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塔布里亚火车之旅
2014-04-29紫檀
紫檀
自1825年世界上第一列蒸汽火车运行以来,欧洲就兴起了一股持续百年的“火车旅行热”,修建了数百条或长或短的“豪华火车”旅行铁路,如横跨欧亚大陆的“东方快车”、 希腊的“伯罗奔尼撒半岛专线”、法国和意大利联合开通的“环勃朗峰观光专列”以及瑞士的“冰河列车”等。
在团团白汽喷涌蒸腾的年代里,富豪名流们拉家带口,争相坐进舒适、洁净的包厢,享受“工业革命”带给人类的伟大成果。20世纪50年代以后,随着内燃机车和电力火车的问世,蒸汽火车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是“火车旅游”的传统并没有消失,反而随着“全球出游热”的不断高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1976年,专门品尝美酒的“红酒列车”(Wine Train)在美国加州的纳帕谷((Napa Valley)葡萄酒庄间穿梭;1979年,奥地利的“齿轨登山火车”奔驰在林茨(Linz)至因斯布鲁克(Innsbruck)的铁轨上;1985年,英国豪华旅游列车“皇家苏格兰号”也正式投入运营。
在“乘坐火车出游”的复古浪潮冲击下,曾经的铁路强国西班牙自然不甘人后,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连开通了6条“豪华火车旅游”专列——其中最早也最奢华的一列当属“坎塔布里亚穿越号”。
“坎塔布里亚穿越号”的来历
事实上,“坎塔布里亚穿越号”(EL Transcantabrico)与“坎塔布里亚自治区”(Cantabria)毫无关系,因为它一直沿西班牙北部“坎塔布里亚山脉”(Cantabrian Mountains)北麓的滨海地区往返穿行,所以得名“坎塔布里亚穿越号”。
这趟奢华旅游火车虽然1983年才开始运行,但所用车厢却颇有来头——1920年,为了满足上流阶层和有钱人士对高档包厢的要求,西班牙“巴斯克铁路公司”特地从火车诞生地英国订制了8节豪华车厢,投入到依伦(Irun)至米兰达(Mirenda)的铁路上。
20世纪60年代,随着新型火车的出现和多层卧铺车厢的流行,使用了40多年的老式车厢终被淘汰,拖入毕尔巴鄂(Bilbao)火车库封存。1981年,“巴斯克铁路公司”决定将这8节锈迹斑斑的古董车厢分解拆毁。消息传出后,不少年逾古稀的老乘客纷纷致信媒体,呼吁保留下“这些曾经带来快乐时光”的老车厢。这些呼声没有引起巴斯克铁路公司的注意,反倒触发了西班牙国家铁路局“轻铁集团”(FEVE)的灵感。
西班牙的“轻铁”不是我国城市交通中“轻轨铁路”的意思,而是特指“窄轨铁道”。这种轨距仅为1米的铁路铺筑在西班牙北部的海岸沿线,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各大港口之间转运货物的专用铁路。标准铁轨火车和集装箱卡车成为运输主体后,这条只能运行小火车的“轻铁”自然而然地荒废起来。
当时正值“朝拜圣雅哥”最为兴盛的时期,每年都有数十万名基督徒踏上“圣雅哥朝圣之路”(EL Camino de Santiago),从北欧、中欧、西欧涌入加利西亚古城“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来到葬有耶稣“十二门徒”之一圣詹姆斯(St. James)尸骸的教堂顶礼膜拜。
大部分朝圣者很快离开,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被加利西亚及周边的自然风光和人文古迹迷住,留下来自助旅行。如果把即将拆毁的古董车厢翻新重装,在沿海窄轨铁路上开辟一趟“旅行火车”,岂不是既拉动旅游经济、又化腐朽为神奇的一举两得!“轻铁集团”的创意与加利西亚旅游局一拍即合,两家企业立即合资组建“旅游火车公司”(Eusko Tren),一边着手修复铁路,一边改建报废车厢。
1983年7月,两列各配4节奢华包厢的“坎塔布里亚穿越号”改造完毕,在内燃机车的牵引下投入运营——两列火车的起点都是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一号线前往桑坦德(Santander),二号线前往毕尔巴鄂,运行时间都是五天四晚。
