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政府对华“政经分离”政策中美国因素论析
2014-04-29魏晓东
魏晓东
[摘要]池田政府时期,中日“LT贸易”协议的签署为两国深入开展经贸往来创造了条件。可它的实施却遭遇了重重阻力。这主要是由美国对华仇视和遏制所致。为阻挠中日关系的发展,美国不仅逼迫池田政府继续推行错误的对华“政经分离”政策,而且还假借台湾当局之手,通过推出的第二次“吉田书简”为中日交往设置藩篱。
[关键词]池田政府;政经分离;美国因素
[中图分类号]K313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14)02-0105-03
[收稿日期]2013-12-29
池田勇人当政时,以《关于发展中日两国民间贸易的备忘录》——即“LT贸易”——的签署为标志,中日关系进入到了通常意义上所说的半官半民往来新阶段。然而,这一新进展却未能促成中日关系正常化的实现。究其原因,是池田政权执行对华“政经分离”(即“政治台湾,经济大陆”)的错误政策所致,之所以如此,又同美国因素的从中作梗密切相连。一、“政经分离”政策的根源 1961年,执掌美国权柄的肯尼迪政府,继承了前任仇华与遏华的衣钵。政治上,拒不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并极力阻挠恢复其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为此,肯尼迪政府最终以“重要问题案”的方式达到了这一目的。所谓“重要问题”指关于安全保障等重大问题,要经由联合国会员国3/2多数票的赞成,才能提交联大会议讨论。把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视为重要问题处理,是指无论是驱逐台湾当局,还是接纳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的提案,都必须由会员国2/3多数赞成,才能提交联合国大会讨论。1961年12月15日,在美国操纵下,联合国大会以61票比34票、7票弃权的结果通过决议,将中国在联合国代表权问题列为“重要问题”。由此,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问题又被延宕下来。
军事上,继续对中国进行包围和遏制。这主要体现在印度支那问题和台湾问题上。在印支问题上,深信“共产主义中国的威胁”正在迫近的肯尼迪政府十分关切越南的形势。正是美国持续扩展侵越战争,把中美两国推向了对抗的巅峰。在台湾问题上,当1962年因蒋介石集团鼓噪“反攻大陆”使台海形势再次紧张之际,美国非但没有制止,反而不断鼓动蒋介石进行军事冒险。美中情局驻台负责人就曾向华盛顿提议,美国应掩护国民党军队大规模“隐秘”登陆[1](p.173)。对于中国政府集结军队的举措,肯尼迪在6月27日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威胁说:“如果中国对金门和马祖有任何侵犯的举动,美国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承担对台湾和澎湖列岛的保护”[2](p.317)。此外,美国还在实际行动上加强了第七舰队对台湾海峡的巡逻。美国所谓保护台湾的举动,严重侵犯了中国主权。
经济上,僵化顽固地推行对华经济封锁和禁运政策。美国始终认为,对华贸易“乃是政治问题而不是贸易本身问题”。1962年,美国通过的《出口管制法》修正案指出,凡属于对共产党国家军事或经济潜力发展有重要意义的物资,一律禁止出口;美国应该同与美国缔结防务条约的国家合作,最大限度地实行贸易管制,建立共同遵守的统一的多边贸易政策。1962年11月30日,美国务院提交的一份题为“美国对共产党中国的政策”,要求友好国家在贸易上与美国一道将中国区别对待,维护现行的管制水平,不要解除对华贸易控制。
美国如此的对华政策取向,无疑给坚持以日美同盟为对外关系基轴的日本圈定了最根本的对华政策基调,也对中日关系的演进产生深刻影响。二、继续推行对华“政经分离”政策的主要原因 池田勇人上台后,提出了“国民收入倍增计划”,把发展经济作为施政的首要任务。与此同时,池田又言:“关于对中共政策,没有必要一定和美国采取同样的态度”;中日之间“就是在现在,也可大力发展经济文化往来”[3](p.110)。于是,池田政府先于1961年4月放宽了对华贸易的限制,改变了过去强制规定进口和出口物资必须同等数量的规定。此后,又在1962年5月确定了以延期付款方式促进中日发展贸易往来的方针。然而,这对于此时极力推行对华遏制政策的美国而言,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因为在美国看来,中日开展两国经贸往来必然会导致中日政治关系的改善,美国遏制和孤立中国的东亚冷战体制会由此发生动摇。所以,对日本改善与中国关系以发展中日贸易往来的任何做法,美国都提出了严厉“批评”。1961年6月,肯尼迪在与池田举行的首脑会谈中,强烈要求日本与美国配合共同强化对中国的经济封锁。1962年12月,肯尼迪又在美日贸易经济联合委员会上说:“现在我们的重大问题是如何遏制中国共产主义势力发展和共产主义在亚洲的扩张,希望考虑一下,美日作为盟友能够做什么,能为防止共产主义统治亚洲发挥什么作用。”[4](p.191)肯尼迪发表上述谈话后不久,副国务卿哈里曼向日本提交书面通知,明确表明美国不愿看到日本对共产党中国延期付款贸易的安排,并以限制日本产品进口相威胁。
