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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渐渐消逝或正在发生的故事

2014-04-29张艳梅

当代小说 2014年4期
关键词:槐花小说

那些渐渐消逝或正在发生的故事

张艳梅

远方·遥想

徐则臣《耶路撒冷》,《当代》2013年第6期

《耶路撒冷》写出了一代人的生命和精神历程。从花街,到北京,漫长的时空里,缠绕交织着各种社会问题,各种生活经历,各种生命体验,徐则臣以冷静而热忱的文字,记录这一切挣扎、惶惑、寻找和梦想。耶路撒冷,对于秦奶奶,或是初平阳,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信仰,始终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最重要的人生问题。小说讲述的是初平阳、杨杰、易长安和秦福小的故事。这几个人是发小,共同经历了花街的童年少年,然后走上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初平阳读北大社会学专业,准备到耶路撒冷继续求学,是一个专栏作家。杨杰,做水晶生意,事业有成,却没有孩子。易长安,做假证假牌照,手下兄弟若干,有点黑社会老大的意思。秦福小,弟弟死后,初恋受挫,远走天涯,后来带着领养的孩子回到花街。小说以初平阳回花街卖掉大和堂为主线,讲述了花街的变化,花街人的变化,各种现实和历史问题,一一浮现。文革,改革开放,拆迁,建妓女纪念堂……舒袖,秦奶奶,初平阳的爸爸妈妈,易培卿,天赐,吕冬,这些人物个性不同,经历各异。初平阳对70后这一代人的讲述,徐则臣对初平阳和我们所有70后这一代的讲述,让我有着强烈的共鸣。小说中涉及到的历史与现实,罪与罚,逃避与救赎,公共政治与私人生活,信仰与文化,出走与回归,生活和世界,都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李德南《水边的阿狄丽娜》,《文学界》2013年第12期

这大约可以看成是一篇成长小说。两个年轻人心血来潮,完成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是美丽的邂逅,还是人生之路的拐弯?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苇生和小娥,那一夜,究竟谁诱惑了谁?总以为远方有着人生的胜境,等到抵达,才发觉大海也不过如此,因为苇生的唐突,“我”甚至不由得感喟这是一次失败的出行。小说让我们想起《海边的卡夫卡》。阿狄丽娜是个象征。青春的想象里,有着太多欲望与理性的较量。在哲学维度上,每个人都在徘徊挣扎,对美好的追求,被我们错误地理解为肉欲。不是人生的道路错了,是一开始关于人生的想象就错了。小说叙述从容,耐人寻味。

吕魁《把那个故事再讲一遍》,《当代》2014年第1期

郑小驴《蚁王》发在《十月》2014年第1期上。两位80后作家笔下的世界,隐约江湖气,小马哥和达哥、黑疤老五,小叔和虎哥,异曲同工,无论威震四邻,还是引领潮流,多少有点边缘人生的意思。比较起来,《蚁王》在叙事上更先锋,《把那个故事再讲一遍》更写实。不过,跟班爱上老大的女人,也不是多么稀奇的桥段。比起小马哥的水库边惨死,小叔的飞黄腾达,简直就是人间神话了。至于细妹,这个发廊的风尘女子,与金樱这个当年全校追逐的校花比起来,倒是并没有经历更多的不幸。两篇小说都提到了《纵横四海》。原以为80后这一代人不会再用这样的眼光看世界和表达自我(是不是港台影剧看多了?)。虽然看起来不乏传奇,说到底还是最世俗的生活,只不过,那些看起来并不残酷的死亡里面,横亘着残酷的时代真相。

记忆·沉湎

叶兆言《很久以来》,《收获》2014年第1期

小说以春兰和欣慰的人生历程为主线,讲述了1941年至2011年半个多世纪的中国故事。小说大体以编年史的方式,选择重要年份,重要历史事件,从两个十二岁女孩学习昆曲写起,两个家庭的悲欢离合,两个人的读书求学,人生抉择,感情遭遇,和最终归宿。欣慰和春兰经历了上海孤岛,国民政府,汪伪政权,南京解放,建国,此后的各种运动,到文革中欣慰被捕,被枪毙,延伸出来的是小芋的故事。叙事运用了两种视角,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交替,第一人称叙说现实,第二人称讲述历史。虽然主要篇幅是欣慰和春兰的人生回顾,重点其实是对历史的反思。欣慰的父亲在汪伪政府任过职,后来追随国民党去了台湾。母亲偷渡寻夫一去不回。留下欣慰姐弟各自谋生。文革中,欣慰受到冲击,因为右派丈夫,因为自己的质疑追问,最终被打成反革命枪毙。这个人物是历史的悲剧,也是性格的悲剧。小说写出了大时代的残酷,也写出了小人物的命运。欣慰作为知识分子,缺乏对生活的理性把握。在大历史的潮流中,这个为爱一意孤行的女子,和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一样,终究是不可能获得幸福。叶兆言大约是喜欢怀旧的罢,他的江南故国,他的半殖民地旧事,多少带着传奇的色调,正如那渐渐衰微的昆曲,腔调犹在,却又免不了顾影自怜。