为了适应高端游客对旅游列车的需求,“旅游火车公司”对古董车厢做了彻底的升级改造。“彻底”到什么地步?这么说吧,除了底盘、轮轴和框架,其余部分一律拆掉重装。整个改装方案由装修过巴塞罗那“华尔道夫假日酒店”(Waldorf Holiday Hotel)的设计师全权负责,他把每列火车的第1节车厢一分为二,前半截设计成天顶及两侧皆为玻璃的全景观光室,后半截切分成两个既设施齐全、又舒适美观的双间套房,其他3节车厢则一律分割为4间类似假日酒店顶级套房的包厢。
也就是说每列由4节改装车厢组成的“坎塔布里亚穿越号”,只有14 间与假日酒店相同的全木饰豪华套房,最多只能接待28 位游客。这14 间包厢的卧室里,有一半安放了双人大床、一半放置了两张单人床——前者供夫妇或情侣入住,后者供散客入住。
从费罗尔开启浪漫之旅
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虽然是“坎塔布里亚穿越号”的起点,但因为不通窄轨铁路,所以要用大巴将乘客送往65公里外的海边小城费罗尔(Ferrol)窄轨车站。我们乘坐的是前往毕尔巴鄂的二号线,蓝白相间的车身既大气又典雅,车厢门口的金发迎宾美女更是笑容可掬。
进入包厢后仔细端详,卧室里除了席梦思床,还有一个衣柜、一个保险箱、一个行李柜、一个小冰箱、里外间各有一台液晶电视。浴室则安装了带温水冲洗喷头的抽水马桶,还有按摩浴缸和蒸汽浴房。其他诸如空调、音响、免费Wifi电脑以及呼叫服务员的对讲机、佣人铃等设备一应俱全。
更出乎意外的是电源插座,竟然不是西班牙的230伏国标电压,而是中国通用的220伏,显然最近几年乘坐“坎塔布里亚穿越号”的中国游客占了大多数,而中国旅客出游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手机、电脑、Pad等各种数码产品“机不离手”,为了迎合日益增多的中国客人的“充电”需求,运营方从2010年开始调整了插座电压。
火车启动后,首先穿越一片10多公里长的栗树林,列车时速大约只有每小时30公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树上刺鼓鼓的果囊,刚刚成型的小栗子正躲在里面随风摇荡。栗树林后面是面积更为广大的橡树林,一直蔓延到塞尔迪多(Cerdido)附近才退出视野。
跨过索尔河(Rio Sor)大桥后,火车开始加速,一位身穿正装的侍者送来了“索尔河谷”特产——加利西亚特级白葡萄酒“裴萨杜蕾”(Peza do Rei),用英语介绍完酿造过程和珍贵程度后,给我们各斟半杯,还在杯沿插上一片柠檬,然后作出一个“请君品尝”的手势。我们碰杯时,西班牙帅哥并没有退出包厢,而是肃立在门口。看到他恭恭敬敬的眼神,我突然明白了缘由,立即掏出5欧元小费递过去,帅哥才欣然离去。
黄昏时分,“穿越号”停靠在加利西亚地区西北角的海边古镇比韦罗(Vivero),这座被古代围墙严密包裹起来的小小渔港,常住居民不足2000人,有很多罗马帝国时期的古迹,比如圣弗朗西斯教堂(Church of St. Francisco)、康塞普雄修道院(Monastery of the Concepcion)以及中世纪修建的蓝铎桥(Landro Bridge)等。其中最著名的是16世纪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五世”的避暑行宫“彭特城堡”(Castelo da Ponte)遗址,虽然只剩下三段旧墙和一座名为“巴拉多”(Valado)的大门,但由于两扇石门上一面雕刻着西班牙王室的徽章,一面雕刻了卡洛斯五世的佩剑,因此被视为比韦罗的象征而备受尊崇。
“穿越号”晚上并不行驶,而是停在站台上让乘客安然入睡,这就是得名“移动酒店”的原因。在夕阳中参观完古镇,在夜风中品尝过海鲜,乘客们成双成对回到车上休憩。第一次在如此奢华的包厢里住宿,我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感觉火车带我们穿越的不是西班牙北部海岸,而是穿越回到了20世纪初期蒸汽火车盛行的年代。
吃不完的美味与看不尽的美景
第二天一早,在餐车享用早餐的时候,“穿越号”已经离开加利西亚,驶入阿斯图里亚斯(Asturies)地区。我们一边啜饮阿斯图里亚斯独有的“醇奶蒸汽咖啡”,一边透过180度的穹形车窗观赏山海之间的绝世美景。
驶过小城纳威亚(Nacia)不久,观景室里的领班侍者面带微笑地宣布“鼹鼠时间”(the Mole Time)到了。鼹鼠时间?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火车突然钻进一条长长的隧道,车厢顿时一片黑暗,顶灯点亮后,领班方向大家解释,由于这段铁路要一连经过五条隧道,火车像鼹鼠一样在洞中穿行,所以将这40多分钟称作“鼹鼠时间”。
