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桌子》中重复的艺术
2014-04-29刘海艳
刘海艳
摘 要:《柠檬桌子》是2011年布克奖获得者,英国后现代作家朱利安·巴恩斯的一部短篇小说集,其中收录了11个从不同视角出发的关于慢慢变老和死亡的故事。文章将结合重复理论,解读《柠檬桌子》1中第一篇短篇《理发简史》,探寻重复的意蕴,分析重复在小说主题表达方面的作用。
关键词:柠檬桌子;美发简史;朱利安·巴恩斯;重复;死亡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23-0-02
一、引言
朱利安·巴恩斯( Julian Barnes,1946— )是比较典型的后现代作家,他的很多作品开始被中国人所熟知,比如小说《福楼拜的鹦鹉》(Flauberts Parrot,1984),《10?章历史》(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10? Chapters,1989),《英格兰,英格兰》(England, England,1998),《终结的感觉》(The Sense of an Ending,2011),短篇小说集《柠檬桌子》(The Lemon Table,2004),自传性随笔《没什么好怕的》(Nothing to be Frightened of,2008)等。在英国巴恩斯被视为是与马丁·艾米斯( Martin Amis) 、伊恩·麦克尤恩( Ian McEwan)齐名的当代作家,国外对巴恩斯的研究有很多,而国内是在最近几年才开始重点关注巴恩斯。这些研究的焦点主要集中在朱利安巴恩斯作为后现代作家上,比如研究《英格兰,英格兰》中的主人公身份的追寻,《10?章历史》中历史的虚构,《福楼拜的鹦鹉》中对真相的追寻以及作品中运用的后现代作家惯用的写作手法:拼贴,不确定性,戏仿等。在接触到的文献中尚没有发现集中细致地分析《柠檬桌子》中的短篇小说,书中讲述了11个关于人的衰老和死亡的故事,其中的人物大多已经步入老年,丰富的人生经历一方面让他们明白留恋激情和欲望的愚蠢,一方面他们也将这些激情与欲望保存在记忆深处,他们自感越来越无力于追求生命之乐,以各自的方式面对死亡,也更加明白青春和生命的意味。巴恩斯在其自传性随笔《没什么好怕的》中坦言了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在书中,巴恩斯将自己的人生经历,结合自己对宗教,哲学和历史的认知,融入渊博的知识,以他的冥想和机智幽默写出了一本引人入胜的佳作,相比之下《柠檬桌子》的笔调则显得较为平静。《美发简史》《柠檬桌子》中第一个短篇。《美发简史》分三个部分记录了格雷戈里的四次理发经历,这四次理发经历选择在一个人不同的生命时段,浓缩了一个人的一生,看似同一件事情的不断重复却有着不同意蕴。
二、关于重复
“重复”(repetition)是西方文论中的关键词之一,经过了弗洛伊德,本雅明,德鲁兹,米勒和鲍德里亚等人之手,它逐渐跟怪异,互文,类像等概念结下了不解之缘,发展成精神分析批评,解构主义批评和文化研究中不可少的策略之一。J·希利斯·米勒在《小说和重复》中将重复大体归为三类:语词、修辞格、外观或内在情态等语词层面的重复;事件或场景的重复;同一作家的不同作品或不同作家的不同作品在动机、主题、人物或者事件上的重复。
J·希利斯·米勒认为读者对重复现象的识别既可能是深思熟虑的,也可能是自发的;既可能是自觉的,也可能是没有思考成分,在一部小说中两次或者多次提到的东西也许并不真实,但读者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假定它是有意义的。“任何一部小说都是重复现象的复合组织,都是重复中的重复,或者是与其他重复形成链形联系的重复的复合组织。在各种情形下,都有这样一些重复,它们组成了作品的内在结构,同时这些重复还决定了作品与外部因素多样化的关系,这些因素包括作者的精神或他的生活,同一作者的其他作品,心理,社会或历史的真实情形,其他作家的其他作品,取自神话或传说中的过去的种种主题,作品中人物或他们祖先意味深长的往事,全书开场前的种种事件”(小说与重复,003)。
