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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附体的画商吴其贞

2014-04-29赵柏田

长江文艺 2014年10期
关键词:书画

赵柏田

骨董世家

多年来,吴其贞就像一个嗅觉灵敏的猎人,出没在徽州、扬州和江南的生意场上,玩着一场场捕猎游戏。那些流传数百年的名画是他的猎物,他神奇的鼻子总是能嗅到什么地方有一幅名画,藏于何人之手,他更懂得如何把画价炒高,从中赚取不菲的佣金。

历来在书画界有“鉴赏家”和“好事家”之分,吴其贞做不来王世贞、董其昌这样的真赏家,但也不是他的主顾们那样的好事家。多年江湖历练,吴其贞经眼的历代名画不知凡几,打过交道的人也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他曾亲眼见识财富的力量,金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造就出一个鉴藏界明星。

1668年某日,时任扬州通判的王廷宾辗转找到了他。此人是一个收藏爱好者,但因眼力不够,藏品多未讲究,在圈内籍籍无名。王廷宾对吴其贞说,我欲大收古玩,没有你这样的行家为我掌眼肯定做不到最好,如果允肯的话,你把收藏的古玩尽数转让给我,至于价格嘛,你尽管开着就是,我还要请你代我去收罗各地珍玩,先生尊意如何?吴其贞投身骨董行二十余年,生意场中什么样的风浪都见识过,却从未见过这等好事,自然一口应允。于是没过多久,王廷宾的藏品一下子多了起来,且品质皆为超等,一个收藏界的大佬就这样给炮制出来。

吴其贞来自南直隶徽州府,这片平原丘陵地带自万历以后是帝国最富经济活力的地区之一,由于这里贫瘠的谷地不适宜耕作,当地原住民只能在山腰上种植茶树,把黄山上的松树烧成烟煤制作墨棒,伐木运往其他城市建造奢华的庭院,再就是外出经商。几个世纪以来,此地出产的颜料、纸张、纺织品、墨和砚远近闻名,由悭啬渐渐变得豪侈的徽州商人更是顺着内河航道遍布各地。到了吴其贞生活的时代(吴出生于1607年),这些身上的泥土味和煤烟味还未褪尽的商人已经完成了资本积累,其中为数不少已转向风雅得多的书画骨董行。

吴其贞的老家溪南,是距徽州城三十五里一个风景秀美的村子,属歙县西乡。当时徽州府的艺术品集藏以休宁、歙县两县为最,溪南吴氏即为屈指可数的鉴藏世家,据可靠的史料表明,这一家族中至少有三十几人从事骨董字画经营,吴其贞的父亲、两个儿子,以及多名侄子辈的,都在这一行中混出了不小的名声。

此后约十年间,吴其贞一直在为王廷宾采购书画,购入了大量名迹。为这样一个不辨真伪、连价格也不甚计较的好事者代购书画,吴其贞肯定赚得不少。这连吴其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某次,他替王购得《三朝宝绘录》,到手了一大笔银子,一时性起,把不久前入手的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的残卷《剩山图》也送给了他,算做个顺水人情。王廷宾得到这一残卷,开心至极,说这图“天趣生动,风度超然”,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宝贝。

《富春山居图》

王廷宾这一回没有走眼,吴其贞送给他的这半卷还带着火烧痕迹的《剩山图》,果然是世所罕见的珍宝。此图到达他手上之前,已经在世上沉浮了三百余年,走过了一段堪称离奇的经历。

时间回溯到1347年,这年秋天,画家黄公望与僧人无用法师同游富春山。这里是他五十岁开始就隐居的地方,对着满山秋色,他兴致勃发,答应作一幅《富春山居图》送给无用。但黄公望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年中大半日子都在外面跑,这幅画,三年后他回到松江才画成。

作此画时,黄公望已年近八旬。他学画虽晚,却出手不凡,师法董源、巨然,又出乎其上,艺术史家公认他的一手山水“千丘万壑,愈出愈奇,重峦叠嶂,越深越妙”。这件他晚年的最后作品聚集了毕生功力,画卷为六接的纸本,即由六张纸连缀而成,展卷但见树木苍苍,峰峦叠翠,沙汀、村舍、平坡、亭台、渔舟、小桥等皆疏密有致,把初秋时节浩渺连绵的南方山水表现得淋漓尽致。原来黄公望辍笔不画的三四年间,这幅画一直在他胸中酝酿、发酵,终于喷薄而出了。

这样一幅呕心沥血之作,布局、笔墨都堪称无上妙品,它散发的光芒焉知不会招来嗜利者贪婪的目光。所以,当1350年的某一日,无用法师从黄公望手中接过此画卷时,就对画家说出了他的忧虑,他担心这幅画将来的命运,有朝一日可能会沦落到巧取豪夺者之手。