李亚《自行车》,《十月》2014年第1期

小说讲述了自行车在乡村出现到普及的历史,娓娓道来,温润可感。李庄,和梁庄一样,成为文学叙事中的一种典型。百年乡土叙事,整体看就是中国近现代史的缩影。从反传统文化到现代革命,从阶级斗争到土地变革,喧嚣浮躁的日常生活,分分合合的土地轮回,生生死死的乡土悲欢,成就了无数作家。回头看,写出了真实的中国吗?真实的中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这几年我们都强调中国经验,中国叙事,这个没有错,那么,是张艺谋的,还是莫言的,或者贾平凹的,阎连科的,哪一种是更典型的中国经验?从讲述中国村庄这个角度看,李亚做的不比梁鸿差。陈晓明谈莫言小说时,提到了一个“在地性”概念,早些年李锐的吕梁山,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当下的李庄,梁庄,都具备这种艺术特质。李亚这篇小说以自行车为媒介,作为物自体,颇具符号化意味,与时代发展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当代中国,就是一个不断追求物质财富,不断物化的过程。小说语调轻松诙谐,讲述的过程,让人陶醉,作者偏要不断地把读者从故事中分离出来,从一辆自行车,到一下子批发了几百辆;从第一辆自行车如天外来物,彻夜研究组装,到父亲实践诺言买回第一辆自行车,却大卸八块的解构主义,让人在忍俊不禁的同时,感受到原汁原味的生活魅力,以及李亚对乡村生活的深深眷恋。读小说的时候,忍不住想,如果选取电视机之类的媒介,是不是也可以写出更多有趣的故事啊。

现实·追问

尤凤伟《鸭舌帽》,《北京文学》2014年第l期

这个小说写的是一个底层的故事。因不甘心妻子出轨,为结成战友同盟,姚高潮进城寻找同样遭到背叛的李爱萍。可是,李爱萍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联系不上,姚高潮决定留在饭店打工。因为不熟悉城市生活,遇到了很多问题。后来终于慢慢适应了环境。小说有几个细节,一是饭店打工的厨师和服务员们的临时夫妻,二是被提升为清障队长的姚高潮,即将面临的巨大考验;还有就是鸭舌帽和曹美娥。在姚高潮的生活和生命里,二者都是只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淮扬菜馆中的临时夫妻,底层生活的痛苦折磨,有钱人的传宗接代,集中在小宋试药员和充当人父两件事上。因为试药,小宋最终失明,而他自始至终的乐观,看着更令人心酸。

余一鸣《种桃种李种春风》,《人民文学》2014年第1期

中篇小说《种桃种李种春风》,取春风桃李之意,讲的是教育问题。当然也不止如此,还有亲情伦理,乡村选举,贫富差距,城乡差别等等各种社会现实。触目惊心的是教育体制本身。大凤在老陈书记家当保姆,儿子清华品学兼优。为了儿子上学,大凤费尽心思。老陈书记说:要怪罪,就怪罪中小学开始在你们身上打下的炮烙,那些自杀的中小学生是病人,小梁老师是病人,你也是病人。中小学埋下的病毒终将伴人一生。这些话听着真是触目惊心。作者余一鸣本身就是教师,对中国教育存在的问题,应该感受真切,刻骨铭心吧。说到底,不是哪个人有病,而是制度有病。教育体制本身的问题,一个文字游戏,一条人命就没了。