来自美国方面的重重压力,池田政府不可回避,更不能无动于衷。因为对于战后的日本不可能跳出日美关系和日美安保体制对其外交政策、尤其是对华政策的束缚和制约。战后日本是在美国经济扶植、政治提携与军事保护下恢复与发展起来的事实,决定了日本对美的依赖与依附。虽然发展经济不可没有与中国的经济交往,但从根本上说,须臾不可离开美国的扶植与支持,因为美国一直是日本最大的经贸合作伙伴和出口市场。据统计, 1960年度日本对美进出口额分别为5 593亿日元和3 966亿日元[5](p.360),而此时中日间的贸易额却只有59亿日元。所以,以维护日美关系为枢轴、固守日美安保体制、保持美日协调、追随美国和拒不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就必然成为日本政府制定对华政策的根本依据所在。而继续推行“政经分离”的对华政策,也就成为了池田政府的必然选择。1960年12月,池田表示:“目前还不是政府间商谈中日贸易的时候”,“希望中日贸易以民间贸易的积累方式扩大”[6](p.167)。1964年1月,池田在参议院预算委员会进行答辩时,明确表示日本在对华关系方面执行的是“政经分离”,并将其作为日本政府的施政方针:“从现在的世界形势、还有日本所处的立场来说,我们与中华民国政府缔结了友好条约,作为这一关系中现在的立场,不承认中共政权,而与中共政权以所说的政经分离的迂回做法为基础不断增进贸易及其它关系,这是我的基本想法。”[7](p.317)与此同时,池田内阁成员也曾多次申明:促进中日民间的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是在不损害日美关系的范围内和政经分离的原则下进行的;“政治是政治,经济是经济,两者截然分开来同中国进行交往,并没有任何不妥”,“中日贸易政府间协定意味着承认中国,故不可能缔结”,因为与中国“立即恢复邦交,作为亚洲自由阵营的一员来说,则是不正确的”[8](p.840)。这表明,如果没有获得美国的理解和支持,日本政府在对华关系的任何改善上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美国所期望的是政经彻底分离,不要有任何交叉,说到底,就是要中日之间不要有任何交往:“我们希望日本能成为一个受到自由主义阵营国家爱戴,受到共产主义各国敬畏的国家”[9](p.97)。为此,美国又对池田政府对华“政经分离”政策的实施进行了有力地牵制。
三、美国为“政经分离”政策“保驾护航”
如上所言,在美国屡屡逼迫下,池田政府虽已公开表态奉行的对华政策是“政经分离”,但出于发展经济和国内政治需要,还是与中国签订了具有官方性质的《关于发展中日两国民间贸易的备忘录》,试图以此为基础开展中日贸易往来。然而,这是美国不允许的。为阻止中日关系继续向前发展,美国借助台湾当局成功地推动了第二次“吉田书简”的出笼。
在《备忘录》中,有一项规定是利用日本输出入银行的贷款,采取延期付款的方式向中国出口成套设备。在多方努力下,池田政府最终同意提供输出入银行贷款向中国出口维尼纶设备。从所谓的原则来说,日本不能向社会主义国家尤其是中国提供这类优惠条件。所以,对于日本的这一决定,美国明确表达了反对态度。美国务院认为,日本给予中国贷款超出了民间贸易的范围,“应该对日本的中国贸易进行牵制,如果这种易货贸易得到批准,就会对改善中共的经济状况有所帮助”[10](p.329)。与此同时,美国驻日公使更以美国国民对日本给予中共延期付款贸易优惠的做法感到不满为由,直言要求日本有关部门在发展在华贸易活动时,不要将延期付款制度化。面对美国的“指责”,池田政府一面声称:日本坚持政经分离政策,这是既定政策,日中贸易就是在上述原则的基础上进行的;另一方面,又坚持表示:在此范围内进行的贸易,没有必要进行改变[11]。
池田政府欲在所谓“政经分离”原则下开展中日经贸往来的举措,不仅遭到美国的责难,更引起了台湾当局的极大反感和强烈反对。台湾当局认为,输出入银行是日本国家的金融机构,由政府出资的银行向“中共”贷款,已然超出了民间贸易范围,日本政府这种行为实际上是在推行“两个中国”。对于池田政府的坚持,台湾“立法院”全体会议更是提出了“不惜断绝邦交之决心”的强硬主张。恰在此时发生的“周鸿庆事件”,更加激化了日台矛盾。作为中国油压机械代表团随团翻译的周鸿庆于1963年10月7日,突然跑到苏联驻日本大使馆要求“避难”,后又提出到台湾定居。对此台湾当局大造舆论,意欲把周鸿庆引渡到台湾。但池田政府不顾台湾反对,在尊重周鸿庆本人意愿的前提下,于1964年1月9日将其遣送回中国大陆。池田政府此举令台湾当局更加恼羞成怒。停购日本商品、召回驻日“大使”、袭击日本驻台“大使馆”等抗议行为在不断加剧。日台关系急剧恶化,面临着“断交”的严重危机。