J·希利斯·米勒在他的著作《小說与重复》中总结了德鲁兹提出的重复的两种形式——柏拉图式重复和尼采式重复,这两种重复现象之间存在着相互对立和相互缠绕的复杂关系。柏拉图式重复是“根植于一个未受重复效力影响的纯粹的模型,其他所有的实例都是这一模式的摹本(小说与重复,007)。柏拉图式重复是以一个原始模型为基础,这个原始模型是重复所无法企及与超越的,所有的实例都是这个对这个模型的模拟,是这个模型的复制品,只有在真实性上与模仿的对象相吻合,模仿物才有效力,这也成为了19世纪到20世纪英国现实主义小说和它的批评家们头等重要的假设。而尼采式重复构成了另一种理论的核心,它是假定世界是建立在差异的基础上,进而设想世界上每个事物都是独一无二的,事物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差别,这个世界不是摹本。“它们是虚假的重影,导源于处于同一水平的诸因素间的具有差异的相互联系。某些范例或原型中这种根基的缺乏意味着这第二种重复现象的效力带着某种神秘的色彩:看上去x重复了y,但事实并非如此,或者说至少不是以第一种重复那种亦步亦趋的方式来完成这一切的”(小说与重复,008)。为了进一步说明尼采式重复,米勒在书中举了《卡斯特桥市长》中亨恰尔德的例子:在亨恰尔德生命终将结束时,四处闲逛的他回到了小说开头卖妻的地方。事实上,如哈代他那漫不经心而又冷酷的口气告诉我们的那样亨恰尔德把地点搞错了,看似是一种简单的重复,而事实远非如此。
在《柠檬桌子》中,巴恩斯运用了很多重复的手法,在小说中重复一般体现在词语,意象,和情节三个方面。《美发简史》中的三个片段对四次理发经历的描写本身就可以看成是一个重复,在这个大的重复里面也有许多小重复,同一经历在不同时间的重复其中蕴含的意思却悄悄地发生了变化。《马茨·以埃尔松的故事》中自始至终重复着博登一直念念不忘构思他将向巴贝罗讲述的关于马茨·以埃尔松的故事,而其中不断出现的巴贝罗随身携带的蓝色丝带是一种重复,博登和巴贝尔对彼此的记忆也构成了一种重复。重复作为一种文学创作手法并不过气,在许多后现代文本中我们依然可以捕捉到它的影子,重复在小说主题表达等方面发挥着其独特的作用。
三、《美发简史》中的重复
《美发简史》中主要存在的是事件,场景以及人物的重复。话语的反复、经历的回忆、历史的再现,这些重复很难根据米勒总结的重复的两种形式来区分,这两种形式的重复在是共生的关系,看似简单而机械性的重复其实其中也在逐渐地发生着一些变化,而看似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结局的重复其中也有一些相似点。不同人物的会有着相似的想法与经历,但这并不是人物的简单复制;每个人物性格迥异,有其独特的思维范式,但是在某个特定的人生阶段也会有着相似的观念。
故事所选取的幼年,少年,青年和老年时期的四个理发场景,是同一事件在不同时间点的重复。幼年时期的主人公格雷戈里每次都是在母亲的陪伴下去理发,不会有一个人穿过奇奇怪怪的建筑物找理发店的经历,也不会有和心里一直抵触的理发师繁琐的客套。他需要做的就是坐在椅子上任凭令他讨厌的理发师来回折腾他的头。少年时期的格雷戈里此时在学校已经有了自己的圈子,开始打量着他周围的世界,像其他处于发育期的孩子一样对身体充满了带有一丝羞怯的好奇,这种关于性别的概念更多地体现在与自己同性的同学身上。这时在理发店的格雷戈里依然浑身不自在,讨厌理发店里刺鼻的味道,闪着亮光的剃刀剪刀,以及永远折磨人跟疯子一样粗俗的理发师,即使是理发师的客气的搭讪格雷戈里都觉得是一种不怀好意的挑衅,披在自己身上防止碎发落在身上的那块布在格雷戈里看来也与裹尸布无异。此时的格雷戈里正处于学习独立的阶段,这种对外界的抵触不妨解释为内心缺乏安全感的缘故。第三个理发场景选自于格雷戈里青年时期,大学尚未毕业。这时的格雷戈里略显成熟,血气方刚,此时他不再在意理发店里令人窒息的味道,对理发师的絮叨也不爱理会,他心里思考的是为什么自己那么爱艾莉而她依然和自己分手,对此念念不忘的格雷戈里在脑海中回忆着和女朋友曾经的一幕幕。与此同时,理发师讲述着自己的婚姻生活:结婚二十七年,有着自己的平淡生活,两个孩子,一个已经成人离开家出外闯荡。