阿丁《死党》,《人民文学》2014年第2期

同样作为70后作家,阿丁的小说,读过的不多。网上说,阿丁是个颇为“暴力”的作家。我想,内心里,他应该是个特别特别厌恶暴力的人。初看,这个短篇《死党》也是个混混儿题材小说。看到后半段,才知道讲的是夏俊峰的故事。小说分成两大块,A部分是孤儿张林忠短暂的一生。自幼没有家庭温暖,作为孩子头,不学好的代名词,忠哥被周围孤立,饱受冷眼非议。长大后,进厂当了工人,少年时代的阴影依旧。后来和车间主任冲突,被开除,在街上摆摊,为被城管欺负的农民鸣不平,暴打城管。其下手之狠,被城管队长看中。自此,社会底层混混,逆袭成一身制服的城管。最终在与烤肉小贩蛐蛐的冲突中,惨死。B部分是烤肉串的蛐蛐自述。主要讲述了儿子画画,妻子虐待,和忠哥相识,交往,到最后出事的经过。因为自幼成为孤儿,忠哥被抛出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作为对底层生活有痛切感受的人,他本能地同情弱者,嫉恶如仇,又过分自尊,从他对蛐蛐孩子的画非常赞赏这一点看,他有过自己的梦想,而且充满对温暖家庭生活的向往。他渴望真正的朋友。少年的玩伴,长大后有各自的生活,对他或者心怀顾忌,或者敬而远之。两部分内容,讲述的都是社会底层的生活。或者说讲述的都是张林忠,这个人的正面和侧面,以及众人眼光之外的背面。小说不长,人物处理得不错。小说还有个话题,也是小说标题。关于“死党”,少年玩伴也好,烤肉同行也罢,我们,始终都不过是一些忙于活着的个体,什么时候有过真正的“我们”?在这个时代里,“我”并不意味着独立的个体,“我们”也不意味着可以信赖的群体。

朱山坡《惊叫》,《文学港》2013年第12期

小说写了两对姐弟的故事。“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姐姐为“我”的成长付出了巨大代价。孟兰孟尔姐弟同样如此。孟尔因为找工作不顺利,迁怒于在职业中介工作的“我”姐姐,大街上,拔刀行凶。姐姐惨死。“我”前去处理姐姐的后事,遇到凶手孟尔的姐姐孟兰。孟兰以在姐姐面前自杀的方式,为弟弟赎罪。小说中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天性善良,经历了很多困苦和折磨,对生活没有太多的奢求,只是想有个工作,平静地过日子。可惜,即使很卑微的愿望,也无法实现,孟尔的脆弱心理和突施暴力,来自于长久的精神压力和现实遭遇,残酷的社会现实,把一个善良的年轻人,逼成了杀人犯。小说从一个侧面,揭开了歌舞升平的现实帷幕,底层的不幸遭遇,年轻人的心灵问题,以及人与人间,生与死之间的沟通。故事令人心痛,现实更令人警醒。

石一枫《三个男人》,《上海文学》2013年第12期

写了一个年轻女孩在内心里上演的戏剧,人生乏味,而在想象世界中,她给了自己足够精彩的舞台。三个男人,都与对面小区一个年轻女子有关。一个是个出海跑船的丈夫,另外两个是情人。一个是乐团拉大提琴的,一个貌似黑社会老人。芳华在内心里先后喜欢过这三个男人。这种“喜欢”,只不过是作者拉开生活大幕的一个道具而已。那些不断上演的分分合合,又何尝不是真实的生活。芳华的遭遇,也许比较特殊,与强暴自己的人结婚,还生了一个有病的孩子。最无奈的现实里,藏着花一样的梦想。生活中没有什么乐趣,只有在内心里,以假想的方式,不断地喜欢那些自己没有资格喜欢的人,给自己一些安慰。那些凋零的百合花,则象征着青春和生命在琐碎无聊的生活中缓慢逝去。

疾病·抵抗

盛可以《弥留之际》,《人民文学》2014年第1期

《弥留之际》中的男主人公刘一心患上飞蚊症,总是看到自己面前的人脸上有苍蝇,忍不住伸手去扇人耳光。最先中招的是副院长,然后是同居的江晚霞,再然后是公交车司机。与其说这是一种眼疾,莫如说是心病。与副院长因为经费争执,与江晚霞因为琐事唠叨,与公交车司机因为等车骂人,都是有冲突在前,然后耳光响亮。这种疾病给了刘一心打人的权力,让他内心窃喜,拒绝吃药。小说结尾是江晚霞出走,死亡。煤球死亡。直至失明,刘一心以反复画江晚霞孤独度过余生。小说有两条线。一是借疾病的隐喻,表现当代人的心灵境遇。压抑,扭曲,孤独,狂躁,焦虑,抑郁。苍蝇飞舞,是对外在环境的厌倦和痛恨。耳光迅捷,则是弱者的暴力情绪累积和发泄。现代人的心理压力巨大,负面情绪泛滥。各种需要忍受的折磨,都让生活离理想愈去愈远。艺术并不能拯救生命的残缺,反而以不断强化的方式,让人获得某种自我安慰。而来自周围环境的另一种压力,如裂变的蚊子,把人逐渐带离完整的世界。二是借衰老和死亡的过程,思考人生的意味。小说写了男主人公离婚独居,与一条叫煤球的狗为伴,生病,与江晚霞相遇,再次孤独,画画,失明,等待死亡到来。写了江晚霞怀孕,被抛弃,流产,生病,遇到刘一心和煤球,出走,死亡。写了煤球因为一个相似的身影,奋不顾身跑过马路被车撞死。关于人与人,人与狗的感情,写得平和,却意味深长。小说笔墨简洁,很多情节一带而过,而活着的噩梦,阴影,黑暗和不安,都浮现于纸上。结尾处,写到刘一心画技炉火纯青,失明完全不影响他作画。眼睛于他的确多余。可是,当我们不去看这个世界的时候,真的就能够内心安宁了吗?

