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米油盐酱醋茶
2014-04-29章远初
章远初
光薄薄地打在父亲漆黑、浓密的头发上,此刻他正低头数着忙了一天的辛苦所得,屋子里静极了,全家人都围坐在父亲的身旁,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那叠皱巴巴但具有魔力的“纸”,我认识它们其中的一些,这得益于我经常为家里跑腿。我小小的手死抠着桌角,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着母亲,她左手虚抱着歪坐在她的大腿上的妹妹,右手不停地摇着大蒲扇赶蚊子,眼神焦虑不安。听邻居说我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小人藏在母亲日渐隆起的肚子里,我表示怀疑,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它。父亲习惯时而不时地把手指放在嘴里舔一下再数,终于在数完最后一張时,他抬起头轻吁了一口气,对着母亲坐的方向不易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放下妹妹,面无表情地提着堂屋里的炉子去外面生火,父亲就把没有今天没卖完的菜拾掇在一起,准备晚饭。我和妹妹坐在翻倒的板凳上,嘴巴里发着火车过境的“隆隆“声,玩坐火车,因为地面凹凸不平,这个游戏我们玩得并不怎么痛快。不一会儿我们就被从外面吹进来的浓烟呛得眼泪直流,“你不会捡点干柴吗?你让我怎么生火啊?”外面母亲尖利的声音响起,父亲迅速地从屋后的水房里跑过来,顺带把我们姐妹夹在咯吱窝里冲到了外面。柴火被母亲扔得满地都是,手中的火钳正使劲地戳着蜂窝煤,父亲皱着眉,解释道:“这几天下雨了,柴火潮湿点是正常的。”然后接过母亲的火钳,把柴都归拢在一起,母亲在旁边没好气地说道:“天天生这个鬼炉子,你看看,哪家不是用煤气啊?!”父亲沉默着,母亲把我们姐妹俩拉到离炉子较远的地方后,对着父亲嘟囔道:“赚这么点钱,以后老三出来了怎么办?我都怀孕的人了,还天天跟着你在外面到处跑。”父亲闷声说道:“把孩子外婆接过来吧。”
外婆是外公亲自送过来的,他老人家在这里住了一晚上,那晚我和妹妹紧挨着外婆、母亲一起睡,父亲打了一个地铺,两个大男人的鼾声震得我后半夜才在渐渐袭来的睡意里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凌晨,我被母亲喊醒,原来我们要一起送外公上船。我撑着沉重的眼皮摇摇晃晃地跟在大人的后面,在经过早点铺子时,父亲想为外公打发点早餐,母亲询问外公想吃什么,外公说要吃煎饺。包子、炸圈、面条、煎饺……被这诱人的香气一刺激,我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大声嚷道也要吃。父亲使劲地拍了一下我的头,骂了一声不懂事,外公皱眉斥责父亲道:“小孩子吃就吃,打什么?!”然后要把碗里的煎饺再匀一些出来,父亲忙解释说时间太赶了送完外公后再吃,外公就没再说什么了,安心地吃完了早点。可是就算过了十几年,我离奇地记得,送完外公后,除了外婆喝了一碗粥吃了几个包子,我们都是回家后吃父亲用菜油下的面条,而这个菜油面条我们吃了整整快半年了,导致十几年后的我一闻到生菜油味就想吐。
外婆的到来让这个家安宁和温馨了许多。而母亲的脸上也多了些许喜色。有一天母亲突然说想吃酸的,我发现外婆和父亲的脸上突然亮了起来,父亲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只是一味答应着“诶,诶……我去弄,我去弄。”外婆一遍一遍地摸着母亲的手,直擦眼泪,母亲迷茫的眼光终于在外婆的耳语里变得兴奋起来,她温柔地摸着肚子,她耳边的一缕头发刚好被风吹起,轻轻地哼唱着“妈妈的小宝贝,睡吧睡吧……”