此时的日台关系引起美国高度关切。在美国看来,台湾是其遏制中国的核心环节,不仅是防止“共产党中国势力”向太平洋推进的一道防波堤,还是对华进行颠覆、骚扰及向共产党国家展示美国经济、政治、民主制度与文化价值观的反共桥头堡和窗口。扶植并坚定不移支持台湾国民党政权是美国敌视、孤立与遏制的必然选择,而日台“建交”并保持“友好”关系,又是美国对华遏制战略下构建的“日美台体制”的重要基础。因此,日台关系的恶化断是不能为美国所接受的。1964年1月26日,国务卿腊斯克访日,主要任务是解决不断恶化的日台危机。在与外相大平正芳会谈中,腊斯克对大平称,愿与台湾重修旧好的表态给予充分肯定,但另一方面,则对大平所述如果让日本跟随美国的对华政策,有可能在日本得不到欢迎的说辞极为恼火,为此他向日本发出警告称:“不希望看到美日关系受到日本与大陆关系的限制”[12]。为进一步表明美国的立场,腊斯克发表声明指出,美国的政策是不承认中共政权,坚决支持台湾当局。这表明美国在安抚台湾当局的同时,也向日本发出了明确的信号:与台湾当局保持良好的“外交”关系是日本必须要做的。利用台湾对日本的对华举动进行牵制也是美国对中日关系政策的根本所在。
腊斯克访日真可谓“不虚此行”。2月23日,池田首相委派吉田茂到访台湾,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日台关系。在台期间,他与蒋介石、严家淦、张群等人持举行了会谈,达成了以合作反共、日本反对“两个中国”及日本与大陆的贸易只限于民间贸易为核心的“中共对策纲要”。以此为依托,日本外务省于3月5日发表了《关于中国问题的统一见解》。在这里,日本称:我国政府认为,继续维持与国民政府间的正常外交关系,同中国大陆在政经分离的原则下,维持贸易等事实关系是最切合实际,可以维护日本国利益的政策[13](p.715)。这一声明非常清楚地表明了日本政府所要坚持的“政经分离”对华政策的实质。1964年5月7日,吉田茂致函台湾当局着重提出并承诺:关于把向中国共产党出口成套设备的资金作为纯民间基金处理,我们将进行研究,能够符合贵方的要求;本年度不打算同意通过输出入银行向中国共产党出口日纺的维尼龙成套设备[13](p.734)。此即第二次“吉田书简”的主要内容。该书简虽为吉田茂写给张群的个人信件,但正如日本学者井上清所指出的:“这个信件,虽然用的是吉田‘个人名义,但却是在政府默许下,替政府写的。”[14](p.396)因此,蒋介石将其视为“联结日台间极为重要的条约”。此后,1964年七八月间,日本外相大平正芳和台湾国民党“总统府秘书长”张群进行了“互访”,加强了彼此间的政治关系,稳定了日台关系。在美国的积极斡旋和推动下,以第二次“吉田书简”的出笼为标志,表明了美国对华的冷战遏制战略和为此而设定的“美日台体制”在日本取得了“胜利”,通过它进一步地稳固了日台关系。
然而,第二次“吉田书简”的出笼及其实施,却给中日经贸深入开展制造了巨大障碍,严重损害了长期积累起来的中日关系,最终致使原先设想的“先仓敷,后日纺”的贸易方案胎死腹中。1965年2月8日,继池田之后上台的佐藤在日本众议院竟公然宣称他的政府在对中国的贸易方面将受“吉田书简”的约束[15](pp.269-270)。在佐藤政府这一反华姿态的破坏下,日方向中国出口的大型项目如万吨货轮、尿素成套设备等计划被迫取消,就使刚刚有所进展的中日贸易,不得不退回到原来水平。中日半官半民往来被大打折扣。与此同时,坚持对华敌视政策的佐藤政府又顽固地执行“巴统”的规定,极力破坏中日贸易的正常往来,中日往来的大门再次被迫关起。也正因为如此,“LT贸易”这一长期贸易协议在1968年期满以后也不再签订。实现中日友好的努力再次被残酷的现实所淹没。
对于以日美关系为其对外关系基轴的日本来说,美国对华政策的取向规范了日本对华政策的方向。所以,在中美对抗依旧且有所恶化的条件下,中日关系的任何改善都是不可能持久的;而日本对华政经分离所导致的“两个中国”或“一中一台”的瓶颈又是日本自身所克服不了的,其结果必然是中日关系的停滞与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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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北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华中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责任编辑张晓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