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银幕背后的化妆师

李璇　何东平

需求量小，利润率低，原材料价格昂贵，加之人才匮乏和外来团队与CG的威胁，电影特效化妆师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电影化妆师刘吉最近很忙——刚刚与陈嘉上合作完《四大名捕2》，就紧锣密鼓地忙起《四大名捕3》，这期间又接了《玩命邂逅》（导演宁浩）和《太平轮》（导演吴宇森）的特效化妆。“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过去我们工作室一年能做两三部影片已很不错，现在一个月会同时接好几个大项目。”刘吉说。

与刘吉同样忙碌的还有肖进，记者见到他时，他刚刚与许鞍华合作完《黄金时代》，正准备赶往内蒙古参与《狼图腾》的拍摄。《狼图腾》是肖进击败法国化妆团队争取到的项目，“这种投资规模的影片能够选择与中国团队合作实属难得。”肖进的报价只有法国团队的一半，“但我保证效果不会比他们差。”

刘吉与肖进都从事着同样的行业——特效化妆。这个行当，连很多影视圈内的人都不熟悉。“如今国内从事特效化妆的人寥寥无几，整个行业从业人数差不多100人。”肖进估算说。知名的特效化妆师则更少。

需求量小

肖进的工作室位于北京798艺术区，走进这间200多平米的两层建筑，就像走进了一个小型加工厂，很难与流光溢彩的大银幕联系起来。穿着沾满了石膏、颜料等各种“素材”的工作服，这里的工作人员看起来更像是技术工人。

记者采访时，肖进团队的大部分人员即将赶赴内蒙古参加《狼图腾》的拍摄，工作室显得有点空荡荡。大厅中央是几排长长的操作桌，上面摆着几个人头雕塑。空地上“躺着”一只为《狼图腾》制作的模型马。“各种形态的马做了十几个，都已运往内蒙古。” 肖进解释说。大厅两旁是几只高大的青色铁质储物柜，里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工具和原料。角落里是肖進之前为《画皮II》制作的狐仙仿真模型，看上去阴森恐怖，不经意间吓记者一跳。旁边的几个小房间则是专门的雕塑间和发泡乳胶面具制作间。

刘吉的FunHouse特效化妆工作室与另一位国内知名特效化妆师连凯的希娜魔夫特效化妆工作室也都位于这一带。曾参与过《大话西游》等影片的王乃鹏，其创建的盛悦国际文化公司则位于北京的另一个艺术聚居区——宋庄一带。目前国内实力较强又成规模的特效化妆团队差不多就这几家。而这些公司的人员构成大体一致：一个资深特效化妆师领衔，有10-20个核心员工，工作忙的时候会再聘请临时工或资深外援。

“行业从业人员少主要缘于需求量太小。”肖进表示，“首先过于恐怖、血腥的影片无法上映；科幻类型片国内很少。偶尔有一些魔幻题材的大制作影片，往往还会选择与国外的特效化妆团队合作。”

连凯在美国从事了几年的特效化妆后，于1996年回国发展，却由于需求有限找不到施展拳脚的机会，只得从事演艺工作。2010年左右，连凯才有机会回归特效化妆行业，并开设了自己的希娜魔夫工作室。

利润率低

有限的需求量直接影响了影视从业人员对于特效化妆行业的认知度。据刘吉介绍，根据影片题材与工作量不同，一部影片特效化妆部门的预算大概在十几万元到几百万元。例如《玩命邂逅》特效化妆部分的预算为20万元左右，《画皮II》为300万元，而即将上映的《大闹天宫》，“用在特效化妆方面的费用高达4000万元，这在国产影片中是绝无仅有的特例。”由于原料成本、人工成本以及时间成本都很高，特效化妆行业的利润率大概只有30%。

但很多制片人对特效化妆了解不多，任意砍价时有发生，甚至刻意挑起几家公司之间的价格战。“与好莱坞相比，我们的报价已经很低，如果非要压价，除非偷工减料或者压低员工工资。这样最终做出来的效果可想而知。”刘吉无奈地说。如果价格无法接受，刘吉宁愿不做，“担心砸了自己的招牌。好莱坞会花很多钱去做特效，但国内的片方往往把钱用在演员和导演身上，每个剧组都会和我们说没钱。”连凯同样显得很无奈。

此外，还有些导演会“海阔天空”地向特效化妆师描绘自己想要的效果，根本不考虑现实技术是否能够实现，这也让刘吉等人无可奈何。有时，今天定好造型需要，导演第二天就要求化妆师给演员上妆，完全不了解特效化妆需要经过雕塑、翻模、制模等很漫长的准备过程，往往一个造型要准备一个月之久。这些都是特效化妆师在与国内制片人和导演打交道时经常遇到的情况。

“还是与国外导演合作时比较开心，他们知道想要的东西大概需要花多少钱，了解整个制作过程，以及最终达到怎样的效果。”刘吉表示，“其实国内对于化妆行业的忽视由来已久，很少有哪个评奖活动会设置关于化妆的奖项，更不用说特效化妆。很希望能够受到重视，最好是各大电影奖项里也能涉及特效化妆，这样大家做起来才更有价值感。”

技术差距

在连凯看来，国内与好莱坞的特效化妆技术相差不止几年、十几年，他认为70年代《星球大战》和90年代《终结者2》里的特效化妆，目前的国内从业者依旧很难做到。

“比如一部战争片，里面有很多枪伤等，这些是大家都能做到的，但美国人和中国人做出来的效果就会不一样。他们在细节把控上比我们强很多。”刘吉感叹，“又比如做‘哥斯拉，大型模具里面有机械，中国团队不用国外化妆师指导根本做不了。但人家做了那么多年，分分钟就能搞出来，这就是差距。”刘吉补充说，“不过我们即使现在学会了人家的机械技术也用不上，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这类电影。”

