妹妹和妹夫中彩票得到的20万美金，恐怕还入不了她的法眼，她是用施恩的方式，来显示自己的环境有多优越，所以她会漫不经心地问丈夫：“你会帮他们赚钱的吧？”

茉莉没有骗他们，是因为她其实连自己都骗，在这点上，妹妹很了解她：“当茉莉想不知道一件事的时候，她就会习惯性地回避。”后来，在茉莉的丈夫入狱后，她的继子也问她：“你没怀疑过他吗？还是你压根就不关心。” 茉莉回避真相，蒙蔽自己，所以，她显得异常浮躁，思维像游丝，总是飘忽地奔向下一件事，因为，如果在任何一件事上停留得够久，就不得不面对真相。

作为编剧和导演，伍迪?艾伦的任务就是，不停地揭穿她。

这就是《蓝色茉莉》采用了那样一个引起争议的结构的原因——《蓝色茉莉》是双线并行，一条现在时，一条过去时，两个时态下的场景，近乎粗暴地进行对照，但两者之间并不是没有逻辑的，而是遵循“揭穿、对照、打耳光”这样的原则来衔接，这样衔接了几次后，甚至形成一种韵律。比如，茉莉宣称养父母对她们俩姐妹都挺好，妹妹马上反驳，认为她们之间的待遇有巨大差异，妹妹的孩子则进一步举证说“爸爸说你很高兴我们住得远”，她刚故作诧异地说“什么”，闪回的段落就对她进行了无情揭发，妹妹和妹夫到纽约去，她不想让他们住自己家，甚至不肯敷衍他们，声称自己每晚都有约。

伍迪?艾伦用这种“现在的谎言VS过去的真相”的方式，搭建起了全片。再比如，金洁说茉莉的前夫“背着她玩女人”，茉莉一愣神，闪回的段落里，健身房里，前夫当着茉莉的面，邀请别的女人一起去看球赛，他根本没有背着她。金洁提到“法国香水”，茉莉又是一愣神，闪回的段落是，她向女友哭诉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是个法国女人，他们在巴黎约会，女友却滔滔不绝报上一堆女人的名字。

茉莉生活在一堆谎言里，人们互相骗，人们也骗自己，谎言支撑人们体面地活下去，但这并不意味着，另外一些人就比较无辜，她的妹妹金洁同样生活在谎言里，只不过，生活给她提供的谎言平台，要略微小一点，仅此而已。

毫无疑问，《蓝色茉莉》是对田纳西?威廉斯的《欲望号街车》的复写，《茉莉》里的所有设定和细节，都能在《街车》里找到影子。《街车》里，引起剧中人命运动荡的，是一桩隐蔽的同性恋情，而在《茉莉》里，这个转折点却是金融骗局。

人们都生活在谎言里，只看这谎言是否被揭穿，以及当事人是否肯承认。在《欲望号街车》里，米契指出布兰奇在说谎：“谎言！里外都是谎言！一切都是谎言！”布兰奇的回答却是：“里面不是！我的心从不说谎！”茉莉和布兰奇一样，内心从不说谎，但是，茉莉如果听了她内心的指引，那就活不下去了，事实上，她听从自己内心的指引，举报了丈夫后，所有人的生活都被颠覆了。

第86届奥斯卡把最佳女主角给了凯特?布兰切特，着实毫无争议，她在《蓝色茉莉》里的表演，她的深呼吸，那个衔接起全片的一愣神的表情，还有她那种湿漉漉的神经质，那种被磨损得千疮百孔的怨气，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她直接把人带入那个游丝纷乱、焦虑神经的世界，让人心乱如麻，揪心如焚。

责任编辑：张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