李燕蓉《半面妆》,《黄河》2014年第1期

张昌顺来统计局报到的第一天,就告诉领导他有脚臭,而且极其严重。自从张昌顺管理档案后,档案就显得有条理多了。因为勤勉工作,因为王书记对他的关照,他出人意料地当上了副局长。公示贴出来的当天,统计局就炸了锅,大家的心情用惊奇已经不足以来形容,完全就是惊叫又感觉像是愚人节的一个玩笑、一个恶作剧。林主任就给他换到了副局长的办公室,那是东南面的一间屋子,终日阳光普照。因为提干外调,他的狐臭被广为传播,原来并不是脚臭,成长历程中苦心积虑逃避的现实大白于天下。后来,他和王书记一样,选择去做了手术。做完手术后再上班,张昌顺发现人们脸上仍旧是一副颇有深意的表情。小说娓妮道来,记述了张昌顺读书时代的遭遇,工作以后的经历,婚姻生活中的复杂心理,以及周围人的各种眼光。对于特殊情境中的人,心理状态和精神世界的揣摩和表现,李燕蓉向来游刃有余。只要扯出一个线头,就有可能扯出整个线团,就有可能扯出整个人生。这个线头,就藏在她手中吧。

蒋一谈《在酒楼上》,《人民文学》2014年第2期

原以为是一篇向鲁迅致敬的小说,其实讲述的是个伦理故事。阿明阿亮表兄弟之间的亲情,两个年轻人阿亮和陆迪的爱情。阿亮突然接到姑姑的来信,因为身患绝症,想把儿子弱智不能自理的阿明,托付给阿亮照顾,同时把价值数百万的酒楼等家产转赠阿亮,作为回报。小说沿着金钱和责任,个人追求与现实压力展开,记述了阿亮的种种纠结和选择。在这个小故事中,利与义,情与理的挣扎表现得很真实。小说有两个细节,一个是阿亮烦躁怨恨之中拼命给阿明抽烟,一个是姑姑放弃家产出走,寻找自己最后生命的完满,处理得特别好。

灵魂·救赎

张楚《野象小姐》,《人民文学》2014年第1期

短篇是张楚的《野象小姐》和盛可以的《弥留之际》。两个短篇都是从疾病写起。延伸出来人生的各种状态和各种问题。两篇小说女主人公都身患癌症。疾病,仍旧是这个时代的主题。四个生病的女子,一个病房打扫卫生的女清洁工,野象是她的绰号。在如此漫长、平庸、琐碎的一生中,究竟有什么能照亮自己病态的人生?野象为了脑瘫的儿子,去捡沾满粪便的矿泉水瓶子,去迪厅跳舞供人取乐,去做各种广告,而她活得那么乐观,那么认真。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有病的人,这就是一个有病的时代,然而即使这样,活着,也还有一些肉体以外的东西,到底是21克,还是5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要有灵魂。

王威廉《魂器》,《文学港》2013年第11期

中篇小说《魂器》获2013年度《文学港》杂志“储吉旺文学奖”。获奖理由是:作者通过一则有关灵魂、亲情、欲望等错综交织的小说,向读者展示了一出因为“存在的缺席”而生发的寻找死者魂器的故事,将主人公人性的纠葛和对世界本质的形而上思考完美地结合起来。小说对人物被冷酷现实所驱动的内心世界描摹得细致入微。灵魂,始终是个问题。小说中的梅香梅清姐妹两个,因为妹妹爱上姐夫,遭到姐姐的诅咒,结果意外死亡。男主人公因为妻子早逝,街头错认已逝的梅清,被梅香误解,遭到梅香捆绑,令其成为妹妹梅清的灵魂容器。正如作者自陈,这篇小说是直接面对灵魂的,如何感知他人的存在,如何真正在灵魂层面理解一个人,这始终是活着的疑问。小说表面上讲述的是亲情和救赎的故事,是当代人面临的伦理困境,其实有着更具哲学意味的思考。包括人与世界的关联,自我与他人的关系等。