无用在世之日,这样的事没有发生。此后的一百余年间,由元入明,皇帝换了一茬又一茬,不管是在血腥的洪武、永乐朝,还是天下承平的宣德年间,这幅画都没有再出现,就好像它在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直到明中叶成化年间,它终于惊鸿一瞥,在辗转多人之后,落到了苏州名画家沈周手上。无用当年担忧的事开始应验了。

沈周的画艺承自家学,又出入宋元,这个从未被考试制度所延揽的杰出画家乃是画坛“吴门派”的领袖,一向视绘画为性命。自从得到素所仰慕的黄公望的这幅真迹,秘藏于室,反复欣赏、临摹,画上的每一处景致,画笔的每一处转折和细微的变化,都了然于心。但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样一幅名作,除了画家的卷末自题,竟然没有一个名家题跋,这也与黄大痴先生在画坛的名望太不相称了!

沈周决定请一位诗人朋友来题跋。他把画送到这位朋友那里,两人相交多年,他做这一切很放心,就好像把画从一个橱子转移到另一个橱子里一样。但他送去题跋的那幅画竟然失踪了。日后才得知,那位朋友的儿子,见画这么好就生了歹念,偷偷拿出去卖掉了。沈周几次上门催讨,那家人开始还以各种理由搪塞,后来瞒不下去了,干脆说画被人偷了。沈周听了将信将疑,但碍于故交情面,也无可奈何。

1487年秋天,一次偶然的机会,沈周在市肆的一家书画铺上看到了这幅不知转卖了多少次的《富春山居图》。对方出价很高,他没带那么多现银在身上,于是他让书画铺老板替他留着画,他赶紧回家去筹钱。可是等他筹够了钱赶到市肆时,却不见了那幅画,老板告诉他,刚才有位买主,出的价要高得多,已经早他一步买走了。沈周跑出去一看,街市上人头攒动,哪还有那位书画客的影子?不由得蹲在当街,放声大哭。

沈周已经两次失去了它。一次被巧取,一次被豪夺。他明白,余生中他再也不会与之相遇。这六张纸的长卷,每一处山峰,每一株树,甚至每一块石头,每一处云霞的呼吸,都已经深深刻在他的大脑里,每一笔他都能背下来了。唯一可以拥有它的方式,就是凭着记忆把这幅画背临出来。这年中秋,沈周默写出了这幅记忆中的画,卷末的一段自识,还是掩不住地怅惘。

让沈周饱受相思煎熬的这幅画,如石沉大海,很长时间里又没有了消息。但只要它一露面,必定牵动沈周的视线。但无可奈何地,这幅画就像断线风筝越飘越远,最终离开了他的视野。以下几十年里,这幅画的流转路线是这样的:先是被苏州一个姓樊的画商购得,1570年,樊氏后人转手卖与无锡人谈志伊,后归于一位姓周的官员幕僚。1596年,经朋友华中翰居间说合,时在京师翰林院任职的董其昌购入了此卷。董其昌说,前辈大痴先生的作品,他之前见到过两件,一件是嘉兴项氏“天籁阁”所藏《沙碛图》,长不及三尺,另一件是娄江王世贞所藏《江山万里图》,长可盈丈,但这两件作品笔意颓然,看上去不像是真迹,唯有这幅长达三丈许的画作,一派天真烂漫,展之令人心脾俱畅,必是黄子久生平最得意的笔墨。狂喜中的董其昌在跋中连呼“吾师乎!吾师乎!”表示要把此画深藏画禅室,与文人画始祖王维的那幅《雪江图》并置,时时观瞻,“共相映发”,从中汲取山水和笔墨的灵气。

说来堪奇,三十一年后,沈周那一幅仿作的《富春山居图》也辗转落到了董其昌手上。董同样以欢快的笔调记下了这次奇遇:“予以丙申冬得黄子久《富春大岭图卷》(他一直把《富春山居图》称作《富春大岭图》),丙寅秋得沈启南《仿痴翁富春卷》,相距三十一年二卷始合。”他对前辈画家沈周凭着记忆默写这幅名画的艺术功力给予了激赏,称之“冰寒于水”,因为在他看来,“背临”的过程,既融合了前人技法,又加入了画家的自我感悟,乃是一种艺术性的再创造。许是这一因缘凑巧触发了他的艺术灵感,就在得到沈周画作后的次年,时年七十三岁的董其昌也参用黄公望的笔法,仿写了一幅《仿大痴富春大岭图》。

晚年的董其昌因遭受奴变,一世清誉尽毁,他在华亭的家也遭受一场没顶之灾。灾变后的董其昌依托门生、故旧,过了一段东飘西荡的日子,经济拮据,那幅《富春山居图》也典押给了宜兴收藏家吴正志。1636年,董其昌去世,这幅抵押在吴家的画未及赎回,从此成了吴家的镇宅之宝。吴正志死后,这幅画归了他的二儿子吴洪裕。吴洪裕对这幅画珍爱至极,专门辟出一室藏之,名“富春轩”。清军南下时,吴洪裕夹杂在难民潮中出逃,家中的珍宝全都丢弃了,只随身带了平生最为珍视的两件艺术品,一件是智永法师的千字文真迹,另一件就是这幅画。

