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中国“知识人”
2014-04-29麦子读书写字
麦子读书写字
名称的变化也蕴涵着一种期许,“知识人”这个名称里包含着自尊、自爱与自信。“知识人”要有陈独秀所说的“个人独立自主的人格”,“敢于为求真实、说真话而不计一切后果”
近年来,坊间出版了不少余英时先生的著作,且不说几年前三联书店出版的“余英时作品系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余英时文集”,以这两年而言,就有中信出版社的《中国文化的重建》、海豚出版社的《人文·民主·思想》、中华书局的《余英时访谈录》,北京大学出版社近期推出的《中国情怀——余英时散文集》也是其中的一种。在诸多著作、选本中,《中国情怀》的特色,用作者在《自序》中的话来说,“其中所收都是我个人所感所思之作,与我在一般史学论著中尽量将自己放逐在外的风格,适成鲜明的对照”,书中所收文章少了几分正襟危坐的意味,而有作者的个性在其中。正如陈平原在《读书的“风景”》一书所说的“学问中有‘人——喜怒哀乐,感慨情怀,以及特定时刻的个人心境”。《中国情怀》所收文章时间跨度很大,最早的写于1958年,最晚的写于2009年;话题也很广,文化、历史、儒学、读书、母校、人格、境界,等等,无所不谈,文中观点或有变化,情怀始终不变,无不贯穿着一位知识人的“中国情怀”,从中可以看到作者的识见与忧患意识。事实上,在诸多话题背后,都隐含着一个最深的关切,那就是作者对“知识人”的关注。因为,文化也好,境界也罢,都离不开知识人。
“知识人”(intellectual),现在一般称作知识分子,在中国古代就是“士”。“士”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据着中心地位,他们一方面是文化的传承者,另一方面又是“道”的守护者。
按照余英时先生的说法,1905年可谓“士”与“知识分子”的分界点。科举制度的废除,“士”没有了通向权力中心的途径,新的“知识分子”通过新式学校,接受新的知识。与此同时,从“士”到“知识分子”意味着“知识分子”的边缘化,虽然在“五四”之后的一二十年里,看起来“知识分子”还处在中心,但不过是落日余晖。“刚刚从士大夫文化中转过身来的知识分子也往往脱不掉‘当今天下,舍我其谁的气概。梁漱溟先生在1918年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 ‘吾曹不出如苍生何!这是典型的士大夫心态”,这有点悲壮的意味,但是不少知识分子已经改变了这种想法。精神的独立与思想的自由成为新的追求,在这个意义上,怎样评价五四运动都不过分。
胡适说:“一切主义,一切学理,都该研究,但是只可认作一些假设的见解,不可认作天经地义的信条;只可认作参考印证的材料,不可奉为金科玉律的宗教;只可用作启发心思的工具,切不可用作蒙蔽聪明,停止思想的绝对真理。”(《三论问题与主义》)不依附于任何组织,不听命于任何个人,拒绝盲目,要睁开了眼自己看。正是这种知识分子的独立,超出了统治者的掌握,矛盾随之而生。典型的莫过于1946年李公朴、闻一多先生被国民党特务暗杀。“天下是老子打来,谁叫你开口民主,闭口民主;江山由本党坐定,且看我一枪杀人,两枪杀人。”这幅讽刺性对联揭露了统治者的嘴脸,但是知识分子并没有被吓倒。可叹的是,1949年后,知识分子“闭口休谈作哑羊”(陈寅恪诗),而在市场经济时代,不少人成了为既得利益集团辩护的工具。“外面最有机会听到的则是‘粉饰太平、歌颂‘盛世的大言壮语,寄托于‘三代工程者有之,依附于‘三后论说者也有之”。作者的忧虑充盈在字里行间。“五四”时期“德先生”(民主)与“赛先生”(科学)的理想播下了种子,却没有收获成熟的果实。“我们要求超越五四的同时,我们还得补上五四时代未能完成的思想启蒙的一课。”
值得注意的是,余英时先生对“intellectual”一词的译法。“知识分子”与“知识人”两种译法在书中都有出现,无疑,作者最早采用的是“知识分子”这一通行译法。我不知道作者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使用“知识人”这一译法的,但从《中国情怀》一书来看,在1996年为刘再复《西寻故乡》作序时已经开始使用,从标题“漂流:古今中外知识人的命运”即可看出。然而,在撰写于1999年的《商业社会中士人精神的再造》一文中又回到了“知识分子”的说法,“讲题中的‘士人精神,其实应该就是知识分子的社会参与感于公民意识”。如果说从“士”到“知识分子”意味着从中心到边缘,那么从“知识分子”到“知识人”意味着什么呢?
名称的变化也蕴涵着一种期许,“知识人”这个名称里包含着自尊、自爱与自信。“知识人”要有陈独秀所说的“个人独立自主的人格”,“敢于为求真实、说真话而不计一切后果”,“忠诚于他所研究的对象,忠诚于他的结论,不要为现实、为个人的私念而改变他研究历史所得到的结论”,也不能为了自己所需要的结论而断章取义。这可以说是“知识人”的底线,但看到现实中的种种,就会明白坚守这一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与人的观念、利益千差万别,不能为特定的目的让思想定于一尊,这是极权社会才有的事。“不同领域、不同观点的知识分子,各就专业知识和公共关怀,提出不同意见,维护不同甚至彼此冲突的价值。在不断的争辩中,逐渐取得价值的动态平衡”,这是胡适之先生说“容忍比自由更重要”的缘由,也是余英时先生对中国“知识人”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