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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行业(二)

2014-04-29黄恽

寻根 2014年6期
关键词:店家老爷老虎

黄恽

老虎灶

老虎灶是消失的行业吗?我会这样回答:我们目前确实还能在城中村看到很多泡水的店家,似乎与过去的老虎灶有点类似。然而,如今是所谓热水锅炉,而不是老虎灶了。老虎灶自有它的特色。

所谓老虎灶,乃是取其形似。水灶前有一块搁板,是老虎的舌头,两只大汤罐是老虎的眼睛,一只小汤罐是老虎的鼻子,中间加燃料的火口,一般有一块圆的铁铸件,必须用铁钩钩开或盖上,这里是老虎的嘴巴,老虎灶主要是吃砻糠的,也可以丢进柴火。还有一只中锅和盖子分别代表老虎的肚子和屁股部位。后面靠着墙角的直直的烟囱则是老虎的尾巴。

开老虎灶有个讲究,就是对门不能是人家,如果是人家,虎视眈眈地朝准住户,迷信说法就会妨碍这一家人吉凶祸福。其实,依我看,关键还是老虎灶人来人往,流品高下不一,小门小户的人家,不但没有了隐私,也比较容易发生偷窃或诱拐的事情,所以开设老虎灶为了避免纠纷,一般都选择对面没有住户的地方。如果老虎灶对面是店铺,则据迷信说法,店里必然生意興隆。其实,这也很好理解,人流多了,商机也必然多,自然就生意兴隆了。

过去,在苏州开老虎灶的,大都是两个帮,一个是江北帮,一个是溧水帮。他们各有势力范围,溧水帮的开在哪里,江北帮的不能进入,而且,江北帮开设的老虎灶,老板歇业之后,还是由别的江北帮中人传下去,不能转给别的帮。开老虎灶的人,一般都要向水灶业公会登记许可,登记之后,他们还会规定舀水勺子的大小和售水的定价,老虎灶自己没有自主权。这虽然看起来没有了自由,规定过死,却也保证了这个行业的延续性和发展方向。

老虎灶除了供应热水,也有兼带卖茶,叫老虎汤。饮老虎汤的人,多半是下层阶级,比普通的茶馆还要低一个档次,光顾的人,不是来卖菜的农村老汉,就是做一些粗使活或年老的乡邻。

烧水师傅要有点技巧,就是老虎的嘴,一定要伺候好,不但要定时喂它砻糠,还要掌握分寸。曾见过某师傅丢得太多,老虎嘴中冒出黑烟,甚至把未烧着的砻糠也喷了出来,弄得不可收拾。做老虎灶比较辛苦,夏天一般凌晨两点就要起来,冬天到天蒙蒙亮的四点前后也要起来烧水了。而晚上,要做到夜里九、十点钟,有时候一条街就老虎灶的灯亮着,冒着热气。他们自嘲说,这是从鸟叫做到鬼叫。

做烧水师傅,最忌在老虎头上捉虱。所谓捉虱,乃是指揩油。当顾客光临,不是竹筹就是铜钱,丢在灶上哐啷有声,老板在别处也能听到。几壶就是几壶,几瓶就是几瓶,后来一度改成了角票,丢在老虎灶上没有了声音,就有可能被师傅捉了虱子,饱自己的私囊。因此,20世纪70年代前后,木渎的老虎灶还是用竹筹的。

老虎灶是个热闹的地方,水汽蒸腾,人声鼎沸,沿街石板上淌满了水渍,充满了市井的散淡与温情。

筹作

小时候上老虎灶泡水,总要问母亲拿上一根竹制的水筹。水筹都是事先买好,一角十根,到时取用。这种水筹,长条形,有的顶部或略去角,有的就是一长条,顶端钻一小孔,可以用线或铁丝串起来。水筹上照例涂过清漆,烙上文字,或当一,或作五,拎着水瓶,拿着水筹,就可以直接把瓶口凑上笼头,顺手把水筹旁边一丢,咵啦一声,老板不用看,就知道是泡水来了。当年用筹的地方还有面店,有不同的竹筹(一般是长短不同,也有阔窄不同),也同样烙上了字,发面处一目了然,不必细看,也不会弄错。还有一种50厘米左右的大竹筹,用在粮库里。当运粮船靠岸,搬运工人开始用大箩筐搬往仓库,旁边总有一个负责计数的人,守着一堆大竹筹,搬运工人运了一箩筐稻谷从跳板上走上岸来,负责计数的人就把一根竹筹递给他,或者就插在稻谷中,走到粮库门口,就把这根竹筹丢到库门前计数的人面前,运输完成,只要把竹筹拿起来,放进一个木头方框做成的架子里,每格十根,总共运送了多少箩筐一目了然,可以避免作弊或误记。粮库里的竹筹比较粗陋,实际就是一根略事劈削的竹片,运粮路途短,人数简单,前后都有人盯着,不易作弊。