转眼到了1650年,乱离之后回到宜兴的吴洪裕已到了弥留之际,几度昏睡过去的吴洪裕还兀自强撑着不咽下最后一口气,悠悠醒转时,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架上的宝匣,家人明白了,老爷临死还念念不忘那幅心爱的画呀。家人取出画,展开,吴洪裕看了半晌,吃力地吐出一个字:烧。

此前一日,吴洪裕已经把那幅智永的千字文真迹给烧了,亲眼看着一个个字在火苗中一点点扭曲、变形,直至化为灰烬。可叹的是,这么一种极致的爱,竟然是让心爱之物与自己一同毁灭,“焚以为殉”。

他抖抖索索地点着了火,因病体难支又回到了床上。就在这幅画即将沦于万劫不复之境的当儿,有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快步奔到堂前,抓起火中的画用力一抡,扑灭了火星。此人即吴洪裕的侄子吴子文。在飞快地卷起这幅残卷的当儿,为了掩人耳目,这个机敏的年轻人又往炉火中投入了另外一幅画。

画是给救下来了,却已断为一大一小两段,满是火烧烟燎的痕迹,且画的起首一段也已烧去。吴子文在重新装裱时,将前半段烧焦部分细心揭下,他庆幸地发现,重新接拼后的一尺五六寸,正好有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景,几乎看不出是经剪裁后拼接而成的,于是这部分被称做了《剩山图》。原画后半段,装裱时为掩盖火烧痕迹,特意将原本位于画尾的董其昌题跋切割下来放在画首,被称作《无用师卷》,这幅画从此身首异处。

这两幅分开了的画一直在寻找对方。吴其贞在1670年前后送给王廷宾的,就是此画的前半段《剩山图》卷。这半幅图卷此后很长时间绝迹于江湖,20世纪30年代流入江阴一户陈姓人家,为上海汲古阁的曹友卿得到,拆开分售,找到的买家是画家吴湖帆。吴湖帆是用了家藏一件商周时代的古铜器换来了这幅残卷,又找到这户陈姓人家,捡回了被当作废纸的王廷宾的题跋,吴湖帆从此把自家的梅景书屋称作“大痴富春山图一角人家”。后经沙孟海说合,吴湖帆以五千元的天价把此图卖给了浙江省博物馆。

此画后半段《无用师卷》吴其贞也曾过眼,那是此画刚经火烧后不久,已由丹阳张范我转手泰兴季寓庸收藏,1652年春日某一天,吴其贞上门借观了此画,当时日已西落,面对着画中清润的笔墨,吴“犹不忍释手”。当时有一个叫程正揆的画家曾请求季寓庸,让这前后两段画破镜重合,以成画史上一段佳话,季寓庸不知基于何种想法,拒绝了他的这一请求。

此半幅残卷的流转线路据说是这样的:先是由浙江平湖高士奇以六百两银子购得,后成为王鸿绪的藏品。1723年王鸿绪去世,家道中落,家人持此卷在苏州市面上出售,为沈德潜所见,因索价过高,沈德潜无力购入,怅惘莫名的他在卷后题写了一段话,中有“春花飘零,云烟解散”等语。后来王家人拿着这幅画去扬州碰运气,在那里被收藏家安歧买走,具体出资金额不详。到18世纪40年代中期,安家也败落了,想把此画和其他藏品一起打包卖给大学士傅恒。傅恒是个毫无艺术眼光的人,吃不准此画是不是该收,把它介绍给了雅好字画的乾隆皇帝,于是,这位天底下最大的买主以两千两银子把这批字画全都买下收入了内府。

其实此前一年,乾隆已经收进了一幅据称出自黄公望之手的《富春山居图》。此卷因自题中有“子明隐君将归钱塘”句,又称“子明卷”。这是出自明末无名画家的仿制品,后人为牟利,将原作者题款去掉,伪造了黄公望题款,并且还伪造了邹之麟等人的题跋。这幅伪作的漏洞是显而易见的,但乾隆认为它是真的,在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十年的“御题”、“御跋”,那些大学士们就没一个敢说不是。1746年冬天,乾隆以不菲的出价把《无用师卷》买入,他的理由是此画虽假,但画得还不错。为此他还把手下的大学士们请来,让他们在真假两卷画上各自题跋。前来观画的大臣们无一不把得到邀请视作莫大的荣耀,纷纷称颂今上热爱艺术、不拘泥真伪的博大胸怀,在这出皇帝的新装一般的闹剧中,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点破:皇帝认为真的那幅画是假的。

