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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基本数词的方位隐喻与对外汉语文化教学

2014-04-29水淼

西江月·上旬 2014年4期
关键词:数词对外汉语教学隐喻

水淼

【摘 要】汉语语言中的数词除了基本的表示数目和次序的用法外,含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隐喻意义。对于说汉语的人们来说这种隐喻意义已经内化,但对于异文化圈的留学生来说理解实属不易。本文尝试探究汉语中从一到十基本数与方位相关的隐喻意义,以及产生这些隐喻意义的根源,力图对对外汉语文化教学尤其是对于留学生来说深感头疼的数词的学习提供思路。

【关键词】数词;隐喻;文化;对外汉语教学

什么也没有显而易见的事物那样难以领悟。

——(英)希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

1、隐喻与对外汉语文化教学

认知语言学指出,隐喻是用一种事物去理解和体验另一种事物,它不仅是一种语言的修辞手段,而且是一种重要的认知模式,人类通过隐喻来认识、了解世界。隐喻不仅仅是语言的装饰,它通过由始源域向目标域的映射把熟悉和不熟悉的事物作不寻常的并列,从而加深我们对不熟悉事物的认识,这个认知过程正是隐喻的核心。

我们通过隐喻进行认知的主要目标又是什么呢?是语言,是蕴含在语言中的文化。众所周知,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任何一门语言都与文化密切相关。隐喻不单单是我们认知世界的一种重要方式,隐喻性语言更是传统文化在语言中的积淀,对它的理解更加依赖语言使用者的文化积累。

汉语数词隐喻的研究对于对外汉语教学具有实际意义。

我们都知道,外语学习者对外语的掌握程度很难达到本族语操用者的流利程度,他们往往用目标语语言结构来“包裹”母语思维,使得内容与形式不协调。这除了缺少语言环境外,与隐喻能力的欠缺有着很大关系。隐喻对于外语教学的作用已是得到公认的。Gargner(1983)提出了多元智力的理论,指出人与人在八项基本智力中显示出差异。Littlemore(2001)进一步指出这八项智力中可以加进第九种智力——隐喻智力。从教的方面来说,帮助学习者认识语言的隐喻性,培养目标语隐喻能力,是对外汉语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培育目标语隐喻能力的最好方法是引导学习者从偏重语言形式即字面本身的分析转向对语言、社会尤其是文化的积极认知,从而在隐喻概念化过程中实现对目标域的联想加工和深层理解。从学的方面来说,隐喻性思维是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外语学习者理解目的语词汇语义的重要机制,学习的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学习者对目的语文化知识(经验获得或学习获得)的掌握程度。

隐喻沉淀于语言中,这些对于从一出生就生活在母语环境里的本族人来说是不易察觉的,但却足以让靠推理来习得目的语的外族人望而却步。数词的表述就是外国留学生学汉语的一大难点。在对外汉语教学中适当地增加隐喻输入是有效地传播中华文化,增强学习者汉语学习兴趣的途径之一。同样,隐喻化的数词学习可以成为外国留学生适应我国文化及思维模式的突破口。特别是对于进入中高级学习阶段的外国留学生来说,他们不能满足于数词一是一、二是二的表数目和顺序的精确意义,总是试图了解数词深层的文化含义。而在这个认知过程中,隐喻恰到好处地起到了文化纽带的作用。

当然,数词的隐喻还仅仅是隐喻研究中未引起大家足够重视的一小部分,相信通过一定程度的梳理,可以为我们更好地认知汉语、认知汉文化发挥作用,对对外汉语教学尤其是对于外国留学生来说深感头疼的数词的学习有所帮助。

本文的基本数只限于从一到十。如法国人类学者列维·布留尔所说:“被神秘气氛包围着的数,差不多是不超过头十个数的范围,原始民族也只知道这几个数.它们也只是给这几个数起了名称。”

2、汉语基本数词的方位隐喻

我们都知道,物质的存在离不开时间和空间。中国古老的时空意识起源于人们对宇宙概念的理解,而“宇宙”即是表示空间之“宇”和表示时间之“宙”的复合。

“宇宙”一词,最早出现于《庄子·齐物论》中:“旁日月,挟宇宙。”陆德明《经典释文》引《尸子》说:“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尸子》一书已佚,当为战国时代的著作,这是我们所能见到的对于“宇宙”一词最早的解释。“宇”是整个空间,“宙”是整个时间。综合起来说,宇宙即是整个时空及其所包含的一切。《经典释文》解释这句话说:“《三苍》云:四方上下为宇,宇虽有实而无定处可求也。《三苍》云:往古来今曰宙……宙虽有增长亦不知其始末所至者也。”