那时候创造的竹筹,一开始用在银钱业。清末货币通用银圆和制钱,这类制钱,一块银圆可以兑换九百文,最少的时候,也要七百六十文。当年一千铜钱的重量是六斤,换句话说,您如果用一个大洋去买一点小东西,结果会换成几斤重的铜钱,真是累赘而不便。为谋便利起见,钱筹就应运而生了。钱筹成为大洋和铜钱之间的一座桥梁,每筹一根可作制钱一百或两百文的代价,钱筹上烙印店家的牌号、地址及当制钱的数目。因为信用,店家的钱筹都有编号,慎重从事,谨防假冒。

这种钱筹,都是由当地店家发售,只能用作该店家的买卖。只要是该店家的钱筹,拥有者也可随时自由地兑换成制钱。

发售钱筹,对于店家来说,是有相当好处的,就像银行发行纸币,他的钱并没有动用,增加了流动的资金量。当然,这样的钱筹只能因为便利而使用,不能盲目多发,多发的话,就像多发纸币造成通货膨胀,店家亏蚀,钱筹无力收回,就会倒闭。同时,钱筹如果价值过大,就容易有人造假牟利。钱筹一泛滥,实际上每一家店都变成了一家银行,从此弊病丛生,害人不浅。清末曾例行禁止,下令限期收回,由官府铸造铜板来替代,但是乡镇很多地方还有继续用钱筹的店家。

1927年国民政府成立之后,下了严令,扰乱金融的钱筹从此全部肃清。余下的就只有不能兑现的老虎灶的水筹、书场的书筹、面馆的面筹、浴室的浴筹,还有就是粮库米行的竹筹了。其实,这些竹制的筹也分两种,水筹、书筹、面筹、浴筹都是有价的筹,虽然不能兑换,却事实上有价值,而粮库米行的筹,并没有价值,仅仅就在于计数而已。

制作这些竹筹,有专门的行业,称为筹作。原料是竹,工人主要也是竹匠,其他就是制作烙印的工人,一般是在铁上镌刻阴文,在竹上烙成阳文。据1940年《苏州新报》的统计,当年筹作尚存者不满十家,营业艰困,都在勉力维持之中。

筹作如今已经彻底消失,竹筹却偶尔还能在老的店家看到,更多的店家有时不过一纸发票,或者一个由塑料衬板剪成的小块,也有用塑料圆圈或其他纸质印刷标记的。

竹筹已经进入一些人的收藏领域,古董摊上有此物出售,价格不菲。

还魂茶叶

人死而复活,谓之还魂。茶叶而冠以还魂,必定也是死了一回,所谓废物利用耳。过去的苏州,就有人从事这样的行业。这种行业的产生,与其说是贫穷,不如说是因为战争。开门七件事,茶亦是其中之一,少不得来点调剂调剂生活,虽然说白开水也可以对付,但对于养成习惯的人们,茶还真是少不了的。需要而没有,或者需要而因为价昂买不起,怎么办?有需求就有供给,还魂茶叶也就应运而生了。

1941年年初,抗战正紧,苏州虽然是茶叶产地,但一向产量不多,更多依靠外地的输入,如杭州的龙井、安吉的白茶、屯溪的炒青、祁门的红茶,还有江西、福建武夷的岩茶,云南的普洱。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各地交通断绝,物流很可能变成资敌行为,退一步讲,即使存在贸易,战火之下,也变得相当艰难,其结果就是物以稀为贵,一旦境内不生产,其日用品必然大涨,甚至无物可售。

1941年前后,苏州有一批外来人员(按报上指明河北),眼见老虎灶(按乡村里老虎灶兼开茶馆)、小茶馆存有泡过的废茶叶,而市场上茶叶大涨。他们就灵机一动,派人把各处的废茶叶搜集起来,洗净滤干,再把焦糖熬成糖色,把香料加在废茶叶中炒干,经过筛选,就使这些废茶叶悠然还魂,成了所谓还魂茶叶的红茶了。当年更有恶劣的,据当年的报纸讲,还有人把铜绿水拌入废茶叶,制成所谓淡茶出售。