被视作伪迹的《无用师卷》在乾清宫里安静地躺了两百年。直到1933年,日本人欲染指华北,战事吃紧,它才和故宫的万余箱文物一起运抵上海,再转运至国民政府首善之区南京。当这些文物在上海停留期间,一个叫徐邦达的文物鉴定家在比照了两卷《富春山居图》后,终于纠正了这一流传两百余年的谎言,他宣称,乾隆御笔题说是假的那张,实际是真的,而乾隆题了很多字说是真的那张却是假的。1948年,内战即将结束,此图与2972箱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一同运往台湾。

距此图问世六百年、身首异处三百六十年后,亦即2011年6月,相互寻找了数个世纪的这两幅图终于找到了彼此,它们重逢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当时的政府首揆以他惯用的咏叹调式的诗人口吻说,“画犹如此,人何以堪”。在这次名为“山水合璧”的展览之后,有拍卖行人士作了一次估价,那是一个让当年的吴其贞们咋舌的数字。

掮客

吴其贞不是王通判唯一的书画操盘手,像王廷宾这样财大气粗又雅好文艺的主,可能有一群书画商为他跑腿,扬州裱褙师张黄美就是他雇用的又一个书画采买人。因为有着同一个主顾,吴其贞和张黄美这一对同行,经常会有生意上的竞争,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是相互补台的朋友。

张黄美很可能出身于一个书画装潢世家,从幼年起耳闻目染此道,锻炼出了他过人的眼力,经常能收到宝贝。受其邀请,吴其贞常在他的裱室逗留整日,赏画,喝茶,聊画坛和生意场上的种种趣事。吴其贞曾在他的裱室看到过一小幅赵孟頫的《写生水草鸳鸯图》,这是赵孟頫1310年的一件作品,吴其贞一见就心羡得不行。不久后,在王通判的斋头他受到了一次更为猛烈的视觉轰炸,再一次领教了张黄美的手段。张黄美这次为主顾收罗来的三幅佳作,涵盖了唐宋元三代,有一幅竟然还是文人画始祖王维的《林亭对弈图》,卷上还有宋徽宗的御笔题鉴。

张黄美后来被京师大佬、保和殿大学士、著名的“焦林书屋”主人梁清标招揽,为之在南方收购字画古玩。同时,张黄美在扬州王通判那里继续兼着职。自那以后,吴其贞在张黄美处看到的名家字画愈发多了。1673年4月2日,他在张黄美处观赏到了五件宋元名作,其中有马元《老子图》、赵孟頫《太白观瀑图》、赵子固《兰蕙图》等如雷贯耳之作,但吴其贞也看出来了,其中伪作也掺杂不少,是张黄美不慎走眼收入了赝品,还是他想以假乱真去糊弄他的两大主顾?出于此道规矩,吴其贞没有点破。

1673年7月21日,吴其贞在张黄美家一口气看了八件宋元明佳作,特别招眼的有黄庭坚的一卷书法和北方名家崔子忠的一幅绢画《双雁图》,吴其贞特意记下了这些画将来的去向:“以上八种观于张黄美家,系近日为大司公梁公所得者。”

虽然张黄美手中的画,大多是为王廷宾和梁清标两大主顾采买,但吴其贞也看出来了,随着钱囊渐丰,张黄美是有把其中最优秀的画作占为己有的念头的。1675年9月17日,张黄美沾沾自喜地向他展示了10件宋元名作,尽管吴其贞挑了许多刺,说倪云林这幅墨色暗淡,又说马远那幅气色不佳,但他自己也明白,这是酸葡萄心理作祟,好多画——比如倪云林的那两幅山水——是他做梦都想拥有的。

扬州裱画师张黄美在南画北渡中充当了二传手的角色,这些书画掮客出没在当时南方各城市的市肆和书画作坊里,早已不是什么秘闻,吴其贞在杭州就曾遇到过一个。1672年春天,位于湖滨的程隐之书铺里,吴其贞看中了李唐的《雪天运粮图》和赵孟頫的一幅山水写生小品,正要成交时,突然来了一个书画客与之展开了争夺。此人口气很牛,显见得背后有一个实力雄厚的买家支撑。几个来回后,画价也给抬高了不少。最后,吴其贞得到了赵孟頫的那幅小品,而李唐的那幅《运粮图》则被此人收入囊中。事后吴其贞才知道,此人来头果然不小,竟是驸马耿昭忠在江南地区的书画代理人。

17世纪50年代后,北方官宦和新兴的收藏家挟着资本威势在南方频频出手,致使南方精华纷纷北流,在吴其贞看来也是运势使然。政治气候的变化牵连着一个时代的文气,艺术品市场概莫能外。早几年,吴其贞就亲眼看到一个叫张先山的山东富商在江南走了一趟,轻而易举卷走了一大批法书名画,其中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黄公望的《秋水图》等,吴其贞曾“观赏终日,不能释手”,那黯然送别的心境就如同一个走入末途的君王挥泪对宫娥。