鬼金《总有悲悯之人》,《文学界》2014年第1期

女主人公俞莉卫校毕业,在私人诊所打工。因为童年时代父亲与自己的老师出轨,从此对爱失去信心。长大后网恋乱性,借以麻醉自己。俞莉在网上跟三个男人结过婚。第一个是王渡。第二个是李堪楠。最后一个是他。他曾经袭警判了三年,被学校开除。出狱后,躲在家里一年,整天看书。父亲病重期间,他答应接手父亲的垃圾处理厂。后来计划在岛上开发公墓。这个男人的妻子是植物人,希望通过和别的女人做爱,唤醒自己的妻子,因为爱上了俞莉,觉得对她不公平,遂坚持分手。最终用枕头令妻子窒息而死,然后自杀。俞莉独自去了那个荒岛。小说还提到了俞莉的表姐和一个僧人的爱情婚姻。引述了一段话:“我们最重要的财产是心灵而非物质。如果我们的生命,在心灵层面是完整而健康的,那么其余的一切,就无足轻重了——宗萨钦哲仁波切”。小说中的人物,大都是病态的。一个年轻女孩子在不断的堕落中挣扎,努力寻找爱和灵魂的依托。欲望的发泄,喧嚣的噪音,僧人的目光,臂上的黑纱,没有归宿的浪迹,荒凉的海岛,都是内心的挣扎和现实生活之外的追问。男女主人公提到的是那些小说和电影,算是救赎的力量吗?显然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拥有一屋子书的人,一直在读书的那个人,最终杀妻自杀了。

民间·讲述

石舒清《公冶长》,《十月》2014年第1期

石舒清喜欢民间故事。这里面就不仅仅是怀旧了,似乎还隐含着文化乡愁。孟繁华多次讲到乡村文明的溃败,正因为纯粹意义上的乡土已经渐渐离我们远去,一些作家不认同现代工业文明对乡村的吞噬,文字里就带出了浓重的乡愁。我们读刘亮程的散文,读郭文斌的随笔,读张炜、刘玉栋的小说,那些民间风俗习惯,日常生活滋味,神仙鬼怪,都充满了生命的温情。石舒清喜欢童年时代听来的故事,也愿意不厌其烦地把这些故事讲给我们听。那些志人志怪,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日趋消亡,故事中的道理,也一并遭到背弃,这才是作家内心深处的隐忧吧。

在这一期的最后,重点介绍两位女作家的新作,不仅因为王秀梅《父亲的桥》是2013年中国小说排行榜上榜小说,还因为,“通大桥”对于蔡东,“父亲桥”对于秀梅,都是写作历程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蔡东的“净尘山”与“通天桥”

蔡东《净尘山》,《当代》2013年第6期,《通天桥》,《创作与评论》2014年第1期

《净尘山》写了四个人物。张倩女,深圳华跃技术有限公司白领,项目经理,年薪三四十万。因为长年累月加班,工作压力巨大,患有暴食症,在残酷的减肥和暴食之间来回摇摆。母亲劳玉,医术不错的内科主任医师,尽职尽责的家庭主妇,全心全意陪伴女儿的母亲,年轻时候很文艺,大半生过得很压抑。最终选择离家出走,去了净尘山。父亲亭轩,高中音乐教师,辞职后, 书画,演说,昆曲,踏青,赏雪,垂钓,总之,与世俗生活遥遥相望,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面对母亲出走,无能为力。潘舒墨,张倩女的高中同学,住在贫民区的打工者。穷困潦倒,借酒浇愁,渴望一夜暴富,与倩女在一起,无非是希望凭借倩女的物质条件改变自身境遇。

