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刻保持职业敏感性

黄河

广东省中山市检察院反渎局局长田洪的履历很“丰富”：自1994年调入中山市检察院后，田洪先后在侦监、公诉、民行、反渎等多个部门工作，他既是办理刑事案件的专家，也是民行检察方面的专家，他还被国家检察官学院广东分院聘为客座讲师。

多个工作岗位的历练让田洪具有扎实的法律工作实践基础，特别是在职务犯罪的查处方面，积累了丰富的办案经验，对此他有很多独到的见解和建议，也引领着中山反渎工作快步向前发展。

据田洪介绍，2009年至今，中山市检察机关共立案查办渎职侵权犯罪案件共58件58人，为国家、集体挽回经济损失达人民币1149万元。其中，100万元以上特大案件9件，10万至100万元重大案件41件，大案比例达86.21%。

研判案例，总结行业规律

《方圆》：听说中山市检察院从2012年开始就对线索的经营模式进行了改良，改良的内容有哪些？

田洪：这种改良主要是结合当前社会发展的一些趋势，以网络式经营为主攻方向，根据行业规律和社会潜规则，注重多环节、多角度、多层次收集信息，并对线索信息进行深入分析研判，全方位把握线索的情况，穷尽一切可能性经营线索，进一步加强窝案串案的查处力度。

《方圆》：线索经营模式改良后效果怎么样？

田洪：应该说见效很快吧，在改良后的第二年，我们就利用这种新的办法查办了隐藏在省道S268中山境内沙古公路横栏段拆迁工作环节中的渎职腐败系列案件5件5人，牵出涉案人员12人。

省道S268线中山市岐江路段（后更名为沙古公路）路线全长18.76千米，总投资接近9亿元，是中山市西北出口的快速干道，也是中山市公路网主干线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院之前办理了一起中山市拆迁办梁某的受贿案，后来在整理这个案件的资料时，我们又发现沙古公路在征拆过程中存有多处疑点，就按照新的线索经营模式收集线索。

《方圆》：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呢？

田洪：因为涉及拆迁领域的很多疑点，我们首先通过网络搜索、期刊检索的方法搜集全国各地查处的30至50件拆迁领域渎职犯罪案件。当时也是非常巧合，2010年至2012年间，佛山检察机关查办了江肇高速公路高明段系列贪腐窝案，一条24公里长的高速公路，有近50人涉案，这个案子正好是我们院的叶祥考检察长在担任佛山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反贪局长期间办理的。

在对大量已经查出的案件进行仔细整理后，我们对发案规律、作案手法等作了全方位的深入分析，摸清拆迁过程各环节的利益输送问题，为此还专门出了一份关于征地拆迁领域渎职犯罪特点的报告。

《方圆》：总结出征地拆迁领域渎职犯罪的哪些特点？

田洪：主要有这么几点：一是犯罪主体多元化。从拆迁人员到项目负责人，从一般行政审批人员到党政机关领导干部，但凡有机会涉及权力的人员、蕴含经济利益往来的岗位，都存在犯罪的可能性。由于相关事项的审批环节多直接由基层具体负责办理，故涉案人员更多地集中为基层工作人员。二是发案环节多，涉及范围广。拆迁承包、调查评估、验房、洽谈补偿、拆迁资金管理、审批等环节都有渎职犯罪案件发生，尤其是在决定被拆迁人利益的重要环节，案发更为突出。三是作案手段层出不穷，手法日趋复杂、多样、隐蔽。常见的有虚增补偿面积骗取超额动迁补偿、无中生有虚设补偿名目、对已获取补偿的重复予以补偿、擅自对违规建筑作出合规批准、批准以拆迁为目的的抢建房屋申请，超越权限批准“批而不建”的建房申请等。四是窝案、串案多，互相勾结、串通作案的情形较多。涉案人员一般采用打招呼或商量、合谋等方式，共同策划，打通各个环节，达到为他人非法获取额外补偿的目的，故一条线索或案件往往会牵出多人相关的渎职犯罪。五是渎职犯罪经常伴随着贪腐犯罪。相关人员在渎职过程中往往会接受他人请托，并从中收受财物，有时甚至会主动索取财物。

《方圆》：搜集同类案件、制作征拆渎职案件调研报告，你们在前期工作上下了很大工夫。

田洪：是的。我们在研判同类案件的过程中，越来越坚定了一个想法：发生在其他地方的拆迁领域渎职犯罪，同样也可能发生在中山。通过调取外围资料并进行深入分析，案件基本上有了明晰的轮廓，这样就可以进一步确定侦查方向和目标嫌疑人。

在侦查过程中，我们还遇到了一些难题。目标厂房拆迁发生在五年多以前，而沙古公路早已完工通车，实物证据亦已“灰飞烟灭”，这就使得我们只能通过拆迁前中介机构的测绘资料着手调查。但是测绘公司并未按规定对测绘过程进行录像，无法还原厂房拆迁之前的情形。为了解决难题，准确掌握目标厂房拆迁前后的实际情况，侦查人员调取了拆迁地点在规划建设时到拆迁完成后这段时间内的三份资料，一是卫星遥感图片，二是1：10000地形图，三是Google地图照片。材料的成功调取，真实地还原了沙古公路拆迁前后的历史图貌，一目了然、豁然开朗。结合沙古公路施工路线图，侦查人员对拆迁前后的历史图片进行认真比对，发现沙古公路拆迁过程中，确实存在虚构补偿面积的问题。