其中手笔最大的是一个来自京师的叫王际之的裱褙师,此人不知是京城哪个大官的书画代理人,长年蹲守苏州,像一只巨型蜘蛛一样网罗着南方名画。吴其贞对其精到的鉴赏眼光很是服膺,称之为“京师名手”,他曾以不无赞赏的语气说,际之先生多年裱画,对纸张和水墨的性情都已了然于心,看画的眼光可说是“百不差一”。王际之出手最狠的一次是1660年,那次他从南方收罗的宋元名画竟达上百件之多,事后吴其贞感慨说,这些在南方地区已流转了上百年的名画,“今一旦随际之北去”,只能说是“地运使然”。此事过后一个多月,吴其贞又一次饱受刺激,他在《书画记》中呆板地记上了一笔:“宋人书画六种,观于王际之寓舍,此第二次得于嘉兴者,将欲北渡。时庚子五月二十九日。”但吴其贞认为,这位王裱工的眼光虽然不错,但还是存在缺陷,“只善看宋人,不善看元人,善看纨素,不善看纸上”。

这些都是吴其贞那个时代书画中间商(或称“牙人”)中的佼佼者,其他还有苏州王裱褙、陈裱褙、嘉兴岳子宣裱褙等不胜枚举。老辣的眼光再加财力渐丰,这些人同时也兼具收藏家身份。但若论从业时间之长、经手书画数量之夥,还以吴其贞的同乡前辈王越石为最。这个老骨董客长年客游在外,活跃于徽州以外的广大地区,与当时的鉴赏大家李日华、董其昌、张丑、汪砢玉等都有密切交往,他的身影时常出没在《清河书画舫》、《珊瑚网》和李日华的日记中。

同时代人评价王越石“惯居奇货,以博刀锥”,话虽刻薄,却也可见他专业眼光之精准和善于把握生意时机。曾在万历朝后期为凤阳巡抚李三才收罗古玩的黄正宾,与王越石是姑表兄弟,两人时常交换手上货物,某一回,王越石想要吞没黄托其转售的一幅倪瓒作品,黄正宾上门理论,两人竟至拳脚相向,王越石一头撞在黄正宾胸口,撞断数根肋骨。这事闹开了,在崇祯末年的骨董行都当笑话讲。王越石把黄正宾打伤后,怕黄家人上门来闹,连夜离开家乡,到了杭州。不久,寓居杭州的潞王朱常淓打听到王越石手上有一件稀世之宝,是从项元汴的“天籁阁”散出来的一只定窑小鼎,质莹如玉,花纹粗细相压,派了手下一个姓俞的去谈价钱。王越石与这姓俞的在湖边喝了半晌茶,最后两人联手作弄起了落难的王爷。后来披露出来,王越石以两千两银子卖给潞王的白定小鼎是一件赝品,姓俞的得了四百两,王越石自己得了一千六百两。吴其贞的记述在细节上与之略有出入,说这只白定圆鼎炉是王越石兄弟叔侄花了一千两百两银子购入的,后来售与潞王,得值加倍。

这种为同行所不齿的伎俩,王越石已经不是第一次使了。收藏家汪砢玉揭露说,有一次,王越石拿出一幅倪瓒的山水画给他,汪砢玉一见就非常喜爱,但因王越石索价太高,他有点拿不定主意。王越石悄悄示意说:此画可拆易也。汪砢玉说,诸如此类把一幅画割成数幅分装出售的事儿,王越石肯定常做,除此之外,此人的作伪手段还有挖镶补画、仿真印刷加手绘、添加名款等等,有好多手法真是闻所未闻。王越石玩弄这些伎俩时,还特别善于拉长线、设伏笔,他曾经从一个姓杜的骨董商手上以八百两银子购入一只据称出自唐代定窑的香炉(不知是不是后来卖给潞王那件),对外诡称花费了万金,一时未能出手,十余年间,他把这只香炉一会儿典当出去,一会儿又赎回来,还雇人把市面上品相类似的香炉悉数购入。

终于有大鱼咬钩了,泰兴收藏家季寓庸花巨资购入了这只赝炉。后来东窗事发,季寓庸要打官司讨回公道,王越石托中间人讲和,又赔偿了季寓庸数件古玩,季才从官府撤回了诉讼。因着这些斑斑劣迹,王越石在书画骨董行的名声实在不太好,张丑就说他“有才无行”,生平专以说骗为事,不过是一个鸡鸣狗盗之流。