小说写了两代人的生活状态和人生道路。父亲表面上逃出生活围困,对自由和艺术人生充满向往,却无法让自己的精神境界真正超越世俗局限。母亲压抑个性活得脚踏实地,看不出当年的浪漫和人生梦想。理性的外表下,一颗心却随时渴望出逃。倩女是个成功者。但是代价巨大,暴食症彻底毁掉了她的人生。然而就像食欲一样,她对这样的生活欲罢不能。世界无限辽阔,而她无处可逃。这一代年轻人拼命挣扎着追求成功,故乡留州,就像则臣的花街,回头可见,却再也无法真正回去。舒墨是个失败者。他不甘心回到故乡小城,深圳,多少人的淘金梦,多少人的理想国,对于舒墨这样失意的年轻人来说,无异于一场噩梦。这个典型的蚁族,甚至多一件衬衣都没有。为什么活成这样?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他自问,也问倩女。净尘山,是蔡东给出的世界彼岸。相当于则臣的耶路撒冷。尘归尘,土归土,在父亲眼里,净尘山并不存在。

面对这个日益断裂的世界,蔡东在寻找一种依托,生命摇摇欲坠,我们的灵魂颠沛流离,四面都是悬崖,水漫金山,无岸可依,一堵高墙,一座桥,我们习惯了固有路径,这条道路断绝了,如何去解决?大众的群氓状态,是传统文化基因变异,鲁迅式批判,在蔡东笔下复现新意。《通天桥》中那段话:“你们人多,我们反而好办了,人多是做不成事的。说穿了,只需拿一点小利出来,他用两根手指虚捏住一点空气,鬼魅一样。”人多成不了事,这是对中国文化和国民性的深刻理解。从极权主义到群氓状态,加上知识分子的犬儒和退却,构成了当今中国社会思想状态的整体。而经济霸权,就是桥上那一堵高墙。桥南桥北两个世界。桥南有医院,幼儿园,超市,学校,两个世界之间的桥梁,本来是理想和现实、传统生活和现代生活之间的通道。为了经济目标,以无赖的方式,隔绝了两个世界。老婆婆躺在墙下,年轻人翻墙而过,这个细节,更具深意。从现实的此岸,到理想的彼岸,看起来遥远,其实不过一墙之隔,只不过庸众习惯了苟安心态,缺乏挑战的勇气和坚持,甚至还有背叛和出卖,那些试图有所突破的年轻人,因为衣服损毁,手臂受伤,最终放弃。碎玻璃、铁栏杆的残酷,最终战胜了反抗意识。所以,《无岸》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

近二十年来,随着经济快速发展,带来了巨大的社会阶层断裂,意识形态破裂及生存感觉撕裂。墙,不断生长;民众,不断败退。“这一夜病号不多,呼延飞却觉得很难熬,那堵墙,分明横在了他心里。墙是一个生硬的象征,也是一种提醒,一种放大,无论他面对与否,界限始终都在,从未消失。”这堵不断加高、上面砌进了碎而尖的玻璃、竖起一排凶狠的铁枪花的墙,那五个翻墙的年轻人,那个磨平碎玻璃的年轻人,那个穿越铁栏杆的年轻人,对于社会生活,对于当下中国,对于社会秩序,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一堵墙的存在,不仅影响到日常生活,而且影响到人的精神世界。呼延飞觉得自己记忆力衰退,生活习惯被改变。这个短篇小说,让我想起索尔仁尼琴和帕斯捷尔那克,这么说,并没有把蔡东与二者相提并论之意,不过是借彼言此而已。那堵墙,让呼延飞感到虚弱,令他自我虚构的生活失去了继续虚构的动力。墙像一只手,揭开了一片表面光滑的青石板,石板下面,原来爬满了虫子。那么,那些躺在高墙下面的老年妇女,她们在捍卫什么,那个身患绝症的幕僚师爷,那个过着双面人生随大流的老刘,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这个时代的各种人物各种病象,层出不穷而又毫无新意。“桥就枯槁了,是废弃很久的样子。而那堵墙风华正盛,似乎还向着天空徐徐生长。”“高谈阔论的义愤人士彻底失去了听众,居民们散步闲聊,爽朗地大笑,跳交谊舞,逗孩子,该干嘛干嘛,好像那堵墙从来就有,一直都在那里。”“墙是一个高超的创意,维持应有的秩序,驱赶人群,就像把鸡从笼子里往外撵。”漫漫长夜,面对冷酷的高墙,要逾越的东西太多,大众都自觉地选择了示弱。这就是我们今天面对的社会生活。

补评:

王秀梅的“浮世筑”与“父亲桥”

山东理工大学 王莹

与《去槐花洲》和《再去槐花洲》一样,《父亲的桥》和《浮世筑》也只有互文性。不同的是,前二者的关系是时间上的承接,后二者则更多是深度上的递进。《父亲的桥》刊于《人民文学》2013年第9期,《中篇小说选刊》2013年第6期选载;《浮世筑》刊于《大家》2013年第6期。