对于这些,格雷戈里都不予理会,在他看来“对于懦夫,婚姻是唯一的冒险”(柠檬桌子,013)。最后一个理发片段中的格雷戈里已处于老年时期,与前几次的经历相比他已经差不多习惯了理发店内的一切,如今的他更为成熟,对一切应付自如,社交恐惧症也已烟消云散。对于自己在幼年时期所讨厌的顾客与店员之间的戏谑现如今也学得对了味。格雷戈里与艾莉已经结婚二十八年,有着自己的家庭,三个孩子,像以前理发师对自己描述的那样向别人讲述着自己的婚姻生活。这四个理发片段构成了重复,这种重复并不是简单的事件的堆砌。生命本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一生中无时无刻不再重复着一些以前做过的事情,渐渐地这些重复的内涵也发生了些许变化。这是一种成长,也是一种老去的迹象。
在这些重复中,随着经验的累积,与身体上的变化相对,更多的是人物心理,思维以及生活态度的变化。比如文中多次重复出现的关于小费片段的描述。一开始格雷戈里觉得店门口的周六上午恕不接待男孩,是因为男孩给理发师的钱少而且还不给小费。后来他认为付小费“只能强化人顺人的社会,对付小费者和得小费者都是一种侮辱。这是社会关系的堕落表现”(柠檬桌子,014)。最后格雷戈里抛弃了原来对小费的看法,相反的是,“他并不对小费犯愁。他有一张二十英镑的钞票。十七磅是理发的钱,一磅给洗发姑娘,两磅给凯莉。他还多带了一磅,万一他们涨价呢”(柠檬桌子,027)。
《美发简史》中还存在着人物的重复。人物的重复并不是指人物的简单复制,人物上的重复体现在个体之间的观点,思想和行为等方面的重复,如果要在两种重复模式中选一种的话,柏拉图式重复则较为贴切。虽然个体之间存在着差异,但是在有些方面也有着相似之处。当理发师给格雷戈里讲述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生活时得到的是格雷戈里的不解与不屑一顾,认为只有懦夫才会选择那样的生活。而当年老后的格雷戈里给店员凯莉讲述自己颇为满意的家庭生活和子女现状时,年轻的凯莉和二十多年前的格雷戈里一样对此感到不解,对有人可以几十年如一日过着平淡生活感到惊讶。在这一点上,年老的格雷戈里是对二十多年前那位理發师的重复,而凯莉重复的则是年轻时的格雷戈里。
这四次理发经历浓缩了一个人的一生,见证着一个人的成长与衰老。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有着不同的生活,但是每个个体不同的生活中却有着相似的经历。生命周而复始。每个人都会经历成长到衰老这一过程,殊途同归。不管年轻时有多想过着与众不同的生活,但是作为一个个体,最终回归的还是家庭这一圈子里,平淡地生活,慢慢地变老,坦然地面对着死亡的到来。
四、结语
《柠檬桌子》作为一部关于衰老和死亡的短篇小说集展示了在生命之光逐渐暗淡时人们对生命的思考。生命周而复始,不同的事件,情景看似在不断地重复而其中的内涵也早已发生了变化。其中不同重复手法与作者平静的笔触结合,消解了关于死亡这一主题的枯燥与可怕,而故事中越来越无力追求生命之乐的人,也以自己的方式面对着衰老与死亡,也越发体会到青春与生命的意味。
注释:
[1]《柠檬桌子》的最后一篇小说《沉默》中写到,“对中国人而言,柠檬象征死亡”,这些是关于变老和死亡的小说,所以巴恩斯将这个小说集命名为《柠檬桌子》,关于这一象征的正确性有待商榷。
参考文献:
[1] J. Hillis Miller, Fiction and Repetition[M],Oxford : Basil Blackwell,1982.
[2]Julian Barnes. The Lemon Table[M],Vintage International, 2005.
[3]朱利安·巴恩斯.柠檬桌子[M],郭国良译.译林出版社.2012.
[4]J·希利斯·米勒.小说与重复[M]. 王宏图,译.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5]殷企平,重复[J],外国文学,2003(2).
[6]程锡麟,J·希利斯·米勒的解构主义小说批评理论[J],当代外国文学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