中午,火车停在卢阿尔卡(Luarca),这是一座一半在海边、一半在崖上的渔村。崖上的居民区始建于摩尔人统治伊比利亚半岛时期,全部是白色建筑,从海里望上去白茫茫一片,卢阿尔卡因此被称为“绿色海岸上的白色小镇”(The White Town of the Green Coast)。这里不仅是1959年“诺贝尔医学奖”得主塞韦罗·奥乔亚(Severo Ochoa)的故乡,也是“圣雅哥朝圣之路”北线的重要一站,古旧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指引朝圣者前进的贝壳标志。
始终在公路上跟随“穿越号”的旅游大巴,把我们送到镇上最有名的景观餐厅“斯德拉利亚”(Restaurante Sidreria),这家被“米其林美食指南”评为三颗星的海鲜馆,有三道拿手好菜——名为Compango的“豆子炖牛肉”、卡绍普(cachopo)风味的咖喱花蟹以及自制的图伦(Turron)芝士蛋糕。巧的是晚上抵达希洪(Gijon)后,餐桌上也有一盘Compango,味道却远远不及卢阿尔卡的那家。希洪曾是摩尔人“坎特伯雷航线”(Cantabric Sea Route)的终点,公元718年一度成为“阿斯图里亚斯王国”(Kingdom of Asturias)的都城,城内分布着很多历史遗迹。遗憾的是,刚参观完“坎普·巴尔德斯罗马浴场”(Roman baths of Campo Valdes),就到了晚餐时间,连前往西甲劲旅“希洪竞技足球俱乐部”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第三天上午,“穿越号”没有沿海岸线前行,而是折返90度驶往内陆30多公里的“阿斯图里亚斯大区”首府奥维耶多(Oviedo)。这里的老城有一片面积广大的遗址区,内有8世纪西哥特人的长方形教堂遗址、11世纪的“拉·芳卡拉达(La Fancalada)水利系统” 、13世纪的修道院以及阿方索二世在位时规模宏大的“主教区”。但我们只参观了两座“世界文化遗产”——圣玛丽教堂(Church Santa Maria)和圣米盖尔教堂(Church San Miguel),便开始了午餐。
虽然每道菜都是奥维耶多的顶级美食,有取名Fabada的“豆闷猪肉”、 红烧牛肚Callos、混有多种豆类的浓汤Arroz con leche,再佐以当地特产斯德拉(Sidra)苹果酒,但都无法补偿未能饱览历史古迹的遗憾。接下来的整个下午,火车都在开足马力轰隆隆地爬山,用了大约两个半小时才翻过海拔2648米的“欧洲之尖”(Picos de Europa)。铁路两侧时而是蓊蓊郁郁的森林,时而是寸草不生的巉岩,时而是牛羊漫步的牧场。据观景车厢的导游介绍,说山谷里有一座淡褐色的巨大“矩形展览厅”,非常有名,并一再指给我们,但没有一个人看到什么“淡褐色”建筑,莫非我们28个男女全是色盲?
第四天我们从海边的利亚内斯(Lianes)出发,前往坎塔布里亚一个名叫圣提拉纳(Santillana)的小镇,参观“阿尔塔米拉博物馆”(Altamira Museum)。博物馆的中心是“阿尔塔米拉洞穴”(Cueva de Altamira),里面有一万两千多年前“旧石器时代“的野牛、猛犸、跃鹿、奔马和野猪等彩色岩画,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为了保护日渐脱落的颜料,真正的洞穴已于1982年封闭,另在博物馆内复建了一座300米长的“假洞”——我们进入的就是复制洞穴。列车晚上停在坎塔布里亚首府桑坦德(Santander),这座号称“西班牙知识文化界的夏都”,拥有丰富的人文、历史景观资源,但晚餐后大巴偏偏把我们载到海滩上的“萨尔丁纳罗赌场”(Sardinero Casino),害得我和同伴在老虎机上各输200欧元。回到包厢后想想也不能怪人家,“穿越号”毕竟不是专为观赏西班牙风情古迹的游客而开,各色人等都要接待,其中自然免不了赌徒——第二天一早,餐车里就有人宣称昨晚在轮盘赌桌上赢了4000多欧元,看人家这手气!
时近中午,列车到达终点站毕尔巴鄂,侍者把大家的行李搬到站外的大巴上,然后与乘客逐个拥抱作别,还不忘说上几句“与您相处感觉真好、美丽的小姐再会”等煽情话——不用说,他们又赚到不少小费。大巴将乘客送到最后的目的地“毕尔巴鄂古根海姆美术馆”前,全部旅程即告结束。
回首“穿越号”上的五天四晚,我不但丝毫没有感到漫长和难捱,反而大有“此间乐,不思蜀”的依依不舍之情。站在美术馆前的广场上,心里无端冒出一个疑问——火车上度过的这108个钟头,时间都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