由于这种还魂茶叶比真茶叶便宜太多,沦陷时期苏州的乡村居然销路大畅,甚至远销江北各地。《苏州新报》称:“战后,因交通的不便,及各地运输断绝,茶叶除洞庭山外,远方如浙、皖各地产区,无法运来,此时避难人民,均相继归来,茶叶一项亦应用甚繁,故各茶庄大多将存货渐渐售罄,但是来源不继,未免要发生断货恐慌,不得不想起了那还魂茶叶来,拿它来作替死鬼。好得那还魂茶叶,可以制了再制,还了又还,永远不会发生原料缺乏恐慌。”结果还魂茶叶倾销于市,“如本城浴室之中,小茶馆中,或亦有采用者,有些真伪混合而用”。制这种还魂茶叶的,生意大好,加工赶制,唯恐无货应市,以致一班老虎灶的伙计、茶馆博士、浴室侍应忽然发现了生财之道,有了意外的进账,以前视同废物的废茶叶,一下变得宝贝起来,居为奇货,以前任凭来取,如今自己搜集起来,再不让那群制茶朋友不告而取了,必须要出相当的代价才能卖给他们。这样一来,连还魂茶叶的原料也紧张起来,矛盾渐生,结果引起卫生部门的注意,开始了取缔。

即使不取缔,还魂茶叶的生意也注定是昙花一现。随着日本侵华战争的失败,国土大部光复,茶叶的运输困难得到缓解,茶叶价格也下落许多,苏州的还魂茶叶产业一瞬的繁华,均付流水,马上就显现出疲态,从前的工友星散,还魂茶叶不久即绝迹于吴门了。

战时生活造成了这样畸形的行业,其消失正是当然。

壅业

说到壅业,现代人会莫名其妙,这是一个什么行业呢?

原来壅业是粪业的雅称,还专门组织了公所,叫壅业公所。壅业工作者,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倒马桶的,也称倒老爷。

不要小看这一行业,据说倒是一个很赚钱的行业,而且还是两头赚的。居民一方要付钱给他们,乃是生活中清洁卫生不可缺少的一环;农民也少不了他们,粮食蔬菜生长的肥料,全取决于这个壅业。这样两头赚钱的行业,一度还是帮会组织垄断,外人不得染指。

苏州广济路四摆渡附近有一条路,叫臭马路。马路命名为臭,与人到那里之后的嗅觉体验有关,大家蹙眉掩鼻的,为什么?因为那里集中了苏州几乎所有的粪行。每当晨光熹微,河中粪船排列,臭气四散,古人说如入鲍鱼之肆,当也不为过。久而久之,这里的马路也被用臭来命名,倒是提醒经过的人们,速速有所准备为是。

粪行中雇佣的倒老爷清晨分批出发,肩挑手提,按户收粪。在当年,倒老爷可以直入人家房中,百无禁忌,本领好的倒老爷,一次可以两手拿四五只大小马桶,胳膊肘下还能夹上一个没有拎把的。他们从楼上拿到楼下,脸不红气不喘的。后来也有把马桶事先拎到门口的,省得倒老爷登堂入室的不便。倒马桶的收费基本是每只每月二角,由粪行赚取。倒老爷拿工资,但也有外快,譬如,逢时过节,可以到主顾家里索取一点酒资,少则五分,多则一两角,这钱是倒老爷自己的,不必交粪行。如果一个倒老爷负责百十户人家,那么他的小费有时也算可观。还有就是哪家生孩子,倒老爷照例可以讨点喜钱。倒老爷怎么知道?原来他们会观察马桶的内容,当然,很多时候,看看人家晾的“万国旗”——尿布就知道了。倒老爷都是一些离乡背井的苏北人,他们的收入每月在二三十元上下,再加上外快,在城里不算少了,主要是他们的工作只要半天多,下午可以自由,还可以从事其他的事情,因此这个行当相当兴盛。

倒老爷过去都是男性,20世纪50年代后女性多了。这个行业也变作公营,叫环卫站,男性一般是推那种四四方方的粪车,木制的,口在上方,前边有一个阀门,可以卸货。

倒老爷们把粪集中起来后,一并倒进粪船里,然后就是起锚向乡下去,兜售给农民。乡下人来向粪行买粪,也要看货出价。如粪的浓厚或稀薄,主要在于掺不掺水,掺水的,有掺水的价,“干货”就是干货的价。

除了壅业之外,也有人靠粪赚钱。那就是在人流密集之所买一块地,自费造一个厕所,于是来来往往的过路人都成了他的主顾,为他赢利。他只要雇上一个人为他管理厕所卫生,而所积储的粪可以直接卖给农民或粪行,每月赚上一些臭钱贴补家用。

鉴于壅业之可观利润,過去一直是帮会的地盘。他们把一个城市划分成很多区块,成为各自的势力范围,粪夫们各有界限,不得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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