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中晶莹的人生
2014-04-29杨明月
杨明月
摘 要:在王小妮的诗歌中,“光”是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词,“光”也成为了诗人表达诗情的独特意象,并随着她自己创作的不同阶段而呈现出不同的意象表征。本文将以王小妮创作的不同阶段为线索,分析“光”意象的独特内涵,进入王小妮的诗情世界。
关键词:王小妮;“光”意象; 诗歌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26-0-03
在王小妮的诗歌中,“光”是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词,如“一走路/阳光就凑来照耀。我身上,顿然生长出自己的温暖。”(《一走路,我就觉得我还算伟大》),“我活着。空气还从我的手指走过。手指正像金子/一样闪光”(《死了的人就不再有朋友》),“我说这就是真实。宫殿就恢宏地变成真实。我说这是我/宫殿就闪光。使我看见我正在其中。”(《睡着了的宫殿是辉煌的紫色》),“从清晨活到晚上/人不能总是见到光。我说,我要追求发暗。”(《经历沉闷有黑暗的夜晚》),“男人们沉重的时刻/我站起来。太阳说它看见了别的光。用手温暖/比甲壳虫更小的甲壳虫。”(《我爱看香烟排列的形状》),更不用说直接用光作为诗的题目,如《我感到了阳光》,《我看不见自己的光》。《这世上没有光》,《那个人的目光》,《昏黄的太阳下》。
这些光,有些是太阳光、蜡烛光、灯光、月光,有些是普遍化了的光,更有些是一些诗人内心感受里的光亮。诗人借助“光”,表达着自己的诗情。她的诗,更如“光”一般晶莹透亮。徐敬亚曾对此评价道:“她把那些字,从天堂的辞典里,像沙场秋点兵那样轻柔地取出来,巧妙地抽出一丝丝纤细的光。她靠纺织着那些光,额外地活着。她自造了帝王的高傲,用来默默地抵御着漆黑无边的庸碌和盲昧。……那些像一幅幅写意画一样的汉字,像她一样柔和、灵透。在用手一撇一捺写出来的笔划中,散发着我妻子那一层常人看不见的、蓝幽幽的光晕。……这光晕,是她唯一的、无二的诗的光晕。在当代中国艺术界,没有一个人能取代她。我只知道——唯一,就是自制的光荣,是任何艺术必备的真理。在那光晕中,她可能走向了谁也没到达的地方,走出了人们已经习惯的视野。”1可以说,王小妮在自己创造出的光影中,实现着自己晶莹般的人生。
一、自然之光:阳光的真诚与清新
王小妮诗歌写作起步于1979年大学二年级,其时正值朦胧诗浮上水面。当时的中国,刚刚从浓雾走出,似乎新生活即将开始。徐敬亚所说:“最初的王小妮,写的是“善良”。她的诗,弥散着青年知识分子内心深处的善意之光,它带着一个诚实机敏的人的真挚与诚恳,也带着那时代耿耿直直的忧患。她的诗,浮动出一层早餐空气一样的清新”(《王小妮的光晕》徐敬亚)。的确,在王小妮早期诗歌中,“光”所表达的就是阳光的温暖和明亮。如她早期的《我感到了陽光》。
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对阳光有种特殊的敏感与强烈的企盼;所以当诗人从“长长的走廊”即漫漫冗长的昏暗走下去,看到“刺眼的窗子”与“反光的墙壁“时不由得十分兴奋惊喜,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我和阳光站在一起”。霎时发霉阴暗的记忆心事顿消,感到“全宇宙的光脚在这聚集”,这是夸张的真实、艺术的真实。
诗人是以这样日常的描述开始了对阳光的亲密感知。“迎面是刺眼的窗子,两边是反光的墙壁”都在暗示着人对阳光需求的物化。
接下来诗人独特地体验到“阳光,我,我和阳光站在一起!”鲜活而智性的转换带来的消息,足以让我们感到文字背后诗人的内心,精神世界对于阳光的欢喜和给予人性化的尊重和敬仰,诗歌捕捉的妙处也在于此,把阳光拟人化地站在一起,阳光此时成为人的化身,仿佛阳光是至爱的亲人,站在一起互相关爱,悲闵与感恩。而不是诗人以自身单一的关系在把个体写大。同时也为“阳光”这个意象在以下的行进中能够呼吸起来埋下伏笔:
啊,阳光原是这样强烈,
暖的让人凝住了脚步,
亮的让人憋住了呼吸。
全宇宙的人都在这里集聚