造成这种现状的主要原因依旧是市场需求量太小。“国外的团队可以接到更多订单，有更多资源去研究新的技术与材料，形成了良性循环。而国内团队的资源相对较少，创新比较困难。”连凯总结说，此外连凯还认为国内特效化妆与国外的差距不仅仅是技术层面，资金和想象力也存在巨大差距。

“中外电影人现在已经可以在同一时间接触到最新的技术和硬件设备，但我们在技术应用和技术实现上还有很大差距，特别缺乏有激情有创意有想法的人才。”中影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赵海城这句用来总结中国电影产业的话也适用于特效化妆行业。

原材料价格高昂

除了技术上的差距，特效化妆需要的原材料国内也十分匮乏，大部分需要进口。

其实国内并非没有可以用作特效化妆的原材料，曾经的经典神话剧《西游记》中的经典人物形象就是我国老一辈特效化妆师一手缔造的。他们的技术源自前苏联。但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当时所用的材料、技术都早已更新换代，现在新一代的特效化妆师都需要从美国进口原料。

“国产硅胶很硬，贴在演员脸上动不了，进口硅胶可以随着演员的面部表情动起来，看上去更真實。”刘吉介绍说，“又比如国外的石膏粘稠度和挂密度都很好，非常好操作。国产石膏挂密度不够，又很快凝固，根本没有时间去操作它。另外现在的演员都很娇贵，我们用的进口胶水包括卸妆油都是生物制剂，对演员的皮肤完全没有伤害。”

样样都要进口，再加上关税，使得特效化妆的材料成本十分高昂。比如制作假皮的进口发泡乳胶1加仑大概就要400多美元，1加仑进口硅胶大概约需要2000多美元。一小罐1000毫升的胶水也需要1000美元。

“国内的需求量太小，不可能专门研制适用于这个行业的原材料，所以只能进口。”肖进表示。

不过进口原材料高昂的价格已经迫使很多特效化妆师开始在国内寻找替代品。刘吉介绍目前自己的工作室只需要40%的进口材料，60%可以用国产材料替代。“但是这部分材料不是针对这个行业生产的，必须从建筑材料或其他行业的材料中挑选然后自己试验，没人会给出参数。”目前刘吉找到的替代品多为石膏、化学试剂、酒精等比较简单的材料。盛悦国际的王乃鹏也在致力于国产原材料的研究。

外来团队与CG的威胁

《集结号》的特效化妆用的是韩国团队；《金陵十三钗》和目前正在拍摄的《归来》聘请是的好莱坞团队；即将上映的《大闹天宫》的特效化妆部分也由好莱坞团队领衔负责。

目前国内很多需要大量特效化妆的大投资影片往往会寻求与国外团队合作。这使得本来就相对弱小的国内行业不得不面临着国外团队的竞争。

“这不能怪导演，导演会认为国外的团队更有保障，他们一定选择最需要的人。”肖进对此种情况表示理解：“其实有时国外的团队可能更倾向于找中国人帮忙，比如《大闹天宫》有很多中国特效化妆师参与。《狼图腾》的导演直接聘用了我们。不论怎样，总算有锻炼的机会。总体来说市场需求还是越来越大。” 肖进补充说。

刘吉也表示：“好莱坞团队肯定很棒，但并不是所有片方都有勇气、有实力掏那么多钱请老外干活。此外，国外的劳动制度很严格，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如果按照中国的拍摄习惯，恐怕影片还没拍完人家就收工了。沟通方面外国人肯定也不如中国人顺畅。另外我们现在用的也都是好莱坞技术，对品质有保障。”几位特效化妆师都不约而同地表示，相较于国外团队，国内特效化妆的最大优势在于“更了解中国文化，拥有东方的审美，更符合中国观众的喜好”。

正因如此，越来越多的大制作影片也开始与国内特效化妆团队合作，比如《太平轮》《狼图腾》等。而经过了2013年中小规模电影的投资热潮，不少制片人认为魔幻、玄幻题材会成为下一轮的投资热点，这也给国内特效化妆行业更多的发展空间。

除了国外团队的威胁，CG技术的不断进步对于整个特效化妆行业包括好莱坞都造成了一定冲击。很多视觉效果用电脑就可以直接制作出来。“但CG并不能完全替代特效化妆，因为它的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更高。”肖进解释说，“另外，CG对于导演和演员来说在拍摄过程中很难掌控。演员老对着蓝幕、对着空气演戏肯定没感觉；导演如果是实体拍摄，至少知道是不是他想要的。电脑就不一样。”此外国内的CG技术也尚未发展成熟，“不少CG效果做出来和动画片一样，很难说谁冲击谁。”刘吉对于CG技术的冲击也没有太多担忧。

对于国内特效化妆的发展前景，连凯希望能够得到政府扶持：“韩国特效化妆行业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韩国的文化产业促进政策。韩国团队做电影可以得到政府补贴。比如一部影片的特效费用两万元，韩国团队可以报价1万元，剩下1万元政府补贴给他们。这样他们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就非常有优势。希望国内也能出台一些政策，不一定是补贴，也可以是其他政策，能够促使国内的电影行业多聘请国内的特效化妆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