在《父亲的桥》中,我的父亲缪一二是一名技术过硬的铁路桥涵工程师,爱桥成痴,原因成谜。在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里,雨将落未落的正午,全家人少有而精细地吃掉一顿丰盛的饭菜之后,母亲带着喉中的鱼刺与父亲离了婚;父亲则在对雨的预言中离家,再回家时已一晃二十多年。二十年前离家的父亲还是“高工”一类的专业人士,连说话都带着混凝土的气息,他的敬业比之业务更令人崇敬,带出的徒弟也一茬茬走上领导岗位。而二十年后回家的父亲却已经成了一名失去了专业能力的脑袋有点毛病的老人,只会画些不知所云的线条,最终在一场盛夏的暴雨中,情绪饱满地狂奔而去,行踪成谜。此时的母亲正因父亲发病后的孩子气去水产市场买鱼,父亲强调他想吃的是“当年那样的鱼”。故事从开始走到最后,从雨走向雨,从鱼走向鱼,从离走向离,像极了一个轮回:在这个轮回中,父亲爱着他的桥,爱着他的妻;母亲则恨着父亲的桥,爱着她的丈夫。这两份爱因不能同步而擦肩,父亲筑着桥,母亲却不肯上桥。待到母亲肯上桥的时候,父亲却早已迷失在他对桥的热爱和忘却之中了。父亲的桥,显然在小说中的意义不止于现实中父亲所修的铁路大桥,更是一种交流、沟通和理解的象征。

对于父亲最后的行踪,作者给出了三种可能性供读者自行选取:一是消失在暴雨中积水的涵洞里,二是张着手臂在铁路线上妄图阻止怒吼的火车,三是被雷炸后的巨大火球裹挟而去。不管这三种可能哪个才是事实,我们所看到的事实是:父亲消失了,母亲失去了她的爱情。

关于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爱恨,我们也能从文中小心得出论断,虽然这种论断带有个人揣测的色彩。作者在谈到《父亲的桥》的创作时指出:“对母亲出轨的怨恨和报复,才是成就缪一二在专业上取得成就的真实原因”。似乎想要表达的是,缪一二对于桥的近乎忠贞的痴迷和热爱,其实只是对母亲感情的一种移情。在这段爱情故事中,父亲一开始是处于被动的。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但当时母亲却年少无知地错爱着一个浮浪的京剧小生。母亲是在对京剧小生极度失望、自杀未遂的情况下草草地嫁给父亲的。为人妇后又因京剧小生的一封冲动寄出的信而毅然计划私奔,结果是一厢情愿,再次投湖又被父亲救起。从这刻起,母亲用自己既成的行动将自己置换到了被动的境地。父亲显然伤透了心,“从此长久地待在工程队,奔赴所有需要架设铁路桥的原野,只有被别人极力规劝的时候,才勉为其难地回家看上几眼”。或许,母亲对父亲谈及火车和桥涵时的蔑视和不屑态度也正是从这时开始的,是一种刺猬般的自我保护。这时的母亲对父亲的态度已经悄悄地发生了感情上的质变,正如同当年她的另嫁他人曾在某刻打动京剧小生一样。人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都不会太珍惜,母亲的毅然私奔挽不回浮浪子弟的心,而父亲的倔强和执拗则使他在外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的过程中,母亲无一日不是在惦念中度过的,这种惦念中带有着复杂而细腻的内心感触:被爱的骄傲、被弃的挫败以及不知如何是好的悔恨交加。因而在这漫长的二十年里,母亲提到父亲的时候,通常爱使用与死亡有关的话语:噎死了,冻死了,逍遥死了,孤单死了,累死了……让我不禁想到某些年迈夫妇之间的爱称:老不死的。作者想要通过注视和讲述父辈身上衰弱和死亡的影子,来表达一种人生终了“隐退却无可解释“的生之颠沛,但在成形的故事之中,作者所表达出来的远远不止于此。我们透过父亲和母亲的爱与恨——时光在爱的形成中无限拉长,恨在淡而悠远的爱中无比温馨——似乎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我们所试图探寻的人生真谛。

