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笔下的花花草草

王振平

但凡成为文学大家的人，往往靠的并不仅止文字能力和编故事的技巧，他们大多具有渊博的学识和丰富的阅历。如曹雪芹的《红楼梦》，不但是一部文学巨著，还被称为我国封建社会没落时期的一部大百科全书，也被人称为一部难得的医药学经典著作，据统计，《红楼梦》涉及中药方剂45个，药物127种，几乎包含中医药体系的各个方面。

《红楼梦》如此，英国文学巨匠莎士比亚的作品也不例外，其中也对药草多有涉及，只不过在莎士比亚笔下，这些药草多数不是用于开方治病，而是用于描写和比喻、食物和巫术。莎士比亚对英国的草药非常了解。他的戏剧中的许多场景都是伊丽莎白时期英国乡村的形象写照，而其中的花园、鲜花和草木不仅是他故事中的美景，更是他叙事状物的隐喻和手段。

也许有人认为西方人只用西药，不用草药（或药草），其实，在现代科技发明了化学药物之前，西方人同样使用药草治病。英国17世纪的药草学大师尼古拉斯·卡尔培波（Nicholas Culpeper）的著作《药草志》就是相当于《本草纲目》的一本关于药草的医学著作。其中对莎士比亚戏剧中多次提到的墨角兰是这样描述的：能补气提神，驱毒气健脾胃，助消化消胀气，还能止咳，治疗有毒动物咬伤，缓解水肿和瘙痒等。由此我们知道，墨角兰在英国用作草药很普遍，也有很悠久的历史。当然，这种草药并不一定真的有这么多神奇的功效，但它确实气味芳香，常被用作烹调的香辛料。

莎士比亚从小生活在乡村，终生都对花园情有独钟。不论是在他的戏剧还是十四行诗中，他常常会流露出对田园风光的热爱。他经常用某些花、植物或药草来形容和评价别人，用作他们长相性格和行为品德的比喻。这应该和他的生活经历和爱好有关。英国人的房子后面大多都有大小不等的花园，他家也不例外，在他的故居，我们现在依然能看到那个美丽的花园。想必他家的花园中应该有专门种植药草的园地，或至少种过不少药草，从他对这些花花草草的形状、属性、功能和象征的精彩描写来看，在童年时期，他肯定经常在花园中嬉戏玩耍，也可能亲手培养种植过这些花草，闻过它们的花香，尝过它们的味道。

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英格兰，迷信鬼怪、相信神灵成为风气，人们的生活中不乏巫术、毒酒、春药、魔法和吉凶预兆。莎士比亚对这些自然非常熟悉，所以我们在《仲夏夜之梦》中看到了妖精和仙子，在《麦克白》中看到了女巫，在《暴风雨》中看到了丑陋凶残的奴仆卡利班和精灵埃里厄尔，在《哈姆莱特》中看到了鬼魂。

在《仲夏夜之梦》中，奥布朗对他的信使仙子迫克说：

“那花本来是乳白色的，现在已因爱情的创伤而被染成紫色，少女们把它称作‘爱懒花。去给我把那花采来。我曾经给你看过它的样子；它的汁液如果滴在睡着的人的眼皮上，无论男女，醒来一眼看见什么生物，都会发疯似的对它恋爱。”

这种被莎士比亚称作“丘比特花”或“爱懒花”的药草使王后提泰妮娅爱上了一头驴子。戏中的奥布朗后来对自己开的这个残忍玩笑懊悔不已，又把另一种药草汁滴在王后的眼上，解除了咒语，让她恢复了正常：

“回复你原来的本性，解去你眼前的幻景；这朵戴安娜花蕾会使丘比特花失去功能。喂，我的提泰妮娅，醒醒吧，我的好王后！”

所谓的“戴安娜花蕾”很可能是蒿属植物苦艾，是所有药草中非常苦的一种。莎士比亚熟知古希腊与古罗马神话，创造了“戴安娜花蕾”这个词，（戴安娜是古希腊众神中的月神阿尔提米斯）在希腊神话中巫婆常拿着这种魔力强大的花草。在中世纪的英国，苦艾是一种催情药的主要成分，其它成分还包括金盏花、墨角兰和百里香。几味草药一起熬七八分钟，滤渣后加少许新鲜蜂蜜和醋即成。据说睡前喝下，那么这个晚上你就会梦到会和你结婚的那个人。