下午父亲就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蛇皮袋,悄悄地把我叫出去,说是让我跟他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玩去,还让我谁也不要告诉,我不敢做声,只是兴奋地点了点头。我们绕着山走,后来父亲看我走不动了就过来捎我,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后,我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橘子园外面。父亲站着望了一会儿风,然后朝我打了一个进去的手势,我们就偷偷地进入了这座橘园。那正是八九月的时候,橘子丰收时,满园金黄。我的馋虫被勾起,赶紧就头顶上的摘了几个,连皮都来不及剥就往嘴里塞,涩得我当时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父亲猴着腰打手势示意我不要做声。在确定没狗没人之后,父亲安排我拿袋子,他上树,摘了以后丢在地上,我就在地下捡。我们整整装了大半袋后,才心满意足地拖着袋子离开了。为了防止被人撞破,我们走山路,夜色渐近,我们加快步伐,终于在走了一个多小时候后,到家了。彼时累得连剥橘子皮的力气都没有。刚好外婆和母亲从内屋里出来了,她们看到地上大半袋的橘子很惊讶,外婆怀疑地问道:“哪里来的?”父亲突然变得羞赧起来,低着头小声地回答道:“从一个朋友橘子园里买来的。”父亲在低头的瞬间向我不易察觉地努了一下嘴巴,我心领神会,赶紧称是。我虚着眼瞥了母亲一眼,突然发现母亲正用一种含着温柔和笑意的目光地凝视着父亲。多年之后我学到了一篇叫作“幸福是什么“的文章,我突然就想到了母亲,也许就在那时我就已经瞥到了幸福的模样。那一袋橘子我和妹妹没多吃,因为父亲说这是专为母亲准备的,母亲要生弟弟。我不由得对这个从来没照过面的小家伙恨上了,它连橘子都和我抢。
终于这个小家伙在腊月时呱呱落地了,这一天在农历里被称为“小年”。母亲生它的时候我和妹妹正从门缝里使劲朝里看,最后父亲用一块掰作两半的红糖把我们打发走了,可是我只看到那个老奶奶抱着一块毯子进屋去了,她还没把小家伙从妈妈肚子里抱出来呢。于是我牵着妹妹的手颤微微地爬上窗户旁的砖头上,小心翼翼地觑着屋里的大人进进出出走动的身影。我们百无聊奈地舔完了红糖,终于在我们把手指舔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想着怎样再去讨一块过来时,产婆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婴儿出来了,它被包在巨大的红毯子里,我踮着脚也看不到它的模样。父亲赶紧点着了早就挂在屋外墙上的鞭炮,“噼里啪啦……”欢腾的鞭炮声代表它喜悦的主人在迎接着这个新生儿的到来。我要求抱抱它时,父亲把我呵斥了一番,我穿着小红袄撅着嘴眼泪汪汪地望着那个老奶奶,老人家答应让我看看,但不准我抱,我抹着眼泪答应了。我盯着这个奇怪的小人:它的皮肤皱皱的,蜡黄蜡黄,眼静都没睁开。我当时在想:“它怎么能这么丑呢?”
这天夜里,父亲看了通宵的电视,当时播放的正是老家—蕲州举办的一个晚会,他还破天惊地允许我和妹妹学着电视机里的小人跳舞,我们又是蹦又是跳地折腾到大半夜,最后实在熬不住了,头歪在外婆的身上睡着了。
母亲在生完弟弟后的一个月后终于能下床了,发现父亲做生意忙不过来,坚持要跟着他出去帮忙。于是我和外婆负责照顾两个小的。父母通常是早上四点多就骑着三轮车走了,走之前把菜油面条下好,母亲中午赶回来给弟弟喂奶,然后匆匆地吃完饭赶着去帮父亲。这个小家伙其实蛮可怜的,饿得“哇哇”叫时,只能给他喂些牛奶。而父母通常晚上九点多才能回来。
于是外婆就带着我们,她喜欢在傍晚时带我们到铁路边看夕阳。她一手抱着弟弟,一手牵着我,我又牵着妹妹。妹妹经常问外婆关于老家的事,弟弟只会“呀呀“地乱叫和咬指头。我懒得搭理他们,所以跑开,铁路旁的荆棘开了粉白的小花,我喜欢摘下它戴在外婆的发间,外婆总是笑我是个傻姑娘。而远方,铁路像是虫的尾巴拖到了天际,没有尽头。我总是幻想爬上气势汹汹的火车看看这铁路到底能把它带到哪里去,可是让我生气地是我们老小四个的背影却经常被那个脾气不好的火车带走了,我喊它也不答应。我赤脚踩在铁轨上,夕阳的余热像母亲为我洗澡舀起的一把温水,那么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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