这些思维活动继续推进着上面的那些经验的意味和意义的资源,“暖”和“亮”则是“阳光”这个意象的再生和延续,是意象在抒发在说话在回响,有了如此生动的细节化的传达之后,让人感觉阳光的温暖和明亮是那样的强大,充满诱惑和美妙的力量,所以才推出了“全宇宙的人都在这里集聚”的幻影,为我们对人世的爱惜和未来提供了全新的美学走向和和平理想的层面。
然后诗人的情绪还在感染着别人,诗人因珍贵阳光而迷醉到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存在,只有我,靠着阳光,站了十秒钟”是啊,这十秒钟该是有着怎样的感激和吉祥的寓意以至于“我冲下楼梯,推开门,奔走在春天的阳光里……”这样的收束也让人感动并余音缭绕,诗人推开门,并不是简单地只想奔走在阳光里,而是诗人不想私吞那份与阳光交流而获得的感应、热爱和呼唤生活、呼唤未来的情愫与能量,她急于把自己的喜悦与人分享,因为那份喜悦是洗涤俗尘的粗砺和荒凉的琼浆,是洗涤心灵的阴影和污浊的玉液。在这样将语言和自身融于阳光里所蔓延的喜悦面前,一切的冷漠无情和抗诉都将黯然失色。
诗人追求的是沉静、明净与自然。说《我感到了阳光》达到了这境界恐怕并不为过。返归自然的口语、原始性的意识流动、直觉感的意象三位一体,这就如光给人的感受一样。
这首诗歌,诗境也如阳光般闪闪发亮,充满魅力,把光亮和明净透进了人的内心深处。诗风也如阳光般朴实质以及真诚。
二、光与影:藏匿在阴影中的顽强与平淡
从85年起,王小妮诗风大变,诗人洞悉到了现实的险恶,人生无法规避的伤痛,可以说一次从天而降的灾祸,一下子就劈开了她被生活蒙蔽的双眼。但她对光亮和明净的想象和体验是异乎寻常的强烈,以至于当她不再表达阳光般的温暖时,她也没放弃“光”这个意象。如:“日光靠惯性往返于天地,而背影却从来不堪复述。(《告别冬夜》)”,在善与恶的对抗中,诗人发现了人性的复杂,但她并未就此屈服,而是以顽强之资去面对生活的挑战。她曾说过:“森林巨大的旋涡,把人连夜磨成一盏长明灯,我要试探黑夜的最深处,举着我这束自然光。”、“我要留有一个空间,在漆黑里从容地用剑,试试各种弧光。”2
既然面对着光,那么,它的对立面——黑暗,也就无可避免地成为诗人的关注对象。她经常收人讨论的“黑色”意象,如在《黑暗又是一本哲学》:从这个题目中,我们应该会想到另一层含义,即:光明本来就是一个我们要持续追问的东西。在这首诗中,王小妮写到:“黑暗从高处叫你/黑暗也从低处叫你/你是一截/在石阶上犹豫的小黑暗/光只配照耀台阶/石头嗡嗡得意/拥挤的时间尖刻冰冷……”
光意味着无处躲藏,诗人必须自己去寻找答案。王小妮看穿人只是“一截在台阶上犹豫的小黑暗”,还有更大的黑暗包裹着他,“黑暗黑暗从高处叫你/黑暗也从低处叫你”,而光芒却“只配照耀台阶”。正因为诗人直视光芒,向往光明,才特为敏感地感受到了光之后的黑暗和伤痛。在这无奈的现实面前,她不渴求外部阳光的照耀,而是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她并不希望别人把她定义为一个女性主义诗人,她只是抗争,要有面对最真实的自我和对抗显现与潜存苦痛的意志力。
在《重新做一个诗人》中,王小妮写到:“淘米的时候 /米浆像奶滴在我的纸上。瓜类为新生出手指/而惊叫。窗外,阳光带着刀伤/天堂走满冷血。”
她把自己一边缩小,一边放大成一个提水挑担的禅师一样的家庭主妇。在最日常化的生活中,她以平凡的文字震慑人心,其真情源自内心,见于笔端。她的诗作,因此可以看作是对“光”这一主题的一次又一次重写,不管它是带着温暖,还是带着刀伤。
其实,光作为一种透明的背景一种启示性的语象,无疑具有一种开放性的人性源泉,属于人赖以有质量地生活而不是勾且偷生于世的那些神奇伟大的保证者之一,是人性朝人转过脸来使人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一种人的内心故乡,一种被感情奉为神圣的存在的极致。因此,在光与影的较量中,诗人不管怎样,内心充盈着仍然是隐匿在阴影中的顽强。所以她写道:“我和我的头发/鼓舞起来。世界被我的节奏吹拂。一走路/阳光就凑来照耀。我身上/顿然生长出自己的温暖。”(《一走路,我就觉得伟大》)
这时,她的诗进入到了平和、达观、睿智的境界,恰如阳光般自然流淌。苦难的精神炼狱,给诗人的生命的精神思维添了几许沧桑,但也使她实现了艺术上的涅槃。
三、自由之光:释放自己,安放灵魂