饶是人品再不佳,王越石仍是很受欢迎的一个主。他坐着自称的“米家书画船”穿梭在各地的书画市场,所到之处,李日华、董其昌这样的鉴赏巨眼无不奉为上宾,即便像汪砢玉这样对之颇有微词的藏家,一段时间不见他的书画船来,还是怪想念的。这一方面是因为此人手上确实有不少宝贝,另一方面,就算你是从这只老狐狸那里花钱买过教训的,还是不得不服气此人的内行与老到。1628年,汪砢玉为了给故去的父母筹集丧葬费,不得不出售了大批藏品,过了六年,王越石拿着其中的两卷画忽然找来说,这是从南京一个叫俞凤毛的收藏家那里买来的,汪砢玉一看,正是自己时常想念的两卷,于是以家藏其他名画及青绿商鼎、汉玉兕镇诸件,从王越石手中回购了这两卷画。

在李日华的日记中,一提起王越石,必以“书画友”、“歙友”称之。1626年,王越石以四帧残破的《长沙帖》请李日华鉴定真伪。1628年在南京,王越石又携带着倪瓒的一卷山水卷轴拜访了李日华,李日华评定说,“单幅树石,浑厚修耸,云霞郁渤,闪烁不定,真杰作也”。对王越石所藏,李日华总是惊羡不已,不吝笔墨予以品题。

大约1642年初,王越石结束二十年的漂泊回到徽州故里。但他仍没有从骨董行中退出,他的一个侄子把生意做到了扬州,另一个从侄则长驻杭州收购书画,为他传递市面行情。这年春天,王越石带着他收藏的数件珍玩造访了后起之秀吴其贞。两人系同乡,又都是长年漂在江湖上,一个倦旅归来有一肚子故事要讲,一个渴望得到知识与经验的传授,好精神抖擞杀入充满欺诈与谎言的生意场中,诚可谓各得其所。在吴家怡春堂两人品书论画,王越石足足盘桓了三日才回去。

吴其贞对王越石数十年从事艺术品交易训练出的鉴赏目力极是钦佩,恭维说,王家一门数代都从事这一行,“唯越石名著天下,士庶莫不服膺”。这一评价不无拍马溜须之嫌,但吴其贞这么说也有他的理由,因为那时他们已开始了书画业务往来,吴其贞开始从这个前辈艺术商人手上大量购入画作。这年五月的某一天,吴其贞来到王家,一次性购入苏东坡的《批示帖》及宋元画家的六件作品。六月,他又在王家看到了沈周《匡山霁色图》等画。王羲之的《雨后帖》、倪瓒的《狮子林图》,原是嘉兴项元汴的藏品,吴其贞不及登“天籁阁”赏之,也在王越石处大饱眼福。一些特别精美的藏品,王越石向这个小字辈夸耀出示后,却怎么也不肯转手,不管后者出多高的价格也不卖,引得吴其贞又妒又恨。但有一只高约五寸、口径四寸许的白定圆鼎炉,王越石却想方设法要说服吴其贞买下。吴其贞观此鼎,身上两道夔龙,粗花压着细纹,间有十二道孤龙冲天耳,全身几无瑕疵,认为其品相精好程度,与另一个收藏家程季白家藏的彝炉无异,“唯白色稍亚之”,也算得上一件世无二出的精品了。他虽然很喜欢,但一想到曾经上当的潞王,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出手。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个王越石手上到底有多少鼎炉呢,怎么出手了一件,又有一件?

在为王廷宾做书画代购商之前,吴其贞曾是两淮巨商江孟明的“牙人”。江孟明引以为至宝的一幅倪瓒的《江岸望山》,就是吴其贞从其侄辈吴于庭处购入,再转卖于江孟明。倪瓒的另一幅名作《古木竹石图》,是吴其贞从董其昌的儿子董思履那里搞来的。没有确切的数字表明吴其贞在这转手的过程中到底赚了多少,但以其出手之狠、准,到手的银子应该不会少。王廷宾去世后,吴其贞的雇主换成了住在杭州灵隐附近的姚友眉。

和王廷宾一样,姚友眉在书画行也只能算是个级别较低的“好事者”。吴其贞说他“聪明颖悟,书窗之暇,留心玩物,尤至于书画,及见物时速成,是非洞然,洵风雅中人也”,扒开这些动听的好话外衣,是说这位老兄对藏品的真伪不怎么能分辨,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

1677年,一个叫沈子宁的洞庭山人来杭州找到吴其贞,手持一卷宋代画家赵孟坚的《水仙花图》要卖给他。吴其贞向知此画藏于项元汴之手,曾去嘉兴访求,当时项氏后人六大房的藏品已经星散,他费了好大劲都没有找到,没想到此画销声匿迹几十年突然出现。吴其贞观此图,“天真烂漫,各得形势,皆人迎风吸露之态,气韵如生,且用笔清瘦,逼似春蚕吐丝,一气画成,无轻无重,尚于苍秀”,他按捺着狂喜,从一百二十两银子讨价还价到拦腰价买入。不久他把这幅画连同倪瓒《松林亭子图》等宋元名画全都卖给了姚友眉。可能是这个新雇主的银子实在太好挣了,也可能那时候的吴其贞已财力不济陷入困顿,不久,他把原来为王廷宾购买没来得及出手的马远名作《琴鹤图》也转卖给了姚,大儿子振启刚刚从苏州收罗来的一张元画,他也转手出让了。