《药草志》记载的具有诸多功效的墨角兰在莎士比亚的剧中多次出现过。他在《终成眷属》中就形容一个温良贤惠的女人“是沙拉菜中甜甜的墨角兰”。在古代，为了使屋里有清香的气味，人们常常把墨角兰撒在地板上面。在《李尔王》中，当发疯的国王让女儿埃德加告诉他口令时，埃德加告诉他口令是“甜蜜墨角兰”，莎士比亚选择这种药草当做口令或许是想说明什么，或许只是出于喜欢和熟悉而选择了它。墨角兰在《冬天的故事》中也出现过：“这是给你们的花儿，浓烈的薰衣草、留兰香、薄荷、墨角兰；陪着太阳就寝、流着泪跟他一起起身的万寿菊：这些是仲夏的花卉，我想它们应当给与中年人。”这里提到的薄荷在英国用作药草和调味料也具有悠久的历史，这种既能用作药又被用作调味料的植物据说是罗马人入侵时传入的，罗马人的调味料中薄荷是必不可少的原料，他们还用薄荷来治疗蚊虫叮咬。

能如此细致地写出这些花草的样子，还知道它们的功能与传说，由此我们可以想象莎士比亚对这些花草的热爱与了解。他肯定在自己的花园中种过这些药草，甚至就是在看着这些花草，闻着它们的香味的时候写下的这些句子。

百里香是蜜蜂最喜欢的花，也是许多作家笔下甜蜜事物的象征。和莎士比亚同时代的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就曾在他的散文《论花园》中描述过百里香，说它是那种“人一旦踩上去，空气中充满氤氲香气”的花草。还有英国的诗人称百里香闻起来“像伊甸园的黎明”。 百里香具有天然的香气，常被用来酿造甜蜜的果酱。在莎士比亚戏剧《仲夏夜之梦》中，提泰妮娅曾躺在毯子上做梦，而毯子上散发的就是百里香的香气。在剧中的景物描写中，莎士比亚也对百里香情有独钟，在第二幕第一场中有这样的景物描述：

“我知道一处百里香盛开的水滩，长满着樱草和盈盈的紫罗丝， 馥郁的金银花，芗泽的野蔷薇， 漫天张起了一幅芬芳的锦帷。”

莎士比亚的笔下不乏用花草植物状景抒情的描写，而他更多的是用这些花草表达象征意义，或明或暗地表达剧情和形容人物的长相和性格。如在《哈姆莱特》中，雷尔提在感叹妹妹奥菲利亚发疯时使用了玫瑰来比喻美丽与爱情：“五月的玫瑰， 亲爱的少女， 善良的妹妹， 甜蜜的奥菲利亚呀！”

而在雷尔提见到发疯的奥菲利亚时，她正一边编制花环一边唱着自编的歌谣：

“这是迷迭香， 它代表了回忆； 我求你， 亲爱的， 记着……这些是三色堇， 它代表了心意。（对皇后）这儿有茴香， 还有漏斗花， 给您。 （对国王）这些芸香给您， 也留一些给我， 在礼拜天， 我们可称它为‘恩典之花。 您戴芸香， 就应如戴您的纹章一般。”

迷迭香和三色堇是送给哈姆莱特的，奥菲利亚说出了它们的象征，而给皇后和国王的花，尽管只是说出了花的名字，并没有解释花的象征意义，但花本身的隐喻与象征显然表达了她（或作家） 想表达的心声。茴香和漏斗花代表的是谄媚与不贞，而芸香代表的是忏悔。对于熟悉“种茴香，收悲伤”这句英国古老格言的英国观众来说，也许比不了解这种象征的读者更能体悟到作者的言外之意。

迷迭香所代表的也远非奥菲利亚所说的回忆，它还是忠诚的重要象征，在伊丽莎白时代的婚礼上，新娘的朋友和家人常常会送一小束迷迭香给新郎，以此来祝愿他对新娘永远忠诚。

莎士比亚用鲜花药草描写景物和抒发情感，不但给观众带来的是美丽的景色和无穷的想象，还用这些植物背后的含义为一个个人物和故事赋予了特别的形象和比喻，也许这也是莎士比亚戏剧之所以成为文学经典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