《浮世筑》同样讲父亲缪一二与母亲的爱恨,又大有不同。《浮世筑》让《父亲的桥》中父母结束的婚姻以分居的形式名存实亡,父亲对桥的热爱也变成了对独身隐逸的追求。《父亲的桥》中,父亲和母亲的感情障碍在于母亲的出轨(京剧小生);《浮世筑》中,则增添了父亲的出轨(芬或芳,以及二人的孩子索桥),二人似乎以此完成了“报复”的平衡。如果说《父亲的桥》的重点在于父亲和桥,《浮世筑》的重点则放在了浮世之上。父亲是现实中的人,而桥则处在现实和象征之间,既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父亲修筑和热爱的桥,也是交流、沟通和理解的象征,这种互动存在于人与人之间,也存在于人与理想信念之间。浮世,其一可视之为浮躁的现世、纠结的爱情往事、破碎脆弱的婚姻关系、淡漠的亲情以及人与人之间思想交流上的障碍;其二可视之为浮于现世之上、卓然于现世之外的世界,即小说中所向往的槐花洲。槐花洲不是突然出现的,是在作者的写作过程中经其多的写作磨练和思考而渐渐浮现并清晰的。从《去槐花洲》和《再去槐花洲》中自由宁静的小镇,到《血红雪白》中藏污纳垢的乡村,“槐花洲”在王秀梅的创作中是不断变化和发展充实着的。它像一面魔镜,恬然如桃花源,虚幻如南柯梦,所映射即所照见。从隐逸的角度来讲,作者先是在《去槐花洲》和《再去槐花洲》中让一对男女到了槐花洲这么个寄托着美好愿景的桃源般的地方,进而在《父亲的桥》中使父亲遭遇现实困境尔后消失,并在《浮世筑》中将父亲引渡到理想世界之中,这个理想世界已经不同于之前几篇小说中构筑的那个世界了。《去槐花洲》和《再去槐花洲》中的槐花洲是现代的小镇,而《浮世筑》中的槐花洲则更加神秘和古老。它已不再单单是梦境中虚无缥缈的某处空间,而是更加接地气,更加与现实相连接了。它所能够包容、予之以容身之所的人,也不再单单是感情、婚姻中迷茫厌倦了的都市男女,而是扩大到缪一二、缪浮桥、戈现实这类或遭遇现实困境或业已超脱的类型,当然还有本就生活在其中的缪索桥。但作者在对美好向往的绘制之余并没有剥夺我们深思的权利:《父亲的桥》中,父亲此时对桥的热爱;《浮世筑》中父亲却是主动遁隐的,这种遁隐带有奇幻的神秘色彩,在现实的生活中是不存在的,这个槐花洲,正如缪一二对缪浮桥所说的:“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个地方”。在《浮世筑》中,这个作者所构建出来的自由的圣地是单薄的、异域的、闭塞的、古老的,不足以支撑父亲的遁隐,更不足以支撑缪浮桥和戈现实的。父亲遁隐了,自言去了槐花洲,但这种遁隐因槐花洲的不可知性又充满着不安。人生中的各种际遇也不过如此,哪里才是我们能够寻到心灵归宿的地方呢?谁也不敢妄加断言。

王秀梅无疑是热爱梦境的,她的小说中有很多关于梦境般情节的细致描述。在与王棵《悲剧感、梦游者及其他》的对话之中,王秀梅对于梦境的热爱用了“迷恋”二字。梦往往源自最真实的潜意识或最真切的小愿望,对于作家来说,则代表着想象力和创作灵感。在《父亲的桥》中,作者所讲述的父辈故事大抵可以现实照见,只是父亲的疯症和三种消失的可能性在我的印象之中却少了几分悲痛和死亡气息,多了几分梦境般的朦胧浪漫色彩。这不得不说是得益于作者的叙述能力。《浮世筑》与《父亲的桥》相比,梦境色彩和象征意味更加浓重,似乎更加神秘不可言说。在小说中车站、铁路是通往槐花洲的必要手段,当然,作者在《浮世筑》中也添加了新的方式,即父亲消失在一条明明有尽头的山洞之中,留言说自己“去了别处”。或者,关于《父亲的桥》中父亲消失的三种可能,我们也可以给出一种大胆的预测:无论是哪种可能,父亲都跟在《浮世筑》中一样“去了别处”?

无论评论者多说了什么,或是漏说了什么,王秀梅关于梦境和理想的文学世界正按着她独有的步调一步步构筑着。浮世筑,筑浮世——或是宛如陶潜之桃花源,或是像极淳于棼之南柯太守梦,也或许正是我们存活着爱恨着的现世。究竟是浮世构筑了我们的梦想,还是我们的梦想构筑了这槐花洲般的浮世?又有几人能分辨得清呢。

本栏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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