《方圆》：发现问题后，怎么处理的？

田洪：案件到此，肯定以虚构补偿面积为突破口，作进一步深挖扩线。我们注意到，沙古公路一家灯饰配件厂的厂房拆迁补偿过程中，评估书中记载的设备除一个玻璃炉不能搬迁以外，其余设备都是可以搬迁的。按正常估价，一台玻璃炉的市场价格仅有十几至二十万元，但该厂的机械设备补偿款却高达240多万元，这明显不正常。

顺着这条线下去，最终我们查明，当地裕祥村村支部书记黄某某、村委会副主任梁某某等多名村委会领导干部滥用职权，违法向拆迁户多发放了300多万元的拆迁补偿款，收受贿赂100多万元。

时刻保持职业敏感性

《方圆》：目前中山市检察院渎职案件的线索都是按照这种新线索经营模式得来的吗？

田洪：大部分案件都是按照这种模式来发现的，但是我一直在强调要时刻保持我们的职业敏感性，只要保持了这种敏感性，反渎的侦查人员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现新的线索，有时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方圆》：何谓意外的收获？

田洪：有一次我印象很深刻：侦查人员在郊游爬山的时候竟也发现了一个案子。

《方圆》：爬山怎么会发现渎职案件呢？

田洪：大涌镇卓旗山是中山市五个市级森林公园之一，很多中山人都常去那里玩。2012年在一次院里组织的周末登山活动中，我们侦查人员发现卓旗山风景区山路边树木植被绿化密度稀疏、树种单一，景观很差。在景区的一处山林里，侦查人员发现“林相改造工程第六期施工标段”的指示牌，了解到卓旗山风景区原来还是市政绿化造林工程的地点，顿时我们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你想想，卓旗山景区游客较多的山路两旁绿化情况尚且如此不堪，山谷背阴地带的绿化情况肯定更糟糕，我们随即对卓旗山景区植树情况开展调查。

《方圆》：林相改造工程是什么项目？

田洪：简单点说就是绿化改造，我们的调查也是从了解这个项目开始的。中山市从1999年就启动这个项目了，总投入超过1亿元。卓旗山绿化工程所在的第六期“林相改造工程”总面积7500亩，总造价1237万元，共10个标段，种植密度要求为每亩133株，造林成活率要求95%以上。这个工程由市林业局统一管理，市林业局营林科具体实施。

掌握以上信息后，我们再次到卓旗山标段现场详细勘察种植情况，发现该标段平均每亩种植树木不到60株，平均种植密度不到50%，远远没达到每亩133株、成活率95%以上的验收要求，偷工减料现象非常严重。

《方圆》：接下来的调查呢？

田洪：我们又调查了具体负责施工的绿化工程公司。我们统计分析了历年“林相改造工程”施工中标单位，发现其中有10个绿化工程公司频繁中标，施工后均验收合格，其工程总量约占全市“林相改造工程”总量1/3。工商登记信息显示，这10个工程队均以同一手机号码登记，负责人都是湖南省某县人，身份证地址相近，但大部分工商登记地址实际上不存在，我们怀疑，有人通过设立空壳绿化工程公司，来围标“林相改造工程”。

而且，如此偷工减料的工程能够通过清割、打穴、施肥、回土、种植、抚育等每道工序以及最后的综合验收，这很不正常，我们同时也判断“林相改造工程”背后隐藏着市林业局工作人员的渎职问题。

《方圆》：“林相改造工程”从1999年就开始了，时间跨度很大，是否需要在初查阶段就全部查清工程的实际进展？

田洪：在案件初查阶段，短时间内不可能对每个标段都进行勘察，必须寻找合适的切入点。我们分析后认为，“林相改造工程”第六期是2010年开工的，2012年刚完成竣工验收，时间较近，绿化情况受天气、环境、病虫害等各种因素影响较少，具备侦查价值和条件。于是我们确定以总面积为7500亩的第六期工程全部10个标段为切入点，展开全面实地勘察取证。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难取证，我们勘察了“林相改造工程”第六期全部10个标段，发现施工面积为7500亩的该期工程未种植面积超过3000亩，种植率仅为40%，远远没有达到施工合同规定每亩133株、造林成活率95%以上的验收要求，初步计算，施工偷工减料造成国家损失超过400万元。

《方圆》：那下一步就是追究相关责任人了吧？

田洪：对，这些问题就相对简单一些。通过调查市林业局职责分工、“林相改造工程”验收责任人、招投标文件等有关书证，我们迅速锁定两方侦查对象：一方为在“林相改造工程”招投标、验收过程中涉嫌玩忽职守、不认真履行职责造成国家损失，对工程负有监管、验收职责的市林业局营林科前后两任科长蔡某和黄某；另一方为涉嫌以围标的方式连续中标我市“林相改造工程”，施工质量严重不符合规划设计却能够通过验收，并有重大行贿嫌疑的绿化工程公司负责人谢某、何某等人。

2013年1月，我们先后传唤绿化工程公司负责人谢某、何某，市林业局前营林科科长黄某、蔡某等人到案，4名犯罪嫌疑人最终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经查，市林业局营林科前科长蔡某涉嫌滥用职权造成国家损失380多万元，并收受相关绿化工程公司负责人贿赂36万元；市林业局营林科前科长黄某涉嫌玩忽职守造成国家损失近500万元，并收受相关绿化工程公司负责人贿赂44万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