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沉睡在内心里的方言
2014-04-29舒菡
舒菡
如今,我的思维语言是普通话,这是因为说普通话太久而且它已成为我的第一语言的缘故。在太原,尽管我不和我的家人、同事说方言,甚至不和遇到的任何老乡说方言,但没有一刻,我会忘记那些潜藏在我生命深处的方言。大部分的时间,它们只是睡着了,等着一些电话或一些人来唤醒。老家的亲人或同学来电话,几声乡音,我能立马进行语言转换,用不太流利但绝对地道的家乡话和他们对话。
因为我的老家地处汾阳、文水交界地带,所以我的方言杂有汾阳、文水两地的特色。我们的方言里没有“f”音,“f”都读“h”,而且没有前鼻音,所以“风”就是“轰”,“飞”就是“灰”,最经典的就是“灰机在天上灰来灰去”。还有人考证出“刘胡兰”原为“刘富兰”之误,是那个写文章的“老赵”听见“刘富兰”,不知文水人读“富”作“胡”,于是写成了“刘胡兰”。后来毛主席题词也写成了“刘胡兰”, 刘胡兰的名字上了全国各地的报纸,就再也改不过来了。于是她的继母出面说因为她姓胡,富兰就改作了“胡兰”。作为一个文水人,我觉得这样的考证,是有可能的,因为我大姨就叫“任富兰”,“富兰”在汾阳、文水那一带是个比较常用的名字。
有一天在公交车上,我听见一个女孩子对男孩子说:“这东西可扎实了。”我才想起我们那地方把“重”说成“扎实”。东西扎实了,能不重吗?
我们那一带把“家”叫作“居舍”,很有文化气息。再往北走到文水,“居舍”变成了“锅舍”,说得倒也朴实——有锅的地方才是家,更形象了。
曾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的山西学者、书法家林鹏先生有句诗云:“项上得脑今犹在。”这句诗是林先生用来庆幸自己经历了数次战争和政治运动,却依然能够安然地活着的。在汾阳话里,“头”也叫“得脑”,但从我们老家往北到文水城那一带,就变作“得老”,不够正宗了。有一回我在文水北张村的一家理发店,看到一个男子在蒸头发,头上烤着个转盘。又来了一个老汉,问:“得老还不行了?”不待理发者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能扎动就行了。”显然是把头比作红薯了。焖一锅红薯,能扎动就算熟了,这样的比喻可看出民间的智慧,却不能细想,细想就觉得恐怖了。
事实上,普通话在我的生活中越顽强,那些沉睡在内心里的方言就驻扎得越深刻。而内心里住着方言,我就依然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红格格小袄在乡间小路上奔跑的小姑娘。因为那些方言里,也住着我的时间。