“光”无疑是王小妮诗歌中最基本的内核,她对“光”地体验到了超过其他一切体验的经历的地步,而且无涯无渚,几乎接近某种神秘主义的境界。
在《月光白得很》,她这样写:
月光在深夜照进了一切的骨头。
我呼进了清白的气息。
人间的琐碎皮毛
变成下坠的萤火虫。
城市是一具死去的骨架。
没有哪个生命
配得上这样的夜色。
打开窗帘
天地正在眼前交接白银
月光使我忘记我是一个人。
生命的最后一幕
在一片素色里静静地彩排。
月光来到地板上
我的两只脚已经预先白了。
这首诗写得如此晶莹剔透而又深彻悠远,不仅淋漓尽致地传达了生命个体在面对“白月光”时一刹那的直觉体验,尤为可贵的是还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体验作了形而上的玄想和升华,展示出世界和心灵最本质的一面。
这正表明了诗是在思想之海有如刀锋般的边缘、在水的最薄的部位的一种滑行、锐利、痛快、澄明、通透,但也因此而立足异常艰难,充满了高危性。虽然诗人从中获得很大满足,感到极大快意,有很高的自由度,但这种飘然有如神子般的、精神上的极度自由的快感,是无法或者干脆拒绝与人分享的。王小妮始终认为写诗是“个人的事情”,她甚至写道:“作为一条巨大的履带之外的游离者,我自己退出来。让它像一条河那样在身边流动,我,只和自己的感受在一起。”(《诗人的空间》)这正如光一样,而光又无所不在,它包容万物,也意味着一种自由,这种自由状态,也是王小妮一直追寻的。李振声曾对她评价道:“正是凭借了诗的那种将人排拒在外的、壁立千仞般的‘陡峭性,诗人的身心才为一种‘意外的‘喜悦所充盈。一方面是把自己拼命地往深里藏,一方面却又从中获得很大程度上的自由感。诗人因内敛而变得自如,复又以封闭而获得放达。诸如此类,在局外人看來绝难通融的一些悖论性因素,却在王小妮这里达成了一种几近完美的和解。”3这种“和解”,正是一种敞开、呈现,同时又是一种遮蔽、限制。在《月光白得很》中,人的自然本性中的两种基本动力交替出现:一方面是节制,要求经过净化和接受控制的想象和情感,词语成为清澈、简练、简朴和自然的心路披露,简短灵活的句子代替那种面面俱到、枝叶繁茂的句子;另一方面则要求无拘无束地、自由地表达想象和诗情,渴求寻一块安放之地。整首诗正如月光一样,皎洁可触但又缥缈不可捉摸。
正是在这种苛刻的写作中,诗人在诗中小心地释放自己,安放自己的灵魂。但释放诗情,安放灵魂岂是容易之事,如光一样,它是如此的耀眼,却又如此地敏感,它具有强烈的排他性,一切颜色的侵入,可能都会使它失去纯正性。因此,在王小妮的诗歌中,有时也可看见孤清、冷寂之味。徐敬亚曾说:“她的性格中,有一种喜欢寒冷、清灌、倔强的怪癖,像喜欢瘦瘦而孤傲的骨头。”(《王小妮的光晕》)在她的诗中,可看到许多素色的词汇,如“白”、“青”、“白雪”等,因为这些词在“光”面前才清晰可见,都带着“光”的表征。这些词汇,都可以归为同一类范畴,虽然清醒地看穿,却怀着巨大的悲悯。可以说,她运用这些词汇,透进了人的心灵深处。
四、小结
“光”意象在王小妮诗歌中还有多处体现,而王小妮对“光”的描写也经历了不同阶段,但可以肯定的是,王小妮在“光”中一直寻找着真实,不仅是语言的真实,也是自己人生的真实。她的诗歌精神可以说就是那么一束光,永远照耀着生活,照耀着我们察觉不到的诗意,但愿我们可以借助它的光,发现生活中存在的诗意,照亮我们的内心世界。
注释:
[1]徐敬亚:《王小妮的光晕》,载《诗探索》,1997年第2期
[2]王小妮:《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192页
[3]李振声:《王小妮读札》,载《当代作家评论》,2008年第5期
参考文献:
[1].王小妮.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
[2].王小妮.王小妮的诗:半个我正在疼痛[M].北京:华艺出版社,2005
[3].王小妮.安放[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7
[4].徐敬亚.王小妮的光晕[J].诗探索,1997(2)
[5].李振声.王小妮读札[J].当代作家评论,2008年(5)
[6].于坚.王小妮,基本情绪[J].当代作家评论,2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