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教授打嘴仗

刘瑾妮

E在洛杉矶读医药学，教授总是鸡蛋里挑骨头般对E上交的作业打游击战，甚至不惜占用自己下班后的自由时间。好的方面是，E的教授在学术上非常严谨，责任心几乎可以跟鲁迅的藤野先生PK，虽然经常把E叫过去单聊，但这样开小灶似的额外补习，也是让E的成绩保持坚挺的重要原因之一。

无独有偶，我的另一位同学J，也曾给我留言抱怨她的教授。J在国内念数学专业，平时上课对于教授讲的题目没有完全理解，下课总是去问，但国内的大学生和教授之间存在的一个鸿沟就是彼此交流过少：国内的教授似乎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授课，而学生在其他学业上的问题，则不在教授的工作范畴内。这两位好友给我留言的最后，她们有一个共同的问题，那就是我在英国读书遇到的教授，怎么样？

这句“怎么样”包含了太多的信息，细细想来，他们既有中国教授们对于学业无私支持，也有美国教授们主动和学生交流的责任心；但同时，他们的一些要求和行为让我崩溃抓狂，甚至不惜去和教授打！嘴！仗！

“你是教授、博士、政客吗？”

教育业作为英国的主要产业之一，自然汲取了世界各地教育方式的精髓。比如，教授们对于学术是非常严谨的，这个“学术”，不仅仅指教授们在课上传授的知识，也包括学生们输入这个知识的方式，用直白的话来讲，就是写论文的各种MLA、APA、PDF、WORD的格式，不符合直接0分。

最崩溃的是这个叫做bibliography的东西。英国的学术规范死板到让我不能理解，任何一句“人话”，都必须有引用的文献出处，换句话说，就是论文里永远没有“常识”。我第一次交论文，题目翻译成中文为“旅游业经济增长与文化保护的悖论”，其中有一句话是“Tourism is a double-edged sword” （旅游业是把双刃剑），这句话完完全全是我自己所写，没有抄袭，没有参考文献，于是我直接这样写上。

没想到教授把这句话用红笔给我画了出来，（当然同时画出的还有很多我所认为的不需要文献出处的“常识”），说我抄袭，不改的话就给我fail。当时我甚至有一点生气，跟他理论这就是我的idea，是我经过四年高等教育学到的知识；况且在中国，这么简单的“双刃剑”理论，连初中生都懂，为什么要让我引文献呢，我并没用文献里的话啊？

教授严肃地直接问了我三句话：“你是教授吗？你是博士吗？你是政客吗？”

我当然回答说“不是”。

“既然你不是，你就不能写这种定论性的语言，因为如果你能做出这样的定论，我想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当时的我仍旧一头雾水，但鉴于我已经在很多方面了解到了英国人们死板刻板呆板的“弱智规矩”和无厘头，我决定入乡随俗被动接受，于是崩溃地熬了一整夜改论文，把所有定论性的语言都找到了出处，而通过阅读更多的文献，我对初稿中的某些论点也有了新的认识，同样也进行了完善，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学习进步。

原本以为一切well done，但第二天我又被叫到了办公室，因为抄袭率过高，多于20%，要fail。我所有引用的概念和观点都标注了出处，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的argument，还要我怎样呢？教授耐心地告诉我，观点和概念不能直接引用，只能转述或者summarize it（简化）。随即他收起了笑脸，提醒我这是非常严肃的学术错误，我本应该在开学之前就把学校发放的有关论文要求细则弄明白，若非我是个国际学生，且这是我第一次交论文，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新生欢迎仪式上学校发放的几乎跟牛津字典一样厚的要求手册，我只看了眼扉页就扔到一旁，以为跟国内的无聊学生守则一样，却没想到竟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不禁一阵后怕，赶忙向教授promise会“好好改造”。

同样，我忽略的还有bibliography的格式，学校online learning上有专门的一页详细地注明了各类文献的引用格式，而我之前为了省事，直接google自动生成了文献的“标准格式”，而这样当然是不符合规定的，于是我又得对照着那密密麻麻的规范说明表，一个逗号一个空格地改。

第一次交论文的经历并不那么美好与顺利，甚至让我觉得是否因为我跟教授的前女友重名，他故意找茬报复我。而有趣的是，通过这次事件，教授也把我的名字和样貌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同时由于我们旅游专业过于袖珍，所有教授讲师加学生还不到20人，我的大名“Katherine”就以光速在旅游专业火了起来。无论是教授们还是讲师们，都记得了我这个能说会道还总是出糗的中国学生，而从此以后至今已长达半年，我都在与教授们“打嘴仗”。

你的伤疤给了我灵感

有时我也在想，可惜我的教授是个外国人，不同国度所带来的文化差异，在为我带来麻烦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温情。在第一学期的期中，“旅游商业学”这门课程留了一篇三千字的论文，我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地熬了一周，自认为交出了满意的答卷。但最后发下feedback时，教授只给了我个C+。让我气愤的是，他在评语里写道我低分的原因竟然是结论里面没有自己的观点。我又重新检查了自己的论文，发现长达六百多字的conclusion里面明明确确地写出了我对于解决方法的建议，这难道不算观点吗？在国外，成绩的等级是非常重要的，直接影响我们最终得到什么档次的毕业证，因此，我着急找教授理论，甚至来不及预约，就赶去他的office hour谈。

进门之后，我简明扼要地把我的来意讲了出来，并拿出自己重新打印的论文指给他看。教授很快地浏览了一遍，说我写的只是recommendation，不是original argument。之后我便疑惑了，或许是翻译的问题，recommendation在中文中是“建议”的意思，argument在中文中是“观点”的意思，“我的‘建议不就是我的‘观点吗？”我问道。

教授一刹那愣住了，摸着下巴点点头说“interesting”，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要好好想想怎样回答我。这时，由于情绪激动加上教授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太热，我挽起袖子准备听他的讲解。他在思考时，看到了因为烤土司而被烤箱烫伤像一道大闪电一样横亘在我手臂上的伤疤，轻轻地惊呼了一声，问我怎么搞的，我如实说出，他表示很抱歉，说我当时一定很疼。我刚想要提醒他跑题了，他突然雀跃起来说：“Katherine，我知道怎样为你解释了！谢谢你的伤疤，它给了我灵感！”“argument是指描述现象和事实的句子，比如我说：你被烤箱烫伤了，你一定很疼；而recommendation指的是对于如何规避这样的事件而提出的建议，比如我说：你今后用烤箱的时候要小心，要等到冷却再开箱，从烤箱中拿取食物时要戴好厨房手套等等，它们并没有描述你被烫伤的事实，所以这些语言是没有论点的。我这样讲，你能明白吗？”如此深入浅出的解释我还是头一回听到，对于自己分数的不满也在瞬间消失，我对教授的解释表示感谢，又对占用他的时间表示了歉意，教授哈哈大笑说道：“Katherine，你用受伤的经历给了我一个完美的例子，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啊！”中国春节那天，下课临走，教授特意回过头来祝我“新年快乐”，我有意逗他，告诉他我是中国的少数民族，我还有另外的“新年”要过，所以他这样讲是不严谨的。教授又疑惑了，不懂minority nationality（少数民族）的意思，最后惊恐地问道：“难道中国有56个国籍的吗？”（nationalities可以被翻译成民族，也可译为国籍）我决定留下他一个人凌乱，这个解释，留在以后慢慢来吧，否则，我又拿什么话题跟他“打嘴仗”呢？

责任编辑：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