与古为徒

充满着尔虞我诈的书画行也如杀伐场,入行做画商的四十余年里,吴其贞经常有机会回望童年时代那一个个遥远的下午。那时,他的父亲吴豹韦,一个喜欢写写画画的收藏爱好者,经常带他去参观族中一个兄长贮藏古物的南楼。楼上幽暗的光线里,摆放着商彝周鼎、晋帖元画,以及不计其数万历年从内府流出的镀金“乌斯藏者”——藏传佛教铜像。这些吸足了人间精气的藏品似乎向他提示着一个无声却足够诱人的世界,因此之故,身为画商的吴其贞身上尽管有着因世渲染的生意人的精明,却也浸透了发乎天然的对艺术品的珍爱,和对一代代艺术家的尊崇之情。

物比人长久。吴其贞当年经手、经眼的那些古画,至今还在各家博物馆和拍卖行流转,而他的生平事迹在他去世后的几百年里已渐渐湮没,以致一本叫《歙人闲谭》的书里提起他也是一副惊疑的语气,“其贞,疑歙人而居于外者”,连他的籍贯也说不清楚。对此身后落寞,吴其贞似有先见之明,在长达近半个世纪的书画购藏生涯中,读书不多的他写下了一本《书画记》,尽管写作本非他的长项,这本账簿式的书叙事刻板、繁琐、重复,但有了吴其贞留给后人的这个窗口,我们才可以远眺那一件件古物的递藏链,看到一个时代艺术品市场里的芸芸众生,也看清他与古为徒的一生轮廓。

在最初入行的17世纪30年代初,吴其贞更多的是以一个观画者的身份出没在诸多藏家间,碰到索价不高、对方又急于脱手的,他就迅速入手。那些纸本或绢本的宋元名迹,屡屡让他赞叹低回不忍离去,这一类似于游学的过程打开了他的视野,并磨砺出了他锐利、精准的目力——而这是一个优秀猎人所必备的。

老家溪南村口的龙宫寺,每年八九月间,各地画商云集,书肆店铺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每年到了此际,吴其贞即使跑得再远也要赶回来,在这里他既是地主,也是书画观光客,他陪常州画家邹衣白等朋友到徽州府看画,老家的龙宫寺是必定安排的一个节目。

他的声名渐渐崛起了,搜罗字画的来路也越来越广。一本《书画记》,出没其间的既有与他同样身份的画商、“牙人”,也有鉴赏巨眼、世宦后裔、佛门僧人、裱褙匠人。他曾从苏州裱褙匠王子慎手中得到过苏汉臣的《击乐图》等三幅画,他说这个匠人还是个水平高超的制假高手,仿造的宣德、成化年间的窑器外人几乎辨不出真伪。在杭州九曲巷施四老家,他为获得宋徽宗《金钱羁雀图》踌躇满志,说“今既获此,不日装潢,岂不压倒世间画册耶!”有时候为得到一幅中意的画要费尽周折,某年在绍兴朱十三老家见到李伯时《莲社图》,他说自己的心情是“恨不得卧于图下”,但主人就是不肯出手,他“千谋百恳”,居间的朋友 “说合有百次,走路不知几百里”,方于次年把这幅名画购到手。

另外,黄公望的一幅风格怪异的秃笔山水图,无钩无皴,一笔一划如写字一般,他是在“岩寺大桥头方胖子家”观赏的,赵千里的《明皇幸蜀图》,是在客居杭州的徽州丛睦坊后人汪然明家观赏的。王蒙《九峰读书图》和黄公望《草堂图》,他是在前来徽州购画、下榻于吴子含“去非馆”的钱谦益那里观赏到的。钱舜举的《戏婴图》,则是从“嘉兴裱褙匠岳子宣”那里费了好大劲才购入的;赵孟頫的《松溪钓艇图》,是和大儿子一起从湖州竹墩沈家购入的;顾闳中著名的《韩熙载夜宴图》,是托朋友何石公从杭州一个匠人手中得到的。

1656年春天,在泰兴著名收藏家季寓庸家里,好客的主人招吴其贞等夜饮,酒具是主人收藏多年的汉玉龙尾觥。酒饮至半酣,已近三更天,季寓庸说,古人有一句话,灯前酒后不可观书画,我欲破了这一禁条,诸位以为如何?吴其贞说,如此适兴快意的事,有什么不可!于是主人拿出收藏的十九件唐宋书画精品,请客人一一品评直到天明。吴其贞说,手持龙尾觥饮酒,看的是晋唐宋墨,如此风流,古人的金谷园也不过如此了!几日后,家富收藏的季寓庸又请吴其贞上门鉴定更多藏品,看着吴其贞飞快地展开一幅,合拢,再打开一幅,一边手记,一边予以精到的评论,主人不禁赞叹说:君之能,过于手挥七弦琴、目送千里雁矣!