“宇”、“宙”同属“宀”部。《说文》对“宀”的解释是:“交覆深屋也。象形。”可见,古人对时间的理解,最初是通过对空间的了解来进行联想和掌握的。另外,方位是用来标示空间的概念,而表现时间时也可用到方位词。如时间“前、后”的意义即是从空间前后引申、借用而來的。

以上所述可以证实我们的祖先对空间的认识早于对时间的体悟,这也符合人类由具体到抽象的认知模式。同样的,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对空间的认识也会较早地反映在语言上,反映在对数词的认识上。古代汉语中标示、说明空间的主要概念是“方位”,用单音词“方”和“位”来分别表示方向和位置。《现代汉语词典》中“方位”的含义有二,一是方向,二是方向和位置。第二种含义即包括位置这个意思在内的方位,与方向不同之处是它可以包括“中”——中心、中央、中间,而方向中却没有“中”的地位。空间概念较早地反映在数词中,而空间概念又主要由“方位”来标示,因此,数词抽象内涵中自然融入了古人对方位的认识并依存各种语言形式流传至今,使得在今天看来,数词包含了有关“方位”以及由“方位”引申开来的隐喻。

汉语数词中的“四”、“八”、“五”、“九”包含基本的平面方位认知,“六”和“十”包含基本的立体方位认知。平面方位中,“四”和“八”中主要体现了方向,“五”和“九”中包含了方向以及“中”这一位置。为了论述方便,以下统称方位。

2.1 “四”、“八”

“四”是古老数词中最早表达具体方位的数。先民最初就是从东、南、西、北四方观念中逐步建立起四季、四象、四神、四帝等自然崇拜观念。“是故易有大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其中“四象”是《易》中“老阳、老阴、少阳、少阴”四种卦爻,既代表方位上的东、南、西、北,也代表季节上的春、夏、秋、冬。据于省吾先生研究:“四象”的最原始意义不包括春、夏、秋、冬的时间更迭,只指东、南、西、北的空间漫延;因为“甲骨文和《山海经》均没有四时的说法。《书·尧典》才把四方和四时相结合。商代的一年分为两季制,甲骨文只以春和秋当作季名,西周前期仍然沿用商代的两季制,到了西周后期,才由春秋分化出夏冬成为四季。”这一研究结果是符合人类对自然时空由空间到时间的认知过程的;而且,基于当时的认知水平,“四方”已是人们观念中对方位的全面划分,形成牢不可破的基本划分方法,因此,除了在“四方、四面、四向、四边”等说法中单纯表示四个方向外,“四”更多用来表示平面空间“一切、所有”事物的含义。例如《诗·大雅·民劳》:“惠此中国,以绥(安抚人心以保持平静)四方。”《诗·大雅·皇矣》中出现四次“四方”:“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视四方,求民之莫”,“四方以无侮”,“四方以无拂”,“受禄无丧,奄有四方”。西汉枚乘《七发》:“今时天下安宁,四宇和平”,“四宇”即“天下”。“四夷”是古代华夏统治者对周围各国、各族群体的蔑称;“四座”指周围在座的所有人,杜甫《羌村》诗之三就有:“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之句,“四方”表全国或天下各地之意一直沿用到现在,今天我们仍然有“语惊四座”之说;其他如“四周”、“四邻”、“四海”、“危机四伏”、“四散逃奔”、“四顾茫然”等等,其中的“四”都不表方位确数,而隐含“到处、所有”的意义。

随着古人对方位的进一步认识,原来的四方(东、南、西、北)加上四隅(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形成了“八方”的概念。“八”也确是日常实用范围内二维空间(仅由长度和宽度两个要素所组成的平面空间)的全方位之数。“八方、八面”便是“各方、一切方位”。如《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浔衍溢,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贤君耻之。”由此,“八”也有了隐喻“多、大、高”的功能。如“八斗才”用来比喻才高。(唐)李商隐《可叹》诗:“宓妃愁坐芝田馆,用尽陈王八斗才。”(宋)无名氏《释常谈·八斗之才》:“文章多,谓之‘八斗之才。谢灵运尝曰:‘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一》:“黄金屈戍雕胡锦,不信陈王八斗才。”也省作“八斗”,(唐)赵嘏《广陵答崔琛》诗:“八斗已自传姓字,一枝何足计行藏。”(明)汪道昆《洛水悲》:“帝子驰名八斗,神人结好重渊。”又如汉贾谊《过秦论》:“[秦孝公]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其他的如“八面玲珑”、“八面威风”、“八面来风”,俗语的“八辈子”、“八辈祖宗”、“七荤八素”、“八杆子打不着(比喻关系很远或毫无关系)”等等,无不虚指“多”,尤其当“四面”、“八方”合用时,更加强调囊括一切方位。

2.2 “五”、“九”