他对自己的目力越来越自信,曾经王世贞收藏、流到程季白手中的一幅《雪江归棹图》,董其昌考证为王维真迹,他比照了程季白手上另一幅王维作品《江干雪霁图》后,指出一代宗师也不过是闻风附会,这应该是宋徽宗的一件作品。另有一件市面上流转的陆机《平复帖》,时人都以为是假货,吴其贞坚持认为是真迹,被人笑话不已,后来被识货的王际之转卖,售金三百两,吴其贞说,这一迟来的消息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如同一个追逐爱情的男子时常为情所伤,这个画商也时常为错失机缘感到遗憾。1641年,歙县一个叫翰四老的富商携一幅名画过访怡春堂,此画是赵孟頫与管夫人合作的《合畹图》,吴一见就叹为“神化”之笔。他求之再三,那富商就是不肯转让,只得与这件名作擦肩而过。还有一件曾经董其昌过眼的唐摹本《万岁通天帖》,原是“天籁阁”主人项元汴二哥项笃寿的藏品,常州画家兼收藏家邹衣白以千金求之而不得,1657年,两个朋友带着此卷来到苏州吴的寓所,吴其贞与大儿子振启一起观赏了整整一日,叹为“真奇遇也”,最终也没能谈拢价钱。这样的窝心事还有好多,比如吴其贞就曾絮絮叨叨讲到,黄庭坚的一幅字,臻妙至极,可与王羲之《兰亭记》相比肩,吴曾在南宫道院一个姓陆的书画商人那里看到,对方索价二百五十两银,因他当时正在客途,身上银子不多,就没有买下,时过多年,他还是辗转不能忘。1659年将近年终时,在苏州阊门外潘秀才家,他看到李伯时《九歌图》,布景、人物、山水都极精妙,还有宋拓《淳化帖》十卷,也都是上品,可是等十几天后筹到钱款再去时,这些东西都已被北方收藏家派出的“牙人”买去了,只能徒唤奈何。

这个一生都在奔波的画商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感觉到世风的颓变,回首早年艺术品市场的兴盛,他时常有余生也晚的感慨。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更多地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徽州老家。在书画经营之暇写下的一则回忆1639年春天回溪南老家观画的笔记中,他叙述了由嘉靖年间官员艺术家汪道昆开创的书画收藏之风一步步走向鼎盛的经过,说早年在溪南一带观画,应接不暇,如同走马看花一般,且各家藏品都是海内名器,而到他入行不久的17世纪30年代末,这些流入徽州府的藏品又渐次流出,可见“物有聚散,理所必然”。

事实上,1639年春天在溪南老家的十天,他还是过眼了一百多件历代名画。而二十余年后的1667年,吴其贞再至溪南老家时,接连两天,仅搜寻到四幅画,回想起先前如登山阴道般的应接不暇,真要叹息天凉好个秋了。

吴其贞因经营骨董赚了个钵满盆盈,洗手不干安度晚年。吴其贞奔波了一辈子也没赚到什么钱,最后把一辈子的积蓄都赔了个精光。这两种结局都没有出现。大致猜测,在《书画记》止笔的康熙十六年十二月六日后不久,回到徽州府老家的吴其贞在家中安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按阳历,此时已经到了1678年初。在最后日子里回顾由一件件画作串起来的一生,吴其贞一定比常人更多地觉察到,收藏是一个附体的魔鬼,因为他一辈子孜孜在求去占有的东西,实际上也占有了他的一生。可是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他最后还是会感到庆幸,这些流经他手上的名作,使得一段卑微、琐屑的人生浮现出了金钱世界不能遮蔽的光亮。

他那本不甚好读的《书画记》,曾经收入乾隆朝最大的文化工程“四库全书”,但在约一百年后,由于一个叫祝堃的详校官检举此书存在淫秽色情内容,这本书也被禁掉了。获此殊荣的还有前官员周亮工的《读画录》等几本著作。很久以后,有知情人说,对吴其贞这本书的指控是因为它著录了唐代画家周昉的一幅《春宵秘戏图》,众所周知,这幅著名的春宫画,画的是唐明皇与他的爱妃杨太真在一个秘室中做爱的场景。

吴其贞对这幅唐画有两个评价,一是“画法清健,精彩蕴藉”;二是“所画男子阳物甚巨”。有人怀疑这幅画的作者是武则天宠爱的面首薛敖曹,吴其贞说,“非也”,“大都唐人所画春宫皆如此”,从画中女子丰满的体态及眼角动人的波光来看,他断定,此画必是大画家周昉手笔。

责任编辑 楚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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