“四方”加上表位置的“中”即为“五方”,同样,“九方”是“八方”加上中央位置的合称。二者都是汉民族强烈的中央观念渗入方位观的衍生物。

较早出现“五方”说法的是《礼记·王制》。“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汉书·地理志》有“五方杂厝”一语,后演变为“五方杂处”,形容大城市居民来自各地(五方),一直沿用至今。“五方”的产生在很大程度上也由于战国后期五行学说的风行。如前所述,按五行建构起来的世界图式尽可能地网罗了各领域、各事物,均以五数统括名称,方位之数也不例外,由四方变成五方便也顺理成章。值得注意的是,中位的加入不仅仅是使四方变成五方,更起着统领四方,突出和强调中央的作用。“中国”、“中华”概念的产生就是最好的明证。它来自于自以为居天下之中、周围其他地区为“四方”、其他部族为“四夷”的认识,含有强烈的空间上和政治上的中央观念。也正是在这样一种极度推崇“中”的文化里,中数“五”同时获得至上尊荣。

相对而言,“九方”的出现频率并不高,但方位以“九”划分在古代却是相当普遍的。上文提到的《洛书》中有九个符号,就分别分布在东、南、西、北四方和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四角以及中央共九个方位。难怪韩永贤先生的考证结果是:《洛书》为方位图,是远古游牧时期的罗盘。其他空间划分与地名总括用“九”数的例子不胜枚举。《吕氏春秋·有始》中有“天有九野,地有九州,土有九土,山有九塞,泽有九薮”的说法,“九野(天穹九个区域)”、“九州”、“九山”、“九塞”、“九薮”皆有具体其名。其中“九州”是最为常用的,尽管我国行政区划早已不止九数了,但人们习惯上仍把九州当作中国领土、版图的代称,可见以“九”进行空间划分的方法如同陆游名句“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一语深入人心。与“九州”同义的还有“九有”、“九牧”、“九囿”、“九域”、“九区”、“九野”、“九垓”、“九围”、“九原”、“九壤”、“九隅”等等。例如(以下选例均出自《汉典》):

九有:《国语·鲁语》:“共工氏之伯(统治)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杜牧《阿房宮赋》:“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诗·商颂·玄鸟》:“方命厥后,奄有九有。”毛传:“九有,九州也。”《三国志·蜀志·郤正传》:“今三方鼎跱,九有未乂,悠悠四海,婴丁祸败。”(清)黄遵宪《感事》诗之二:“茫茫九有古禹域,南北东西尽戎狄。”

九牧:《荀子·解蔽》:“文王监於殷紂,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长用吕望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殷王而受九牧也。”杨倞注:“九牧,九州也。”《史记·孝武本纪》:“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后汉书·孔融传》:“以九牧之地,千八百君。”李贤注:“以九州之人养千八百君也。”(宋)陆游《送黄文叔守福州》诗:“议论前修似,声名九牧传。”

2.3 “六”、“十”

“六”和“十”与“四”、“五”、“八”、“九”不同,包含的是基本的立体方位认知,是三维空间的方位之数。基本平面“四方”、“八方”加上“上”、“下”就形成了“六方”、“十方”的空间概念。

古人对宇宙空间的认识非常形象,感觉人类处于天地之间,被上下四方所包围和封闭,好像置身于一个六面闭合的大盒子里,由此产生了“六合”这一词语。“六合”在空间上就指上、下、左、右、前、后,又指天下(世界)。《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贾谊《过秦论》:“吞二国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李白《古风》之三:“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六合”概念的产生来自古人直观的体验,但除此外,由于中国古代几何学的不发达,从三维空间角度谈“六”的较少。但六面立方体的骰子是个小的“六合”之物,若六人掷骰,点数相同,有“六合同春”的说法。骰子的六面分别有一到六个着色圆点,六点即为满点,因而“六”在一定范围内成为“多”的极限。俗语有“穷出七来了”、“说出七来也不行”等说法,出七即超出极限,出现奇迹。“三”虚化为“多”义源于原始人对数目的认识止于“三”;“八”表“多”义源自“八方”是平面方位的最高止数;“九”表“多”义源自“九”为阳数之最等等。笔者认为“六”表多数应源于古人对三维空间的“六合”认识,在一定程度上,上、下、前、后、左、右为立体空间的全数,足以满足人们对空间的一般认识,骰子即是宇宙六合的模拟之物。

“十方”与“六合”之意接近,特殊的是,“十方”最早是佛教用语。《宋书·诃罗丹国传》:“眉间白豪,普照十方。”北宋道原《景德传灯录·湖南长沙景岑号招贤大师》:“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金身。”常见的“十面埋伏”之类说法仍表平面空间的各处之意,而非三维空间中的“十方”。

【参考文献】

[1]胡壮麟.认知隐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束定芳.隐喻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3]于省吾.甲骨文字释林[M].北京:中华书局,1999.

[4]王步贵.神秘文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

[5]张红运.数字与时空——古老数字的文化内涵[J].汉字文化,19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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